“表面上看,是这么回事,”马吉说,女子朝大门口走去,马吉两眼盯着屋内,往后退却,直至退到女子身旁。他把自己的钥匙递给她。
“我怎么回来的?”蓦地,坎德里克的眼睛像一座死人山刹那间爆发似的,射出明亮的光彩。“一个人要是知道从阴间返回的路,难道还不回来吗?”
卡根气得满脸通红,暴跳如雷,咆哮着打断他说:
“是的。”她大胆地附和道。
坎德里克注视着她的眼睛,先是有些怯懦,看到她的表情后便高兴起来。因为她泪光中闪烁出的光芒,任何男人都不会误解其含义。马吉将此也看在眼里。海顿亦看到了,于是再开口时声音更显得无力。
“你指海顿?”马吉说,“不,这钱与他的死没关系。那是他和坎德里克之间的事。”
“马吉先生,”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从坎德里克那儿得知,你手里有一个装钱包裹,而这个包裹是秃头旅馆众人争夺的对象。现在我建议一不,我要求——”
没人作声。狂风猛烈吹打着窗棂,马吉先生的人质们坐在火光中,脸被跳跃不定的壁火照得通红。
一时众人都愕然地缄默不语,只听坎德里克突然大声说:
“听着,年轻人,”海顿说着慌乱地朝背后瞟了一眼,“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那笔钱是你的吗?不是,它是属于我的,我要得到它。别以为为了得到它我不敢开枪。遇到抢劫的窃贼,法律允许开枪。”
“你是什么意思?”莱顿市长问,他一副挑衅的神情站在伯尔顿教授身边。
马吉没有回答。诺顿小姐身裹大衣和她妈妈走下楼来。她站在楼梯最底下一层,脸颊红润,目光炯炯。马吉先生走到她身旁,心想她迷人而姣美,真希望能有时间欣赏她,然而他恰恰没功夫。他从一个兜里掏出从海顿手里取下的手枪,又从另一个兜里拿出众所周知的金钱包裹。
“他不敢,”卡根嚷道,“是我提拔的他。”
马吉先生含笑把包裹放进女子手中。
她叫上诺顿太太,两人怯怯地上了楼梯。马吉先生转身面对屋里的人,心中点着人数。所有人都在场,教授、市长、迈克斯、布兰德、彼得斯,桑希尔小姐和新来的坎德里克,后者显得未老先衰,两鬓已呈灰白,脸色因热病而变得蜡黄。他和教授交谈了一阵儿,教授便走到马吉跟前。
“是这样,”女子慢悠悠地说,“我很高兴不是因为钱。如果是的话,我受不了。”
“不,我很激动——噢,很激动!”女子大声说,“我刚才有点心乱。这个消息太令人振奋了,而有你在这儿守着,我就敢把钱带走——带下山——带到莱顿。我等会儿再找你。我去准备一下行装。”
“如果他真不认识她,他就是头蠢驴。”教授说。
“对不起,教授,”马吉先生打断对方说,“我倒是有个建议——其实是要求,我要求你和在座所有的人都拿把椅子坐下。我建议——这回不是要求——你捡一把舒服的椅子。因为你坐的时间将会很长。”
海顿用舌尖舔湿了嘴唇。
“你说得也许对,”马吉说,“但卡根先生,咱俩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又对女子说:“不要怕,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先生今晚都将与我作伴。没有人会打搅你。”他朝众目睽睽的一圈人扫了一眼。“走吧,”他说,“愿山神保佑你。”
他刚从其身上抢过包裹的那个人在他窗外徘徊着。马吉立即朝门口奔去,此时门开了,海顿走了进来。他手里举着左轮枪,脸上一副凶神恶煞、破釜沉舟的表情。他通常是呆滞的眼光落到马吉手上的包裹上时,露出喜悦的目光。
马吉先生摸进卧室,月光从低矮的窗户射进室内,明亮地洒在床上,上面横躺着海顿的身体。马吉先生走上前仔细查看。验查某人是否已死亡决非一件愉快的事。之后他把枪从仍握着它的手中拿下来,用被单罩上静躺在床上的人,返身回到外屋。
“我希望大家都坐的很舒服,”马吉先生说,同时也拉了把椅子,面对众人坐下。“我们的等待将十分漫长。”
“看来我来的很及时,阻止了一场拦路抢劫案。”他说。
“是吗?”伯尔顿教授说,“我亲爱的先生,你的话错了。德莱顿坚决要起诉你,理由是你设法安排通过了四十五号法令,授予郊区铁路公司和城区铁路公司合并的权力,为了收取这二十万美元的贿赂。”
“否则怎么样?”比利·马吉问。
“你一定得上这趟车,”他对她说,“你还得带上装着二十万美元的包裹。现在它就在我的口袋里。”
“我以为你死了,”他说,“我曾对自己说你永远也回不来了。多少个夜晚——我内心都是那样说的。可我一直——知道——知道你还会回来。”
“看你服不服。”他大声说。
卡根沉在他的大椅子里,又发出一声无奈的呻吟:
矮个子比较文学教授跨前一步,神态傲然地站在马吉面前。
“你——你怎么回来的?”他问,声音逐渐低弱下去。
“你对我的要求置之不理?”教授大声说。
“我警告你们所有人,”他说,“谁要是抢这个包我就朝谁开枪。诺顿小姐将把这个包带走——她要赶十点半去莱顿的火车。这班车十二点抵达终点。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十二点一刻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这个房间。”
“他打算恪守诺言。”
“你是害怕吗?”马吉轻声问,“不必害怕。你不会出事的。我留在这儿,确保无人跟踪你。”
然而海顿突然停止了攻击。有人从马吉身后的窗户钻了进来。借助唯一的黯淡烛光,马吉见海顿的脸变得煞白,嘴唇扭曲,眼里流露出极度的惊恐。他双臂疲软地耷拉下来。
“你是说法律吗?”比利·马吉大笑道,“换了我是你,我不会去沾法律的边,海顿先生。我敢肯定秃头山上发生的事与法没有关联。你决不会把执法人的注意力引到这里来。这些钱我拿到了,我不能给别人。”
对这一消息她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原谅我,大卫,”他说,“我的意思并非——”
“你说的对,”他说。“我不会开枪,不过还有别的办法,你这个妄自尊大的家伙——”他把枪放进口袋,纵身朝前一扑。尽管刚厮打完十分钟,马吉先生又做好了第二次搏斗的准备。
“是的,海顿,我回来了。”
陌生人没有答话,迅速朝四下张望一眼,又回头朝他来的小道看了一下,接着又瞟向马吉身后那条可以逃脱的路。
她迅速走了出去,马吉待她出去后锁上门,把钥匙塞进衣兜。一时间,人人都坐着没动。迈克斯先生骤然跳将起来,在摇曳的烛光中向最近的一扇窗子奔去。
“你上次搅乱了我的计划,”陌生人咕哝地说,“但这次你休想。”
“你很义气。”桑希尔小姐说。
一个女人的喊声从七号房间门外传来。米拉·桑希尔冲进屋来。她立即跨前两步,抓住坎德里克的手。
“你是说——你不认识她?”教授怒形于色,“嘿,你这幼稚的白痴。”
“你这样认为?”马吉问。
“如此看来,先生,”老头儿口气威严地说;“你就等于是个窃贼,而这个姑娘是你的从犯。”
足足有五秒钟,马吉先牛与和他相撞的那个人在阳台上相视而立。曾目击夏天的人们谈情说笑的月亮悬挂在天空,将惨白的月光洒在秃头山上,使其像一幅圣诞节卡片。倏地,风将附近一棵树上的小树杈吹断,把它轻卷到那两个人身旁的雪地上,仿佛是开战的信号。
只见火光一闪一声枪声,迈克斯随即退到壁炉前,借着光亮查看他被打破的裤腿。
“我无意枪杀任何人,”马吉先生解释说,“只是打断他们的腿。可我不是神枪手——很可能我的枪口会抬得比我预想的要高。所以我劝大家最好别企图逃跑。”
“比利·马吉,”她悄声说,“你对我的信任令人不可理解。我要告诉山神,我还要回到你面前。晚安,你——亲爱的。”
她把钥匙插入锁中。
“当然——是不是,诺顿小姐?”马吉说。
“正如我刚才说的,马吉先生,”教授继续说,“坎德里克先生和我来此地是为了拿到金钱包裹,做为起诉卡根和楼上那个人的证据。我是代表法律让你把钱交给我的。”
“我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咕哝着,“他居然想整我。”
“大卫,”她啜泣着,“哦,大卫——这是梦吗——是一场美妙的梦吗?”
莱顿市长缩入阴影中。
教授说:“在选举前,我相信他曾一再向你强调过,他要按他自己的原则履行职责。”
“上帝,坎德里克!”他喊道。
秃头旅馆的业余隐士们纷纷蹑手蹑脚地下楼踅进办公室。马吉先生与车站女子的目光相遇,她大睁的眼中充满困惑和警觉。别人聚在一起私语时,他把她拉到一旁。
“我不是害怕,”她说,“只是震惊而已。他——他那样做是不是因为你拿到了钱——因为他对将要发生的事感到害怕?”
他见坎德里克对他的话不予理睬,便转过身,悄然走进七号房间的卧室,对此时已堵住门口的卡根、布兰德以及其他秃头旅馆冬天的房客们全然不加注意。海顿关上卧室的门。马吉先生和其他人沉默地站着,对海顿的举止感到诧异。然而答案立即就出现了,关紧的门后传出一声清脆的枪声。
“下一班去莱顿的火车什么时候开?”他问她。
“我想它在你兜里,”马吉先生重复一句,“我要找找看。”
“德莱顿,是德莱顿派你们来这儿的?那个无耻之徒!臭小子!是我栽培了那家伙,让他当上了检察官。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自杀了。”他低声说,将身后卧室的门关上。
“你最好马上就走,”他说,“下山的路很长。”
海顿站在那里半张着嘴,在昏暗的光线下,面部因恐怖而变了形。接着他仿佛自言自语地开了口,声音怪异而不自然。
马吉先生并不答话。两人共同撞到了旅馆的墙壁上,撞完又扭抱着磕碰到阳台另一端的栏杆上。他俩一忽在月光下,一忽在阴影中,疯了似地厮斗着。陡地。马吉先生觉得脚底一滑,但他及时稳住了身子。他的气力显然在迅速衰竭。突然,他的对手抓住他的力量减弱下去,马吉用力发劲,将对方摔倒在阳台地板上,就势又将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冰冷的雪顿使他的膝盖发凉,袖口里也钻进了湿乎乎的雪。
他看见那人在月光下朝他扑过来。快速朝他头部飞过来的是昨晚将迈克斯先生和市长击趴在地的拳头。他身子往旁边一闪,遂与对方展开了肉搏。
“你这个——窃贼!”卡根咆哮道。
“可现在我得告诉你,”教授激动地说,“坎德里克先生和我本人来秃头旅馆是代表莱顿城的检察官的。我们——”
陌生人依旧拼命挣扎着,但已无济干事。比利·马吉娴熟地从他衣兜里掏出了那个秃头山上的人谈论最多的宝贵包裹。抓紧包裹后,他起身便跑。只眨眼功夫他就回到七号房间,用燃烧的木头点亮一支蜡烛。
“当然,”马吉先生大笑,“为了一个小包裹。我想它现在就在你衣袋里。比一个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包裹。”
“我没有时间跟你争论,”拥有第七把钥匙的人说。他的声音冷漠狡黠、略为沙哑。“别挡道,让我过去,否则——”
他俩在雪地上扭打在一处,一来一往,喘着粗气。马吉先生很快意识到对手不是个等闲之辈。他不得不展示出他已好久没有使用过的膂力。自从一天下午他在气味难闻的大学体育馆里炫耀过他的力量后,尚没将其派过用场。他俩在月光和阴影中跌跌撞撞地厮打,在冬季如画的秃头山的宁静夜空中制造出刺耳的声响。
“是吗?”对方镇定地说,“能问一下你找我干嘛吗?”
海顿思索片刻,低声骂了一句。
马吉只是冲女子一笑。
“你自己曾说过——至少你声称你曾说过——”马吉先生提醒他道,“那样的女子胜过一百个女权主义者。”
“也能惹出一百次麻烦,”伯尔顿教授抱怨道。“我肯定要让彼得斯隐士的书在我们大学图书馆占据一个堂而皇之的位置。”
“慢着,”他说,“在你当着我们众人的眼前把这笔钱偷走以前,我要告诉你我是谁,以及我代表谁来到此地。”
“我只好把你交给山神了,”他说,“但只是把你借出去,我肯定还要把你弄回来。我不能像答应你的那样,跟在你身后十英尺了——我们将相差十个小时的距离。祝你走运,晚安。”
“你注意到没有,”马吉说,“‘我打算如何如何’的话已寿终正寝,现在该开始说‘我已经干成了’,我真的把钱弄到了手。好像你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似乎不大兴奋。”
“两个小时之内——十点半。”她答道。
马吉说:“此时不是谈论金发女郎的轻松话题的时候。”
比利·马吉刚刚与之在阳台上搏斗的那个人开口道:
“我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居然要整我。”
“他当然那样说过,”卡根说,“可那种话他们都会说。”
“你不认为这更令人感到刺激吗?”
“马吉先生,”桑希尔小姐说,“我想那个女子是何许人,她拿着那笔钱要干些什么,恐怕你是一无所知。”
他再次查看那个包装严密的小包裹:里面仍是厚厚的美元大票。无疑,这正是他前一天晚上通过打斗极想得到的东西,如今又回到他手里。他暗自心里说,这次他决不能再让它丢失,直至把它放在车站女子的手里为止。
“自杀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他肯定不会是因为——不——”他疑惑地看向他身旁女子的苍白的脸,后者只是摇摇头。“自杀了,”他兀自说着,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我不明白。”
“我命运不错,”马吉先生说,“你正是我一直要见的人,尤其是在教授今天下午把他的窗户打开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