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宝贝儿!”她大叫道,“你安全没事,真是谢天谢地。你去过寄宿公寓了吗?塞蒂管理得怎样?肯定弄得一塌糊涂。”
“这个结局——或即将到来的结局妙不可言,”马吉先生说,“你大概还记得,在秃头旅馆的游廊上我说过,消夏旅馆的调情中只有一次不是虚情假意,让我——”
隐士说:“不过我仍要感谢你为我出的主意。”
“你不是叫埃维琳·罗斯吗?”马吉问。
“好极啦!”女子说。
玛丽什么?对这一问题的答案显然无关紧要,因为马吉先生的嘴唇己压到她的唇上,无法叫她把话说完。
她大笑一声将他打断。
“我真高兴,”女子大声说,同时向隐士伸出一只手。隐士颇有些窘迫地握住她的手。
“哦,亲爱的,”他轻声解释道,“这就是爱情。”
比利·马吉心跳怦然,呼吸急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马吉先生告诉我你终于要回去了?”她打断隐士的话。
“告诉我,”女子说,“你对事情的结局满意吗?为不为我不是个女海盗而感到高兴?”
“星报报社,”女子解释说,“这些人在找新的刺激新闻呢。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们在橱窗里展示了那个装钱的包裹,足足展了两个小时。”
“是的,”彼得斯说,“我知道我得这么做,这我告诉过你们。夏天自然很好,有乐队演奏,暖风也在山上吹拂。可是秋天一到就难熬了。我看到灯火辉煌在向我召唤,甚至还听到她——埃伦的声音。今年冬天你们来了,在秃头山上折腾了一场,我知道等你们一走,我自然也呆不住了。所以——我也走了。”
马吉先生说:“呃——罗——罗斯小姐和我明年夏天在秃头山还会再与你相见。”
“而且还讨人喜欢。”女子脱口而出。
“希望我们能再次见面,”隐士说,“到时为了老相识,我会折价卖给你们明信片。现在我得去查看去纽约的火车了。”
她坚持了片刻,终于顺从地贴到他身上。比利·马吉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一支画架上有一副面色沉郁的肖像画,显然是作古的诺顿。他毫无特色的鼻子朝上翻着,似乎总在嗅着饭香;头发贴在额前,蜷曲得潇洒放浪。
“什么书?”他问。
“我很高兴去。”马吉说,“我来替你叫辆出租车。”他领头朝一排小车走去,身后跟着诺顿太太和那个女子。
“玛丽什么?”
“他当然会,”她说,“不过他将像拿破仑在滑铁卢似的,一败涂地。不管他入不入狱——他很滑头,可能会逃出法律的制裁——他在菜顿的权力反正将丧失。下一届竞选他不可能取胜,而选举很快就要进行了。我很高兴,多年来我们的主编一直在不利的条件下反腐败,我很高兴这场战役终于结束了,而且星报大获全胜。”
“我——我不能进来,”她红着脸说。她似乎想避开他。“是的,那是诺顿先生。”她走近画架,看着死者的发型笑着。“我要离开你——只一会儿——”
“妙主意。”比利·马吉说。
“正好相反,”罗斯小姐说,“早饭七点钟准时开饭,连戈登先生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亲爱的,我应该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的表现棒极啦——”
“呃,是的,”彼得斯先生说,“我想你可以这么说。”
马吉先生想表示反抗,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爬上报社惯有的阴郁楼梯后,他们俩走进星报的办公室。尽管当日报纸已在大街上卖了好一阵子,办公室仍沉浸在多年来的成功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之中。马吉看到别人都对那女子投去敬佩的微笑,并注视着她走到主编的办公桌前。
“而且是单枪匹马,”她笑着引用报纸的话说,同时仰头朝他做个鬼脸。
然而马吉先生却忘到九霄云外了。
“也祝你圣诞快乐!”隐士热情地说。
“你要照顾我,”她对他低语,“我——我爱你。”她羞涩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肩膀。“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玛丽——”
“进来,”他大声说,“请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告诉我,这是不是那个发誓要让诺顿太太幸福的先生?”
“见到你很高兴,”他说,“你显然挑起了一场大事,小姐。不过这是女人的特长,我一直说——”
“噢,马吉先生,”她说,“你能光临我格外高兴。我正忙着做饭。亲爱的,领他去客厅里等等。”
“哟,那不是彼得斯先生嘛!”女子喊道。
马吉笑着说:“我好像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条消息。”
“上帝保佑各路山神,”马吉说,“他们把我的同谋安全无恙地还给了我。”
她领他走进一条街道,那里的房子式样全都一样,连窗户上贴着的“出租”标签都似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她登上一栋房子的台阶,马吉心想她若不是从街角开始数,肯定不会认出这栋房子。他俩走入一个寄宿公寓的过道,里面光线黑暗,立着一个挂帽架,桌子上散放着流浪汉们的无人领取的信件,一派典型的寄宿公寓的气氛。诺顿太太一阵风似地出来迎住他们。
“也合我意。”人群朝他俩拥过来,有些人笑着,语气钦佩地与女子搭讪着。“与时下的女英雄相识,真乃荣幸,”马吉先生接着说,“我向你祝贺。你不啻颠覆了一个贪污王国。”
“现在不是谢的时候,”诺顿太太说,“我得马上去公寓。圣诞节还有两天就到了,还有好多东西要采购,我可不能呆在这个四面透风的火车站里享受你的谢意。我想让你带马吉先生去公寓吃午饭。我得做顿饭让他尝尝,他吃了就知道我在山上看那个隐士做饭是多么痛苦了,那家伙简直是糟蹋烹调术。”
“绝对是单枪匹马,孤胆英雄,”比利·马吉说,“我在法庭上也要发誓这么说。”
他们走到一座高大的石建的楼房前,前门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人。人们的目光都落在几张布告上,人群中传出同在火车站一样的嗡嗡议论声。
“什么任务,也是火灾?”马吉问。
“我又被分派了新任务,”她苦笑着。他俩下楼来到街头。“对于写了一篇好文章的记者,主编照样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真有意思。”她接着说,“我刚被分派的活儿让我想起一位纽约的老记者的经历,他过去也在星报干过。”
她走过来站在门首。她已除去帽子和大衣,面带哂笑,将她的美散溢到整个房间。马吉先生望着墙上的胖乎乎的小天使,自忖不知他们因自惭形秽而到何处藏身。然而不,他们仍厚着脸皮在虚无缥缈的云中隐没。
“是他,”马吉说,“他的预感成真了。我们创造的兴奋气氛让他承受不了了。他要回布鲁克林去找他妻子。”
马吉先生朝四周逡巡,不由一笑。难道现实生活永远无法与他梦想中的浪漫相比?哪里有黯淡的灯光和远处飘来的圆舞曲?还有那神秘的月光?他迟早有一天要在那月光下向一位美丽的少女倾吐他的爱情。这些浪漫在诺顿太大的客厅里绝对找不到。
“你可以把这份报纸寄给她,然后再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我倒是更喜欢玛丽,”比利·马吉笑着说,“她管你叫玛丽,一定就是玛丽了。”
“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们的报社在花园街,他是第一个社里派往采写西班牙战事的人,”她说,“我想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战事结束后他凯旋而归,一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模样。别人告诉他主编要见他。他后来告诉我他去见主编时心想:‘他们这回准派我去菲律宾。’因此当主编指派他去采访休斯敦大街的一场火灾时,他差点儿没晕过去。我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因为我现在也有同感。”
“这个一点儿也不重要。”马吉说。
“你好,江洋大盗!”女子抓住马吉先生伸给她的一只手,从卡车上跳到他身边。
隐士朝女子瞥了一眼,后者扭脸看向别处。
女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并祝你走运和圣诞快乐。”
“我的小姑娘。”他低头对她说。
“德莱顿听说后立即赶来把包裹拿走了。这是我们能展示给老百姓的最好的证据。他们愿意亲眼看到它。通过我们的努力,卡根彻底垮台了。”
“这发生得太快了,”她嗫嚅着,“事情发展得过快就——成不了真。”
“靠得是你。”马吉柔声说。
“你去秃头山打算写的小说,你忘了么——不设离奇的情节、没有疯狂的追杀,也没有——爱情?”
说着他融入人群之中,他的样子仍怪怪的,服装很过时,头发剪得很笨拙,磨擦着他旧大衣的衣领。马吉和女子找到存放行李处,马吉御下提行李的负担后,两人便走上莱顿的主大街。这是个典型的纽约上州城市,正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商店的橱窗上装饰着绿色的冬青;过往行人的脸上洋溢着圣诞节的兴奋气氛,还流露着对城市政治波澜关注的神情。
马吉笑着说:“看来大生意比在报纸上扬名更重要。”
诺顿太大的车沿覆盖着白雪的街道开走。马吉先生和女子转过身时,看见秃头山隐士正以毫不掩饰的狂喜神情盯着莱顿的高楼大厦。
“你的书怎么办,亲爱的?”
“噢——”马吉先生稍顿,因想起那部小说而异常喜悦。然而见到伏在他怀里的女子,更是喜不自禁。
“卡根说他还要负隅顽抗。”
“女人的逻辑,”马吉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美丽的姑娘,看着我。”
“这个名字很好听,但不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的笔名。”
诺顿太太钻进一辆出租车后说:“好像你总是把我打发到出租车里。实在想象不出,要不是遇到你,我和玛丽会怎么样。你真是个能帮上大忙的人,马吉先生。是不是,宝贝儿?”她向马吉眨眨眼。
“还有——一个人的帮忙,”她笑着说,“我得上楼一趟,看看给我的新任务是什么。”
他俩就这样站在那里,置身在诺顿太太毫无生气的小摆设之中。俄顷,她问:
“你再也不要从我身边走开,”他大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明白,你是我的。我爱你,爱你。这是我唯一能说的,我亲爱的人。看着我——求你看着我。”
“我有个主意,”埃维琳·罗斯说,“我可以为明天的早报写一篇关于你的文章。就说秃头山隐士禁不住圣诞气氛的诱惑,希冀回家看他的妻子,因为他心里仍充满对她的爱——是不是还充满对她的爱?”
“这么多年后突然又在埃伦面前出现很让我棘手,”隐士继续说,“我跟马吉说过,我希望能有个精彩的开场白什么的。”
“不是,”她说,“写一篇无关痛痒的关于圣诞玩具的文章。我每年圣诞都写这种文章,连写了三年,腻死了。哦,看来还能再写一篇。不过得等到吃完诺顿太太的午饭再写。”
“乍一听的确很妙,”彼得斯沉吟着,“可仔细想想,我的明信片买卖就彻底交待了,而我还打算明年夏天回秃头山,继续卖明信片呢。不行,看来我不能让人人都认为,为了爱某人我彻底离开了山上的那间小屋。”
“那些山神又黑又孤独,”她说,“附着我耳朵一个劲儿说些可怕的事,让我受不了。他们不留我正合我意。”
他们费力地穿过人群,徜徉在绿色植物装饰的橱窗前。
马吉先生被引入客厅。进去时,客厅似乎沮丧地呻吟了一声。他在室内徘徊,观赏着诺顿太太在不同时期搜集来的反映她性格的小摆设。一座名为“为之晚矣”的钢制雕塑,描写一位愤怒的父亲赶到教堂门口,看到他私奔的女儿倒在一高大健壮的青年怀里,牧师在一旁以赞同的眼光观望着。另一个雕塑是约翰·德鲁,神态不可一世,酷似“驯悍妇”里的帕特鲁奇奥。有几个腾云驾雾的小天使,个个无精打采,肌肉松软。一个粉红色病态肤色的小孩爱抚地紧搂着一只凶猛的狗。壁炉台上摆着一只小船,罩在玻璃柜里。还有几个女子小雕像,大面积地袒露着玉体。
诺顿太太气喘吁吁地走到他们跟前。
于是——她看向他。她羞赦得有些发抖,既惊惧又喜悦,便朝他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