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孤寂凄凉迎晚秋
或许正因为是在深山中才有?
“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我当时很幸福……”女子的声音温柔无比。
铮~
“好了,开工吧。”第一只巢鼠说。
他那双凝视着女子的眼眸,积存着眼泪。
流连往返恨绵绵
“很好喝。”女子欢喜地说。
“什么物事呢?竟然能让您说出这种话……”
道满起初有点腼腆,接着说:
也伴黄花共凋敝
栗子刺球。
泪水绝不濡衣袖
“喝吧。”
道满唱完后,眼前出现一名身穿青色唐衣的女子。
道满一边在空杯里斟酒,一边如此说。
砰砰!
他将酒杯运到口中,喝干里面的酒,然后轻微吐气。
“您看上去很不错。”女子开口,“虽然老了一点,但看上去仍很硬朗……”
“是。正好是八、八、六十四年前的这天,月亮也一样是满月。正是在这株枫树下……”
“那是当然的,我不会老去呀。”女子浮出看似有点寂寞的表情。
“嗬!”
道满竟然出声唱起歌来,就这个汉子来说,实在稀罕。
去掉果仁的栗子。
听起来仿佛只是在吱吱叫,但仔细听,又好像确实是在那样问。
道满醒来时,手臂搂着枫树树根那个年久生苔、大小如人头那般的圆形墓碑。
“你过来……”道满说。
女子再度用袖子捂住眼角。
夜晚——
从树丛中出现一只黑色小动物,沙沙踩着落叶,用两只脚站在道满面前。
“只有我老了……”
“说的也是。”女子微微一笑。
道满面向月亮,发出叫声。
忆往昔峥嵘岁月
火堆四周的泥土表面,突、突地四处蠕动起来。
接着抬头仰望月亮。
月光闲情逸致地降下,四周只有站在月光中的那个女子。
“躺下。”
“呼呼……”
他脚下掉落着两片有孔的叶子。
接着,咻~地响起用草叶做的口笛声。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许正因为这株枫树夺走了养分,导致四周树木稀疏,只有这株枫树附近,在森林中形成一处可以让月光自天空洒落的空地。
“是……”女子走近,坐在道满身旁。
当作是穿着一件红色外衣。
“原谅我。我很想早日去你那边,无奈我这条命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唰!
就在道满张嘴含着酒时,对面的树丛传出唰、唰声。
仔细看,原来是橡子蒂。
“我很想与您一起老去……”女子用衣袖捂住眼角。
一般说来,深山中的树木即便有可能长成巨树,也会因四周的树木夺走了养分,而无法长成这般粗大。
那些在今后将腐朽的东西的气味,与埋在其底下已经腐朽的东西的气味,掺杂一起,随着深山的时辰而逐渐融化。在山里,这种逝去的时辰层层累积相叠一起,混杂在深山的气味中。
道满的表情,看似有点孤独且悲伤。
明明无风,罩在头顶上的枫叶却不停簌簌飘落。
女子用双手捧着酒杯送至口中,喝干了酒。
“是。”女子往前膝行,倚在道满身边。
“是。”
道满端起酒杯,女子在杯子内倒酒。
声音低沉沙哑。
是一只巢鼠。
砰砰!
最后一只不知是不是吃掉了果仁,手持空栗子壳。
吱咦咦~~~~咦!
人必衰老皆定数
黯然心碎之夕暮
两条粗大数根匍伏在道满左右两侧,道满看似被那两条树根搂住。
道满的嘴唇微微浮出看似害臊的笑容。
咕噔!
“再热闹一点会比较好玩吧……”
道满正是坐在这株枫树的根部。
“噢,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日女……”
“遵命。”巢鼠点头,“可是,若要跳舞,最好还是有点音乐。”
道满在杯子内添了酒,将酒洒在泥土上。
“六十三年,喔,不,是六十四年前吗?”
“是。”女子点头。
“嗡听从吾命速速出来诸多种种有生命之物呼——吽。”
他正在燃烧因枯萎而落地的树枝和枯叶。
之后,道满在斜斜射进森林中的旭日阳光下,慢条斯理地迈出脚步。
此外,地面还躺着几根红色菌伞的毒蝇草。
“汉子?”
“您叫我了吗?”巢鼠问。
啸啸……
有两只巢鼠手持去掉果仁并穿洞的橡子壳。
“是个汉子。”道满答。
“只有我活下来了……”道满轻轻地摇了摇头。
啸啸……
抬头望向天空,可以自染上颜色的树叶缝隙中,看到闪闪发光的星眼。
每一只巢鼠头上都戴着某种东西。
道满坐在一株粗大的老枫树树下。
另有两只手持去掉果仁的栗子刺球。
道满两次发出叫声,接着再度于空酒杯斟酒。
而且——
唰!
咕噔!
“那我就来唱一首……”
“地狱那些狱卒,大概都望眼欲穿地一直在盼着我快点去,但不知为何,我却像亡灵那边仍待在这个人世徘徊不前……”道满说:“我活了九十年,一百年,一百二十年了吗……我已经不再去数算自己的年龄了。你看,皱纹也增添了这么多……”
这些妖物,配合着橡子笛、栗子刺球琴、草叶笛、栗子鼓等乐音,在火堆周围绕着圈子舞动跳跃。
砰砰!
“多少?”
“无聊死了,你跳舞吧……”
他搁下酒杯,再伸出右掌贴在地面,口中喃喃念起咒来。
其他巢鼠则用枯枝敲打着空栗子壳。
“道满大人,您刚才流泪了吗?”
“其实多少……”
“这个嘛,不好说……”道满伸出手臂搂住女子的肢体。
林薮寒风秋夜兰
咻~~
穿着红色枫叶外衣的巢鼠载歌载舞起来。
道满朝女子递出喝光的空酒杯。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深山中会有这种枫树古木。
万紫千红尽褪色
“好久不见……”女子说。
另两只巢鼠也吹起橡子。
咕噔!
吱吱吱吱吱。
结果——
流连往返恨绵绵
璀璨如锦昔日心
“就是说,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有可以一起喝酒的对象。”
“请……”
第二天早晨——
“你永远都那么年轻。”道满说。
橡子蒂。
接着,道满又喝了酒。
七只巢鼠有的手持空橡子壳,或将栗子刺球搁在地面,或将细长青草贴在嘴唇,或将空栗子壳置于泥土上,然后双手握着细小枯枝。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
而夹杂其间的第一只巢鼠,将两片枫红落叶的茎部绑在一起,再用牙齿各自在枫叶上打洞,之后让左右手穿过叶子洞孔,穿戴在身上。
原来从地底中爬出数只蟾蜍。
林薮寒风秋夜兰
那株古木的树干很粗,即便让两个成人伸长手臂合抱,也不够长度。
“嗬!”
曾经似锦之繁花
啸啸……
砰砰!
月亮刚好升至高空。
声音响起,接着又出现了七只巢鼠,用两只脚站在道满面前。
道满一边呼吸着盘古深山的时辰,一边喝着酒。
还未完全枯萎的落叶气味。
眼前搁置栗子刺球的那两只巢鼠,各自伸手用指甲卡在刺球的刺上,再拨动刺。
“那人是个好人吧?”
道满眼前烧着一团火堆。
穿洞的橡子壳。
女子接下酒杯,道满为她斟酒。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
“是吗?对方是谁呢?”女子问。
乐声不知在何时已停止,巢鼠和蟾蜍也消失踪影。
“您不用自责,我会永远停在这个年龄等您来。”
隔着枫树树梢,月亮发出亮光。
女子取起酒瓶,对着道满递出。
纵使梦回人世间
“道满大人,您来唱首歌吧。”巢鼠开口。
啸啸……
吱咦咦~~~~咦!
那声音,响彻月夜的森林。
飘落不久的树叶,因为还未枯萎,含有大量湿气。道满丢入火堆中的是飘落已久的落叶。
道满望着这些东西,低声自言自语。
终归不是旧故乡
“您仍是一表人才。”女子笑道:“您这样每隔八年都来看我,我很高兴。”
那是将逐渐升至高空的月亮。
巢鼠如此说后,露出白色尖牙。
“是。”女子将头靠在道满胸前。
“隔这么久了,还是到土御门大路那边看看吧。”
刺球发出声响。
潮湿的泥土气味。
铮~
其他两只则手持细长青草。
巢鼠大声叫了起来。
酒精已经渗入道满全身的骨头。
铮~
时值晚秋。
“多亏了月亮和星辰的循环。若不是这个日子,这个时刻,我们就无法相会……”
附近有一堆燃烧过的火堆灰烬——
道满那双老迈眼眸,看似微微噙着一层泪水。
蟾蜍各自在头顶上戴着飘落在附近地面的红黄落叶,用两只脚站起,随着巢鼠的舞步顿足起舞。
“你来陪我喝酒吧。”道满说。
巢鼠放低腰身,踩着脚步,右转、左转地翻转手掌,歪着头扭动身子地跳起舞来。
从四周的森林中,出现好几只头戴红色纱帽,身穿白衣的女子,夹杂在蟾蜍中翩翩起舞。
他将足足有一升酒的瓶子,搁在火堆旁的泥地上,再倒出瓶中的酒,用手中的土器酒杯自斟自饮。
“噢。”
“虽然我已经到了随时都可以死的年龄,只是在这个人世,多少仍留有一些有趣的物事。”
道满缓缓站起。
“你别胡说,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流泪。我可是看尽了这个天地百态的人……”道满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