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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的油 作者:黑泽明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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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糖”遇到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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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植草有植草的视角,我有我的视角。

立川老师把大家画完的画一张一张地贴在黑板上,让学生们自由地发表观感的时候,大家对我那幅画只报以哈哈大笑。然而,立川老师怒形于色地环视耻笑我的那些同学,然后把我大大夸奖了一番。夸奖的内容我不记得了。

其次,人有这种秉性:对关于自己的事情,会因为自己的主观愿望而产生认识偏差。所以,我按自己的想法写我和植草年轻时代的情况,读者把它和植草的小说对照来看,也许最接近真实。

他告诉学生,自己随便画最喜欢的。大家拿出图画纸和彩色铅笔开始画起来。我也动手画了。

我能游泳了,而且从此还喜欢上了游泳。

关于哥哥的事我还想写几笔。

现在回想起来,从这时起,我那幼年的头脑开始往少年过渡。

类似这样的事屡次出现,我这糊里糊涂的脑子就不能不开始思考:上学的路上哥哥对我痛斥,在学校里哥哥对那些欺负我的学生们表现出严峻态度,究竟是什么用意?

这样,对上学路上哥哥那挖苦和申斥就不觉得那么可憎,而是渐渐能认真地听下去了。

我模模糊糊记得,光是手指沾上唾液涂匀颜色这一点他就非常赞赏。我清楚地记得,立川老师在我那画上用红墨水画了个很大的三层的圆圈。从此以后,尽管我不喜欢上学,但只要这一天是上图画课,我总是迫不及待似的,急急忙忙到学校去。

总而言之,这孩子跟我差不多,他使我感到,我实在让人挠头。

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酥糖”了。一年之后的我,在人前再也不哭,每个人都叫我小黑,我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得了三层红圈之后,我喜欢图画课了。我什么都画,而且也的确是越画越好。与此同时,其他课程的成绩也很快地提高了。立川老师离开黑田学校的时候,我已当上班长,胸前挂着有紫色绶带的金色班长徽。

“酥糖”遇到天使(1)

在大正年代 大正年代指1912—1926年。初期,老师这称呼是可怕的人的代名词。这样的时代,我能碰上以自由、鲜活的感性及创造精神从事教育的老师,应该说是无上幸运的。

叫人太为难。

不过,和我一起转校到黑田的哥哥,在这个学校里成绩却出类拔萃。他神气得很,高高在上。如果没有他这种威风给我做后盾,我这块“酥糖”哭的次数一定更多呢。

他只说:“什么事也没有!”

两眼泪不干。

在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父亲对我有些娇宠。他认为,游泳对于像女孩子那样总和姐姐们扔小布包或者翻绳玩的我来说,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植草是我青少年期重要的一部分,正如植草如果不写我从少年期到青年期的情况就不能写他自己一样,我如果不写植草,也就不能下笔写我自己。

从前的图画教育可以说平平常常。教育方针要求的,不过是按照常识要求同实物相似就可以了,用平平淡淡的画做范本,只要求忠实地模仿它,最像范本的给最高分数。

他从早直到晚,

我们家在小石川的大曲附近。我每天早晨和哥哥顺着江户川岸边去黑田小学。

扔下这一句便大步走了。

父亲让我练习游泳,说是晒得越黑越好,他将买个什么东西奖励我。可是我怕水,到了练习池就是不敢下水。结果,师范学校的教师大为光火,连让我下到仅及肚脐那么深的水,都费了好几天工夫。

那时哥哥每天都要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我简直吃惊,他骂人的词儿和花样竟然如此之多,什么难听的话都朝我劈头盖脸地浇来。

脸型也根本不一样。

森村的学生的书包是背在背上的皮书包,这里的学生却是手提的帆布提包。

一年之间有这种变化,主要原因是在这期间,我的智力很自然地有了突出的发展。仿佛是为了追补过去似的,我开始迅速成长。我不能忘记,有三种力量促进了我的成长,其中之一便是哥哥的力量。

从此以后,我果然不再怕水了。

大体说来,我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家伙,所以到了这个学校之后立刻得了“酥糖”这么个绰号。

另一个帮助我成长的力量,是黑田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这位老师名叫立川精治。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喝多少水,只是吐了几口。我正在发怔,哥哥开了腔:“小明,你不是能游吗?”

我家那个“酥糖”啊,

他给我提供了自我反省的机会。这个爱哭鬼的标本名叫植草圭之助。(小圭请别生气,难道我们俩现在不仍然是爱哭的家伙吗?不过现在你是个浪漫主义哭丧鬼,我是个人道主义哭丧鬼而已。)

那是我被叫做“酥糖”时期的暑假里的一天,父亲忽然带我到位于荒川的水府流练习游泳。

那是上图画课时发生的事。

我画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非常认真、使劲地画,甚至不怕把铅笔弄断。涂上色之后还用唾液洇湿涂匀,结果手上沾了各种颜色。

促进我成长的第三股力量,是一个和我同一个班、但比我还爱哭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等于给我提供了一面镜子,他使我能客观地观察自己。

森村小学的建筑物是外表涂着白漆的洋房,而这里却像明治时代的一所兵营,木结构的房舍显得十分粗陋。

关于这位立川老师,我将在以后的篇幅里写出他的事迹,这里我先写一个小插曲,写他如何对智力发育缓慢、性格乖僻的我多方庇护,使我第一次有了自信。

老师摊开那捆纸,我们看到一张平面图,上面画着许多道路。老师让大家在这纸上画房屋,喜欢什么样的房屋就画什么样的,要大家自己创造一条街。

可是,我这位坏心眼儿的哥哥,下课之后当我受到谁欺负时,他一定会赶上前来,似乎总是站在什么地方保护着我。

因为,在纯粹传统风俗的集体中,突然跑进来一个留着长发,上身穿背带式双排纽扣西装,下着短裤,脚上穿着红色短袜和带卡子的矮帮皮鞋的人。呆头呆脑,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面色苍白的我,立刻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当时的情景,恍如昨日。

尽管我想把坏心眼儿的哥哥如此欺负人告诉母亲和姐姐,可是快到学校的时候他一定说:“你这家伙本来就懦弱无能,像个女孩子似的,是个窝囊废,一定会到妈和姐姐那儿告我的状,说我怎么欺负你啦。这个我是一清二楚的。你去告吧。你要敢告,我就更来劲儿!”如此等等,先把我吓唬一通,使我就范。

我转校之后,过了大约两年半,立川老师全新的教育方针和校长的石头脑瓜发生了正面冲突,结果立川老师辞了职,后来被晓星小学聘请去,培养了许多有才华的学生。

植草和我,从少年直到青年时代,渊源很深,像两根扭在一起的藤一样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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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推我下水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哥哥给我买了冰镇甜小豆,这时他说:“小明,听说人快要淹死的时候都是龇牙一乐呢。还果然不假,你也龇牙乐了。”

等我上船之后,哥哥就使劲朝河心摇去,等练习场上挂着苇帘的小屋和小旗变得很小时,他冷不丁地把我推下了水。我拼命地划水。划呀划呀,想靠近哥哥的小船。可是等我好不容易划到船前,哥哥就把船划开,如此反复几次。当水淹得我已经看不见哥哥、眼看就要沉底的时候,哥哥终于抓住我的兜裆带把我拉到船上。

“酥糖”遇到天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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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皮鞋,而这里的学生却穿木屐。

可有一点,他决不大声吵嚷,只是小声地骂我,只有我才能勉强听得见,过往行人绝对听不到。假如他大声骂我倒也好,我可以跟他吵,不然就哭着跑开,或者两手捂住耳朵。可他偏不这么干,就是没完没了地慢声细语地咒骂我,让我无法施展对抗他的伎俩。

我上低年级,放学比哥哥早,所以总是一个人按原路回家。去时自然是同哥哥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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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学校里是个很受重视的人,欺负我的都是年级比他低的学生,所以看见哥哥一到立刻就缩回去了。这时哥哥理都不理他们,对我说:“小明,来一下!”说完转身就走。

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精心设计的翻领制服,这里的学生却穿和服,下着长裤。

直到现在,每一想起“酥糖”这个绰号,我都不能不感到强烈的屈辱。

“酥糖”这个绰号的由来,是因为当时有这么一首歌:

那时哥哥已经戴着三条黑杠的白帽,在练习池里游泳。他的成绩是一级,已经把比赛者们抛在后面。父亲把我暂时交到他朋友的工作地点——水府流师范学校受人家照顾,让我在那里练习游泳。

到这个学校之后我大吃一惊,因为这里和森村小学截然不同。

立川老师在黑田小学时,还有一件使我不能忘怀的事。

这样,他就把这个教室的孩子们的个性很巧妙地吸引了出来,画出了一条条漂亮的街。

一天,大概是上手工课,老师扛着一大捆厚纸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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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的揪我的头发,有的从我身后捅我的皮背包,有的往我西装上抹鼻涕,把我折磨得哭过好多次。

有哥哥给我撑腰,我非常高兴,紧跑几步追上前去问他:“什么事?”

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留发,这里却全得推光头。不过,就气质不同这一点而言,可能黑田小学的学生们比我更感到惊诧。

大家都认真地画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主意,不仅画了自己的家,而且还画了道路两旁的树,年代久远的老树,开着花的树篱等等。

往复于游泳场的路上,我倒是和哥哥结伴同行。可是他一到那里就把我扔在一边,自己急急忙忙朝竖在河中间的跳水台游去,回家之前连面都见不着。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终于能勉强杂在初学者之中,抓着浮在河里的大圆木,噼里啪啦接受用脚打水的训练。有一天,哥哥摇着小船靠近我身旁,让我上船。我当然高兴,伸过手去等他拉我上船。

所以,我只好请读者原谅同植草的小说难免重复,继续写下去。

我听了真生气,不过也的确有那种感觉。因为我记得沉底之前的确有莫名其妙的安适感。

这期间的情况,植草的小说《虽然已是黎明——常葆青春的黑泽明》里写得很详细。

学生们围着这张平面图,眼睛无不闪着光彩,脸颊绯红,自豪地望着自己那条街。

我可能是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转到黑田小学的。

但立川老师不干这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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