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慢慢地起了一场风暴。云仿佛受了惊吓,在风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海也学云的样,升起又落下,让我的心都沉了下去。我把太阳能蒸馏器和鱼网都收了进来。噢,你们真应该看看那幅景象!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只是小山丘般的海水,而这些长浪是真正的大山。我们所处的山谷太深了,里面一片昏暗。山坡太陡了,救生艇开始朝坡下滑去,几乎像在冲浪。小筏子被异常粗暴地对待,被从水里拉出来,拖在船后面,乱颠乱跳。我将两只海锚都抛了出去,让它们一前一后拖在水中,这样两只锚就不会绞在一起了。
两支桨之间的一件救生衣。我看见这些的心情,就像房主看见被烧毁的房子的最后一根房梁时的心情一样。我转过身,仔细搜索每一寸地平线。什么也没有。我的小小的海上小镇消失不见了。海锚奇迹般地没有丢——它们还忠实地拖在救生艇后面——但这对我并不是安慰。小筏子丢了,这对我的身体不是致命的伤害,但对我的精神却是致命的打击。
绳。每系好一只钩子,都使得下一只钩子更难系。我系好了两只。还有两只。船在平稳地不断地向上冲。倾斜度超过了30度。我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朝船尾拉。我发疯般的扭动着手,成功地用缆绳又系住了一只钩子。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这活不应该是在救生艇里面,而应该是在救生艇外面完成的。我用力拉住绳子,这样才不会滑到船那头去,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拉绳子不那么费力了。船迅速越过45度的斜面。
在朝巨大的长浪上爬升时,船紧紧地抓住海锚,就像登山的人抓住绳索。我们一直朝上冲,在一阵光亮和一片飞沫中,船突然向前倾斜,冲到了雪白的浪尖。在浪尖上,周围几英里之内的景象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大山会移动位置,我们脚下的大地会开始下沉,让我的胃翻腾得难受极了。转眼之间我们又坐在了黑暗的谷底,这不是刚才的山谷,但和在刚才的山谷里一样,成吨的水在我们头顶盘旋,我们轻得不堪一击,而这时只有这一点能救我们。大地又动了起来,系海锚的缆绳突然拉紧,我们又开始像乘坐环滑车一样,时而升起,时而降落。
接着,一排长浪涌来,特别急切地要把我们带走。这一次,船头沉到了水下。我大吃一惊,浑身冰凉,吓得魂不附体。我几乎支持不住了。船被淹没了。我听见理查德·帕克的叫声。我感到死亡已经来临。我只有一个选择,要不被水淹死,要不被动物咬死。我选择了被动物咬死。
我筋疲力尽,心情沮丧。我解开船尾的油布。理查德·帕克太安静了,我怀疑他是不是淹死了。他没淹死。我把油布向后卷到中间的坐板,光照在了他身上,他惊醒过来,吼了一声。他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船尾坐板上。我拿出针线,开始补油布上的裂口。
夜里的某个时候,我的大脑意识到风暴过去了。我们正在正常地在海里随着波浪起伏。透过油布上的一道裂口,我瞥见了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我解开油布,睡在了上面。
海锚干得好——实际上,几乎干得太好了。每一排长浪都想趁我们在浪尖上时将我们打翻,但是浪尖另一边的海锚却用力拉住我们,帮我们度过了危险,但代价是船的前部被往下拉,结果船头掀起一片浪花和飞沫。每一次我都被淋得透湿。
黎明时,我发现小筏子丢了。留下的只有两支捆着的船桨和
从那天下午直到夜里,我们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直到恐惧变得单调,被麻木和完全的放弃所取代。我一只手抓住油布的绳子,另一只手抓住船头坐板的边,身体紧贴着艇边坐板躺着。这样的姿势——一海水不断涌进来,又不断涌出去——使我被油布打得一败涂地,我浑身湿透,寒冷透骨,身上被骨头和海龟壳碰得一块块青肿,划出一道道伤痕。暴风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理查德·帕克的吼叫声也一直没有停止。
当我们从长浪背面往下沉时,我跳到油布上,把油布朝船尾铺开,把理查德·帕克堵在了船尾。也许他表示反抗了,但我没听见。我以比缝纫机缝布还要快的速度用钩子把油布固定在船两侧。我们又在向上爬了。船在不断地向上倾斜。我很难保持平衡。现在整条救生艇都被油布盖住了。除了我这头,油布已经被固定住。我挤进舷边坐板和油布之间,拉过剩下的油布,盖隹头。我没有多少空间。舷边和坐板之间有十二英寸,舷边坐板只有一英尺半宽。但是,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没有鲁莽地移到船板上去。还有四只钩子需要系住。我从开口处伸出一只手去系缆
小船的情况很糟糕。油布有好几处地方破了,有几处显然是理查德·帕克抓破的。很多食物都不见了,不是掉进海里了,就是被进到船里的水泡坏了。我浑身酸痛,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伤处已经发白,肿了起来。我太害怕了,几乎不敢检查锁柜里有什么。感谢上帝,盛水的袋子都没破。太阳能蒸馏器里的气没有被全部放掉,它们和鱼网一起将空间填满了,让袋子没法大幅度移动。
我们到达长浪浪尖,穿过浪峰到另一边时,一定倾斜到了60度。长浪的很小一部分水哗地打在我们身上。我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了一下。救生艇突然向前倾斜,一切都反了过来:现在我到了救生艇低的一头,淹没船只的海水和泡在水里的老虎都朝我冲了过来。我没有感觉到老虎——我不知道理查德·帕克究竟在哪里;油布下面一片漆黑——但在到达下一个谷底之前我已经被淹得半死了。
后来我把一只桶系在绳子上,从船里往外舀水。理查德·帕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他似乎觉得我做的什么事都很枯燥乏味。天很热,我干得很慢。一桶水里有一样我丢失的东西。我凝视着它。捧在我掌心里的是挡在我与死亡之间惟一的东西:最后一只橘黄色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