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一整天都碰不到他。这时候父亲就会放点钱在家里桌上(大多是一百五十到两百日币),我就会用这些钱去买晚饭吃。
我生下不久就被妈妈抛弃,此后由暴力的父亲抚养长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那么探出头去窥探别人的人生,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夜晚才是安宁且自由的。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是白天工作的,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干活了。好像是在夜店当店长,那家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店铺,有次父亲因为拉皮条差点被逮捕。
晚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看自己喜欢的节目。所以朋友们对我很是羡慕。
因为那时没有唠叨的老师,没有反复无常的朋友,能随心所欲的时间。
我和父亲在城镇一角的小公寓相依为命才刚懂事的时候,妈妈就离开这个家了。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对他心怀感恩。不过遗憾的是,他隔三差五对我的虐待把这些恩情都一笔勾销了。要不是我生命力强大,父亲早就变成杀人犯了,所以我们俩应该算是各不相欠吧。
然而,我并不想一一列举父亲加诸于我身上的恶行来彰显自己的可怜。那是对亲子关系抱有幻想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们总觉得真正的父母一般不会抛弃孩子,也不会真的下手打孩子,所以才会想要摸摸自己的头,自我安慰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我大多六点过后去,食堂的大妈可怜我总是一个人去吃饭,会附赠我煮鸡蛋和土豆沙拉。我记得她是个胖墩墩的好女人,一年到头都穿着厨房的中袖制服(这样方便洗东西)。那袖子里伸出来的手臂白白嫩嫩,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摸摸那看上去冰冷的手臂,但我还是很是识时务地没有把这个念想说出口。
咳,其实这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独自过夜了……我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都在公寓房间里睡觉,他每天傍晚四点左右出门。我不想和他打照面(他也是如此),放学回家后马上就会出去玩,等他出门工作后才回家。因此每天能和他说上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那时并没有便利店和外卖的便当店,只能到店里去吃。我偶尔会在附近的大众食堂吃咖喱饭,但大多时候选择吃泡面和面包,因为这样就可以把找零留下来当零花钱。存到一定程度后,我就会在星期天去远处的城市逛逛。因为我喜欢陌生的土地,而且在家和父亲共处一室让我非常痛苦。
父亲不在家的工作日晚上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时间。
那时我住在东京边缘的一座小城。
我夜晚的朋友,主要是电视机。
这些事并不是我长大成人后才明白的,而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想通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譬如说,我的左手无法举到肩膀以上,那就是小时候被父亲殴打所留下的旧疾。当时我的手已经骨折了,父亲也没把我带去医院看病,所以骨头就以奇怪的形状自行痊愈了。而由这所带来的不便,真是一言难尽。
三十年前,我最爱的就是夜晚。
那时,我连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不清楚。
所以,我总是一心盼望着夜晚的到来。白天,那些发生在阳光下的所有事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只有在夜晚独自度过的时间才最珍贵。
我不知道妈妈的名字,也没见过她的照片。父亲说她是“最差劲的女人”,但我对她没有丝毫记忆,自然便也没有什么感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她在我还没能站起来走路之前,就和别人私奔出走了。
那是没有痛苦,可以自由地尽情舒展羽毛的时间。只要在钻进被子前仔细整理好房间,父亲就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还可以折腾到凌晨才睡觉。
现在离婚率节节攀升,像我这样的孩子一定不少吧。或许还有些不爱带孩子的父母,晚上把孩子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也说不定。不过现在的孩子一定有游戏机作伴,我小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的东西。
在报纸的电视节目表上发现有意思的节目时,我就在家简单地打发晚餐;没有好的,就到商业街附近的食堂去吃咖喱饭。
我倒是觉得他们的日子比我舒服多了……只有在看晚上十一点以后播放的成人节目时,我才充分理解他们的心情。我小学的时候就看了不少这样的节目。
私铁站前虽然也有热闹的商业街,但走十分钟就能逛完,再往里去就是旧房子集中的住宅区。小城的东面有一条大河,混凝土河堤划分了地界。河对岸是化工厂,巨大的气罐、缠绕着银色管道的银色建筑物,看起来好像大型的实验装置。
爸爸用他自己的方式煞费苦心地把我养大——至少没让我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