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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读书与做人 作者:张宏杰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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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决不肯积留银钱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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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在这四封信中,我们见识了曾国藩的清廉一面,这清廉表现在军营与家庭两个方面。前者,他谈到:凡是带领军队的人,都免不了稍稍填肥私囊。我无法禁止别人不白拿,只求我自己不白拿。我用这种作法示范于僚属,也用这种作法报答圣主。今年江西艰难困苦非比寻常,省里官员有贫穷困顿到不能自存的,即使是抚藩各衙门也无法寄银两赡养家眷,我怎么敢乱取一丝一毫?

泽儿读书的天分很高,但文笔却不是很有功力,说话又太随便,举止太轻浮。这次在祁门的时间太少,没有把轻浮的毛病彻底改掉,以后要在说话走路上时时注意。鸿儿的文笔刚健,可喜可贺。这次写的连珠文,先生改了多少字?体系是谁的主意?要再次详细禀告我。有了银钱、田产容易滋长骄气惰性,我们家里千万不能积存银钱,不要买田产,你们兄弟只要努力读书,决不怕没有饭吃。切记。

子孙之贫富,各有命定。命果应富,虽无私产,亦必自有饭吃;命果应贫,虽有私产多于五马冲倍蓰什佰,亦仍归于无饭可吃。兄阅历数十年,于人世之穷通得失,思之烂熟,兹特备陈大略,求澄侯弟将五马冲田产,为我设法出脱,或捐作元吉公祭田,或议作星冈公祭田,或转售他人,以钱项备家中日用之需。但使不为我私分之田,并不为父亲私分之田,则我之神魂为之少安,心志为之少畅。温、植、季三弟,亦必力赞成吾意,至幸至慰。诸弟禀明父亲叔父后,如何定计,望详明告我。

泽儿看书天分高,而文笔不甚劲挺,又说话太易,举止太轻,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未将一轻字之弊除尽,以后须于说话走路时刻留心。鸿儿文笔劲健,可慰可喜。此次连珠文,先生改者若干字?拟体系何人主意?再行详禀告我。银钱、田产,最易长骄气逸气,我家中断不可积钱,断不可买田,尔兄弟努力读书,决不怕没饭吃,至嘱。

温弟在省城所发的信里,因为听说了澄弟的计策,而我又不给他说明真相,一时气忿,所以话里有很多激切不满的措辞。我在正月里给温弟写了封回信,将先后听到的有关温弟的行为,不得已告诉父母,以及澄弟、植弟不敢告诉大人而错用诡计的缘故全部说破。温弟乍一读这封信,不免会恨我。但兄弟之间,一句欺骗的话,终究不可以维持长久;彻底说明真相,虽然现在显得太直露,而长了最终能互相谅解。

译文

至于兄弟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补,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说到清廉为官,尽管真正做到相当不易,但毕竟从古至今大有人在。而对家庭要求也如此严格的则是比较罕见。曾国藩对面家族和家庭,一样公私分明、严格操守。在第二封信中,面对四弟在家擅自为他置了私产这一既成事实,他居然是那等决绝,令人钦佩。在最后一封信中,他则告诉自己的儿子说:有了银钱、田产容易滋长骄气惰性,我们家里千万不能积存银钱,不要买田产,你们兄弟只要努力读书,决不怕没有饭吃。

译文

现在澄弟来书,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两世兄弟怡怡一堂,国藩无自置私田之理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闻屡次长夫言及,我家去年在衡阳五马冲买田一所,系国藩私分等语,并云系澄侯弟玉成其事。国藩出仕廿年,官至二品,封妻荫子,且督师于外,薄有时名。今父亲叔父尚未分析,两世兄弟怡怡一堂,国藩无自置私田之理。况田与蒋家垅相近,尤为鄙陋。此风一开,将来澄弟必置私产于暮下,温弟必置私产于大步桥,植弟、季弟必各置私产于中沙、紫甸等处,将来子孙必有轻弃祖居而移徙外家者。昔祖父在时,每讥人家好积私财者为将败之征,又常讥驼五爹开口便言水口,达六爹开口便言桂花树,想诸弟亦熟闻之矣。内子女流,不明大义,纪泽儿年幼无知,全仗诸弟教训,引入正大一路;若引之入于鄙私一路,则将来计较锱铢,局量日窄,难可挽回。

只求我自己不妄取丝毫

译文

(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与纪泽纪鸿书 公元1860年11月28日)

澄侯四弟左右:

题解

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

去年寄给亲戚的各种款项,不知是不是当真照例单分送的?杜兰溪为我买的《皇清经解》,不知植弟是不是已经从省城搬到家中了?

余往年在京曾寄银回家,每年或百金,或二百金不等。一以奉堂上之甘旨,一以济族戚之穷乏。自行军以来,仅甲寅冬寄五百十金。今年三月,澄弟在省城李家兑用二百金,此际实不能再寄。盖凡带勇之人,皆不免稍肥私橐,余不能禁人之不苟取,但求我身不苟取,以此风示僚属,即以此仰答圣主。今年江西艰困异常,省中官员有穷窘而不能自存者,即抚藩各衙门亦不能寄银赡家,余何敢妄取丝毫?兹寄银三十两,以二十两奉父亲大人甘旨之需,以十两奉叔父大人含饴之佐,此外家用及亲族常例,概不能寄。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愤,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子孙后代的贫富,都有自己的命运决定。命里确实该富,即使没有私产也必定会有饭吃;命里确实该穷,即使私产比五马冲多上五倍十倍百倍,也仍会没有饭吃。兄的阅历几十年,对于人世间的穷富得失想得很透彻。现在特别说个大概,请澄弟把五马冲的私田想办法为我脱手。要么捐作元吉公的祭田,要么议定价格作为显冈公的祭田,要么转卖给他人,所得的银两作为家里的日常开支。只要不成我的私田,也不成为父亲的私田,那么我的心会因此稍稍安宁,心情会因此稍稍舒畅。温、植、季三弟也必定极力赞成我的意见,至幸至慰。各位兄弟禀明父亲、叔父后,如何决定,希望详细地告诉我。

澄侯、温雨、子植、季洪足下:

澄侯四弟左右:

至于兄弟之间,我也用德去爱他们,不愿用姑息去爱他们。用勤劳俭朴教导他们,用习劳守朴来规劝他们,这是用德去爱护兄弟;丰衣美食,一切如意,这是用姑息去爱兄弟。姑息之爱,使兄弟肢体懒惰,傲气增长,将来丧失德行,这是我用不孝来做兄弟们的表率,我不敢这么做。我为官十多年,现在京中寓所全部东西只是书籍、衣服两样。衣服是当差者必不可少的,书籍则是我生平的嗜好,所以这两样东西稍多。将来我罢官回家,我夫妇所有的衣服,就与五兄弟抓阄平分。我所置办的书籍,就藏存在利见斋中,兄弟和后辈都不得私拿一本。除了这两样东西,我绝对不另外保存一件东西来作为做官得来的财产,连一根线、一粒米都不占为己有,这又是我对待兄弟们的一贯原则。恐怕温弟不能深刻体谅我的用意,所以把我一直以来做事的根本准则告诉弟弟,希望弟弟们体验观察,深刻思考。

现在澄弟来信,说温弟尽力办事,甚至一夜不睡,又不辞劳苦,又很有耐心等等。我听后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来就高,如果能改掉放荡一类的毛病,回到勤俭的道路上来,那么就是兄弟们的幸运、全家的福气。我对待温弟似乎近乎苛刻严厉,然而我扪心自问,仍然觉得无愧于兄弟。这是有道理的——

将来如果在外地做官,俸禄收入较为丰厚,我自己发誓除廉俸之外,不拿一分钱。廉俸如果一天天增多,那么周济亲戚族人的范围就越来越广,决不蓄积廉俸之外的银钱作为儿子的衣食之需。因为儿子如果贤明,那么不靠官囊也能够自己去寻觅衣食;儿子如果不肖,那么多积攒一钱,他将多造一份孽,将来淫逸作恶,必定大坏家的名声。所以下定了这个决心志向,决不肯靠做官来发财,决不肯积留银钱给后人。如果俸禄收入较为丰厚,除供给父母美味之外,都用来周济亲戚族人中贫穷的,这是我平生的志向。

本篇收录了曾国藩的四封家书,时间跨越了从道光二十九年至咸丰十年的十二年时间。

将来若作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族党者日广,断不畜除廉俸之外之一钱,不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字谕纪泽、纪鸿儿

译文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事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字谕纪泽、纪鸿儿:

我听到长夫们多次说到我家去年在衡阳五马冲买了一块田地,说是我自己的私田,并说是澄侯弟办理的这件事。国藩为官二十年,官至二品,封妻荫子,而且在外带领部队,小有名声。现在父亲与叔父还没有分家,两代兄弟和睦一堂,国藩自然没有购置私田的道理。况且这块田地与蒋家垅靠近,尤其鄙陋。这种风气一开,将来澄弟肯定在暮下购置私产,温弟必然在大步桥购置私产,植弟、季弟必定各在中沙、紫甸等地方购置私产,将来后代肯定有轻易抛弃祖居而迁移到别处去的。过去祖父在世时,常常讥笑别人喜好积聚私财是将要败家的征兆,又常笑驼五爹张口就说水口,达六爹张口就说桂花树,想必听各位弟弟也听熟了。妻子是女流之辈,不懂大道理,儿子纪泽年幼无知,全靠兄弟们教导,引到光明正大的道路上。若把他们引入鄙俗、自私的道路,将来为人斤斤计较,气量一天天狭窄,就难以挽回了。

(咸丰五年十二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6年1月8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廿一日与诸弟书,公元1849年4月13日)

一般来说,做官的人,往往对妻子儿女感情深厚,而对兄弟感情淡薄;富了自己一家,而对亲戚本家冷酷无情。我自从三十岁以来,就认为做官发财可耻,认为官宦人家积攒钱财留给子孙令人羞愧,令人憎恨,所以内心发誓,决不靠做官发财来留给后代,神明亲临见证,我绝不食言。现在侍奉父母,每年也只寄少些钱回家,作为吃些好东西的费用;宗族亲戚中贫穷的,也是每年各分给少许,以尽到我的一点心意。大概即使多寄钱给家中,但堂上大人吃的穿的也不能因此而更加丰厚。与其独富一家,而使宗族亲戚因为埋怨我而并憎恨堂上大人,为何不分润泽给宗族亲戚,使他们感谢我堂上大人的恩德而更多一些钦服敬重呢?

往年在京城时,每年往家中寄银子或者一百两或者二百两不等。一是用来孝敬老人买些甘美食品,二是用来帮助贫穷的家族亲戚。自从带兵打仗以来,仅仅前年冬天寄回五百一十两。今年三月,澄弟在省城李家兑用了二百两银子。现在我这里实在不能再寄。凡是带领军队的人,都免不了稍稍填肥私囊。我无法禁止别人不白拿,只求我自己不白拿。我用这种作法示范于僚属,也用这种作法报答圣主。今年江西艰难困苦非比寻常,省里官员有贫穷困顿到不能自存的,即使是抚藩各衙门也无法寄银两赡养家眷,我怎么敢乱取一丝一毫?现在寄回银子三十两,用二十两作为奉养父亲大人饮食之需,用十两作为奉养叔父大人美味之助。此外家庭用钱以及接济亲戚族人的常例钱全都不能寄了。

我家中断不可积钱,断不可买田

(咸丰六年十一月廿九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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