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克每个星期都会让自己邪恶地大笑一次,今夜就是该大笑的时候了。“我要说的就是,假如托马斯·野口这种全美最出色的医官都会遇到类似的麻烦,那么你们执法界谁又是安全的呢?哪怕只是郡里管事的那帮人屁股上爬了只臭虫,你们也可能会倒霉的。”
“见鬼。”
“不可能是那些借了普鲁士钱的警察——那些人借款条件都很优惠的,和他关系不错。帕克可能是普鲁士手下唯一被抓过的。”
“好,就这么说吧,该神秘警察实际上就是那个因为芝麻绿豆大的事逮捕帕克的人,希望因为他的前科,能让其在福尔瑟姆关上一阵子。假如不是帕克把他干掉的,那我们想想还会有谁……哦!会不会是艾德里安·普鲁士呢?他不能容忍自己在道上丢了面子,哪怕只是自己从前的手下被抓起来,也许还被判了刑。别人会觉得这事不是针对帕克,而是针对他本人。这事就像有人赖着账不还钱一样严重。碰到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我忘记了。”
“她精神怎么样?”
“恨他。两人互相仇恨。因为——”比格福特说话又开始犹豫了。
“定义一下什么是‘有趣’吧。”多克听见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仔细看了比格福特一眼,刹那间觉得他已经到达了久违的临界点,即将要像其他警察一样精神崩溃了。他的嘴唇在发抖,眼睛湿漉漉的。他看着多克的眼睛,过了好久才说道:“你最好不要去掺和这个案子,多克。”
“也许没有。普鲁士对于竞争很敏感。任何人如果威胁到他赚钱,就有可能突然倒大霉。”
我操,比格福特。“我一直追踪他到西好莱坞,但自从米奇失踪后就没有人见过他。”
他们走近一个带庭院的公寓楼,沉沉的夜色几乎都要把它淹没了。“去随便看看吧,斯波特罗。坐在那个游泳池边,上面就是新西兰的树蕨。体会一下夜的感觉。”他做了一个看手表的动作,“很遗憾,我得走了。老婆还在等我呢。”
“我刚刚在大麻用品店那边看见他,好像挺急的。”
出于各种原因,多克还是决定不这么做。丹尼斯自己跑去看劳伦斯·维尔克的节目了。“什么?”多克禁不住感叹道。
假如内务部掩盖过一起针对洛杉矶警察局警探的谋杀案,那么局子里肯定是有人想让他死的。假如他们不愿意自己出手,那么他们就会雇专门的杀手来做。按常理他们可能会找艾德里安·普鲁士。如果能查一下比格福特提到的那些与普鲁士有牵连的谋杀案就好了。但哪怕比格福特真的能搞到这些卷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他也不太可能直接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多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比格福特才从一开始就在诱导多克,希望他能另寻他途去调查这个放高利贷的家伙。
这个名字是不能大声说出来的。多克耸了耸肩。“是来自你总提到的内务部吧。”他希望自己把话说得很轻巧。
“所以这是针对他个人的了。”
“莱昂纳多·杰梅恩·鲁斯米特,你也许还记得,维尼斯那个卖海洛因的小贩子。浮尸。是在一条运河里发现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面对面的。”
钥匙还好用,住处并未被洗劫或枪击,植物还活着。多克给所有花草浇上水,把咖啡放到渗滤壶上,然后打电话给佛瑞兹。
“你自己想啊,使劲动脑筋。你们这些人的问题是,别人在帮你们的时候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觉得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应得的,因为你们比较聪明可爱。”他站了起来,拿出一把零钱放到桌上,对着酒吧老板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准备出门离开,“有时候应该照照镜子,‘了解’一下自己,直到你搞清楚没有人亏欠你什么,然后你再回来找我吧。”多克曾经见过比格福特偶尔发发脾气,但这次他纯属感情用事了。
“可能是大学生放假了。城里来了很多闹哄哄的年轻人。在他们走之前,我会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的。”
“他已经——”比格福特沉默了会,欲言又止,“他现在挂掉了。”
“我去了趟北部,家里有点事。”她耸了一下肩膀,“这边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楼里其实养了一只。”
这个很上档次的西好莱坞酒馆在当时以节约用电而闻名。多克和比格福特在后面找了个小隔间坐下。
“您是?”多克说。
过了一会,多克带着几分恼怒说道:“是的,她看上去气色还不错。那又如何?”
“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怎么和他说话了吧。”
“重要的是你有这份心,是吧,”比格福特说,“听着,”他和多克居然不约而同地说了句“昨晚的事我很抱歉”,而且连语调都一样。两人停顿了同样长的时间,然后又整齐划一地说道:“你?你为什么要抱歉?”这种巧合也许能一直持续下去,不过多克接下来说了句“真怪”,而比格福特则说“太不同寻常了”。于是这个咒语被打破了。他们默默地沿着小巷子漫步,直到比格福特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
“那么我现在应该说——”
“你在说什么啊,她可是恨死我了。”
“我就知道你会懂的。”
果真,比格福特正在收银机前结账。
“我们现在谈的话题比较敏感,斯波特罗。”
“虽然做警察的人都会变得铁石心肠,”比格福特说,“不过偶尔还是会感情用事一下。这个玩意……是什么?”
丹尼斯有从墨西哥搞来的货,是干冰加强型的,于是他们跑到海边去抽。两人望着一架单引擎飞机闪烁的翼灯,那飞机看上去很脆弱,似乎已经迷了方向,起飞后便消失在渐渐阴沉的暮色中了。
“今晚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当你自己要去上听证会时。”
多克在思考的时候试着不让脸上流露出同情。哎,你这个可怜的软蛋,我希望你把那把军用点三八手枪给藏好了。据多克观察,这个女人精神有崩溃的危险。他估计再过一两个星期,末日就会降临到伯强生一家的头上。“哦,当然,向她问好。”
“我正要去‘雨票’酒吧。”
“逐个线索跟进,都没啥价值,就这么回事。”
“比格福特?”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去我那儿吧,我会把你介绍给大家的。我还有一种新玩意,他们管它叫‘泰国棍子’。有点黏糊糊的,但是你一点燃……”
“很大一笔零花钱啊,皮匹。你总会找到办法兑这些钱的。”
“想和你谈谈。”多克说。
“所有人。没有人。这有区别吗?”
“见鬼,这就是说我又得去找比格福特谈谈了。”
“哦,说得对啊——你又从这个星球临时蒸发了。打电话,登门拜访,都不管用。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焦急吗?”
假如厄尔·德拉诺在某人的授意下,将卖给科伊的毒品中的百分之三换成了足以致命的东西,那么很显然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一切只是个局,并且科伊现在还活着。这些日子里他们让他觉得自己是凶手。是不是皮匹良心受到了太大折磨,所以打算找某人去忏悔坦白?是谁不想让他这么做呢?
“通常是这样子的吧。”
“你要说什么呢?‘这太可怕了’?”
里面的墙面用的是纤维板,刷成了监狱制服的那种粉红色,据说在当时人们认为这种颜色可以给坐牢的人带来平静。每个房间都有台球桌,甚至连厕所和厨房都有那种酒吧用的小型球桌。屋里的电视机和台球桌一样多。皮匹似乎在厄尔·德拉诺去世后就没人可以说话了(或是听他唠叨),所以他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而多克则不时试着插话问几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臆想症?警察知道她回来了吗?上次我还听说那些警局的协查通告上她可是头号人物。都搞定了吗?”
“是的,我知道。不过你总得偶尔减少点敏感,正儿八经地好好谈谈事,因为我已经厌倦总是被人捉弄了。假如真的有什么事情,你只需要把它讲出来,这真的有那么难吗?”
“管事的,有权的。普鲁士拿钱,还有利息。另一些人则可以把想办的事给办了。”
多克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拉斯维加斯之行,或者说,自己还能想起来的部分。他说了十分钟,然后停下来说道:“当然,假如他们能监视你的电脑网线,电话对他们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不仅普鲁士有豁免权,就连他派出去收债的人也可以不用担心警察找事吗?”
提米奇吗?不提米奇吗?“你的……从事建筑行业的朋友……”
“哦,天啊,什么时候?”
多克在想这个“他途”究竟是什么。佛瑞兹的阿帕网实在是太不靠谱——按照佛瑞兹的意思,你根本不知道今天或者明天能找到什么,也许你根本什么都找不到。那就只剩下佩妮这条路。她已经把他出卖给了联邦的人,估计再把他出卖给洛杉矶警察局也不是什么难事。佩妮也许再也不想见他了。那个佩妮。
“哦,这倒是奇怪了。”她也和警方达成某种协议了吗?
“你女朋友回来了。”佛瑞兹宣布完这个消息就沉默了。
“很有趣的巧合。”
“我能不能大声说件事?有人在听吗?”
安森阿达·斯林姆走了进来。“你好啊,莎斯塔!嗨,多克,比格福特正在找你呢。”
对多克来说这就算是情感爆发了,比格福特瞪眼望着他,算是表示他很震惊。他冲着多克的衬衣口袋点了下头。“介意给我一根吗?”
“从老虎机里赢了一大包五分钱硬币。”
“那么他就越可能被逮捕,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但如果他是在和那些最可能抓他的人做交易,那就不会了。”
“什么?你又忘记用防水布包着了?”
“拉里。嗨。这笔钱——你觉得是客户寄给他的吗?”
“其实我是代表HULK来这里的,也就是‘海洛因使用者解放团’。我们办公地点在萨克拉门托,是一家游说公司,专门在州议会为吸毒者争取民权。我想向您表示哀悼。”
“亲爱的,大部分费用是警察局出的——”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出门了。”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皮绳,上面系了个海贝壳,也许是从遥远的太平洋海岛上带回来的,那个形状和斑纹让多克想到米奇已经荒废在沙漠里的宙母。
多克感觉到了答案。“这是帕克以前的住处吧?”他想看看特里莲说过的那些高大茂盛的庭院植物在哪儿。他开始流鼻涕,锁骨在颤抖。他怀疑那三个幸福的爱侣会不会现身,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全部。索梯雷格管这种现身叫“显现”。多克用余光瞥见比格福特正在盯着自己。是的,谁又说不可能有时间旅行呢?谁又说现实世界里的住处不能闹鬼呢?不仅仅是死掉的鬼,也可以是活着的人啊。如果抽很多大麻,并来点迷幻药,也许会看到。不过有时候,身边站个像比格福特这么头脑清醒、从不嗑药的人,也可能会实现这一愿望。
“我希望你要懂一点,如果不是特别需要知道……”
“他还能比过去更坏吗?当年我就是为了他才放弃和平主义信仰,拿起了武器。”
“你终于懂了?”比格福特阴郁地点了点头,“你以为洛杉矶警察局就是一个集体行动的大型玩乐派对,是吧?大家整日都没事可做,光琢磨新招去迫害你们这些嬉皮流氓?不是的,我们还要对付圣昆丁监狱的那帮人。黑社会的、吸毒的、不男不女的、卖淫的、小偷小摸的,所有人都带着家伙。”
“我想说一切都有它的理由,多克。在你情绪失控之前,最好先想想,为什么内务部一开始要卷入其中?更要问问,为什么这个部门要去掩盖真相?”
“什么,不会又是狗仔队吧?”
“我无所谓的,比格福特。这个不能透露名字的警察——帕克是怎么看他的呢?”
“不过这儿可有件不太对劲的事。”多克把帕克·比佛顿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上次他被抓的时候,我查了一下。他们在他吸尘器的袋子里找到一根大麻。我的小侄子藏了五根都能没事。但没有人保比佛顿,他还是被捕了。按照他的前科,至少可以关上六年。”
“我当然这么问过,他有时说是运营费,有时又说是雇工费。不过有天晚上——他本来不该吸的,不过那天是圣诞节——他心情不错,对所有人都很好,钱包又变鼓了一些——大概凌晨三点左右,他开始不对劲了,这时他提到了什么‘血钱’。我后来问他这事,他假装说不记得了。不过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脸,每个毛孔都记得,他根本没忘记那事。他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腐蚀着他,当你看着他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上个星期又有支票寄到了,若是平时,莱尼会第一时间去银行取钱,可这次他没去,而是忧心忡忡……看,就是这张支票,对我没有啥用,我又没有律师的权力。”
“天理不容啊。”
“州总检察长办公室的人。他们已经调查他好多年了,但总是动不了他。其中部分原因是他手上拿着的这份欠款记录。欠的数额倒不是很大,但每次拿一笔的话,还是足以让有些人好好听话。”
“多克……”
“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
“还有更糟糕的,”比格福特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仿佛是要徒劳地向多克诉说那些对普通人讳莫如深的禁史,“普鲁士在……这么说吧,他在很多凶杀案中是主要嫌疑人——但每次都会有来自最高层的干预,他总是安然无恙。”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
“关于布拉特诺德博士和他不幸的运动伤害,我们的确向野口的人提过你那个穿孔伤口的有趣理论——我咨询了一下检测牙齿上的铜金合金的事情,其中一个人诡异地笑了,然后对我们说:‘我给实验室打电话问问这事,你们不介意吧?’‘当然不介意,’我说,‘好极了。哦,德韦恩!’这只凶狠的拉布拉多猎犬跳了进来,我敢说那德行完全帮不上忙,搞得我们都有点气馁。”
“嗨,多克。”
“太厉害了。听着,你猜谁回来了?”
“我今天晚上在维尼斯也听到有人用差不多的话来谈论他。说什么‘那些管事的有权机构’。当时听上去还觉得怪怪的。你又是听谁说的?”
“……我不是舍不得他借我的那些钱,甚至也不是因为那些他欠着没还的钱,因为我玩台球总是能赢钱的。真正让我不爽的是那些放高利贷的,还有他们派来的那些打手。如果只是为了高利息的借款,我觉得那就不要再把别的扯进来,但他们还会拿肉体折磨和宽恕做交易——他们的宽恕!——他们和那些管事的有权机构做买卖,而那些机构的人迟早会撕毁所有的约定,因为那种暗箱操作的东西根本没有信任和尊重可言。”
“你还是别抽烟了,比格福特,抽烟对你屁股不好。”
“他经历了一些事情。他跟更大牌的人物做了交易,他以前从来没和那么大来头的人办过事。”
“你说对了。”
“但是到处都有放高利贷的。他们都牵扯进来了吗?”
他抱怨了一分半钟,直到佛瑞兹说:“好吧,这现在是你的问题。阿帕网太耗费我时间了,应该用它来追踪那些冥顽不化的逃犯和欠债不还的家伙才对。所以我想我得撒手了。如果还有别的问题,你最好现在就问我,因为老佛瑞兹侦探又要回到那个有血有肉的世界去了。”
这张支票是来自奥哈伊的阿博拉达蓄信贷协会——多克记得这是米奇·乌尔夫曼名下的,克里斯基罗顿研究所也是这个机构的客户——支票上有一个财务主任的签名,但是两人都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天啊。”更糟糕的是,假如那根利贝拉切的领带也是假的那可怎么办?
他们站在圣莫尼卡大街和斯威泽大街的交叉口。“你车停在哪?”比格福特说。
“嘿,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的包,我要从里面拿点东西,行吗?就用两个指头,慢慢地?”多克拿出他在拉斯维加斯买的那个古董咖啡杯。
“死?”
“我猜档案也找不到了。”
“多克·斯波特罗?那个多克·斯波特罗?难怪呢!就是道德败坏先生他本人?你知不知道,因为拜你所赐,我们这里的医疗账单有多高吗?”
“我不会给你施加压力去做出选择,不过这笔钱会对我们一个叫‘拯救摇滚’的新项目有用。你知道有很多音乐家近年来都吸毒过量而死吧,这就像场瘟疫。我在自己住的地方尤其留意到这一点,那些搞冲浪音乐的。我刚好是‘冲浪板’乐队的粉丝——其实,我是因为这个才开始搞毒品滥用预防的,那时他们的萨克斯手去世了……你记得科伊·哈林根吗?”
“为什么问我?”
“天啊,接下来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了。”
“就是给你一个提示。对不起,这成习惯了。”
“一种奇怪而难以言说的因果失衡?”
她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这种小动作她在幼儿园时就掌握得炉火纯青了。“明信片?”
“我不知道,”多克说,“有点问题。”
“哦,见鬼。这次又是谁?”
鸦雀无声。
“他和他们已经撇清了。自从我认识他开始,莱尼就不欠外债了。我记得在某个时候有人决定把他的欠债一笔勾销。除此之外,他那时每个月还会收到邮寄来的支票。有一两次我偷偷看了一下那数额,乖乖,可不是小钱,我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多克刚一挂断,电话铃又响起了。这次是比格福特,他倒是直奔主题。“怎么样,那个行踪诡秘的赫本华兹小姐似乎又回到了你们这些吸毒狂人的小家园了。”
“哇,这次没用‘狗屎’啊?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新闻。”
“就是厄尔·德拉诺,科伊·哈林根的卖家。”
“假如说是艾德里安·普鲁士干掉了这个X警探,或者找人干掉了他,那么后来又如何?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洛杉矶警察局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干的,但并没有人利用幕后渠道去写材料大声疾呼,也没有义愤填膺的同僚警官采取什么报复行动……没有。相反,内务部把一切都封存起来,而且要封存三十年。所有人都假装这不过是另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察。你们忘记了什么是正义,也没有尊重所有真正牺牲的警界英雄——你们这些人怎么可以他妈的这么不专业?”
在其中一张台球桌上,球的摆位非常刁钻,只有这项运动中的超级达人才能应付得来。“莱尼打这个球保证能进,”皮匹说,“自从他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这一桌球就摆在这里。我总想着要把这局打完,我知道我能办到,不过也不知怎么的……”
多克发现自己香烟抽完了。他把听筒放到餐桌上,然后去找自己那包Kool。找了很久,终于在冰箱里翻出来了,就放在一块吃剩的披萨旁边,他早忘记这码事了。这披萨的配料虽然丰富多彩,可是具体成分他已经认不全了。尽管如此,多克还是觉得有点饿了,于是决定去做一个花生酱加蛋黄酱的三明治,然后找一瓶冰冻啤酒,到别的房间看电视。这时他注意到电话里传来了奇怪的噪音,原来是听筒没挂上……
“真怪啊,它们应该是那种适合陪小孩玩的乖乖狗啊——”
“好吧。”比格福特不耐烦地把烟给掐灭了,怒视着多克。多克此时条件反射般地盯着那根还剩不少的烟蒂,流露出很羡慕的样子。“帕克以前的老板是搞金融生意的艾德里安·普鲁士,他和警局里很多长官都有生意来往。据我所知,这些友好交往都是摆到台面上搞的。可能不幸除了某人是例外。”
“对,可能也包括帕克。不过你现在告诉我,这个警察——我们怎么称呼他?——X警官?”
“那个免赔额高得几乎可以搞死一匹马。再说了,老公,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可恶的嬉皮怪胎如此不停地激怒你,你却完全是个没骨气的软蛋——”
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去找佛瑞兹来了解一下艾德里安·普鲁士,因为佛瑞兹和这个放高利贷的家伙打交道的次数比他多。上夜班的史巴奇还没有来。
“拉斯维加斯的古董商,名字叫德尔韦恩·奎特。看上去还挺靠谱的一个人。”
“别搞得那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实施肉体伤害的,虽然我挺想揍你的。这个嬉皮时代太悲惨了,连男人的价值观都被腐蚀了。若是换了怀亚特·厄普,现在肯定会拿你的脑袋当大铁锤敲。”
他在其中一台电视机面前停了一会,把所有频道都拨了一遍。多克利用这个机会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些放高利贷的人杀了莱昂纳多?”
“内务部已经把东西锁起来了,要到2000年才能解密。”
可能是因为多克吸毒所产生的意料之外的副作用,他现在感到一股冰冷的电流在房间里炸开——皮匹变成了个木头人,尽管脸上还有粉色墙面的反光,但脸色突然就变得惨白。多克看出来他这些日子一定经历了很大的痛苦,莱昂纳多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如此绝望地喃喃自语,无非就是想摆脱伤痛……但有件事是他现在没法讲的,也许他连自己都信不过,所以干脆不让自己去想。这事的核心人物就是科伊·哈林根。皮匹继续保持着沉默,所有房间的电视都开着,声音交叠在一起,听上去刺耳且不和谐。过了很久,他终于说道:“不,这个名字我没印象。不过我懂,太多人本不该死。你们要做的事情很好,我相信。”
第二天早上——大洋的味道,新鲜的咖啡,凉爽的海边——多克坐在“瓦沃斯”咖啡馆,读着周日的《洛杉矶时报》,想看看有没有关于乌尔夫曼案子的新闻,结果没找到——当然,这里面有二三十个不同的版面,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些房地产广告里藏着些什么。多克正要品尝这家店里的特色菜,名字叫“射击码头”,基本上就是以鳄梨、芽甘蓝、墨西哥胡椒、洋蓟心泡菜、蒙特里杰克干酪、“绿色女神”作为配料,夹在酵母长面包里面,事先被竖切成几块,再洒上大蒜酱,烤成吐司,售价79美分,半价的时候就很划算了。这时,莎斯塔·菲走了进来,除了她还会有谁呢?据多克观察,除非她现在有一抽屉的这套衣服,否则莎斯塔穿的就是同一件“乡巴佬和鱼”的旧T恤、同一双拖鞋、同一件比基尼底裤。奇怪的是,他的胃口并没有请假离开,而是相反。这算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嗑药后返劲了?或是要撞见《时间隧道》里的“月亮狗”詹姆斯·达伦?多克所知道的最新情况是,他的前任女友至少已成为各级执法部门那里的利害关系人,然而她现在却在这里出现,同样的衣着打扮,同样的乐天派态度,仿佛她压根就没遇见过米奇·乌尔夫曼,仿佛有人把唱针抬了起来,放回到黑胶密纹唱片的前一段位置,播出历史精选辑中的某首煽情老歌。
“在费尔法克斯那边。”
“别说出来。那个叫史巴奇的小孩还在为你工作吗?”
“或者换句话说——她和谁在一起呢?”
“我是恰斯提提·伯强生夫人。假如你是我丈夫手下某个有反社会情结的‘特殊雇员’,我想请你不要在他的休息日骚扰他,谢谢你了。他这个星期已经够忙了,一直在努力把你们这种下三滥的瘾君子从街面上清除出去。”
“哦,你才不想像我呢。科伊·哈林根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哦,我可不打算用屁眼去抽烟,对吧?”
“天啊……斯波特罗,你的意思是——”
丹尼斯看着他的那种样子让多克知道不可能还有别人。多克点燃一根Kool,但却弄错了正反,而且自己过了一会才发现。“她现在怎么样?”
尽管如此,多克还是当晚就开车去了维尼斯,想看看能不能找点线索。莱昂纳多生前住在一栋平房里,旁边就是运河,后院是一个小码头,上面系着艘划艇。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有挖泥船经过,所有把货藏在运河里的吸毒者就会在前一天夜里跑过来,拼命地想究竟是谁把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了。多克来的时候恰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夜色轻柔温暖,从敞开的窗户和玻璃拉门里,同时传出了六七台立体声音响的声音。在私家车道两旁和院子里,那些昏暗的庭院灯透过黑暗中的树叶闪着微光。附近的人们有的手中拿着啤酒瓶或大麻,四处溜达,有的跑到小桥上观看河里那些人拌嘴。
“我记得当年和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家伙打过交道。他怎么了?”
傍晚时分,提托让多克在杜恩克雷斯特下了车,这感觉就像是在另一个星球着陆。他走进“流水线”披萨店,结果发现一两百号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但从举止上判断又像是这里的常客。更糟糕的是,他认识的人全都不在。没有安森阿达·斯林姆,没有“坏蛋”福拉戈,没有“圣人”弗利普,住他楼下的艾迪也没来。多克又跑到“瓦沃斯”咖啡馆、“史诗”午餐馆、斯林姆开的“尖叫的紫外线大脑”,还去了“梦幻骑士”(那里的牛肚汤看着就会让人流口水),结果每次都是一样的情况。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他有点想回自己的公寓去,但又开始担心自己会认不出家门,或更糟糕的是,那个家也不认识他——可能房子没了,钥匙打不开之类的。他又想也许是提托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海滩城市,也许是曼哈顿、赫莫萨,或雷东多?他刚才走进的那些酒吧、餐馆等只不过是刚好在另一个城市也有,而且位置差不多——能看到相似的海景和街道——他于是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脑袋,用意念告诫自己要集中注意力,等下一个外表和气的行人走过来。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比格福特。我这段时间发现,你很迫切地想找帕克·比佛顿,但却又不敢承认,因为你担心会招惹上某些神秘的权力部门。所以你就让我替你去冲锋陷阵——我到现在为止说得对不对?”
“也许我应该把它捐赠给你们的组织,当然,用莱昂纳多的名义。”
“大家都去哪了,哥们?”
多克走回到车里。周围的社区要比刚才稍微安静点,瘾君子们都回到房里睡觉去了,喧闹声已经越来越小。月亮出来后,有的东西总是失而复得,有的东西却永远地丢了,挖泥船上的人如果走运的话也会捡到一些。失去的,没有失去的,还有索恩乔所谓的“投海物”(故意丢掉然后又去找回来)……现在有些东西在多克脑海里骚动,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鸡,在又脏又乱的谷仓空地边缘抓来挠去,但又逮不住它,更别说在暮色降临时对这只家禽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了。
“因为合适的原因?不过你们的第十一条戒律就是不能批评同僚。我懂的,”多克又有了一个念头,“能不能问一下,此人还在位吗?”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走过去看看。”丹尼斯说。
“我以为是你的字迹,肯定是其他人写的……那你最近过得如何?”
所有的公寓窗户里都没有灯,不管是白炽灯还是日光灯。这整个地方可能都不住人了。这里几乎听不见圣莫尼卡大街上的车流声。月亮升了起来。在矮树丛里有一些小东西在跑来跑去,可是过了一会,从灌木里鬼鬼祟祟出来的却并不是鬼,而是符合逻辑推理的结论。
“也许有些新闻我没看到——他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听谁的话……”
今晚是周六,有恐怖电影,放的是瓦尔·刘顿的《我和僵尸一起走》(1943)。这个节目的主持人是拉里·文森特,他是一位非主流文化巨星,也叫“西魔”,喜欢管自己的忠实观众叫“边边”。文森特每年还在维尔特恩剧院主持一档万圣节演出,多克可是从不错过的。这部僵尸片他已经看过好几百遍了,但对于结尾还是很不解。所以他利用播新闻的间隙卷了几根大麻,还唱起了即兴小调,希望能一直保持清醒。但即使这般努力,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半途就睡着了。
“在拉斯维加斯玩得怎么样,哥们?”
“我放弃了。为什么?”
比格福特点上烟,还没吸进去就吐了出来,这种抽法让多克很不舒服。“我的某些同事认为帕克·比佛顿是个很招人稀罕的家伙,尽管这人犯过重罪,明显有情绪暴躁的心理问题,而且脑袋上还有纳粹标志,”他说了句半截话,“这里原因很复杂。”
“米奇看上去安然无恙,那些联邦的人把他扣押起来了。格伦·夏洛克还是死的,不过,鬼才在乎这种犯罪分子呢,对吧?”
“有种古怪的迷幻感应?”
“听上去原因不那么单纯。就像‘猫王’唱的那样,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会感谢哪个人?”
“出去休整了一下。我多希望自己也能像你这样爱岗敬业啊。”
“我本以为这种提醒会对一个专业同行有点帮助——完全就是想帮你省点麻烦,没别的原因……”
“让我想想,”多克说,“有个叫帕克·比佛顿的……”
“是警探。”
“但如果他越经常这么干的话——”
“哦,已经结束了。”她似乎对此不是特别难过,也不算开心。
“据我所知,没和谁。她住在埃尔波多那家冲浪商店的楼上,弗利普的房间。‘圣人’跑去毛伊岛了。”
“你能不能把那东西给灭了,太他妈难闻了。”
这么简单一句话就够了,当然,不信你可以看看。多克轻轻地把书评那页纸盖在自己的膝前,然后用尽最大的真诚笑了一下。“听说你回来了。你的明信片收到了,谢谢。”
帕克·比佛顿也给过同样的忠告。
“你们俩谁能帮我把这个吃完?”多克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结果发现比格福特正在巷子里溜达,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
“根据阿帕网的显示,莎斯塔·菲·赫本华兹是昨天出现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而且联邦调查局的人现在不知怎么的,每次我上网时都会监视我,而且总过来问我为什么对她感兴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他妈的是怎么一回事?”
比格福特挖苦地点了点头,而且不止一下。“你显然没有订过《墓碑纪念品收藏家快讯》。奎特兄弟至少每两个月就会上一次中页插图。这家伙是厄普收藏圈子里的著名骗子。”
好吧,这个教训看来很重要,他想,我最好还是写下来,以免忘记了。显灵板里的淘气鬼又显灵了,肯定是的。
“对。”
“我不想冒犯你,不过我能不能问问这个……的出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想合适的词。
吃完晚饭后天刚一黑,他就去了这家靶场。他知道比格福特喜欢UGH区(代表的是城市、黑帮和嬉皮主题),在那里有黑人、墨西哥佬和长头发的坏蛋人像,用塑料制成真人大小,排成3D射击场的样子。等到它们突然蹦出来时,你就可以把这些倒霉鬼打成碎片。多克自己喜欢去打靶场光线较暗的地方呆着。最近他到这里来了好几次,并不是为了训练夜视能力,而是为了感受一下约翰·加菲尔德的阴沟之死。他是被真实世界里的好莱坞背叛和迫害致死的,在那些当权者的操纵下,这种下场不可避免,因为他们翻脸时都铁石心肠,速度和出膛的子弹一样,而且喜欢在暗地里放冷枪。
“洛杉矶警察局?”
“伯强生夫人让我顺便问候你。”
“哦。”他过去把听筒拿到耳边。伯强生夫妇现在已经陷入了高声骂战,两人声音在多克厨房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他们吵架的内容是关于最近的私生活,巨细无遗,虽然多克不了解这些事,但听上去已觉得很难为情了。他花了一两分钟来计算自己插嘴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把听筒轻轻地放回到电话托架上,仿佛要对着它唱一曲摇篮曲。然后,多克回了房间,看《亚当-12》的最后几分钟去了。
“我也要去那里。我们一起走吧,斯波特罗。我带你看样东西。”他们开始沿着圣莫尼卡大街溜达。大街两边有嬉皮士们竖着拇指求搭顺风车,汽车收音机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刚刚醒来的音乐家们晃荡出“热带天堂”酒店,准备去找地方吃早餐。街上有些地方弥漫着大麻烟的味道,若是行人不小心路过就可以闻到。人们在门口相互窃窃私语。过了几个街口,比格福特向右转,缓步向梅尔罗斯路走去。“这地方你看起来眼熟吗?”
“哥们,这是怀亚特·厄普本人用过的咖啡杯,带护盖。你看,上面有他的名字。”
多克有厄尔·德拉诺的地址,是从比格福特的路检卡上查到的。他刚刚准备要敲门,一个胖胖的男子就过来开了门。此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留着撮小胡子,拿着一根镶了祖母绿的漂亮台球杆,正在给前端加粉。
“我不会去招惹艾德里安的,”佛瑞兹提醒道,“多克,他不再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在商会里牛逼哄哄的普通人了。他现在可是个大王八蛋。”
“那些线索中有没有关于一个年轻人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比佛顿。”
“就像是抽烟?”
“嗨,我叫皮匹。那些瘾君子们,一般也叫吸毒者,他们根本就是人类中的病人和渣滓。假如民权走到他们面前,咬这些人屁股一口,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然,民权不会真的咬人屁股,你懂的。哦,进来吧,顺便问问,你玩不玩黑八桌球?”
多克觉得他可能会在拉布雷亚南路上的“缉凶”靶场碰见比格福特。出于某种原因,比格福特喜欢去民用靶场。难道洛杉矶警察局禁止他使用警局的这些设施?是不是有太多同事打算射杀他,然后装作是意外?多克可不打算去刨根问底。
“对不起,先生,我可能有点迷路了。您能告诉我这里是不是戈蒂塔海滩?”他尽可能表现得精神正常。被问的这个人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向附近的警察奔去,而是说道:“哇,多克,是我啊,你还好吧?你看上去精神状况很差啊。”过了一会,多克才搞清楚原来此人是丹尼斯,或者是某人装成丹尼斯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懒得细究了。
“不,其实你现在让她很着迷呢。假如不是对自己的婚姻很有信心,我几乎都要吃醋了。”
“也许是他惹着哪个警察了。”
“这比伪造处方还要糟糕。”皮匹说。
“天啊,”佛瑞兹同意这种说法,“你继续说。”
“是为了看诺玛·奇默,”丹尼斯回头喊道,“我自己还在想究竟为什么。”
“我正在和伯强生夫人、孩子们和狗享受一个安静的夜晚,看着劳伦斯·维尔克的节目。现在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
多克听见有人拿起了分机。是个女人的声音,刚开始很尖,但衰减期很短。“没出什么事吧,奇巧?”
“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帮我问好。”
“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她似乎不很担心这个。”
“好了,好了,我的小草莓,斯波特罗只是想耍耍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