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赶快!”
现在雷恩在自己的领地上,对周围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便显得意态从容。他和家庭教师漫步在庄园,愉快地谈他的剧院,他的书,他的花园——除了黑特家,什么都谈。皮瑞受到周围出奇优美的环境感染,整个人开朗起来。他深呼吸着醇酒般的空气,踏入让历史重视的美人鱼酒馆,眼睛为之一亮,在宽阔静谧的图书馆虔诚地检视一本装在玻璃箱里的首部对开本莎士比亚集——全然忘我,仿佛换了一个人。
找不到巡官,他不在警察总局。
雷恩横身一挡,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可以,奎西……你说得对,皮瑞先生,完全对,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做客,好吗?”
“皮瑞先生,请脱衣。”奎西的声音在说,他正忙着在一座木制模子上给一副逼真的假发做最后修饰。
奎西精神抖擞地指示皮瑞坐到凳子上,他研究皮瑞的发线和头形,调整雷恩头上的假发,取出剪刀……
雷恩安详地带领他四处游赏。他的目光则每一分钟都集中在这个人的表情、体态和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他研究皮瑞的嘴形和他开口闭口的样子,他的姿势,走路的形态,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午餐时,他注视皮瑞吃饭的习惯。奎西也亦步亦趋,像只畸形的小兀鹰钻研家庭教师的头部。在下午过了一半时,奎西一路兴奋地自言自语,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我的价值观受到蒙蔽,”雷恩沉稳地说,“除非我们让黑特小姐参与这项秘密……不,还是这样比较好,奎西,不要这样瞪人家。”他费一番工夫取下假发,把它放在张口结舌的老驼背手上,“把这留下来警惕我的愚蠢,和纪念这位绅士的豪勇行为……”然后,就在皮瑞眼睁睁注视下,雷恩改头换面变了一个人。演员先生整装肃容,眨了两下眼,然后展露微笑,“你愿意赏光参观我的剧院吗,皮瑞先生?柯罗普特金在给我们的新剧做预演。”
皮瑞无言地旁观,眼中萌生一股果决的光彩。
萨姆质问的吼声把电话筒震得嗡嗡作响。“他要知道为什么,他说,他说他要知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老驼背回话。
“啊,”哲瑞·雷恩先生沉着地应道:“度周末,呃?或许这样也好……挂断,卡利班,挂断吗,事情愈来愈复杂了,跟那位女士道谢然后挂断。”
皮瑞口吃起来,“对不起——我没有意思……要威胁你……”
“你以为我可能泄底?”雷恩眼中带着悲怜。
奎西舔一下长得像竹片一样的拇指,开始翻电话簿,“米……米……Y.米里安,医生,是不是这个?”
奎西东忙西忙。幸好脸部需要化妆的部分不多。雷恩坐在镜前一把怪模怪状的椅子上,老驼背动手工作。他生瘤结肿的手指仿佛在瞬间蒙受惊人的智慧,他对雷恩的鼻子和眉毛仅需稍作调整,面颊和下巴需要填高一些,眼部在瞬间就灵巧地修饰完毕,眉毛的颜色也染过了。
“哦,上帝!”皮瑞忽然大喊,他的脸扭曲通红,“不!不行。哦!我不准你!”
“现在该怎么办?”奎西瞪着他的主人,一肚子不平地问。
晚间用餐后,两位男士到奎西的小实验室去。那是个诡异的所在,皮瑞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像这种样子。虽然里面有现代化的设备,但却散发出一胜古老的气氛,看起来像中古世纪的刑拷房。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排架子,上面立着一列列的人头——包括各种族裔和形态——蒙古人种、高加索人种、黑种人——各种相貌表情,无所不有;假发——灰的、黑的、棕的、红的、毛绒绒的、弯曲的、笔直的、干枯的、油光光的、卷毛的——挂得满满几面墙。工作台上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颜料、化妆粉、面霜、染发剂、黏胶和小金属器械。一架像缝纫机的机器,一座多面向的大镜子,一台巨型的强光灯,还有黑屏风等等……打从踏入门槛开始,皮瑞的活泼生气就消失了,旧有的恐惧和犹豫又回到脸上。这间实验室似乎令他意气消沉,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他忽然变得沉默寡言手足无措。雷恩顿感焦虑地凝神观察他,皮瑞不安地各处看看,墙壁上他硕长怪异的投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哈姆雷特山庄
“还好!告诉巡官我改变主意。不乔装皮瑞了。他的手下必须在公馆留到明天,等我午前抵达,他们就马上撤离。”
“可是这是雷恩先生的电话!”奎西拼命大喊,“很重要的事!”
“现在不便解释。替我给巡官请个大安。然后马上挂断。”
他扯掉更衣袍,向雷恩踏前一步,满眼抗拒和决绝的锋芒。原先张口结舌在旁边观望的奎西,嘶喊一声,抓起工作台上一把大剪刀,像头猴子似地跳上前去。
奎西拨了号码。一会儿之后,一个女声接电话。“请找米里安医生,”他粗声说,“这里是哲瑞·雷恩先生。”
他听毕对方高亢的回答,棕色老皱的脸庞一片失望,“他不在家,她说。今天下午出城度周末去了,她说。”
“哦!”像鼓鸣一样刺激奎西老耳朵的语声骤然停止,一会儿之后,线路那头传来萨姆那令人耳熟的咆哮。
“你的意思是?”他平静地问。
“我真的觉得,”哲瑞·雷恩先生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回答,“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一早,萨姆巡官开一辆黑色小轿车和皮瑞抵达哈姆雷特山庄,他说明,黑特一家以为皮瑞要被侦讯一整天,然后立即驾车走了。
两小时不到,大功告成。哲瑞·雷恩先生起身,皮瑞一脸惊恐瞠目以对。他正面临与自己对面相望的出奇、不可思议的经验。雷恩开口说话了,从他嘴里流出皮瑞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说话口形……
巡官的太太接电话。奎西紧急得哇哇叫,好心的太太很犹豫……似乎巡官正躺在安乐椅上打鼾,她不忍心把他吵醒。
警觉过来的奎西,大步赶向墙边,瘦骨鳞峋的手指抓起一部电话,雷恩在他身后急躁地踱来踱去,“快,老头儿,快,没有时间了。”
“问他的手下是不是已经撤离黑特公馆!”
皮瑞把自己裹在一件更衣袍里,不住地颤抖。
面具瓦解,雷恩再度浮现,他眼里带着警觉的神色。
皮瑞静默迟缓地从命,雷恩迅速脱掉自己的衣服,穿上皮瑞的衣裤,正合身,两个人的体格恰恰吻合。
“试试他家。”
6月17日,星期五,下午
等皮瑞穿好衣服,由法斯塔夫带领去雷恩的剧院以后,演员先生立刻撤掉他无忧无虑的面具。“快,奎西!打电话给萨姆巡官!”
“是,是,她会了解我是被迫的……可是用这种方法。不行!”家教跳下地,板起下巴,“你如果要假扮成我,雷恩先生,我就会被迫诉诸暴力。我不准你欺骗那个女人,”——他停下口,面色凄然——“这个我所爱的女人。把衣服还给我,求求你。”
“你太像了!这伪装太……我不同意,我告诉你!”皮瑞跌坐在凳子上,他肩膀哆嗦着,“我——芭芭拉……这样欺骗她太……”
奎西把话复述一次,聆听着回音。“他说还没有,今晚你一抵达他们就离开。”
完全忘了自己仅着运动内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哲瑞·雷恩先生,比手画脚地对老头子大喊:“现在打电话去米里安医生家里!你可以在纽约市电话簿找到他的号码。”
下午他们继续在广大的庄园内闲逛;但是雷恩开始机灵地把话题转到皮瑞身上。不久谈话内容就变得非常攸关个人。雷恩挖掘这个人的口味、偏见、观念和芭芭拉·黑特智识之交的重点和精髓、和黑特家其他成员的关系、两个孩子的教学内容等等。在此期间皮瑞再度活泼起来,告诉他在何处找书,他对小男孩个别的教学方法,还有他在黑特家日常的例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