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石美对着木雕格子门说:“17年了……”他鼻子里出现了一阵阵似乎是他从未见过的某种花,在夜幕降临时散发出来的芳香气息。可想而知,这种花的味道饱含着苦涩的汁液和含蓄的香甜。他对这种味道一点也不感到意外。17年来,他所关心和经历的一切,都包含在这一堂是谜非谜一般的木雕格子门上。
大家都明白,船家的意图是在向盗匪们发出通知,你们不搜查我的船只了吗?我现在要走了,你们以后可别找我的麻烦!
船开动了。十几个乘客的面色才慢慢发生变化。但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他们的木船距离湖岸还很近,盗匪们的叫喊声仍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新林村的乡绅们找到高石美。他们都说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门已成为新林村的镇村之宝,它的声名已穿越了几个州县,越来越多人都相约到这里“朝拜”。来自四面八方不同口音的赞叹声,给新林村人的脸面带来了无上光彩。因此乡亲们想做一件好事,那就是为木雕格子门贴金。无论高石美最终会把木雕格子门摆放在哪里——他自己家里或“三圣宫”中,乡亲们都愿意拿出贴金时所需要的金子。
那股盗匪逐渐向他靠近,他干脆坐下休息。盗匪叫他站起来,对他仔细搜查了一番。盗匪们并没有找到他们意想中的银子,他们发现高石美的驴身上驮的全是稻草和木柴,而盗匪们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有一个盗匪说,那就把驴子拉走吧!另一个盗匪对此嗤之以鼻,说老大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驴子,拉回去惹他发怒吗?
高石美到了昆明,找到一个有名的“金耗子”(旧社会做金子生意的人),把银子兑换成了金子。“金耗子”给高石美的是一块金砖,重10两。带着这么一块金子回家乡,路上将更加凶险。他决定改变返回尼郎镇的路线,即坐法国人的小火车从昆明至盘溪,再从盘溪走到尼郎镇。
小火车走得很慢很慢,而且走走停停。
高石美第一次走进火车站,吸引他的是那些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银白色的铁轨。他正在默数着究竟有多少条铁轨的时候,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人流携带着挤上了一节车厢。火车太小了,眨眼之间,到处就塞满了人。高石美怀揣着那块金砖,想稳稳地站立一会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实现,他必须竭力用身体去对付因为别人的走动而给他带来的各种冲力,才能稳住脚跟。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既不敢东张西望,也不敢主动与人搭腔,更不敢走动。他经常看见有人为了争夺脚下的立锥之地而吵嚷起来。他实在不敢奢想能找到一个可以安全独处的地方。
雕天下 十五(2)
现在,高石美虽然已把银袋混杂在其他客人的货物堆里。从表面看,高石美的银袋已被淹没在那些土罐、瓦缸、锡壶、锑锅、黄烟、土布、茶叶、干菜之中。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把驴子也牵到了船上。可是,船家也许看到天高云淡、一碧万顷,估计今日决不会遇上风暴了,因此稍微耽搁了一会儿,没有按预定时间开船。就在这时,一股盗匪握着亮晃晃的菜刀冲上了大木船,他们随意打开货箱、货袋,随意翻动货物,随意搜查客人。奇怪的是,这股盗匪的胃口似乎要高级一点,不是来洗劫,而是来精心挑选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搜查了半天,也没相中一件货物。高石美一手牵着毛驴,一手紧握着望眼镜。一个盗匪相中了毛驴,就把它拉下了木船。高石美并不太着急,只要能保住那些银子,一只小小的驴子,就算送给这群“高级”盗匪的下酒菜吧!他高度注意着那只银袋,又要故作镇静,把目光尽量放松,而且远离银袋。盗匪们的搜查还再进一步深入,离自己的银袋越来越近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高石美不停地问自己。与他们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再说自己手里只有一根不长不短的望眼镜,怎能对付他们的菜刀呢?想到这里,高石美顿觉豁然开朗,就用这支神奇的望眼镜来战胜他们吧!
盗匪们空手而归。他们并不知道高石美还走在另一个山头的时候,就用他的“法宝”看清了他们的动向,于是从容不迫地把银子悄悄掩藏在那个山头上,再慢慢上个坡,喝口水,坐在离那个山头不远的地方,等待盗匪来“打劫”。现在,盗匪们撤走了,他又返回来把银子驮走。
在通往昆明的路上,雄关一带的盗匪尤其凶狠,他们不仅抢劫财产,更喜欢烧杀和绑架。高石美知道,这股盗匪只有十几个人,除了有几把大刀之外,就没有什么厉害的武器,甚至连马也没有一匹,更不用说火枪了。但他们在雄关一带为什么声名显赫、令人谈虎色变呢?只因有这么两个传说故事,把这股盗匪神话了。一是说他们的匪首,虽然个子矮小,又是个结巴,但自从他杀了一个人,并把那个人的心吃了之后,就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了。以后,他就保持了常吃人心的习惯,杀人的胆量也就越来越大。二是说这股盗匪的“战绩”非常引人注目,他们已杀害了5个县长、7个乡长。所以,他们稍有响动,人们就闻风丧胆。
高石美需用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于是,他催促船家赶快开船。其他乘客也小声而急促地叫喊:“快开船!快开船!”但船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对客人们的催促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害怕盗匪们报复他,所以迟疑不决。正当大家提心吊胆,担心失去逃离魔爪的机会的时候,船家竟然大声喊叫:“我们要开船啦!开船,开船!”
湖上的风浪并不大,但大家仍感到大木船忽而抬高,忽而落下,并伴随着咕嘎咕嘎的木桨声,缓慢地前行着。湖面上似乎只有他们这一条孤独的大木船,水鸟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只偶尔可以看到几朵刚刚露出水面的海菜花或一片蒲草之类。高石美感到他与乘客们一同历险之后,其实人人都有一种强烈的说话欲望,但大家一直压抑着。有的人不时用感激和亲善的眼光望着高石美,似乎希望这个勇敢的人开口说话。高石美也用同样的目光瞧着大家,他在心中已无数次对那些携带山货最多的乘客表示感谢,没有那些山货的掩藏,他的银袋恐怕已被盗匪们劫走了,更何况今天遇到的是一伙对金银特别敏感的金老虎、银豹子。真险啊!这些可爱的银子!现在高石美抱着它们,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他的确有点后怕。乘客们的心思则与高石美不一样,他们也没见过望远镜,他们非常敬佩高石美使用什么“法术”镇住了那些盗匪,他们最想弄明白的是那个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如此神奇?一个年轻的乘客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家立刻表示赞同,船上开始有了生气。
高石美站在船头,不慌不忙地用右手举起望眼镜,一一瞄准那些盗匪。一个放风的匪徒以为高石美举起的是一支毛瑟枪,吓得大叫一声“枪”,扭头就跑。这一声惊叫,把所有盗匪的注意力全引到了高石美手上。一个匪徒上前来夺过望眼镜,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只好模拟高石美的动作把望眼镜举起来,放在眼前,瞄来瞄去,左右晃动。紧接着,这个匪徒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倏地从那个管子里飞出来,钻入他的眼里、嘴里,咬住了他的心,他的脸立刻发生了变形,仿佛失去了灵魂。另一个匪徒走过来,抢过那个怪物,勇敢而镇定地放到自己的眼睛上。他越看越兴奋,举着那个怪物,一会儿对准天空,一会儿对准湖面,一会儿对准他的同伙,一会儿对准高石美。他仿佛在为他一个人才能看到的美妙事物而兴奋不已,发狂似地挥舞着那个东西,跑到这边看看,又跳到那边瞄瞄,把上下左右都扫射了一遍。又有一匪徒按捺不住了,趁其不备,一把夺过那个东西,对准自己的眼睛,如饥似渴地想从里面瞅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但也许是他从那个怪物里面不但没瞅出什么好东西,反而让他头晕目眩,两脚如同站在深渊的边缘上,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后退,手里的怪物也掉在了地上。其他盗匪逐渐从呆头呆脑的状态中醒悟过来,猜想那个怪物一定是个最有趣的东西,就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一窝蜂地跑过来争夺。其中的一个匪徒最先从地上抓起那个怪物,他紧紧地握住它,似乎想用自己的力气表明,任何人也别想再从他手中夺走。但转瞬之间,他就被团团围住了,逼得他只好左右突围,东奔西跑,他想伺机尽快领略那个怪物的奇妙之处,但其他匪徒穷追不舍,让他无法立住脚跟。不一会儿,那个怪物还是被别的匪徒夺走了。此后便是你争过来,我抢过去,整个场面全乱套了。紧接着又出现了新的“秩序”,两个匪徒的争夺越来越狠,像斗鸡一样,一个跳过来,一个扑过去;一个两腿腾空而起,狠狠地踢过去;另一个则被踢翻在地,但很快就蹦跳起来,没命地冲向对方。两人搂抱在一起,气鼓鼓地歪着脖子,眼睛红红的,仿佛要吃人。他们的大腿、小腿、手指、手臂都竭力顶住或抓住对方的身体,痉挛地扭成一团,达到了难解难分的程度。其他盗匪都变成了观众,遏止不住癫狂的激情,挥舞着拳头和手臂,为那两个匪徒呐喊助威。
许多乘客都暗暗认为船家为什么要说这些讨好大家的话,分明是为了开脱他刚才不急于开船的责任。甚至有人悄悄说,船家也不是个好东西,可能与那些盗匪串通一气。
——云南民谚
一天之后,在高石美面前出现了一个湖,一个很大很大的湖,像海洋一样的宽广,可以看到最明朗、最纯净、最幽深的碧蓝。远处,是山水、天空与太阳的完美结合,山和太阳都是在水的怀抱中生长起来的;近处,是低矮的树丛围着白色的沙滩。高石美知道,这是滇池。他可以从昆阳的港口乘坐老资格的“滇济号”客船进入昆明。本来这里距昆明不太远了,应该越来越安全。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里大股、小股的盗匪更多。官兵也经常来围剿,但常常扑空。这些盗匪的嗅觉很灵敏,官兵还未到,他们就跑了。官兵刚走,他们又扑了过来。对于盗匪来说,这是一块“丰饶”的土地,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
高石美越紧张越见鬼,就在他不得不再次调整怀中金砖的位置时,不知是在别的车厢里还是在车窗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枪声。不一会儿,火车停了下来。高石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其他乘客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立即下意识地拼命往火车的前面奔跑。他紧紧夹住金砖,跑得飞快。到了车头,他看见司机和司炉纷纷跳下了火车,转瞬之间就不见了,犹如遁入了地下。紧接着,几个拿枪的人向火车头跑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高石美想跳车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身上还带着金砖。说不准那些持枪的人就是土匪,而且是冲着他的金砖而来的。他在慌乱中跳进了机车的水柜里躲藏起来。水柜是马蹄形的,水很深,完全可以把他淹没。因此,他只能竭力把两臂和两腿伸开,像个大字一样,拼死把身体支撑在水柜的上半部,这样一来才能把头露在水面上呼吸。他不会游泳,再说也不能把水弄出声音来。如果长时间这样熬下去,当高石美坚持不住时,他将沉入水底,被活活淹死在水柜中。幸运的是,持枪人可能怀疑水柜里有人,就往水柜底部连射了几枪。子弹把水柜射通了,水哗哗哗地流着。高石美虽未被射中,但由于受到射击的震荡和惊吓,他的身体已滑如水中。他在水柜里挣扎了几下,水就退到了他的脖子下,一会儿就流完了。高石美从而可以安全地坐在里边,静听外面的骚乱之声。他虽然冷得瑟瑟发抖,但总算又躲过了一劫,金砖还稳稳妥妥地揣在自己怀中。只要金砖还在,他就能感受到一种热流,从他的心中向四肢传送。外面的人似乎还在东逃西散,躲避着什么?或者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件,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开始有人随意躺在车板上睡觉,而更多的人则像高石美一样低头坐着,把两条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大腿,下巴放在膝盖上,不时闭上眼睛,似睡非睡的。鬼知道他们正在做梦还是在算计着什么?高石美越看越害怕。他再次站起身来,脑子不停地想着,如果遇上土匪该怎么逃跑?
贴金开始了。这是一种更加纯洁的劳动。高石美异常小心地用鹅毛制作的刷子,把从漆树上采来的生漆均匀地涂在木雕格子门上,之后用薄薄的毛边纸,把表面的漆液吸去,再把一小片、一小片的金箔,轻轻地贴在木雕格子门的表面上,既不能让风吹动,又要避免自己的口气呵在了金箔上。他如同在一个孤岛上,呼唤着万事万物悄然无声地来到自己手下,用独特的语言与它们交流,用成熟、纯正、结实、饱满的色彩改变着格子门的外表。由于黄金具有非常优越和迷人的延展性,门上那些神仙、人物、怪兽、山水、流云、房屋、树木、岩石的表面,包上金箔后,竟然天衣无缝,浑然一体,看不到丝毫的皱褶和漆隙,仿佛从未触动过它们。谁能不相信它们的内部结构也被高石美彻底改变了呢?最后,高石美将金粉吹拂干净,那如同金铸一般的木雕格子门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开始的时候,高石美可以听到各种说话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嗡嗡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厢神奇地静了下来,人也少了很多。高石美反而不太适应这种冷清的气氛,他找了一个空着的角落坐下,偷偷调整了一下金砖在怀里的位置,让它更妥贴一些。他从车窗望出去,一轮灰白而透明的月亮出现在不远处的黑魆魆的山顶上。哦,原来是夜里了。
由于走漏了风声,这股盗匪准备在雄关打劫高石美。当然,高石美不会忽视那块像跳动着死神一样的地带,他有办法对付他们。他想,这些血汗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那些盗匪手中。他找出一件对付盗匪的“法宝”——望眼镜。这是安邺前几天才送给他的礼物。有了它,自己就有了一双神眼,就可看见很远很远的人,他们的眼睛、鼻子、手脚……没有一点是含糊的。在他利用这个“法宝”琢磨别人的时候,别人却无法琢磨他。
高石美亲手把这一堂木雕格子门送进了“三圣宫”,一扇一扇地把它们安装在大殿上。此时,空气是静止的,他的内心也是静止的,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生机勃勃的静止状态,他为此热泪盈眶。
船家最先说话,“今天我们的运气好,遇到的是一伙散贼,他们的老大没来,所以没人管理他们。他们专抢银子、金子。你们带的这些山货,他们根本看不上。”
巧手木匠用硬木,
(1)
雕天下 十五(4)
直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持枪人走了,司机和司炉们才返回来,把火车开走。他们也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说,只要旅客没有伤亡,小火车还能开动,大家就应该感谢上帝了。
木雕格子门尚缺最后一道工序——贴金。它们像6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以最本质的力量站列在高石美的作坊里,开始接受周围的人们最美丽、最善意、最严肃、最尖锐的目光的审视。尽管人们感到6道格子门上都充满了神秘的东西——人与神、鱼与水、花与草、诗与酒、房屋与风云、战马与刀剑……既熟悉又陌生,既世俗又神圣,既好像离他们太远太远,又好像出自他们的心灵一样,既与他们的生命有关,又不是他们自身的生命,但他们都认为这6道格子门是非同寻常之物,仿佛是在他们翘首期盼时,神灵悄然送来的最贵重最神奇的礼物。
高石美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包裹着、敲打着,敲打着、包裹着……每时每刻都需要他既全力以赴,又极其恭敬而虔诚地对待每一剪、每一锤、每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和马虎。汗水就像是从他内心滲透出来的,劳累从来不会破坏他心灵世界的平静和动作的协调平稳。一天,高石美掐指一算,打箔这道工序已花去了他的一年时间。他说:“我打出了多少块金箔,数也数不清了,如果一块一块地铺开,那可以覆盖1亩土地。”
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在高石美眼前。那些盗匪只有几个回头冷漠地看了船家一眼,似乎在说,谁不准你开船?滚吧,谁还有兴趣来搜查你们那些破罐烂瓦?他们继续沉浸在欣赏“斗鸡”的欢乐中,一个也不想再回到船上。
高石美赶着一匹驴子上路了。在正午的阳光下,远山、河流、村落都一目了然。他登上了雄关的山头,从驴背山取出那一支如同柴棒一样的单孔望眼镜,把那股盗匪的动静及与自己的距离,观察得清清楚楚。
雕天下 十五(3)
高石美说:“那是一种可爱的玩意儿,从法国来的,可以把很远很远的东西,比如说山、房子、人,抓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惜啊,那的确是个好东西。可惜啊!它现在已不属于我了。”人们在一片惊愕的寂静中听高石美讲述,但他们仍然不明白那么小小的一个管子,怎么能把远处的山和房子都抓过来?“啊呀!那根小棒棒力气真大呀!”有人惊叹不已。“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会相信。”有人积极附和。
高石美正在怦怦直跳的心似乎一下子从喉咙掉到了地上,完了,完了,现在彻底完蛋了。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绝望了。其他乘客也随之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雕天下 十五(5)
高明大将用强兵。
高石美终于安全地把金子带回到了新林村。随后两天,打箔的艰苦历程又开始了。现在,高石美望着那块金砖,有一种入迷的感觉。这种从深邃的岩石或河沙中找到并提炼出来的东西,它的光泽真令人振奋。而现在要凭着自己心中和手上的秘密,从总体上来认识它的个性、温度、色彩、厚薄,把它变成另外一种更加辉煌、更加富有天性、更加动人心弦的东西。这对于高石美最终完成木雕格子门来说,任务是朴素而严肃的,甚至就是一种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只见他先将金块熔化,凝结成片形。然后再将片形金锭切割成1至2两重的金块,用铁锤敲打成金叶。接着用剪刀将金叶剪成米粒一样大的金片,一小片、一小片地放入黑色的硬纸之间,隔一层放一片,每叠二三十张。为了防止粘结,还要在黑纸之间撒上一层滑石粉,再用绷纸从外面把它们严密地包裹起来,平平整整地放在青石砧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举起大铁锤,在纸包上面不停地敲打,锤下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让他那么长久、热烈和持续不断的敲打。没有什么能影响他、抗拒他,黑纸包里的东西在他微妙的压力下也完全听命于他。一两天之后,撕开黑纸,里面那些米粒大的金片已魔术般地变成了一层一层的金箔了。每一层都薄如蝉翼,软似绸缎。稍不注意,它们就会被鼻息吹得飘飞到了空中。
在很短的几天时间里,乡亲们似乎被某种力量完全征服了,纷纷来到高石美的作坊前,自觉自愿地捐献出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银子。高石美把那些银子装进一个布袋,然后用针线把袋口密密麻麻地缝起来。他准备让几个比他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这些银子用马驮到昆明兑换成金子。新林村的年轻人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他们在银袋面前胆怯了,没有一个人敢去做这件事。谁都明白,带着这么多银子去翻山越岭、穿村入城,能不冒险?结果不堪想象,要么失去了银子,要么丢掉了性命。或者,人财两空,谁能料定?高石美为此煞费苦心。最后,他决定由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