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梭罗相比,爱默生重要得多。很多年前,受一位在科莫湖畔遇到的金发女士影响,我第一次接触了爱默生。我们远足时她总是随身带着一卷爱默生的《论文集》。她用蓝色的铅笔划出了打动她的句子,每一页至少有两三处。她告诉我,爱默生是她的慰藉,每当生活中遇到艰难困苦时她总能从爱默生那儿得到她想要的宽慰。很多年后,我在夏威夷再次遇到了这位夫人。她非常友好地邀请我到她租的度假别馆里共进午餐。她本来便很富裕,现在已飞黄腾达。她的丈夫被授予了爵位,此时她已是一名贵妇了。接待我的时候,她穿着一袭卡洛特长裙(卡洛特姐妹是当时巴黎最负盛名的裙装制作商),戴着一串价值五万英镑的珍珠项链,脚上却未穿鞋袜。“你看,”她指着自己的赤足说,“我们在这儿过着简朴的生活。”我看到她的大脚趾内侧有些炎肿,不禁感到同情。这时穿得像明朝皇帝的中国管家进来了,手中端着鸡尾酒。我问她是否还读爱默生,她从桌子上抓起了一卷书,紧紧拥入那当时已渐渐羸弱的怀抱,然后告诉我,当然还读,不管去哪里,她都随身带着一卷爱默生的《论文集》。她抬起了戴满珠宝的手,朝窗外那碧蓝的大海挥了挥。她说,如果不是爱默生,她永远都无法领会太平洋的精神意义。前不久她去世了,寿终正寝,至死都是爱默生的信徒。她将自己的游艇和图书馆留给了一个小白脸。他是她风烛残年之际的另一个慰藉。然而她并没有留给那小白脸足够的钱去经营游艇,因此小白脸卖掉了游艇。二手书不值钱,所以那小白脸很可能将图书馆留了下来。若是如此,我只能希望爱默生能安慰他的丧友之痛。老实说,我从来都不认为爱默生是一种慰藉。我并不想诋毁一位让其同胞引以为豪的作家。我承认他是一位富有魅力、宅心仁厚的伟人。当你读他的日记时,便会为他的深思熟虑所打动。甚至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便已能如此。爱默生是一位演说家,写文章也像演讲一样。演讲可以因音色和气场而增色,然而落笔成文后,便失去了这种力量。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他那著名的《论文集》能让人有所受益或者心感愉悦。他的文章离陈腐只有一步之遥。他总能写出生动的句子,但缺乏实质性的意义。他就像是一位敏捷的溜冰健将,能在陈词滥调做成的冰面上舞动出优雅而复杂的身形。若不是有这样的才能,他也许能写出更好的文章来。不过既然爱默生声名远播,读者自然想知道他何以在文学界获得如此之高的地位。对此,我推荐你读《英国人的特性》。这本书中内容很具体,因此它的语言不像《论文集》那样暧昧、松散、思想肤浅。和他的其他著作相比,这本书用词更生动,更准确,内容也更有趣。读这本书时我确实觉得是一种享受。
文学史上将霍桑归入了康科德派,爱默生和梭罗也是这一派的著名代表,因此接下来我想谈谈这两位作家。不同品味的读者对《瓦尔登湖》有不同的看法。就我而言,我读它的时候既没感到无聊,也没感到愉悦。文笔很好,写得轻松优美,并不拘谨。但是如果我被大雪困在了一个西方大草原上,唯一的伙伴是一个聋子,然后发现《瓦尔登湖》是小木屋中唯一的一本书时,我想我会很灰心。这样一部作品照理需要作者拥有活力四射的个性、非凡的人生经历以及不同寻常的学识储备,然而梭罗却是一个性格懒散、见识短浅的人。他所读的书,虽然都是些体面的著作,但是早已被读过千万遍。并且,我认为梭罗的情感缺乏力量,无法让读者感到其书之主旨——体验,是如此重要。梭罗发现,若一个人限制自己的欲求,那么只需要很小的代价就能满足它们。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霍桑说:“养成与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为伍的习惯,对一个人的道德和精神健康都有很大的好处。这样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追求,而你又必须有走出自己的世界来欣赏他的能力。”这话非常正确,作家们尤需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