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兵部令大人颇感兴趣地问乔觉郎:“我儿子说,你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接连打败了三位地方花郎?”
这时,仆人来报,说宴会已准备好了,请主人与贵客共同入席。
全歼倭寇,让新罗人民喜不自禁。国王金兴光发布诏令,犒赏所有立功将士。金圣洙、金乔觉、朴再熙、昔钟赫、崔正勋、薛明哲和李贞炫七人,掌握战机,英勇杀敌,为最后取得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受到特别嘉奖:朴再熙与昔钟赫,直接被选拔为朝廷大臣;崔正勋、薛明哲、李贞炫三人名列花郎黄卷,成为候任中央花郎。作为主将,圣洙郎与乔觉郎自然受到了更多封赏。作为战利品,两人接受俘虏一百多人。但出于同情慈悲,他们没有将这些战俘当成奴隶,而是将他们释放回国。金兴光想破例赐给乔觉郎真骨爵位,但须经“和白”会议通过。而圣洙郎,朝野都一致认定,在合适的时机,将其礼奉为国仙。
“你就是在看乔觉郎嘛,还一个劲地笑。你瞧,都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
新罗人居住场所的大小,是根据骨品决定的。圣洙郎是王族近属,真骨出身,其父亲贵为兵部令角干,所以他们家的宅第,其高大宽敞,其富丽华贵,仅次于王宫。这是乔觉郎第一次步入最高等的贵族世家,心中难免忐忑。兵部令在朝中议事尚未归来,乔觉郎在圣洙郎的引导下,穿过三重院落,在大客厅落座品茶。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展览一样:客厅中几个丫鬟频频出入,而且每次都换成不同的人,分明是借端茶送点心的机会就近打量他;而屏风之后,时不时有轻微的脚步声……
女眷的到来,立刻使得场面丰富生动起来。乔觉郎在向夫人施礼之后,再三向贞姬表示感谢。而贞姬,不知为什么,一个劲地看他,并且总是在笑。
围攻圣洙郎他们的倭寇见此情景,犹豫不决,进退失据。昔钟赫与崔正勋趁机将倭寇的主帅、副将拎起来,把锋利的刀刃架在两人的脖子上,逼迫他们下令让属下放下武器投降。
新罗历史上最伟大的将领自然是金庾信,而建立统一的新罗王朝的金春秋,无疑是最杰出的国王。他们二人从花郎时期到战场上的并肩御敌,直至攻灭百济、打败高句丽,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金庾信为国仙的时候,他的家就在南山附近。
惹祸的小伙子一愣,说:“我没有妹妹呀。”
乔觉郎道:“在那种情况下,若不能速战速决,倭寇就会在海上船队的接应下全身而退。而速战速决,若不能对敌寇进行斩首行动,打乱其指挥,就必须强攻。敌人都是亡命之徒,战斗力十分强,又占据着有利地形,我军强行攻击必然会造成己方的重大伤亡。如果不得不发动强攻,我们中央花郎道必然会充当先锋。我目睹了毛火郡花郎徒们战死后的情形。他们那么年轻,像一枝枝含苞待放的花朵,尚未完全绽放其美丽,就凋零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乔觉郎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显得不太合体。贞姬接着说:“你们不觉得眼熟?那扣子分明是我亲手钉的。”
来到宴会厅之后,兵部令大人扫了一眼偌大的餐桌,吩咐管家说:“乔觉郎是自家人,内眷不用回避。快去请夫人与小姐。”
“哈哈……”他们所开的玩笑,源自一个十分浪漫的故事。
“老爹,看你说的是什么呀!”贞姬羞得满脸通红,“蹴鞠时踢破的衣服,能随便缝上吗?”
兵部令大人道:“撕破的衣服带来了吗?让贞姬为你缝一缝。她的女红很好。”
“好,好!年纪轻轻,就知道锋芒内敛、感恩戴德,可为大事,可成大业!乔觉郎,我知道你曾经受过一些委屈。自古英雄多磨难,凡成大事者,就要比别人更坚韧、更坚强。因此,坎坷磨难是锤炼意志最好的砧板,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接着,兵部令大人话锋一转:“中国古代军事家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为上上之策。’这次与倭寇交战,我军已经将其包围在了山谷之中,只要堵住两端的通道,多围困几日,即可不战而胜。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采用擒贼擒王、速战速决的战术?”
经她提醒,夫人这才恍然大悟:乔觉郎身上穿的是自己儿子的衣服。于是,圣洙郎就将临来之前竞赛弄珠之戏,乔觉郎被撕破衣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一边倒的战场态势,早已使得部分倭寇士兵战斗意志瓦解,他们见大势已去,听从主帅命令,乖乖当了俘虏。也有一些顽固的死硬分子向东方海边强行突破。他们大部分人被紧紧追杀的新罗军队消灭,还有一些人被逼跳进大海喂了鱼鳖,只有少数人幸运地登上了海上接应的船只,逃回国去。
那支充满惊魂魔力的万波息笛像个幽灵,在宿营地四周来回飘荡。疑惧而又惶惑的倭寇士兵坐卧不安、心力交瘁。直到黎明前笛声消失,他们才得以沉沉睡去。
若是一般人,很难察觉这些细微之处,但乔觉郎的心灵因从小身份尴尬而异常敏感,后来又经过了花郎道严酷的训练,直觉更加灵敏。他也知道这些窥探是出于好奇,但在这样的贵族家庭里,这好奇本身就显得有些不太寻常。他因此而更加局促,小心翼翼地将半个屁股放在椅子上,连茶水都不敢随意喝,更不敢与圣洙郎大声说笑。
乔觉郎与所有的花郎徒都期盼着圣洙郎快快成为国仙。的确,不管是精神气质,还是品德修养,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金乔觉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国王金兴光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必须为现任国仙调整出一个合适的官职,才能空出国仙的位置,或许国王还有其他考虑。
犹豫再三之后,他们还是向圣洙郎等人所在的中央营帐发动了进攻,力图夺回被俘的首领。本来,被团团包围的人,最怕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可是,因为投鼠忌器,生怕射杀自己的将帅,倭寇们不敢用箭远射,只好强攻。
兵部令大人对他的分析颇感兴趣,点点头说:“事实证明,你的预判是正确的。极少数倭寇,就是被海上接应的船队救走的。”
忽然,前面更衣的花厅传来豪气冲天的大笑之声。不用说,一定是兵部令大人回来了。随即,一位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走入客厅,他所带来的微风吹得薄如蝉翼的窗纱晃个不停。他并不等儿子介绍,直奔乔觉郎而来。乔觉郎慌忙起身,刚要鞠躬,胳膊已被两只大手紧紧握住——好大的手劲,乔觉郎不但鞠躬不成,而且双臂被攥得生疼。
乔觉郎属下的一位郎徒接着说:“你就是有妹妹,我们的乔觉郎也不见得会去。若是圣洙郎的妹妹,乔觉郎一定乐意。”
乔觉郎一直将圣洙郎当做自己的良师益友,虽然觉得贸然到别人家中不太合适,但因为有圣洙郎相邀,他没来得及回自己的营地换衣服,就直接去了城里。
接着,兵部令大人郑重其事地对圣洙郎和乔觉郎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抱成一团,相互配合,今生今世就没有你们办不成的大事!”
金圣洙、金乔觉、朴再熙、昔钟赫、崔正勋、薛明哲和李贞炫七人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借夜色掩护,悄然穿过那条狭窄的山体裂缝,摸进了倭寇据险固守的山谷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他们的指挥中枢。
一天,金春秋来到南山,与金庾信一同蹴鞠,金庾信故意用脚踩踏金春秋的衣裙,不仅衣襟撕裂了,衣扣也绷掉了。金庾信请他到自己家里,让妹妹给他缝上。然而,大妹妹宝姬不愿意,小妹妹文姬听从哥哥的吩咐,为金春秋缝补衣衫。金春秋明白好友的意思,利用这个机会接近文姬,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此后,文姬怀了孕,真德女王下令金春秋正式娶其为妻。再后来,在金庾信的大力扶持下,真骨出身的金春秋继承姨妈真德女王之位,成了新罗历史上第一个非圣骨血统的国王。文姬,也就是后来的文明王后。
兵部令大人走到乔觉郎跟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一个斩首行动!看来,再过几年,老夫这兵部令就该让贤了。”
乔觉郎非常真挚地说:“那是人家手下留情,不与我一般见识。再说,若不是圣洙郎的引导,我根本不可能学到那些本领。”
“什么‘大人’、‘小人’!听说你和圣洙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而且我们祖上是近属,你就叫我伯父吧。”
在大家喝彩声中,老人家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自古英雄多磨难。乔觉郎,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成大事者,要比别人更坚韧、更坚强。”
兵部令大人没让圣洙郎得到开口的机会,他老人家又是一阵豪气万丈的大笑,然后说道:“你们两个人,可以说是各有所长,很像当年的金庾信与金春秋。”
兵部令大人道:“你这孩子,看就看呗,找什么借口?”
乔觉郎说:“大人又在取笑晚辈了。再说,若没有足够的执行力,再完美的战术计划也只是一句空话。斩首行动之所以能成功,起关键作用的是圣洙郎。”
圣洙郎闻言,刚要插话,乔觉郎制止他说:“圣洙郎,您先听我说。我原来一直认为,决定胜败的是双方的真正实力,所以对您调用万波息笛不以为然。没想到,一支神话传说中的笛子,居然能振奋我军的士气,瓦解敌寇的战斗决心。看来,人的心灵作用无穷。圣洙郎妙用万波息笛,是我们能够取胜的前提之一。其二,他所设计、训练的北斗七星战法使我们的战力倍增,不但保证了斩首行动成功实施,而且也是我们七个人能够从敌人重重围困中存活下来的保证。总之,在这次实战中,我又从圣洙郎身上学到了很多,所以我一直将他当做我的导师。”
乔觉郎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接着说:“我绝对不能允许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伙伴们轻易送死,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倭寇在杀人放火蹂躏我们国家之后扬长而去。若不痛击他们,彻底歼灭他们,完全打垮他们的战斗意志,过不多久,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是急中生智,才想出了那个斩首行动。”
贞姬咕嘟着嘴说:“我明明是在看乔觉郎的衣服。”
被真正的英雄前辈夸奖,乔觉郎自不敢当,道:“大人,您折煞小人了。”
接着,兵部令大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拈着胡须在宽敞的客厅踱了几步,吟诵道:
看到天开始亮了,到了约定的里应外合、南北夹攻的时刻,圣洙郎一挥手,乔觉郎将新罗的旗帜升到了倭寇中央大营的高杆上,李贞炫将被俘的倭寇头目们押到帐外,朴再熙他们则分别点燃火把,将附近的倭寇营帐、物资付之一炬……
倭寇营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圣洙郎的妹妹贞姬没在场,自然没人给乔觉郎缝衣衫。圣洙郎给他找来一件自己的衣服,让他暂时换上。这时,圣洙郎家的一个佣人骑马匆匆赶来,说是老爷在府上准备了盛大的晚宴,专门为圣洙郎与乔觉郎庆功。
乔觉郎点点头,说:“老前辈教诲,晚辈谨记。”
贞姬也不知是羞是恼,捂着脸跑开了。
乔觉郎道:“当初,圣洙郎断定倭寇是假撤退,真北上。我进而判断出,倭寇之所以北上甘浦,是事先的约定。当初,他们登陆前一定已经与海上的船队约好,攻击金城之后,不管战果如何,不再原路返回,而是转向甘浦一带的海上会合。这样,一则路途较近,能尽快登船;二则出乎我军的预料,避免遭受截击埋伏。”
兵部令大人这才想起来金春秋与文明王后那个浪漫的故事,笑道:“文明王后原名文姬,我的女儿名叫贞姬,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王后呢。”
贞姬一跺脚,说:“人家就是在看他这身衣服嘛!难道你们都没有注意乔觉郎身上的衣服?”
刀锋快似电,弓矢疾如飞。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因为有圣洙郎在场边观战,他的郎徒踢得很卖力,拼得很凶,双方经常撞得人仰马翻。本来球已经被乔觉郎控制住了,但圣洙郎的一个下属依然猛地冲了过来,高高抬起的右脚踢空之后踏在了乔觉郎的衣服上,将衣襟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或许是被那魔笛折腾得身心俱疲,连守卫指挥部的士兵也忍不住哈欠连天。他们在打瞌睡之时,迷迷糊糊中被人勒脖子、堵嘴巴、捆成了粽子。圣洙郎他们顺利潜入倭寇指挥部的营帐,敌人所有的首领在睡梦中直接成了俘虏。
一夜惊魂,现在又遭遇突然变故,失去了统一指挥的倭寇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他们发现,自己的营垒中央居然飘扬着新罗旗帜,而己方那些平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统帅、将军们,一个个赤身裸体被绑成一团,像等待被宰杀的猪一样蜷缩在七位天神的脚下。真的,在他们看来,这七位身着华丽服饰、面涂绝美容妆的白衣少年,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们戒备森严的营地中央,除了从天而降,常人从其他途径根本无法做到。
兵部令大人开玩笑说:“虽说你和乔觉郎相识,但一个姑娘家,哪能总盯着人家小伙子看?羞不羞啊?你是不是……”
仗剑出营去,孤骑入重围。
倭寇中央营垒突生变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里,再加上没有统一指挥的协调调度,南北两个方向的通道很快便被金顺元指挥的精干部队所攻陷,新罗大军像冲破堤坝的潮水一样呼啸而至!
少年负道义,知机复勇威。
那个莽莽撞撞的小伙子很是不好意思,连连道歉。乔觉郎表示没什么,衣服破了缝一缝就好。一位爱开玩笑的郎徒说:“哎呀,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快将乔觉郎请回你家,让你妹妹给乔觉郎缝衣裳。”
“哈哈……”
兵部令大人上下左右将乔觉郎打量个够,最后使劲摇晃了他几下,朗声说道:“好哇,好哇,难怪故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乔觉郎果然有英雄气概!”
一天午后,乔觉郎带着几位郎徒,跨过弥勒谷那条流淌不息的小河,来到对岸圣洙郎的营地,与他属下的高手竞赛弄珠之戏,也就是中国的蹴鞠。
生擒敌酋归,转盼生光辉。
抱着必死信念的七位新罗勇士,没有任何忌讳、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任何杂念,置危险于度外,报国家于今生,因而迸发出数倍于常人的战力。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而且长短兵器搭配合理,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战法变化如行云流水,倭寇们很难找到破绽。而他们身上所放射出来的那种凛然正气以及视死如归的从容镇定,甚至连他们独特的花郎容妆,都颇具震慑力,让敌寇未战胆寒,心生怯意。同时,倭寇士兵因睡眠不足而浑身乏力,战斗意志大大下降,尽管上百人团团围攻,却无法真正逼近圣洙郎他们。
贞姬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娇羞地说:“老爹,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谁看乔觉郎啦?”
兵部令大人将乔觉郎当成自家人的这番话,并非客套,而且意义非同寻常,代表他已经认可了乔觉郎是国王金兴光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