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人自爱甚至于如同自己蔑视,——他是一个伟大的爱者和伟大的蔑视者。
“住下——别走开!我猜透是什么斧头将你砍倒在地上。
好久以来,末屑的人民即是公理的专擅者:因此最后他们也成为强权的专擅者;——现在他们教人:‘只有末屑的人民所谓的善才是善。’
“我的洞府广大而深邃有着许多角落;那里,隐居的人觅到了他的最隐僻的地方。紧接着洞府,有着爬行的,飞翔的,跳跃的生物们的一百处洞窟和小道。
查拉斯图拉听了这些话,心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慈悲克服了他:他即刻跌倒如同长久抵抗了伐木者的橡树,突然地,沉重地,甚至于使想推倒了它的人们都吃惊。但即刻他又从地上站起来,他的面貌变得严肃了。
因此我知道你是查拉斯图拉。
查拉斯图拉又走过了群山和森林,寻觅又寻觅,终于无处寻觅到他所寻觅的人——那感到大绝望而叫喊求救的人。在路上他心中快活而感谢。他说,“今天万物如此美好,已将今天所开始的不良的早晨修正了。我寻到何等新奇的对谈者!
但现在慈悲被一切末屑的人称为道德:——他们不知尊敬伟大的不幸,伟大的丑陋,伟大的失败。
傲慢者得到礼貌的回答了么?——哦,查拉斯图拉哟,但你从他的旁边过去,并说:‘否!否!第三个的否!’
你嗔怒我么,因我拉长说了这多话?甚至于我劝告你?但我要你明白,那是我,这个最丑陋的人。
上帝明察一切和人类:所以他不能不死!这样一个见证人不死,是人类不能忍受的。”
他们告我人类颇自爱。唷,这种自爱必是何等的伟大!有多少反对了自爱的侮蔑!
“我很知道,”他说,带着一种钝浊的声音,“你是上帝之刺杀者!让我走罢。
自来最被逼迫的人们不都是成功了么?越逼迫人的人越容易追随别人!但那是他们的慈悲——
你警告人关于他的错误;你是第一人提防了慈悲!——不是一切人,不是无一人,乃是警告了你自己和你的同类。
无论是上帝的慈悲,是人类的慈悲,那总是对于谦恭的袭击。不援助比去救济的道德更高贵。
除了你,我去寻觅谁呢?坐下罢!但别看我!尊重我的丑陋罢!
但当路途绕过了山岩,即刻景象又变了,查拉斯图拉走到了死之国土。这里高耸着黑色和紫色的悬石,没有草木,没有鸟雀的声音。那是一切动物,甚至于猛兽所绝迹的的峡谷,只有一种可恶的,臃肿的,惨绿的毒蛇的种族没死在这里,当它们老惫了的时候。因此牧人们名这为“死蛇之谷”。
先同我的动物们谈话!最骄傲的动物和最智慧的动物,它们会是我们两人的适当的顾问!”
查拉斯图拉又浸沉在黑暗的回忆里,因为以前他好像曾到过这样的峡谷。一种沉重压在他的心上,所以他走得缓慢了,越更缓慢,最后他站立着。但其后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一种东西,坐在路旁,似人非人,总之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看见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他即刻感到了大羞辱。他的头发根都愧愤得发红了,他侧视着一边并举起他的脚正要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但这死寂的旷野发声了;从地下发出一种声音,幽怨和悲鸣,如黑夜中被堵塞了的流水的幽怨和悲鸣;最后它成为一种人的声音,人的说话如是呼叫:“查拉斯图拉!查拉斯图拉!解答!我的谜!说罢,说罢!什么是对于见证人的复仇?我诱你转来;这便是平滑的冰!看看罢,看看罢,你的骄傲不会折断了腿呀!
但他——不能不死:他以无所不知的眼睛观看,——他看见人类的深处,看见一切他的隐秘的耻辱和丑陋。
“你四不像哟,”他说,“你警告我别走你的路。我以赞美我的路感谢你罢。看罢那里是查拉斯图拉的洞府。”
别的人但愿给我以他的安慰,他的慈悲,在言语和态度上。但为那我还不够为一个乞丐;这你很明白!
我太丰富,丰富于伟大的,可怕的,最丑陋的,最不可言说的!哦,查拉斯图拉哟,你的羞耻,使我光荣!
很久以来,傲慢者助长了末屑人民的矜骄——他教训了不少的错误,当他教人:‘我——便是真理’。
如同鹭鸶昂头沉思,蔑视地俯临着浅湖,我也如是望着灰色的小浪和意志和灵魂之前后推拥。
因为他问自己许多事情,而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慈悲不知耻:他爬到我的最污垢的角落。这最明察,最深入,最慈悲的人不能不死。
你最丑陋者哟,谁看见你,透彻地看见你,那使你难堪,你对这种见证人复仇!”
——他有着巨大、沉重的足。我所到的地方,道路都是坏的。我踏着一切的路到死和荒芜。
现在我要长久咀嚼万类的言语,如同咀嚼良好的谷粒;我的牙齿将它们磨红和磨碎直到它们如同乳一样地流到我的灵魂里!”——
我警告你也反对你自己。你曾经猜透了我的最善,最恶的谜,即我自己,和我所做过的。我知道那将你砍倒了的斧头。
哦,查拉斯图拉哟,祝贺你,你又站起来了!
最丑陋的人如是说。但查拉斯图拉站起来,并预备走开:
当你教人:‘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的,一切伟大的爱超出他们的慈悲之上’:哦,查拉斯图拉哟,在我看来,你是多么准确的气候之征兆!
但你自己——也警告着反对你自己的慈悲罢!因此许多人正来觅你,许多受苦的,怀疑的,失望的,盲昧的,冷冻的人们。
他们逼迫我!现在你是我的最后的逃避所。并不是他们的仇恨,并不是他们的逮捕!唷,我嘲弄这样的逼迫,我骄傲而欢喜!
我为逃避了他们的慈悲,才逃来觅你。哦,查拉斯图拉哟,保护我罢,你,我的最后的避难所,你是唯一看出了我的人!
他看见我:我愿对这样的一个见证人复仇——否则,我自愿死掉。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且就要离开;但这“四不像”抓着他的衣裾之一角又开始怨忿和申说。“住下!”他说。
我还没有看到彻底蔑视了自己的人:彻底蔑视甚至于是高尚。唉,我听见了他的叫喊的,或者便是这种高人罢?
你以伟大的受苦者的羞耻为可耻;真的,当你说:‘从慈悲降下来一片浓重的黑云,小心啊,你们人们!’
你看出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假使你要去,你急躁者,那么别从我的来路去。那不是好路。
你骄傲的查拉斯拉图哟,你以为你智慧!那么解答了我的谜罢,你善于解谜的人!这谜就是我,说吧,我是谁?”
现在只有从他们中起来的说教者所说的才是真理,他是末屑人民的新奇的圣人和辩护者。他自己说‘我——便是真理’。
你将你的投掷出来,你不在人们和人们的慈悲之中生活了么?好罢,如同我一样!你将从我学习;惟有实行者才能学习。
但你沉默地从我旁边过去,你害羞,——我看得很明白:
我爱伟大的蔑视者。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种东西。”
我很困难地从慈悲之压迫中逃出,——我可以觅到现在唯一教训着慈悲是唐突,是专擅的人,——即你自己,哦,查拉斯图拉哟!
因为他在脑腹的深处他感到凄冷。
“真的,人类是如何地贫乏,”他心里想着。“如何地丑陋,如何地哮喘,如何地充满了隐秘的羞耻!
我很知道,你最明白上帝之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坐在我的旁边,这当不是徒然的。
在一切这些之上我窥望着,如同一只狗窥望着锦羊之群的背部。他们都是末屑的,有良好的毛,良好的意志的顺民。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走开了,比以前更沉思也更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