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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妖传 作者:罗贯中 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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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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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卜吉,當日口中不言,心下想道:我本是做客生理,為胡永兒下井,衝撞了州官,幾送殘生。幸遇我師父,救了性命,報了此讎。誰知王則激變民心,背反朝廷,大傷天理。前日蛋師不辭而去,也只為看不上眼。我等若不見機,反與文招討作對,誠為逆理的了。遂連夜來見張鸞,說道:「適間瘸子甚有不然師父之意。師父在此,有損無益。為今之計,不若見機而作,跳出是非門為上。」張鸞道:「汝言正合吾意。我有個師父在天臺山玉霄峰隱居修道,不若同到彼處尋訪,採藥煉丹,圖個神仙正果,豈不為美?」二人商議已定,當夜便離了貝州城,望天臺山而去。有詩為證:

文招討引軍離城三十里傅家下寨。計點人馬,殺傷并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文、曹二招討及總管王信,聚集眾將共議攻城之策。文招討道:「我與西番戎兵大小也曾戰數百陣,不曾見王則這等妖法。可知劉太守輸與這賊。」

紙馬形消木虎痿,數年妖法頓成灰。

文招討這一陣殺廝,三路得勝。就逼著貝州城下寨。劉彥威在城下,拾得無數的怪物來獻。都是紙剪草做的,及赤豆白豆之類。但是粘著穢氣,故收不去了。先鋒孫輔收得吳旺的紙馬來獻。曹招討招降軍士千餘人,王信部下柳春生解到正賊一名任遷及變虎板凳一條。文招討一一記在功勞簿上。文招討將任遷親身細細審問,方知起手連王則共是六人,以後又有張琪等三人。彈子和尚先去了,張、卜二人與左黜不合,也去了。今城中只有胡永兒和左黜、張琪、吳旺四個。還有胡永兒的母親叫做聖姑姑,往來不常。文招討臨行時,聽包龍圖說得彈子和尚甚是利害,今聞說不在城中,又放下了一頭憂慮。當下審畢,喝叫上了囚車,送在大寨中明鎬處看守。等待捉了王則,一同解京。每早用一碗豬羊血淋頭。正是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有詩為證:

王則輸了這陣,折了許多人馬,又失了任遷。正是刀添三個軍,人用七分成。這裏文招討十萬大軍,倍增意氣,河北州郡先被王則侵佔的,聞得官兵得勝,都潛地差人送款,虎視貝州指日可得。文招討下令五百軍人上山去砍伐木植,造作攻城器械,雲梯砲石,天橋火箭。數日之內俱齊備,文招討令傍城攻打。眾軍士直到城旁邊攻打,只見貝州烏雲黑霧,罩了城子。半虛空中隱隱現出神頭鬼臉,毒蛇猛獸。軍士都打不得城,反傷了許多兵馬。一連打了兩三日,只打不下。

今朝雙翮沖霄去,不問洛州舊戰烽。

話說文招討大兵到冀州駐劄,冀州太守劉彥威迎接二招討入城,備說王則妖法難敵。文彥博與曹偉商議道:「王則占據州郡,身住貝州。目今進兵,還是合兵逕打貝州,還是分兵四下攻取。招討必有奇謀神策?」曹偉道:「曹某係副將,安敢僭越計謀,主帥有命,一聽指揮。」文招討道:「不然,招討乃名將之子孫,曾與先王建立邊功。彥博雖為主將,終是書生,全仗招討共成王事,不必謙遜。」曹招討應諾道:「河北州縣雖歸王則,皆因懼勢,非為心服。今聞大兵到此,自顧不暇,何暇出兵相助。仗主帥神威,直擣貝州。若貝州攻破,餘者不消加兵,自然服矣。」文招討道:「招討所見極明,打聽他城中兵不滿萬。我這裏有大兵十萬,更得招討奇謀,破賊如反掌矣。」曹招討道:「曹某亦探聽得王則等輩雖不能用武施文,盡行妖法。日前劉太守去收伏時,被王則用了妖法,是以損兵折將而回。據曹某愚意,主將將三萬人作中軍,以二萬人與曹某作左輔。以二萬人與總管王信為右弼。分為三路,作長蛇之勢。以二萬人與轉運使用鎬為押後。以五千人令先鋒孫輔各營巡視。以五千人與劉彥威幫助孫輔,就為司導。今王則兵不滿萬,止可敵我一路。我軍若勝,則三路並進。若有少虧,則兩路必來救應。此萬全之策也。」文招討見說,大喜道:「招討如此用兵,何愁貝州不破。」此日,文招討分三路人馬來取貝州。先打個榜文前去,榜上數王則十般大罪:

一、不合激變軍心。二、不合擅殺州官。三、不合擅據城池。四、不合聚集妖黨,殺傷官兵。五、不合稱王立后。六、不合擅封官職。七、不合縱兵侵掠州縣。八、不合私役人夫,起造王宮偽府。九、不合**民間婦女。十、不合叛國害民長惡不悔。今天兵十萬前來征討,只要首惡王則一人,餘黨悉赦不問。如有擒斬王則來獻者,一體敘功。倘王則自知其罪,束手歸降,當奏聞朝廷,待以不死。如仍執迷抗拒,兵臨城下,悔之無及。

若知邪正妖祥理,及早回頭不用商。

何如餅麵生涯穩,無是無非不吃虧。

文招討犒賞了軍士。至次日,擺佈軍馬,留明鎬守傅家大寨。其餘多叫依先分作三隊,離城三里,排成陣勢。鼓聲震地,喊殺連天。原來王則手下,無甚英雄好漢,廝殺全仗妖法。屢屢取勝,不把文招討在意。當日聞得軍馬臨城,張琪和吳旺、任遷商議道:「我等三人自到貝州,從無尺寸之功,枉學得道術在身,今日何不施展?」三人一同來稟王則,情願領本部兵出戰。

不泯貞魂終為厲,無知逆賊定遭殃。

王則道:「前日文彥博大敗,被他左右兩路兵來攻救去。今日吳旺可引一支兵東去邀住他右軍,任遷可領一支兵西去邀住他左軍。張琪作先鋒,與孫輔交戰。寡人同國舅、軍師攻取中軍。務要擒此老翁,以絕後患。」三人得令,引兵出城,分路而去。卻說先鋒孫輔,領著五千人,直逼城下搦戰,正撞著張琪軍馬。張琪不知武藝,只靠著水火葫蘆。當下忙忙的念?,雙手把那葫蘆口向前擎起,只見水葫蘆中左邊噴出一道水來,如高巖瀑布。右邊噴出一道火來,如野燄燒空。遇水的淋頭澆面,遇火的燎髮焦眉。孫輔抵當不住,恐衝動大軍,撥馬刺斜望東而走。張琪指揮人馬,追趕去了。王則見前軍得利,便大驅人馬而進,與文招討大軍相遇。門旗下,左黜披髮仗劍,又驅出許多妖鬼及異獸出來。文招討喝開陣門,放出五百名唧筒手,五百名弓弩手。唧的射的,一齊發作。箭上都有穢物,那些神鬼異獸被穢物豬羊二血破了法,形消影滅。左黜出其不意,吃了一驚。再要擺佈時,卻被文招討人馬乘勢掩殺將來,大敗落荒而走。王則急急引兵入城,拽起吊橋。將城門緊閉不出。

文相國三路興師 曹招討唧筒破賊

劉彥威道:「小將初時被妖賊刮起風沙,敗了一陣。小將吩咐軍各備眼罩。第二陣卻趕出猛獸來,又折一陣。小將又吩咐軍中將布畫成獅形,覆於馬背。此孔明破南蠻之計。不料第三陣卻是陰風冰雹,人馬一半凍死。這夥妖人真是變化不測。必須破其妖法方可取勝。」曹招討道:「聞得貝州會妖邪術者不過四五人,餘者俱不會。然這妖邪法術,曹某有個道理可以破得。」文招討聽了歡喜道:「敢問招討有何妙計,可破妖法?」曹招討道:「王則這家法術,和尚家喚做金剛禪,道士家叫做左道術。若是兩家法術都會,喚做二會子。皆是邪法。只怕的是豬羊二血,及馬尿犬糞大蒜,若滴一點在他身上,就變不成神鬼,弄不得邪法。」文招討大喜,吩咐軍上但交戰時,刀槍頭上都要蘸血。曹招討教做五百個唧筒,都盛豬羊二血。選五百個身長力大的軍人做唧筒手,配著五百個弓弩手。交戰時,若見神鬼異獸等,唧筒弓弩一齊發作,有詩為證。

再說王則次早聽得有人報道:「張、卜二人都不知到那裏去了。」急召左黜問之。左黜道:「張鸞原與我們不同支派。敢因議論不合,懷慚而去。卜吉是他徒弟,一同去了。我們也不靠著他。可召張琪,任遷,吳旺三人回來聽用。」張琪等正在各地方為官享福。聞得貝州信到,各率本處軍馬齊來助戰。王則打聽得文招討大軍已到,乃大開城門,引軍靠城擺列陣勢。瘸子緊緊相幫,左手吳旺,右手任遷。留張琪和陶必顯在城頭擂鼓吶喊。胡永兒親自領兵,遶城巡警。文招討將兵分作三路,出於陣前,與王則打話。王則見了文招討出馬,唱個喏道:「王則因州官貪濫,挺身為百姓除害,眾人推我暫領一隅之地,又不侵犯別人,朝廷何必興兵到此?」文招討大喝道:「汝造下十大逆天罪惡,今天兵到來,理合開門投降,輒敢拒敵,不知死活!」王則道:「久聞招討大名高壽,宜知進退,以享餘年。若必欲交鋒,恐手下不相饒讓,勿罪勿罪!」文招討大怒喝叫擂鼓。先鋒孫輔挺槍指揮人馬來搶城,捉王則。王則見人馬搶來,望後一退,讓左黜馬頭在前。劉彥威在文招討身邊指著瘸子道:「這賊道慣使妖法,元帥宜防之。」

後來道君皇帝蓋萬歲山,差十制使往江南辦採花石。這一個制使在天臺玉亭洞,看好了一根金松。原來金松不比凡松,垂條如細柳,結子如碧珠,只有臺州生產。這根松更生得玲瓏可愛,根株盤旋在一塊巧石上。制使將御用字樣黃旂插著,擇日起夫連石抬去。忽然洞中走出個老道者說道:「此樹乃先師沖霄居士手植,貧道在此看守七十多年了,乞留方便,莫動他罷。」制使道:「松石圖樣已打在御前去了,怎罷得?」老道者道:「煩回奏,但說鄭州卜道人求留下作伴。」制使不聽,指揮人夫動手。正下鍬時,只聽得一聲響亮,石倒迸裂,金松登時枯死。制使吃了一驚。老道重又再三求告,制使依允。老道者將手輕輕的扶起那巧石,這金樹依舊茂盛。制使回朝奏與道君時,朝中有曉得仁宗故事的,說道:「沖霄居士乃張鸞卜道人是卜吉。」仁宗到道君時,將近百年,卜吉尚存,疑其得仙矣!此是後話。

邪不勝正從來有,識破之時豈能久。

要知結末事,且聽下回分解。

文招討在帳中納悶,夜間秉燭隱几而臥。忽然一陣冷飛過處,見一妖嬈美婦人,將白羅帕擁頸,冉冉而來,到文招討前跪下。文招討大喝道:「我奉王命引大兵到此,是何妖精敢來衝突?」婦人道:「妾非妖精,乃本州關疑之婦趙無瑕也。王則愛妾顏色,強妾成婚,妾守志不從縊死。今塋葬在城外淺土之中,正在老相國軍營之內,被軍人囉?不安,乞老相國憐憫,遷骨於十里之外,九泉啣恩!」文招討道:「原來小娘子是位烈婦,下官失敬!小娘子精靈不泯,必知此賊何時可滅。」婦人道:「這賊魔運將盡。但老相國三日之內,主有大厄,須當謹慎。」文招討大驚。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鬼怪魔君,盡被雷霆碎首;妖邪逆黨,俱遭刀劍分屍。正是:

說猶未了,只見左黜在陣前叩齒作法,烏雲猛雨,雷聲閃電,火塊亂滾,就兵馬隊裏捲起一陣黃沙來,罩得天昏地黑。黃沙內盡是神頭鬼臉之人,引著許多豺狼虎豹前來衝陣。眾軍只鬥得人,如何能?得神鬼猛獸。戰馬驚得亂竄,把馬上兵將都顛下來了。王則見文招討陣腳亂動,乘機趁勢驅人馬一掩。文招討同先鋒孫輔,大敗而走。王則領人馬隨後趕來。副招討曹偉,總管王信,見文招討兵敗,便各引本部兵馬前來救應。王則見兩路軍馬齊來,惟恐有失,急下令收軍馬入城。

一念貞邪轉吉凶,奸雄回首即英雄。

再說吳旺一支兵東去,正遇著曹招討前部驍將董忠,挺槍直取吳旺。吳旺從幼也曾習些槍棒,兩個鬥起槍來,一來一往,約二十餘合。曹招討後軍已到,曹偉雙刀法神出鬼沒,親出陣前助戰。吳旺料不能敵,把馬一拍,騰空而起,其去如飛。曹招討追之不及。再說孫輔引著敗軍東走,忽見空中一將躍馬而過,離地數丈,料是妖人。慌忙扳起弓來,望空一箭,正中在馬上。那箭都蘸得有惡血,吳旺騎的是妖馬,本是紙剪就的,著了箭仍變做紙,吳旺從半空中倒顛下來。孫輔帶轉馬頭,正待擒人,張琪軍恰好追到,看見空中墜下一人,認得是吳旺,連忙救了。曹招討大軍都到,張琪不敢戀戰,保著吳旺而走。到吊橋叫開城門,城中接應進去了。吳旺這一支兵,隔絕在後,盡數投降曹招討麾下。再說任遷將木凳變成大蟲騎著,搖頭擺尾,自謂無敵,領一支軍西去。王總管前部驍將柳春生,原是獵戶出身,用一柄渾鐵鋼叉,部下都是步軍。柳春生認是真虎,提起鋼叉便搠。任遷見勢頭來得兇猛,把大蟲一拍,那大蟲跳起有二丈多高,張牙舞爪,望柳春生身撲將下來。柳春生一閃閃過。把鋼叉向大蟲尾後盡力一搠,喝聲:「著!」肐月察一聲,只見大蟲倒地,看時不是大蟲,卻是一條板凳。這板凳屬木,鋼叉渾鋼打就的,金能?木,況鋼叉頭上也蘸得有惡血,著了一些,其妖法便解。任遷腳根落地,早落慌了,被柳春生肩膊上一叉搠倒,活活綁住。賊軍無主,各自逃生。

任你妖群變化多,今朝難免唧筒手。

王則見了這榜文,嚇得手足無措,急聚左黜等一班人計議。左黜道:「前日冀州劉彥威殺得片甲不回。今文彥博年已八旬,自來送死。雖有雄兵十萬,能奈我何?」張鸞道:「貧道在東京時,多聞文彥博之名。曾有異人推他八字,說他出將入相,一生富貴無比。年近八旬,再為朝廷建大功勞,安邦定國,壽近百歲而終。此乃天上福神,不可輕也!又童謠有云:貝州一郡虎,怕文不怕武。今文招討正應其姓,凶吉難保。依貧道愚見,不若把知州張德貪污之處,緣由委曲訴明,卑詞謝罪,煩文招討上奏天子,願自具軍糧替國家出力,或征西夏,或討廣南。倘得功成奏凱,仍不失侯王之位。不知軍師意下如何?」左黜道:「做大難為小,仗我等法力,便趙官家自來,亦不怕。何怕一老頭兒哉!丞相奈何自損志氣?」張鸞道:「當舉事時,本為貪官害民,人心共憤,恰遇奸臣在朝,匿而不奏,使我輩得成其事。今朝政清明,去邪用賢,命大臣統兵而來,大非往時可比。我等單恃些法術,安知彼處無會事之人。軍師請三思之。」卜吉在旁只不開口。王則見二人議論不一,抽身便起,眾人俱散。王則逕入偽宮,來見胡永兒,把兩般說話都說一遍。永兒道:「大王奈何棄已成之業,而束手受制於人乎?千斤擔子,自有我哥妹二人承當。若不放心,再請母親聖姑姑到,萬無一失。張、卜之言,不可聽也!」王則聽了大喜,道:「王后之言是也。」是晚飲宴盡歡,就宿於永兒宮中。

勝敗兵家雖不常,從邪從正判殃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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