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是在火车上认识萨伊特先生他们的。”
“我没有想过。但是我想朝我说的方向发展。”奥马尔突然对雷菲克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喝酒而要喝茶?”
奥马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说:“我还跟他们聊了萨伊特·内迪姆先生。据说您认识他的父亲内迪姆帕夏。甚至你们的婚礼,可能也是在内迪姆帕夏的宅邸里举行的……”
雷菲克说:“我去给你拿利口酒吧?”
雷菲克明白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笑着说:“是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家!”为了再说点别的,他又加了一句:“除了诗歌你还喜欢什么呢?”
奥马尔说:“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径直走到穆希廷面前说:“来,让我亲亲你!”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应该工作,应该去爱,应该吃,应该喝,应该笑!”
穆希廷用“你可以不信”的眼神看了奥马尔一眼。他用一种完全自信的口气说:“你就笑吧!”
穆希廷突然说:“是的,我想我是理解你了。但是我不认为它们是对的!这样的勃勃野心能给你带来什么结果?”
“但是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在争论这个问题。”
奥马尔说:“不,事实上,可能是因为他们俩身上都有点魔鬼气质。”
奥马尔坐到了他对面的一个沙发上说:“还有显示你的才智。你的书什么时候可以出?”
“是的,但是我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雷菲克说:“所以,穆希廷既是诗人,又是工程师!你还记得吗?有一阵子你把自己比作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他也是一个工程师……”
雷菲克也觉得自己被感动了。他很想加入其中,但他没站起来。他在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裴丽汉,还有自己的朋友对裴丽汉的评价,他觉得有点害臊。
雷菲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他问:“你为什么觉得日常生活是肤浅和简单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要远离你所鄙视的那些小幸福?日常生活也有它自己淳朴的魅力……”他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感到了害臊。
雷菲克为了让他高兴,于是说:“穆希廷,你有一阵子还说自己会变成一个瞎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还说过,如果三十岁你还不能成为一名好的诗人,你就会自杀!”
穆希廷笑着说:“难道你以前不知道这些吗?”
奥马尔说:“要喝酒,亲爱的,要喝酒。”
突然穆希廷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谦虚?那么这客厅呢?这些家具呢?”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整个客厅,指了指钢琴房,他又大笑了几声,然后说:“人在这些东西当中还怎么能够谦虚?别生气,但是和你那漂亮的妻子在一起人怎么还能谦虚?哈,哈。你不生气吧?如果要说谦虚的话,那么你只有在我生活的那种环境里才能做到。我可以做到。”似乎想到该轮到自己来显示力量了,他也站起来说:“但是我不喜欢谦虚。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有多聪明。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奥马尔的观点是一致的,但是仅此而已。”
奥马尔说:“不。这不是我的发明!这也是萨伊特先生的妻子阿提耶女士说的……”
一片沉默。穆希廷站起来,走到俄式茶壶前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奥马尔向雷菲克打听最近几年新开的书店。雷菲克正要说时,穆希廷开始说起一个叫贾希特·瑟特克的诗人的事情。他说自己是在加拉塔萨赖和贝希克塔什的酒吧里认识他的。他长得很丑,很害羞,但因为颂扬佩亚米·萨法而出了名。穆希廷还说,因为不喜欢贝伊奥鲁的那些酒吧,所以他不认识其他的年轻诗人。然后,他们开始谈论最近四年贝伊奥鲁大街上发生的变化。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他们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而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是刚才谈论的那些话题。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聊了贝伊奥鲁,那里的商店和变化着的伊斯坦布尔。
穆希廷说:“你这是怎么了?坐下!”
奥马尔说:“我们在谈论人的一生应该做些什么。”
奥马尔在楼下的几个房间里到处转着,看着里面的家具。当他从琴房走出来时,他说:“这个家里什么都没变!”看见俄式茶壶,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穆希廷说:“别怕,亲爱的,我们没什么可怕的!”
“那么,你别的还做些什么?”
奥马尔打断他的话说:“我理解你,像裴丽汉这样的女人不好找!”
穆希廷说:“是的!”但是当他看见来回走动着的奥马尔的身体时,他说:“我不知道!”
奥马尔把茶杯放到茶几上,走到穆希廷身边坐下,他像个宽容的大哥哥一样把手搭在穆希廷的肩上,他说:“穆希廷,我又没说什么!我是在说如何让我的生活充实起来,我在研究这个。”然后,他突然把手从穆希廷的肩上移开,对雷菲克说:“唉,在土耳其没有宽容!宽容是很重要的,你怎么看?”
穆希廷看了看雷菲克,又看了一眼奥马尔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你就知道整天问这个!最近……我也在等!”
杰夫代特先生用一种恼火的语气说:“他们在争论。但是你呢?你少掺和这种事,因为你已经成家了。你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你的家和事业……那么,你们还说了些别的什么?”
雷菲克说:“过节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变了很多嘛!”
奥马尔拧开了放在餐桌上的俄式茶壶上的小水龙头。他说:“不值得!”
雷菲克也站起来说:“你们还记得吗,有一天在对抗课上……”当他看见他的朋友们正在向门外张望时,他也朝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小声对他们说:“啊,我爸爸!”
杰夫代特先生说:“是的,是的!是在他的宅邸里。”大概他感到心烦了,他对儿子说:“雷菲克,麻烦你去厨房给我拿点水果!你去给我削个橙子!”
“对,但是你不要误解。因为不能成为一个好诗人就自杀,值得吗?”
“不,不,不用了。我会被毁掉吗?你是这么说的吗?”奥马尔从沙发上站起来,平静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奥马尔说:“算了!”他又问穆希廷:“你喝酒吗?”
穆希廷笑了,他喜欢别人谈论自己、争论自己的某些特点。
“别说他了。你找到工作了吗?跟我说说这个。你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是一个姑娘。你长得很帅,也很会说话。是的,一份好的工作,一个好的姑娘。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回答。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些。”
穆希廷说:“是的,你烦躁,你变得比我还烦躁。但是这种野心最后会毁了你!”
穆希廷说:“这些又不是什么新思想。”
杰夫代特先生看见他们也很吃惊。他穿着一套蓝白条的睡衣和一件毛衣外套。他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可能本来他想躲起来的,但后来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可能因为在夜深人静的这个时候还可以找到有趣的事情所以他显得很开心。他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了他一直坐的沙发前。
正朝餐桌走去的奥马尔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说:“我学到了这些。我学到了那些你没明白就嘲笑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必须超越所有的东西……必须要做一些事情。还要让别人知道你做的事情……我不想过平庸的生活!”
雷菲克走下楼梯去了厨房。
穆希廷说:“你怎么像是个醉鬼!”但是他还是站了起来,他像是被感动了。他们紧紧地拥抱了对方,笑着亲吻了彼此的脸颊。
雷菲克明白,俄式茶壶可以让他们之间一直还没热起来的谈话立刻热起来,就像壶里沸腾的开水那样。他笑着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为了也让穆希廷进入状态,他转身问穆希廷:“你是怎么看的?”
穆希廷大声嚷道:“你说说清楚!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菲克说:“有一天他来我这里,大概是在九月份,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他的身体似乎在说:“你看,我是多么的英俊和聪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被摧毁?”
“是的,那时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你可以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拉斯蒂涅?哈,你读巴尔扎克吗?你想成为那个家伙吗?”
奥马尔突然说:“看看我是否也可以找到让自己充实的事情?”
奥马尔喊道:“我们现在就像在学校时一样!”
奥马尔激动地说:“你在指裴丽汉是吗,裴丽汉?你说得有道理,裴丽汉她非常……”
“工程设计。办公室里的事情占去了很多时间!回到家我感觉很累。有时我会去贝伊奥鲁,贝希克塔什的那些酒吧里也有我认识的人!在家时我就写诗,这些也就够了!”
奥马尔说:“要喝酒,因为酒……”他突然对雷菲克说:“茶真香!”然后他接着对穆希廷说:“因为酒是好东西!”
穆希廷说:“是吗!”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梯。雷菲克穿过餐厅通向厨房的狭窄楼梯走进了厨房,他很高兴地看见努里已经为他们把俄式茶壶准备好了,茶壶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烧开了。他把茶壶放进了一个大托盘,然后端着大托盘走到了起居室。穆希廷坐到了杰夫代特先生一直坐的那个沙发上。
杰夫代特先生问:“你们在聊些什么?”他让自己坐舒服后说:“你们在聊些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要去锡瓦斯挣钱!”他几乎是叫了起来。他接着说:“我要挣钱!然后我要用挣来的钱去得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所有东西……你在用嘲讽的眼光看着我。你觉得我太激动了,是吗?或者……是的,是的,我很激动。”他把手里的茶杯随手放到一个茶几上,然后做了几个奇怪的挥手动胳膊的动作,好像不那么做他就没法把内心的感受全部倾诉出来一样。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笑着说:“这些天我很烦躁。因为我害怕自己陷进我在伊斯坦布尔看见的这种懒散的家庭氛围里。”他对雷菲克说:“你千万别介意!因为如果我一旦陷进去,我就会什么正经事没干就趿拉上拖鞋开始过平庸的生活了!”说这话时,他用余光瞄了一下雷菲克的脚,可能是因为看见雷菲克没穿拖鞋,所以他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而我想做很多的事情。我想过富裕、充实的生活。这话是谁说的?富裕地生活,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富人,得到所有的东西!”像是在厌烦地重复早已背熟的东西一样,他嘟囔道:“女人,钱,我还要得到别人对我的崇拜……”他想起刚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茶杯,他拿起茶杯坐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
奥马尔激动地站起来说:“朋友们,你们可以理解我吗?我在说,要富裕、充实地生活,要得到所有的东西。你们能理解我吗?我和你们是十年的朋友了!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可能有点变态。是的,但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们只有这一辈子,让我们来想想怎么过这一辈子。谁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他看着穆希廷说:“你想用诗人的眼光来解释一切。这够吗?耐心和诗歌……所有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吗?你要把你的聪明才智释放出来……你会等,为什么要等?”他对雷菲克说:“你也快完全沉湎在这舒适的日常生活里了。对此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会让你去改变什么。但是你们能够理解我吗?因为有时我害怕你们看我的眼神。”
“是吗!应该做些什么呢?”
“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像我那样成为一个拉斯蒂涅呢?”
穆希廷说:“你知道我是不太喜欢你们家的!”
奥马尔哈哈大笑起来。
穆希廷说:“很好看!”他的脸上有一种嘲讽的表情。
“但是你刚才还‘哈,哈,哈’笑我来着。”
“那么你为什么鄙视诗人这个职业呢?”
穆希廷说:“我喜欢女人、玩乐和才智……”
雷菲克、奥马尔和穆希廷吃了厨师努里特意为他们做的伊兹密尔肉丸,饭后又和大家一起聊了一会儿天。后来,他们上楼去了书房,开始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但是他们还没能谈及真正想说的话题。雷菲克想,真正的谈话要等大家都睡下,在他们重新回到起居室后才能开始。以前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在家里其他人全都睡下,在持续了几个小时的纸牌游戏后,他们会来到楼下的起居室,在那里支起俄式茶壶,然后开始彻夜长谈。穆希廷有一次还把他们的这种谈话和他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上的描写作了对比,那是一本介绍十九世纪俄国文人和普希金生平的书。
“没有,没有,是因为年纪大了!我的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晚饭吃多了。”他不好意思地又加一句:“我的睡衣好看吗?”
奥马尔说:“是不是我们把您吵醒了?”
雷菲克说:“就是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什么,他们在争论这个,爸爸。”
奥马尔说:“好,我来告诉你!因为酒可以让人超越日常生活,可以帮助人超越一些表面的东西!”他激动地站起来说:“这样,人就可以明白普通、平庸的生活有多么可怕了!”
穆希廷说:“你是说不值得?”
“我是变了很多!我在欧洲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已经不可能成为一个麻木、懒散的人了。我不会轻易地满足。我在欧洲学到——我只有这一辈子,然后会死!”
奥马尔说:“穆希廷,亲爱的穆希廷,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奥马尔说:“你把酒也拿来,酒。”
奥马尔说:“我们还没找到答案。”
“不,我没有在说她,我是说你可以变得谦虚一些。”
杰夫代特先生把手放到耳朵上说:“你在说目的吗?”
奥马尔把手上的茶杯放到大托盘里说:“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但是你别害怕。我……我不想成为一个毫无追求、懒散的土耳其人!”
“我们家没有什么正经的酒,我父亲只有草莓味的利口酒。他也就是在过节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为什么是好东西?”
门前的大摆钟开始当当地敲了起来。正在张开双臂打哈欠的奥马尔为了看清手腕上的表,把头凑了上去。打完哈欠他又重新看起手上翻着的一本书。穆希廷用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敲打着,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周围就只剩下大摆钟的滴答声了。
“有时喝点。”
雷菲克说:“茶烧好了,谁要喝就自己过来倒。”
奥马尔说:“是的,我认为应该做的事就是这个!任何时候都要反对平常的东西,平常的生活。但是仅仅那样也是不够的,要弄出一些声响,要得到一切……我在说着同样的东西!”像是因为提出了无法被驳倒的观点而道歉一样,他接着说道:“人们应该远离日常生活的诱惑和小幸福!”似乎又要用身体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表示支持那样,他站起来,走到俄式茶壶前。
雷菲克红着脸说:“不,我说这些时没想到她。”
雷菲克说:“快,我们下楼去!”
穆希廷说:“好,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仍然用手指敲打着沙发的扶手。
穆希廷生气地说:“什么家庭啊!他们教会了你很多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穆希廷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说:“也就是说,你是那么想的……”
“晚上好,小伙子们,晚上好!我睡不着。”
奥马尔可能也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害怕了,他在俄式茶壶前,把玩着茶壶上的小水龙头和手里的茶杯。他转身看了一眼穆希廷,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说:“亲爱的,我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然后他又看着接水的茶杯说:“类似这样的话是萨伊特·内迪姆先生的妻子阿提耶女士说的!我们是坐同一趟火车回到土耳其的。雷菲克,我跟你说过吗?”
雷菲克很满意谈话已经在像他希望的那样开始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了茶杯,把糖罐放到了托盘里,看了看在壶里煮着的茶,他希望所有的事都完美无缺。
穆希廷说:“是的,是的,这都是些大话!”
“因为诗人是一种无声无息的职业,诗歌能把什么打碎,能让你得到什么东西?你只有耐心地等待……以前他们是这么说的:耐心的结果是安宁。我已经学会不相信这个了!不要相信那些教会你耐心的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是的,这些东西你可能会在书本上看到!我读的书可能没你的多,但是我明白这些。如果这些东西也是像你那样是在书本上看来的话,我也会说它们是‘思想’,但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东西!对我来说它们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