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该开始工作了,同题是不知道怎么设法让人开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别人不像你和——嗯——布丽姬。”幸好地及时醒悟,没有把“康威小姐”说出口。“你们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惜你们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是指本地的迷信。你们不会相信,在很多偏僻的地方还有许多许多迷信。譬如金文郡有个村落里的牧师,就不得不移开教堂边一些纪念史前期的巨型花岗岩,因为当地居民每次举行葬礼就要绕着岩石四周行进。那些异教徒的风俗居然会留传下来,真是奇怪。”
“可是他一定也有些仇人。”路克说:“我只是听我朋友这么说。”
路克做出热心的模样,“在一些古老的乡镇仍然可以找得到。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种事?”
“那个傻女孩在黑夜里弄错了药瓶。”伊斯特费德爵士说。
“不过我相信这里还是有很多迷信,这些乡下人还是很落后。”
她用稳定而略带有趣的眼光看着他,喃喃说:“我不想破坏你脑子里戏剧性的情景,可是我事实上两岁半就离开这里,所以你所想的‘为了老家的缘故’的动机,并不适合放在我身上。我甚至一点也不记得这个地方。”
“对,对,那是个有典故的老故事,可是我想附近并没有出现过生人——我是说特别引人注意的生人,而且我也没听说有人有这种感觉。不过当然啦,也许我不可能听到。好了,我想想看,最近去世的有汉伯比医生和可怜的拉妮亚-傅乐登。汉伯比医生是个好人。”
路克心里如释重负,表面上却故意显得有点失望,并且把话题转到有关死者临终前的迷信上。
魏克先生忽然说:“我实在扯得太远了。”又说:“我恐怕成了长舌老头了。我们刚才是谈到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对吧?有拉妮亚-傅乐登——她最热心赞助教会了,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孩爱美-季伯斯,这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线索,菲仕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些人怀疑她可能是自杀,这方面有些很可怕的仪式。她有个姑姑——我想恐怕不怎么和善可亲,也不大喜欢她侄女,不过很爱说话。”
布丽姬-康威说:“我们不太可能听到那种事。”
“你说得对,”路克说:“请原谅我一时失言。”
“他反对?”路克问。
“为什么?”
他还提过一个小男孩——叫汤米什么的——她显然很不喜欢他——看起来,布丽姬也有同感。不错,路克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此外,傅乐登小姐也提到过卡特。
“为什么?”
布丽姬说:“有人认为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跟她男朋友吵架。”她说得很慢,几乎有点不情愿,而且中间还停顿了一下。路克直觉到她必定还有什么话没说。
“我知道——我知道。”魏克先生难过地摇摇头,“可是你知道,亲爱的康威小姐,有时候往往因为想象力不成熟,所以才会造成残酷的个性。所以你要是用一个小孩的眼光去看大人,就会发现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残忍或者疯狂。我相信现在世界上大多数残忍、愚蠢的行为,都是由于某些地方不够成熟造成的。人实在应该抛开孩子气的事情——”他摇摇头,一摊双手。
布丽姬忽然用嘶哑的声音说:“你说得对,我懂你的意思。对,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大人,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的确是。”路克说。
“我好了。”她的动作很轻,所以他没有听到她走近的声音。她戴了一顶帽子,没戴发网。走到门外时,一阵迎面吹来的强风把她的乌黑长发疯狂地缠绕在她脸上。
“他是个讨厌的顽皮鬼。”布丽姬说:“你知道,魏克先生,他老是虐待小猫、小狗,还抢其他小男孩的东西。”
路克-菲仕威廉很困惑,不知道布丽姬指的是什么人。
路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那当然,我应该向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打听。我想先到牧师那儿,看看能有什么收获。然后我还要到——你是不是说叫‘七星酒店’?还有那个惹人讨厌的小男孩呢?他有没有亲戚?”
“傅乐登小姐,就是我刚才说前些日子过马路不幸被汽车撞死的那位女士。真可怜!她觉得非常不安!碰到这种事实在让人很不舒服!她获准到花园采一些植物,结果发现那孩子跌昏在地上。”
路克冒险说:“我想康威可以安排。教堂司事吉尔斯是个好人,可惜耳朵聋了。他可以替你查查看。我想想看,真是不少,经过一个严冬和多变的春天之后,确实发生过不少意外。好像有很多人运气都很坏。”
“菲仕威廉先生目前和我们一起住在爱许庄园,”布丽姬说:“他想请教你一些有关他要写的书的事。”
“嗜酒如命的无赖!”伊斯特费德爵士说:“爱凑热闹,爱骂人的混蛋!死得好!”
“她一定非常震惊。”路克若有所思地说,同时在心里想:“比你所知道的更要震惊。”
路克知道自己的话并不高明,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这是你的老家,不是吗?你‘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吗?”
“爱美-季伯斯,以前在这儿当女佣,后来又换到韦恩弗利小姐家。警方还给她验过尸。”
他想:“爱美-季伯斯?对,傅乐登小姐也提过这个名字。”
她笑道:“事实往往并不那么有情调。”她声音中突然流露出的挖苦口气,不禁让他吓了一跳。他不禁脸红起来,却又突然意识到,她挖苦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于是他聪明地保持着沉默,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我相信汤玛斯是个很能干的人,汉伯比医生也一直这么说,可是他在这里发展得并不很顺利,我想主要是受到汉伯比对人的吸引力的影响。比较起来,汤玛斯就逊色多了,病人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我想他也很担心这一点,这一来反而更遭,他变得更紧张、更木纳。其实我早就发现一件事,你越是泰然自若,沉着应对,就越受人尊敬。我想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新的信心。他和汉伯比的意见一向不同,他完全采用新的医疗方式,汉伯比却宁可用老法子。他们之间争执过很多次——不过我想这方面我不应该再多说了。”
魏克先生叹息道。“他一向直话直说,可以说做人并不十分技巧吧。”他摇摇头,“这样当然会得罪人,不过他的确受到很多穷人的爱戴。”
“当然不介意,”他尽力做出高兴的表情,不过他不知道她是否留意到,他觉得非常意外,甚至吓了一跳。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聪敏警觉的人在,他会比较好打发那个上年纪而且喜爱古物的牧师。“算了,”他心想:“反正怎么做得让人相信,全靠我自己。”
“因为那孩子就是因此死的。他在擦图书馆——你知道,就是那幢旧的大房子窗子的时候,大概是调皮地想在窗槛上面跳舞什么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头昏,掉了下来。真让人看了难过!摔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清醒,送到医院几小时就死了。”
“魏克先生也许会有兴趣。”布丽姬说:“他是个老好人,也很喜欢研究以前的事。我想他一定能向你提供不少资料。”
布丽姬插嘴道:“菲仕威廉先生认识一些他的朋友。”
幸好,魏克先生兴趣最浓的是有关古罗马的事,路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对中世纪的民俗和巫术所知不多,并且提到有关卫栖梧往事的某些遗迹,愿意带路克到传说中女巫子夜集会的山丘去看看,遗憾的是,他本身没办法提供更多这方面的资料。
“是谁发现的?”
路克不解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布丽姬说:“可不可以等一下?路克,我换双鞋就来。”
他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说到这些,真叫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一脚踏进坟场似的。结婚的风俗也很有意思,不过更不容易让不认识的人开口。”
“对,那是一定。”
伊斯特费德爵士摇摇头。
路克!她那么不经意地随口叫出来,竟然给他一种奇怪而又温馨的感觉。可是事实上,如果她不这么叫他,又该怎么叫他呢?既然她已经答应吉米,假装把他当成堂哥,难道还能叫他菲仕威廉先生吗?他忽然不安地想道:“她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她到底怎么想呢?”在他想象中,她应该是个瘦小金发的秘书,聪明伶俐得足以抓住一个有钱人的心。但是事实上她却有魄力,有头脑,冷静而又聪明,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对他的看法。他想:“她不是个容易欺骗的人。”
“她以为拿的是咳嗽药,其实是帽漆。”
“那太好了,”路克说:“我该走了。”
“还有汤米-皮尔斯——他曾经参加过唱诗班,是个很好的高音——声音非常甜美,可是其他方面就不大可爱了。所以我们最后只好请他离开,免得其他男孩受他影响变坏。可怜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欢他。我们本来替他在邮局找了份工作,可是后来被开除了。他也在艾巴特先生那里做过一阵子事,可是很快又被开除了——听说是跟什么机密文件有关的事。后来他又在爱许庄园待过一段时间——是吧?康威小姐,在花园里帮忙,但是他实在太没礼貌,伊斯特费德爵士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亲难过——她是个很有修养,很勤劳的女人。韦思弗利小姐好心地替他找了些擦窗户的临时工作,伊斯特费德爵士本来反对,最后总算答应了。其实,要是他当初不答应就好了。”
五分钟后,他们到了和教堂紧邻的牧师宅。牧师正在书房里。阿佛烈德-魏克是个矮小佝偻的老人,蓝色的眼睛非常温和,有点心不在焉,但却很有礼貌。他对两位客人的来访似乎在高兴中带着点惊讶。
“有没有人看到他掉下去。”路克很有兴趣地问。
“我想我会从这一点着手,”路克又说:“要是我能知道这个教区里最近死了哪些人,查出他们的亲戚,跟他们谈谈,相信一定能找出一点头绪。我该向谁请教死者名单呢?牧师?”
魏克先生轻轻摇摇头,“这方面我恐怕比任何人懂得都少。教区里的居民都尽量不让我听到任何异端。”
“那倒很有用。”路克说。
“皮尔斯太太在大街上开一家卖报纸和香烟的小店。”
魏克先生怀疑地摇摇头,然后又微笑着用不赞成的口气说:“人实在太爱管别人的闲事了。若丝-汉伯比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难怪汤玛斯医生会迷恋上她。汉伯比的看法当然可以想象得到,那女孩太年轻,而且一直住在这个小地方,没什么机会碰见别的男人。”
他回头看看城垛,生气地说:“真是个讨厌鬼!难道没有人能阻止它吗?”
“彻底反对,说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人当然不爱听这一套,所以两个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汤玛斯医生确实对他对手的意外死亡很难过!”
第二天早上路克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已经大略在心中拟好了工作计划,并且准备较轻松松地付诸行动。酷爱园艺的姑姑不在,不过伊斯特费德爵士正在享用腰子和咖啡。布丽姬-康威已经吃完早餐,站在窗口看外面。彼此道过早安之后,路克坐在自己那一大盘丰盛的蛋和熏肉前面,开始照他的计划进行。
“为什么呢?”
魏克先生把温和、探询的眼光移向年轻人,路克忙着解释起来。他很紧张——可以说是加倍紧张,原因有两个,第一,这个人显然比任何匆忙随便翻阅过几本书的人对民俗和迷信内行得多,其次,布丽姬-康威又站在旁边听。
路先谨慎地说:“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死了,总有某一个人会因此得到一些好处——我指的不光是金钱方面。”
布丽姬喃喃道:“我想想看:有卡特,河边那家破旧的‘七星酒店’的主人。”
“对,只是一点点划伤引起的感染。做医生的往往要冒很大的危险,菲仕威廉先生。”
布丽姬迅速优雅地从窗边走过来,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去。”
布丽姬又说:“还有替人洗衣服的罗斯太太、小汤米-皮尔斯——顺便告诉你,他是个很惹人讨厌的小男孩。还有那个叫爱美——爱美什么来着,说到最后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有点不大一样。
“我想有这种可能。”布丽姬轻轻抽动了一下嘴角。
“爱美?”路克说。
接下来,他又谈了很多来此之前特地研读过的一本书的内容,最后结论道:“葬礼和有关死亡的习俗,往往比任何其他习俗都留传得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乡下人很喜欢谈论死亡。”
“有时候,”路克说:“一连串的噩运往往跟某个人的出现有关。”
“真的?真令人惋惜。一定有很多人替他难过,他的朋友很多。”
布丽姬答道:“英国人一向把房子当做自己的城堡——这句话对高登来说,一点都不假!他对这幢房子喜欢得不得了!”
“没有,他在擦花园那边的窗户,不是前面这边。据估计,他跌下来之后大概半小时才被人发现。”
“因为他们喜欢葬礼。”布丽姬在窗边说。
布丽姬温和清晰地说:“可是我相信菲仕威廉先生一定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伊斯特费德爵士告诉我是败血症。”
牧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了解你的意思。对,讣闻上说人人都为死者难过惋惜,事实上恐怕不见得。就拿汉伯比医生的死来说,他的对手汤玛斯医生的地位当然会改善不少。”
“至于希望别人发生不幸,又是另外一个有趣的题材。”
路克有一会儿觉得很不安,希望那位牧师不要太能干,对古物太内行,免得让他露出马脚。他大声地说:“很好,我想你大概不大记得这一年里死了些什么人吧?”
路克扬扬眉,说;“也可以算是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