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相信自己的好运是由于环境。他们以为,自己具有一种令人愉快的笑容,这种笑容让他们获得了许多人的好感。然而,我们知道,一个人可能面带微笑,实际上却是恶棍。
所有离别都是先尝死亡的滋味而所有重聚则是先尝复活的滋味。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彼此不太关心的朋友,二三十年后再见时也会感到非常愉快的缘故。
如果要客观地认识感知到的东西,就得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去观察。但是,当我们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像时却无法采取一种有距离的观点,因为这种观点最后是基于道德的自我主义及其深刻的“非我感”。因此我们看到自己的影像时,自我主义会告诉我们“这不是非我而是我”,这就妨碍了任何纯粹的客观认识。
最后,说到诗人甚至哲学家,这种人的思想已经达到极高程度,他忽略生活中的个别现象,对生活本身产生疑惑,对这个难以解开的谜团大感疑惑。他的意识已经达到非常明晰的地步并成为普遍的意识,透过这种意识他心中的观念超越了一切被意志支配的关系,这种意识正向他展示一个让自己探索思想而非浑浑噩噩活下去的世界。如果意识程度就是实在程度的话,当我们说这种人是“最真实的人”时,这就有意义了。
“平常”两个字的原始意义指向所有人,指向整个人类。因此凡是除了一般人所具有的秉性以外没有其他特性的人,都是“平常人”。
尽管我们在生活中有许多真实的人性的映象,尽管我们时常照镜子,可是为什么永远不能真正认识自己,因而也不能像描述别人一样来描述自己呢?
用person这个词来表示人,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恰当,在欧洲各国的语言中,都是用这个词表示人。拉丁文“人格”这个词的真正意义是指演员的面具,实际上也没有人把自己的真面目显露出来;每个人都戴上了一副面具,都在扮演一个角色。
可是,相反,由他人意志所引起的痛苦却含有让人特别难受的痛苦或屈辱,即意识到别人在力量或机智方面的优越以及自己的无能。如果能有补偿,补偿固然可以抵销所受的损伤,但是那种格外难受的感觉,那种所谓“我必须忍受别人”的感觉往往比损伤本身带来更大的伤害,只能以报复的方式才能减轻。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用力量或是机智,只要我们对别人报以损伤,就能证明自己优于那个曾经损伤过自己的人,证明他并不优于自己。于是,内心就获得了渴求的满足。
真正的轻视与真正的高傲正好相反,真正的轻视藏在心中,不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如果你让自己所轻视的人注意到这个事实,就等于对他表现出某种敬意了;如果你希望他知道自己如何把他看低,这就不是轻视而是憎恨了。
就理智的内在和先天差异而言,如果没有考虑每一个情形,这些就无法做适当的比较,这种差异从远处是看不到的,同时,文化程度、闲暇和职业方面的不同,也不易被发现。但是,即使只依据这些,我们也必须承认,很多人的生活程度至少比别人优越十倍。
相反,凡是希望成为不平常的人,就是说,凡是希望成为伟人的人,决不应让意志的激情支配他的整个意识,不管他这样做有多么必要。他应注意到别人的可恶意见而不让自己的意见受它影响。
有人认为,除非我们在某人的六岁以前,以严肃热烈的态度不断地对他述说某种事情使他产生深刻印象,否则这种事情不能在这个人的脑海里牢固扎根,我觉得没有比这种看法更正确不过的了。因为,对人的训练和对动物的训练一样,只有在早期才能得到完全的成功。
因此,想象力越丰富,由感官从外界传来的知觉便越少。长期的孤独、身陷囹圄或卧病在床、沉默、薄暮、黑夜等都有助于想象力的产生,在这些境况的影响之下,不需要刺激,想象力就会发生作用。相反,如果外界有丰富的材料让我们知觉,比如在游览时,在喧扰的生活中,在日正当中时,想象力就休息了,即使受到刺激也不活动,因为这时不是它活动的时候。
当意志排斥知识时,这种情形就叫作固执。
这种人的生活完全为欲望所支配,用自己的劳力维持生活,靠自己的劳力供给一天的需要,其实是供给一时的需要。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永远在动乱不安中,总是辛辛苦苦,不考虑明天的事情,极度疲乏后,休息一下来恢复体力;总在争吵,没有一点儿时间用在思考上,在温和的天气下享受肉体上的舒适,吃得也马马虎虎。最后教会给他提供愚蠢的迷信以作为形而上的安慰。
具备伟大光辉特质的人,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过错和弱点。他们把这些过错和弱点看作自己已付出代价的东西,他们甚至还进一步以为,他们不因这些弱点而感到羞惭,反而以具有这种弱点而感到光荣。当这些弱点与他们伟大的特质同时存在则证明:每个人都有其美德的缺憾。乔治·桑说:
如果拥有财富或确知有希望拥有财富,我们的需求会立刻增加,如此一来,我们对更多财富和更大希望的要求就更强烈。相反,如果长久的不幸使我们精神萎靡,需求减少到最低限度,那么就缺乏接受突然来临的好运的能力。因为它与现存的需求不符,因而产生一种显然积极的效果,全力进行抵抗并使精神遭到分裂、破坏。
我们不必说那些不开化的人,因为他们的生活和活在树上的猿猴差不多,例如那不勒斯或威尼斯的挑夫(在北方,由于需要御寒,人们早就多思考),看看他从出生到死亡的生活过程。
自然或机遇或命运加于我们的痛苦,不像别人意志所施予的那样大。这种情形是因为我们知道自然和机遇是世界的支配者,也因为我们知道自然和机遇为我们带来的,也会为别人带来,因此,当我们的痛苦从这个原因中产生出来时,我们悲叹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人类的共同命运。
纯粹基于习惯而从事的活动,的确没有任何特殊动机,这就是当我们从事这些活动时为何没有确确实实思考它们的原因。任何习惯的活动只在第一次才有动机,这个动机的后效构成现在的习惯,这足以使这种活动连续不停地发生,就像物体被推动以后,只要没有阻力,会连续运动而无须再推动一样。
这种无休止的迷梦构成了千千万万人的生活内容。他们只知道满足现在的需要,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存需要一致,更不会想到生存本身。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虽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真正认识自己的存在。
可是,这个问题的真相在更深一层:用一种比初看情形下更为特殊的意义来了解它。对完全受机械原因影响的物体来说可以称为惰性力量;对受刺激动机影响的身体来说,则称为习惯力量。
作为物自体的意志,是一切东西的共同点,是万物的普遍要素。因此我们和每个人一样都具有这种意志,其实,人也和动物一样,甚至与更低等的东西一样,都具有这种意志。就任何东西和任何人都具有这种意志而言,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是,从另一方面看,使某个东西高于另一个东西,使某个人高于另一个人的则是知识。因此,我们所说的应该尽可能地限于知识的表现。因为人人皆有的意志也只能是“平常的”。因此,所有意志的强烈表现都是“平常的”,就是说,意志把我们降低为类的样品,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所表现的只是类的特性。
为什么我们时常羡慕别人,这就是原因。
即使在接受训练的能力方面,人类也是超过其他动物的。穆斯林被训练每日五次面向麦加祈祷,他们固定不变地这样做。基督教徒被训练到合适的场合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和跪拜等,而一般宗教则形成训练技巧中的真正杰作,即心理能力的训练,大家都知道,这种训练是不能太早开始的。
具有丰富的想象力,表示大脑的知觉作用相当强大,不一定需要感官的刺激。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一部分是在于下述事实即当我们在某一映象中注意自己时,往往是固定的直接注视,因此眼睛的动作大部分就失去了,而事实上眼睛的动作是意味深长的,也是“注视”的实际特征。可是,我们心理上似乎也有类似这种肉体上的缺点。
一切原始概念,诸如一切真正成就的基础以及构成真正成就的核心都在这种方式之下形成。因此,只有先天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和稳固的。如果你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如果你想在写作、绘画上有所成就,如果你想在任何方面有所成就,就必须遵循法则而不仅仅是认识法则。
的确,除了我们把别人伤害或侮辱我们的话像其他无数错误一样毫不犹豫地归之于说话者的无知因而只注意到它们而不受其影响以外,没有更明确的象征来表明我们的伟大。
因此凡是有高傲或虚荣的地方也就有报复。但是,所有满足的欲望,多少都表现出一种幻想,报复也是如此。我们希望从报复中得到的快乐往往由于事后的同情心而觉得难受。的确,严厉的报复之后,常常会痛心不已,良心不安,我们不再觉得促使自己报复的那个动机有多么正当,此时我们感到的只有自己的邪恶。
所以,我们共同所有的就只有愤怒、无限的快乐、憎恨、恐惧,总之,是一切情绪,就是说,一切意志的激动。如果意志非常强烈以至胜过意识中的知识并使人类表现为意志动物而非认知动物的话,如果人被这种情绪所支配,即使最伟大的天才也和最平常的人一样。
通常有大才的人与才能很低的人相处比与才能平常的人相处要好一些,因为这就像专制君主和平民以及祖父和孙儿自然地联合在一起一样。
然而,如果要使想象力获得丰富的成果,就要从外界接受大量刺激,因为只有外界刺激才能填满它的储藏室。但是培养想象和滋养身体一样,在身体获得大量需要消化的滋养品时,就是身体最虚弱和最需要休养的时候,可是它后来表现的一切力量却是从这滋养品而来的。
但这种思想或意识的明晰程度,这种对自身或他人生活明晰觉识的程度,在人类中的变化非常大,有的人先天具备的理智高,有的人先天具备的理智低,有些人的理智已有相当充分的发展,有些人的理智却没有多大发展,有些人有闲暇去思考,有些人则没有工夫思考。
记忆很可能被其中所含有的东西弄混乱,但它不会真的成为令人生厌的东西。记忆的能力不因接受而减少,就像把沙粒堆成不同形状时并不表示不能堆成其他形状一样。从这个意义来看,记忆是没有根基的。然而你拥有的知识越多,这种知识越是五花八门,那么你就要花更多时间在自己记忆中找出希望找到的东西,因为这个时候你会像一个想在堆满货物的大货仓中寻找某一特殊货品的店主一样;或者,正确地说,由于你所具有的思想路线可能非常丰富,必须回想那条使自己达到所期望的记忆的思想路线。因为记忆不是保存东西的储藏室,记忆只是运用心理力量的能力;头脑只拥有可能的知识却并不拥有实际的知识。
如果你的才能平庸,那么谦逊即诚实;但是,你若有大才,谦逊即虚伪。
因为一个与千千万万人没有差别的人能有什么价值呢?千千万万人吗?不,应该说无数的人,应该说像铁匠打铁时冒出的无数火花一样,大自然在其永远无限的源泉中不断涌出的无数的人。
受习惯力量影响的许多事情,有赖于我们天生的持久且不可改变的特性,因此在许多相同环境下,我们所做的往往都是一样,即使做一百次,也和第一次做时的感觉一样。另一方面,真正的习惯力量从惰性而来,这种惰性想使理智和意志做新的选择时避免费力、困难甚至危险。因此,我们今天还在做和昨天以及更久以前一样的事情,而我们所知道的,完全符合这种情形。
现在,我们来看看深思熟虑而头脑灵敏的商人,在这种人的生活中,时间总是花在思索方面,他小心翼翼地实行自己周密考虑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家庭,为妻子儿女的未来打算,也参加共同事务。很显然的,这种人的生活与前者比起来更富有自我意识,就是说,他的生活更真实。
当人们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时,心中就燃起一股报复的恶念,我们时常听人说,报复让人痛快。这个事实可以从许多只为报复而不想获得报偿所做的牺牲中加以证明。我想对这个事实提出一种心理解释。
我以前常常说,动物只具有种族的性格,唯有人类才获得了真正的个性。然而在大多数人中,只有很少的人具有真正的个性,他们几乎可以分为两类。他们的欲望和思想像面孔一样,都是整个“类”的欲望和思想,或者至少应该说是他们自己所属的类的欲望和思想。因此他们的欲望和思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天天皆可见到的、无数次重复出现的。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都可以正确地事先预料到。他们没有个人的特性,好像是工厂批量制造出来的。
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对某人的真正看法是怎样的,只要留意一下,自己第一次在门口看到他寄给自己的意想不到的信件时所产生的印象就可以了。
突然来临的好运容易破坏,因为快乐和不快乐只是我们所需和所得两者之间的比率而已,因此我们感觉不到自己拥有或确知将要拥有的财富;因为,一切快乐只是消极性的,只是暂时抑止了痛苦,相反,痛苦或不幸却是积极因素也是直接感觉到的。
没有希望的人也没有恐惧,这就是“失望”两个字的意义。因为,人类很自然地相信自己希望成为事实的东西,人类之所以相信它,是因为人类欲求它。如果人类本性中这种特质一再地被坏运所消灭,甚至让人相信本不应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而希望发生的事情却只因他的欲求而偏偏不发生,于是,就产生绝望。
所以,在人类身上,意志只有在情绪和激情爆发时才表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当激情表现出来时往往激发信心的缘故,不管它是哪一种激情。正因为如此,激情才是诗人和演员表演的主要题材。可是,我们对猫、狗、猴子等的喜爱,就是由于它们让我们感到愉快,它们所有的行为都天真无邪。
所谓“希望”,是欲求某种东西及其可能的混合物。
构成每一种生物核心的生命意志,在高等动物身上表现得最明显,在最聪明的动物身上表现得最明显,因此在这种动物身上,生命意志的本质也可以看得最清楚。可是在比较低等的动物身上,生命意志的表现就不会那么明显,意志客观化的程度也比较低。反过来说,在比动物高级的人类身上,理性的出现表明人类能够缜密思考,因此人类也有装假掩饰的能力,这种装假掩饰能力很快把意志蒙上一层障幕。
理性也应该称为预言,因为理性向我们展示未来,展示我们现在所做事情的未来结果。这正是当强烈欲望或暴怒或贪婪把我们诱入必将悔恨的错误道路上时要设法加以克制的原因。
相反,真正的轻视是认定别人完全无价值。这里有放纵和抑制的存在,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避免刺激被轻视的人,因为每个人都能带来损害。不过,如果这种纯粹冷漠的和真正的轻视表现出来的话,所得到的回馈就是最强烈的憎恨,因为被轻视的人没有力量报以轻视。
金钱代表人类的抽象快乐。因此凡是不能再拥有具体快乐的人往往把整个心思都放在金钱上面。
他们的秉性就是所属的“类”的秉性,难道他们的生活不是如此吗?无论怎样,我们都可以说,所有高贵、伟大、崇高的人,由于具有的本性都孤立于一个世界里,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比表示日常现象的“平常”两个字更好的字来表示低级而令人讨厌的东西。
人类中一切基本的东西,一切真实的东西,都像自然势力一样,不知不觉地发挥作用。因此在意识中经过的东西变成观念。所以在某种范围以内,它的表现就是观念的交流。于是,所有性格上和心灵上的真实而确定的特质,主要都是无意识的,也只有如此才能产生深刻的印象。人在无意中做的事情并不耗费他的力量,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产生它的代替品。
很多人需要外界的活动,因为他们没有内心的活动。相反,凡是后者不存在的地方,前者就可能是一种非常讨厌的东西和障碍物。前一事实也说明了那些无事可做的人静不下来、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的原因。他们从一个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的原因,就像在家时他们聚在一起组成那些令人见了可笑的集会一样,都是由于厌烦无聊。
我曾经从一位不认识的50岁老绅士那里,偶然地证实了这种看法,这位老绅士告诉我,他曾经做了一次为期两年的愉快旅行,他到过世界上许多遥远神奇的地方。当我说他一定遭遇很多困难、辛苦和危险时,他毫不犹豫地、非常坦白地回答说:“我一刻也不曾厌烦过。”
长命百岁!这是西班牙的一句普通问候语,“希望长命”是所有人的共同愿望。只是我们不应以关于生命何样的知识来解释这个现象,应该用一种关于人类固有本质怎样的知识来解释这个现象,解释生命意志。
同样的原理也可以适用于动物,动物所受的训练可以说是一种故意造成的习惯。马匹被动地继续拉车,并没有人驱策它,这种动作仍然是最初用鞭子迫使它拉车的条件反射,就像根据惰性定律的习惯一样,这种动作不断持续下去。这里所说的一切,不只是比喻而已,事情都一样,它们都是不同阶段的客观化意志,正因为它们遵循同样的运动法则,所以,表现出各种不同的形态。
人类的快乐和幸福状况往往可以和树林相比:从远的地方看去觉得美丽,可是如果你走进里面,美感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
憎恨和轻视彼此完全不同,它们相互排斥。的确,多数的憎恨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不得不尊重别人的优点;相反,如果你憎恨自己所遇到的卑贱不幸的人,那就结束了你的憎恨,因为你更容易轻视他们。
为什么我们用“平常”两个字表示轻视的意思呢?为什么我们用“不平常”三个字表示赞扬的意思呢?为什么凡是平常的东西都是应该被轻视的呢?
许多性格善良无瑕疵的智者却决不承认自己一点点小缺点,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些缺点,任何人提到这些缺点时,他们都会很敏感。因为他们整个优点都在于没有缺点和瑕疵,因此凡是表现出来的缺点都会直接使他们的优点消失。
造成人们残酷无情的原因是:每个人都要忍受足够的烦恼,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烦恼。造成人们好奇的原因则是:厌烦。
憎恨是一种“心灵”上的东西,而轻视则是大脑的一种情绪产物。
只有在意识到无意识生活的人看来,这种生活才是实在的,当下直接的实在是个人意识的条件。因此人的真实的个体生活主要在自己的意识中。但是这必然是观念化的,因而受心智及心智活动范围和内容的限制。因此,意识明晰的程度,即思想明晰的程度可以视为对生活的真实程度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