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确知,这首诗与那首词写作时间上的先后,但可以看出二者不同的心境,这首诗还有着尚未消褪尽的帝王气,而那首词却是充满无奈情意了。
风景即心境。看来,素称“儒儒”的李璟,在内心深处不乏以清流自励的心意,并且还有着兵象意趣。
①蓼(liǎo)花:草本。节常膨大。托叶鞘状,抱茎。花淡红色或白色。
“韶光”之憔悴,既是美好的景物时节之憔悴,也是美好的人的年华容色的憔悴。承接着前二句“菡萏香销”“西风愁起”的叙写,此句之“还与韶光共憔悴”,正是对一切美好的景物和生命之同此憔悴的一个哀伤的总结。既有了这种悲感的认知,所以下面所下的“不堪看”三个字的结语,才有无限深重的悲慨。此词前半阕从“菡萏香销”的眼前景物叙写下来,层层引发,直写到所有的景物时光与年华生命之同此凋伤憔悴的下场,这种悲感其实与李煜词《乌夜啼》一首之自“林花谢了春红”直写到“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发之进行,原来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李煜之笔力奔放,所以乃一直写到人生长恨之无穷;李璟则笔致蕴藉,所以不仅未曾用什么“人生长恨”的字样,而且只以“韶光”之“不堪看”做结,如此便隐然又呼应了开端的“菡萏香销”“西风愁起”的景色之“不堪看”。所以就另有一种含蕴深厚之美,这与李煜之往而不返的笔法是有着明显的不同的。
次句继之以“西风愁起绿波间”,则是写此一珍美之生命其所处身的充满萧瑟摧伤的环境。“西风”二字原已代表了秋季的萧杀凄清之感,其下又接以“愁起绿波间”五字,此五字之叙写足以造成多种不同的联想和效果:一则就人而言,则满眼风波,固足以使人想见其一片动荡凄凉的景象;再则就花而言,“绿波”原为其托身之所在,而今则绿波风起,当然便更有一种惊心的悲感和惶惧,故曰“愁起”。“愁起”者,既是愁随风起,也是风起之堪愁。本来此词从“菡萏香销翠叶残”写下来,开端七字虽然在遣辞用字之间已经足以造成一种感发的力量,使人引起对珍美之生命的零落凋伤的一种悼惜之情,但事实上其所叙写的,却毕竟只是大自然的一种景象而已。“西风”之“起绿波间”,也不过仍是自然界之景象,直到“起”字上加了此一“愁”字,然后花与人始蓦然结合于此一“愁”字之中。所以下面的“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乃正式写入了人的哀感。而吴梅之《词学通论》述及此词时,则曾云:“‘菡萏香销’、‘愁起西风’与‘韶光’无涉也。”此盖由于“韶光”二字一般多解作春光之意,此词所写之“菡萏香销”明明是夏末秋初景象,自然便该与春光无涉。所以吴梅在下文才又加以解释,说“夏景繁盛,亦易摧残,与春光同此憔悴耳”。以为此句之用“韶光”,是将夏景之摧残比之于春光之憔悴。这种解说,虽然也可以讲得通,但却嫌过于迂回曲折;所以有的版本便写作“容光”,“容光”者,人之容光也,是则花之凋伤亦同于人之憔悴,如此当然明白易解,但却又嫌其过于直率浅露,了无余味。夫中主李璟之词虽以风致自然见长,但却决无浅薄率意之病。故私意以为此句仍当以作“韶光”为是,但却又不必将之拘指为“春光”。本来“韶”字有美好之意,春光是美好的,这正是何以一般都称春光为“韶光”之故。年青的生命也是美好的,所以一般也称青春之岁月为“韶光”,或“韶华”。此句之“韶光”二字,便正是这种多义泛指之妙用。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赏析
注释
谈到诗歌之评赏,我一向以为主要当以诗歌中所具含之二种要素为衡量之依据:其一是能感之的要素,其二是能写之的要素。而李璟此词便是既有深刻精微之感受,复能为完美适当之叙写的一篇佳作。开端“菡萏香销翠叶残”一句,所用的名词及述语,便已经传达出了一种深微的感受。本来“菡萏”就是“荷花”,也称“莲花”,后二者较为浅近通俗,而“菡萏”则别有一种庄严珍贵之感。“翠叶”也即是“荷叶”,而“翠叶”之“翠”字则既有翠色之意,且又可使人联想及于翡翠及翠玉等珍贵之名物,也同样传达了一种珍美之感。然后于“菡萏”之下,缀以“香销”二字,又于“翠叶”之下,缀以一“残”字,则诗人虽未明白叙写自己的任何感情,而其对如此珍贵芬芳之生命的消逝摧伤的哀感,便已经尽在不言中了。试想如果我们将此一句若改为“荷瓣香销荷叶残”,则纵然意义相近,音律尽合,却必将感受全非矣。所以仅此开端一句看似平淡的叙写,却实在早已具备了既能感之又能写之的诗歌之二种重要的素质。这正是李璟之词之特别富于感发之力的主要原因。
赏析
周敦颐的《爱莲说》突出了莲花一个“清”字,算是与李璟感同心契:乍看这首诗是在着意写莲花的“姿色”,但他没忘了莲花的品格——“敷清流”三字最乏色彩却极有意蕴、敷者,相匹尔,配得上也。“清流”仅是景语么?似乎更是在赞美莲花的品格。
南唐中主李璟,自幼秉性“闲雅”,且“好学能诗”。公元943年,南唐烈祖李昪死,李璟即位称帝。而对后周的屡次侵凌,他不惜割地称臣,以求得偏安江南。他当皇帝当得很窝囊,但却非常爱好和擅长文词,朝廷内也多重用词人,他本人的词作造诣极高。可以说,在整个十世纪的中国文学领域里,以词著称的李璟李煜父子,正踞于其巅峰之上。刘毓盘在《词史》中指出:“言词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太白,南唐之二主及宋之易安也。”这看法,已成不刊之论。
王国维《人间词话》论及五代词时,曾经有一段话说:“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关于南唐词风之特色以及冯延已词对于意境的开拓,我以前在《从〈人间词话〉看温、韦、冯、李四家词的风格》(迦陵论词丛稿)及《论南唐中主李璟词》(《四川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二文中,都已曾加以讨论过。私意以为南唐词之特色,盖在其特别富于感发之意趣,也就是说在其词中表面所叙写的景物情事以外,更往往能触引起读者心灵中许多丰美的感动和联想。所以我在论冯延已词时,就曾提出来说,冯词所叙写的似乎已经并不仅是现实之事件,而是一种感情之意境。现在我们所要讨论的李璟的词,也同可以在其所写的表面情景以外,更引起读者一种心灵中的触发,只不过李璟与冯延已所引起的触发之意境则又各有不同。冯词的感发是以其沉挚顿挫伊郁惝恍之特质为主的;而李词的感发则是以其自然风发的一种怀思向往之情致为主的。我们现在所要评说的这一首《山花子》,就是最能表现李璟词之此种特色的一首代表作。
赏析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但极可惜的是,李璟的词作品,流传到今天,为数极少,仅三四首之多,较为可信的只有宋代陈振孙《直奈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中所提及的《应天长》、《望远行》和《摊破浣溪沙》(二首),其中后两首,则是使他享誉千古的杰构。只要读起它,无不感受到它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其内容,卓然越出了花间词的藩篱,在那些饱含了愁与怨的词句中,所流露、渲泄的情怀,已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弱小国主对个人荣华富贵得失的忧虑,而是升华为一种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深深关切。他的两首《摊破浣溪沙》,从表面上看是写伤春和悲秋的老题材,主题也是传统的思归怀人,然而它所寄托的思想情怀和所达到的艺术境界,确实非一般诗词所能及。下面先看第一首。
李璟对莲花可谓情有独钟。他那首有名的《摊破浣溪沙》即是以莲花起句的(“菡萏香销”)。荷花(菡萏)与莲花一物二名,且属蓼科植物。本诗写“蓼花蘸水”、“满目荷花”都是紧扣诗题——在“赏莲花”呢。偌大一个后湖当然不只是“荷花千万顷”,这位受周威胁,去帝号,只称南唐国主的李璟,何以对莲花颇多会心?换句话说,在莲花身上移注了他怎样的情感?
满目荷花千万顷,红碧相杂敷清流。
作者:叶嘉莹
②亦有作“珠帘”。
首句“手卷真珠上玉钩”,其中“真珠”,或作“珠帘”,历代一些词评家考证,仍以为作“真珠”即可,其实就是“真珠编成的帘子”,所以确定为“真珠”并不会错。另外,在古诗词创作中,常常采取把实物词省去,而以这个主词前边的名词定语来借代。比如温庭筠的《菩萨蛮》词中有“画罗金翡翠,香烛消成泪”,这第一句的“金翡翠”,即借代了“金翡翠罗帐”或“金翡翠罗衾”,这种常见的写作上的手法,俞平伯先生曾有过详尽的说明:“《笺注草堂诗余》在此下引李白‘真珠高卷对帘钩’,盖用古人成语耳,特太白诗之有‘帘钩’,意遂明晰,此并去‘帘’字,遂令人疑惑,其实古人词中本常有此种句法的……况言‘真珠’,千古之善读者都知其为帘,若说‘珠帘’,宁知其为真珠也耶?是举真珠可包珠帘,举珠帘不是以包真珠也。后人妄改,非所谓知音;然哉,然哉!”也许又有人会问,用真珠编成帘子,其豪奢靡费,是不是太可耻了!这恐怕是太拘泥于字面上的写实了,而没有弄懂前人修词选语的用心和方法,即完全是为了唤起一种“高华之景”的目的。另外,这两件华美的器物——真珠帘和玉钩,不是也向读者暗示了主人公尊贵的身份吗?卷帘上钩,因何而为之?这必然会引起读者的思考,所以也为下面的抒情表述做了必不可少的“铺垫”。通看全词,这首句其好比为后面“卷起了帘”,启开了窗。“依前春恨锁重楼”,是第二句,是类似书法运笔中的顿笔、回锋:本来,词中所表现的女主人公独处深闺,孤寂苦闷难奈,她就卷起珠帘,想要看看楼外的春光,以求转换一下自己的情绪,但她的所视所感却是大失所望,因为满眼的春恨竟把重楼都给封锁包围了,她的身心内外,都浸淹在茫茫无边的春愁之中,一种无可奈何的精神桎梏啊!至此,主人公此时此刻的形象和心情,已被勾勒得颇为明确生动了。“风里落花谁是主”,许是主人公动于中发于声的沉吟之语,或者是作者对主人公内心的剖析?“风里”的“落花”,岂不是在暗喻主人公的身世和处境!是的,她曾像春花一样美丽过,她曾有过春花般的年华,只可叹红颜薄命,人世间的“风吹”雨打,终于春尽红消,她如今正在品味命运的悲凉!“谁是主”的叹惜,会使人马上联想到宋代的陆游,在他晚年那首有名的《卜算子》词中,诗人以梅花自喻,面对着风雨黄昏,高吟着“寂寞开无主”感叹着自己命运。可以说,他们的感触和慨叹,几近完全相同。“思悠悠”,结句骤然把笔拓开,字少而意远。“思”,此处要读成去声(四音)。是名词,也就是忧思、愁思、恨思,是女主人公全部情绪的总称。“悠悠”,即悠远、绵长,无穷无尽之意。《诗经》中有“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之句;《楚辞·九辩》也有“袭长夜之悠悠”的描述;李陵《别诗》:“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曹操《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等等都是相同的含义。这三个字,轻轻地但又是有效地把前三句的描写带住,读起来令人愈想愈远,引发联想,深味不尽,将眼前一派春景闲愁推向更广远的空间。或许就用这种似曾相识的语句,使读者跨进唐人曾描绘过的意境中:“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白居易《长相思》)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③亦有作“三楚”。
蓼花蘸水火不灭①,水鸟惊鱼银梭投。
手卷真珠上玉钩②,依前重恨锁重楼。
①此首词牌名称,各本多异,亦有作“浣溪沙”和“生花子”。
注释
回首绿波三峡暮③,接天流。
现在我们再接下来看此词之下半阕。过片二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对前半阕之呼应盖正在若断若续不即不离之间。前半阕景中虽也有人,但基本上却是以景物之感发为主的;下半阕则是写已被景物所感发以后的人之情意。我们先看“鸡塞”二字,“鸡塞”者,鸡鹿塞之简称也。《汉书·匈奴传下》云:“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颜师古注云:“在朔方窳浑县西北。”因此后之诗人多用“鸡塞”以代指边塞远戍之地。这一点原是没有疑问的。但是此一句却可以引起几种不同的理解:有人以为此二句词乃是一句写征夫,一句写思妇。前一句所写是征夫雨中梦回而恍然于其自身原处于鸡塞之远,至次句之“小楼”才转回笔来写思妇之情,此一说也;又有人以为此二句虽同是写思妇之情,而前一句乃是思妇代征夫设想之辞,至次句方为思妇自叙之情,此又一说也;更有人以为此二句全是思妇之情,也全是思妇之辞,前句中之鸡塞并非实写,而是思妇梦中所到之地。“细雨梦回”者便正是思妇而并非征夫,此再一说也。
李璟(916——961),字伯玉,初名景通。南唐烈祖李昪长子。祖籍徐州(今江苏徐州)。《江南野史》说他“音容闲雅,眉目若画。尚清洁。好学而能诗。天性儒儒,素昧威武。”在位十九年,卒,葬顺陵(今南京市南郊祖堂山麓)。史称南唐中主,庙号元宗。
②孙武:春秋时兵家,字长卿,齐国人。曾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孙武为吴王搬演阵法,宫女充为兵卒,恃宠调笑,不听指挥,孙武立斩二人。
作者:天琪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清词论家周济说:“夫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事一物,引而伸之,触类旁通。”清著名文艺理论家刘熙载论道:“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用这样的观点来看李璟所写的春恨秋悲和怀远思归的传统题材,说他别有“寄托”,也未必不当,更何况还有像“风里落花谁是主”这类直抒胸臆的感慨呢?笔者认为,从这些词——包括另一首摊破浣溪沙(菡萏香消翠叶残)——是不难看出,作者分明是对自己家国命运的深重忧虑和哀愁。孤苦无望的思妇、香消翠残的荷花,在愁风苦雨中的摇落,完全是不言而喻的。这是一颗多么沉重的心!呜呼!“南朝天才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李山甫句)到了后主李煜悲凉地唱出:“几曾识干戈”和“一旦归为臣虏”而“垂泪对宫娥”时,“风里落花谁是主”的感叹,已远远不够了……
私意以为此诸说中实以第三说为较胜。盖此词就通篇观之,自开端所写之“菡萏香销翠叶残”而言,其并非边塞之景物,所显然可见者也。所以此词所写之应全以思妇之情意为主,原该是并无疑问的。开端二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写思妇眼中所见之景色;下二句“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写思妇由眼中之景所引起的心中之情,正如《古诗十九首》之所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之意,所以乃弥觉此香销叶残之景不堪看也。至于下半阕之此二句,则是更进一步来深写和细写此思妇的念远之情。“细雨梦回鸡塞远”者,是思妇在梦中梦见征人,及至梦回之际,则落到长离久别的现实的悲感之中,而征人则远在鸡塞之外。至于梦中之相见,是梦中之思妇远到鸡塞去晤见征人,抑或是鸡塞之征人返回家中来晤见思妇,则梦境迷茫,原不可确指也不必确指者也。至于“细雨”二字,则雨声既足以惊梦,而梦回独处则雨声之点滴又更足以增人之孤寒凄寂之情,然则思妇又将何以自遣乎?所以其下乃继之以“小楼吹彻玉笙寒”也。夫以“小楼”之高迥,“玉笙”之珍美,“吹彻”之深情,而同在一片孤寒寂寞之中,所以必须将此上下两句合看,然后方能体会到此“细雨梦回”“玉笙吹彻”之苦想与深悲也。然而此二句之情意虽极悲苦,其文字与形象却又极为优美,只是一种意境的渲染。要直等到下一句之“多少泪珠何限恨”,方将前二句所渲染的悲苦之情以极为质直的叙述一泻而出,正如引满而发,一箭中的。而一发之后,却又戛然而止,把文笔一推,不复再作情语,而只以“倚栏干”三字做了结尾。遂使得前一句之“泪”与“恨”也都更有了一种悠远含蕴的余味。何况“倚栏干”三字又正可以与前半阕开端数句写景之辞遥相呼应,然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者,岂不即正是此倚栏人之所见乎?像这种摇荡回环的叙写,景语与情语既足以相生,远笔与近笔又互为映衬,而在其间又没有丝毫安排造作之意,而只是如同风行水流的一任自然,这正是中主李璟词之特别富于风发之远韵的一个主要原因。
在一番描写抒情之后,是过片变换了的手法,用神话、用典故继续写。“青鸟不传云外信”中的“青鸟”,取于旧题班固《汉武故事》:“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来,上问东方朔,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象。’”所以,这里的青鸟即指信使。“云外”,极遥远的地方,暗示所思念处缥渺难寻。“不传云外信”,实际是无信可传,是春恨悠悠、闲愁万种的曲笔描述。此句可能袭用李商隐的“青鸟西飞竟未回”(《汉宫秋》),但却自然、佳妙。“丁香空结雨中愁”,写得哀婉深致。丁香结,就是丁香的花蕾,一向爱被文人们比喻作郁结的愁绪,李商隐有一首《代赠》,吟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清代词家纳兰容若后来也写过:“并著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还有个尹鹗,有首《拨櫂子》词,就写得更令人酸楚:“寸心恰似丁香结,看看瘦尽胸前雪。”宋代王安石的:“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间自在春”,读起来还算感到亲切舒放些。这中间五代的李璟,把丁香结的寓意,可算是写出了极致。试想,若是丁香结晴日放开,愁绪可稍得消解,而环境却是在“雨中”!这“雨中愁”,和李商隐的“风中愁”,可算是各臻其妙。还更为绝特的是,又有一个“空”字来修饰,势必引起读者一番思索,玩味:徒怀愁心,枉凝愁绪,无人可知,无计可消,又有何用!到头来也只有自己独自忍受着孤寂、落寞与无望的磨折。这就是“空”的蕴意吧!和前一句的“青鸟不传”相辅相成,和“风里落花谁是主”相照应。这两句,对仗工整,为古今所推重。写至此,主人公已处在一种无法解脱,愁不堪言的地步了,然而即使这样,她怀人念远的心并未收回,她仍然在远瞩、仍然在寻觅……“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用的是一波三折法,先将主人公的视线、心思从楼前移转开,蓦然回首,竟看到是一派苍茫阔远的景象。“绿波”,指长江浩浩春水,从西而来。若“考证”一下,知南唐地处长江下游,三峡则在它遥远的西南方向上,在这儿登楼“回首”,无论如何也是望不到三峡的。但是,人的思念,人的向往,以及诗人的笔触,却是无所不往,无往不至的,这些主观的意念、情绪,可以流成一江春水,可以充溢整个人间宇宙,还可以弥漫古今的时间长河。为此,说这里有隐喻的手法也绝不牵强。同时,用“三峡”一词,自然会使人联想到巫山神女的典故来,但联系全篇,又使这联想变成疑问:巫山虽远,神女又非人间,尚可幽期密会,而我们的女主人公,在这大好的春光里,形单影孤,只能忍受着孤寂和愁苦的煎熬。这情景,真似李商隐曾描绘过的那样:“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另外,全词用这样的语句作结,其壮阔深远的意境,真出乎常人所料。不过,稍一体味,似乎也不费解,因为用这般旷远的意境结尾,还是为了表现思之远、愁之广,和上片方法相同,实际是收而不结,词的意境在词之外拓展而开,词作者要抒发的情绪尽可像三峡水一样,奔泻而不息。
李璟善文词,词之造诣极高,但流传至今者不多,约有四首,其中《浣溪沙》二首最为著名。清人陈廷焯说它:“沉之至,郁之至,凄然欲绝。”后人曾将其及子李煜的作品合编为《南唐二主词》。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孙武已斩吴宫女②,琉璃池上佳人头③。
在那首颇负盛名的《摊破浣溪沙》中的莲花是个香销叶残、韶光憔悴的兴象。在这首诗中,莲花却是充满生机、无限妖饶的:蓼花蘸入水中红色不改,那些水鸟惊鱼像银梭一样来回穿游,在这个显示着大自然美妙与神秘的“琉璃池”中,最烂漫夺目的当然是占领了主要湖面的荷花(睡莲科),她们触目皆是、无处不在,与千顷碧波相映生色。诗人实在无法表达内心深处对莲花的独特感受,生发出一个兵家典故(孙武杀宫女),用佳人头来形容莲花的鲜艳、娇美。当然比花儿像姑娘那种陈词有信息多了。这个险怪生动、冷艳可喜的比喻,带有几分杀机,它包含着一个附庸国国君潜意识中的不平之气。
作者:周月亮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③琉璃:亦作“流离”、“琉璃”。一种矿石质的有色半透明体材料。《魏略》:“大秦国出赤、白、黑、黄、青、绿、缥、绀、红、紫十种琉璃。”此处用琉璃池形容后湖彩色斑驳。
历来词评家们都认为,李璟的词作,意境丰饶阔大,有着极强的艺术概括力和感染力。詹安泰说:“拆开来看,各个句子都有独立的意境,合起来看,却从各种各样的意境中来表现同一主题。”此论甚是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