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房子里黑漆漆的,令人生畏,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恐怖。
只见一道长长的光束爬上了东方的天空,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轮金黄而滚圆的太阳。
“说这些真是太愚蠢了。你什么都做不了,待在这儿只会让你更加糟糕。”
“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行。”亚瑟回答道。
祖西的话让他顿时回过神来。
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飞快地走着,亚瑟时不时地回望谢讷。夜色仍旧很浓,天边闪烁着无数的星星。最终,他放缓了脚步。
“我向你保证,没有什么危险。”亚瑟温柔地说,“我们现在就去揭开这一切的谜底。”
他将那东西翻转过来,却发现它仍旧是刚才的样子,就好像没有首尾之分一样。但在这一面,那东西身上不规则地长着一些短毛发,就像人的头发一样。
他们迅速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地穿过明亮的阁楼,来到了楼梯口。
“为什么?”
“那哈多呢?万一他在里面等着你呢?也许你正在走进他设的圈套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问道。
他靠在栏杆上沉思起来,手中的手电筒在对面墙上投下了一道狭窄的光束。
“快!快!”他一刻也不让他们喘息。
“你必须鼓起勇气,我们现在要去谢讷。”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迎上他的目光。从她的镇定中可以看出,她是认真的。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去。两人一动不动,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房间里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一样。空气愈加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突然,传来了一声雷鸣,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了厚重的云层。祖西默默感谢上帝即将降下一场凉爽的暴雨。她感到非常不安,而将自己的情绪归咎于天气是一种很好的借口。天空中又响起一阵轰隆声。那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他们头顶一样。突然,起风了。那风穿梭在屋子周围的树林间,发出了长长的呻吟,就像是受悔恨折磨的已死之人发出的哀号。
“上帝啊,它在动!”
最后,他们来到了围栏的开口处。他扶着他们通过了来时的入口,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他抓住祖西的手臂,快步向旅馆走去。
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关着,亚瑟打开门,看到了一间低矮的阁楼,顶上横着粗大的椽子。这里与前一个房间一样又亮又热。宽敞的桌子上也摆放着曲颈瓶、加热设备、巨形试管以及各种器皿。燃烧着的火盆让房间里维持恒定的热度。亚瑟扫视着一张张桌子,琢磨着哈多到底在做什么实验。空气非常浑浊,弥漫着一股特别的气味——并不是之前经过的房间里的霉味,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辛辣气味。亚瑟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这股味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放在火盆旁的桌子上的巨大容器,上面盖着一块白色的布。他一把将布扯下。这个玻璃容器约四英寸高,圆形,有点儿像浴盆,厚度超过一寸。容器里面是一个圆形的东西,比足球大一些,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青灰色。那东西表面平坦,但长了许多颗粒,并且被密密麻麻的血管覆盖。眼前的情景让两位医生想起了医院博物馆里收藏的巨大肿瘤。祖西感到了一阵无法言语的恶心。突然,她惊叫了起来。
“噢,为什么会那样?”
他按下了开关,一道狭窄而明亮的光束便照在了地板上。波荷埃医生与祖西走了进去。亚瑟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并借着手电扫视了周围。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厅中,地板上散落着一打狮子皮,都是哈多远征非洲时的杰作。这些狮子皮让大厅充满了一种原始野蛮的气氛。一个巨大的橡木楼梯通向楼上的房间。
“没事了。”他说,“不要害怕。”
她停了下来,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哽咽,不敢再说下去。亚瑟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你们先下去,到门口等我。”亚瑟说,“我立刻就来。”
最后,与波荷埃医生商量后,祖西决定再试一次。夜已深,他们围坐在旅馆客厅打开着的窗户前,空气闷热逼人,像是要下雷阵雨。祖西希望能赶紧下雨,她认为亚瑟的愠怒与前几天的高温有很大的关系。
祖西听到波荷埃医生在桌上摸火柴的声音,但似乎火柴并不在桌上。这时又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但却不见下雨。空气闷热极了,三人渴望能有一点儿新鲜的空气。突然,祖西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她腾地站了起来。
他指了指那个仍旧盖着白布的最大号的容器。他有一种预感,里面装着最可怕的怪物。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就在白布落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亚瑟本能地往后退去。接着,那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叽里呱啦声——正是他们之前听到的声音。那怪物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狂叫。它的声音虽然沙哑,但非常刺耳,像犬吠一样忽高忽低,听起来非常可怕。它接连不断地叫着,音调中充满了愤怒,就好像发出那声音是为了用暴怒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它攥紧了拳头,疯狂地敲打着所在囚笼的玻璃壁。它的手五指分明,是人手该有的样子。它的身子也有了新生儿的形状,但个头却大许多,站起来大概有四英尺高。它的头严重变形,颅骨膨胀得很大,表面非常光滑,就像是患了脑积水一样,前额可怕地凸着。脸上的五官尚未成型,在巨大的向前凸起的额头的对比下显得异常微小,并且流露出一种恶魔般的邪恶感。那微小变形的面容随着剧烈的愤怒而扭曲着,恶心的嘴巴里不断冒出白沫。它渐渐提高了嗓音,愤怒地尖声喊着毫无意义的叽里呱啦声。接着,它开始疯狂地向玻璃壁撞去,并且敲打着自己的头。它似乎突然对面前的三位陌生人产生了一股无法理解的仇恨。它尝试着向他们扑去。它时不时凶狠地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并做出各种可怕的鬼脸。这个没有名字,如流产的胎儿般令人作呕的怪物是奥利弗·哈多制造出的最像人的人造人。
“是的!”
“走不了也得走。过会儿你想休息多久都行。”
“我早就说过,我已经杀死他了。”亚瑟说。
“悉听尊便。”
“我杀了他。”他嘶哑地说。
“它是活的吗?”祖西喃喃问道。她在恐惧的同时感到非常惊异。
他看着波荷埃医生,面色苍白,满脸震惊。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那猜测实在是太不自然太夸张太可怕了,以至于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将这想法往外推,就好像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样。这时,三人猛地一惊,迅速转过身去——他们又听到了一开始冲击着他们耳膜的叽里呱啦声。他们忘了一切,只顾着猜测那团令人反感的东西的真面目。那声音似乎离他们非常近,祖西本能地往后退去,因为那声音似乎是从她身边传来的。
“快走!”他大喊道,“没时间了!”
三人屏住声息,就像是怕将死人吵醒一般悄悄地走进了第一个房间。手电的光束狭窄又单薄,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地照到屋里的陈设,再加上四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众人很难看清房间的全貌。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家具上蒙着一层漂白亚麻布,很显然没有人居住。房间里有一股霉味,说明窗户一定很少打开。和其他古老的房子一样,这些房间并不通向走廊,而是通向另一个房间。他们就这样穿过了好几个房间,最后回到了大厅里。每个房间都弥漫着无人居住的荒芜感。由于镶上了橡木,所有房间都显得十分昏暗。大厅以及通往楼上房间的楼梯上也都装饰着木头镶板。他们沿着楼梯往上走时,亚瑟停下了脚步,摸了摸磨光的木板。
他们又折了回去。亚瑟再一次仔细检查了最尽头的小房间墙上的镶板。这个房间三面都是外墙,只有一面无法通向其他房间。
“虽然我确信没有人睡在这儿,但还是得再确认一遍。破窗而入的时候费了点儿力气。”
她抬头,看到他正凝视着自己,神情非常肃穆。她的脸一片绯红,心中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医生似乎突然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划了一根火柴,没有点燃,便又划了一根。祖西拿掉了球形灯罩,医生点燃了灯芯,举起了油灯,看到亚瑟正在看着他们。亚瑟的脸非常苍白,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滚下,双眼因充血而通红。他的四肢不停地颤抖着。波荷埃医生提着油灯往前走了几步,将油灯向前举着。众人向躺在地上的死尸看去。祖西惊叫了起来。
“我确信哈多已经死了。”
她故意这样问,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线索,从而了解他内心的想法。虽然她隐约猜到了亚瑟的想法,但仍旧被那冷酷的回答吓了一跳。
亚瑟大吃一惊,不禁后退了几步。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人,一个人也没有。祖西感到脚下的土地陷了下去,她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当她醒来时,似乎很难适应眼前的光亮,亚瑟便将她的头往下压。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这扇门。”
“是的,谢讷此时正在猛烈地燃烧着。”
他们走了进去。屋子里点着好几盏大灯,在反射镜的作用下,显得更为明亮。房间里生着一个大火盆,非常温暖。狭小的窗户紧闭着。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弄得如此炎热。波荷埃医生看了一眼温度计,被上面的刻度吓了一跳。很显然,这儿是一个实验室。宽阔的桌子上摆满了试管、白瓷盆、量杯和各种各样的器具。但最令人诧异的是,这些东西都大得惊人。不管是亚瑟还是波荷埃医生都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量杯或者试管。桌上一排一排摆着许多药房里常见的瓶子,瓶子里面盛着大量的化学剂。三人静静地站着。房间里虽然空荡荡的,但却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种差异太过怪异,以至于显得十分神秘。祖西甚至感到在这儿做实验的人正工作到一半,也许只是去了另外的房间看看其他实验的进程,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四周一片寂静,刚才那模糊怪异的声音因为他们的走进而消失了。
亚瑟还没有回来,她不敢想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各种可怕的想象,她感到莫名的心慌。终于,大门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开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别无出路。他向前走了两步,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跪在了地上。
“房间里有别人。”
“因为如果你做了什么,那我就是同谋,就有可能被逮捕。我想这一点也许能让你有所顾忌。”
“别问了,照我说的做。我还有事没做完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又蹿起了一大片火焰,直冲云霄——屋顶似乎坍塌了。三人看到,他们刚刚离开的房子正在被烈火焚烧着。他们站在远处的山丘上,观望那气势恢宏的场景,只见火焰起起落落,如泰坦巨人般的火舌横扫而过,吞噬了一个又一个房间。谢讷正在燃烧,正在不可挽回地沦为灰烬。不用多久,一切可怕的怪物与犯罪痕迹都将灰飞烟灭。现在的谢讷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场,看上去就像一个远古时期供神明创造空前奇迹的火盆。
“那就来吧。”
“亚瑟,我们走吧!”祖西喊道,“我很害怕,天知道还会再出现什么鬼东西。这不关我们的事,但我们所见的东西,有可能永远毒害我们的好梦。”
“可怜的人儿,一定累坏了吧。”他说,“我很抱歉刚才催你催得那么紧。”
“如果找不到上去的路怎么办?”祖西问道。
“我觉得暗门肯定装在房子尽头的某个房间里。那里最适合修建向上的楼梯。”
“看在上帝的分上,亚瑟,不要去。那里一定有可怕的事在等着你,不要拿你的性命冒险。”
“要是烧起来,火势一定势不可挡。”他说。
她一跃而起,就好像要逃离他一样。她的心狂跳不止。
“很显然,肯定是有路的。”亚瑟焦急地说,“肯定在哪里藏着一扇暗门。”
他抡起战斧,向门闩砸去。门把被砸得粉碎,但门闩仍不投降。他摇了摇头。就在他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时,祖西突然隐约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声响。她将手放在了亚瑟的手臂上,以引起他的注意。他们竖起了耳朵。门背后仿佛有某种活物,那东西发出了一种非常怪异的声音,既不是人类的声音,也不是动物的叫声。
他们穿梭在第二层的房间里,发现这些房间也是一样的空荡阴郁。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玛格丽特曾住过的地方。只见一个碗里面放着一些枯萎的鲜花,她的梳子仍旧放在梳妆台上。黝黑的橡木让整个房间显得非常阴暗与令人不适,祖西不禁一阵哆嗦。亚瑟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出了玛格丽特的房间后,他们又走上了楼梯,来到了第二层。他们发现,这里好像已是屋顶了。
亚瑟指了指哈多的脖子,上面清晰地留着那一点儿一点儿夺走他生命的复仇之手的手指印。
他们踏进了夜色。无雨的风暴已经平息,天空中繁星闪烁。他们健步如飞。亚瑟走在最前面,祖西和波荷埃医生并肩跟在后面。为了不被亚瑟甩开,他们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夜晚不再漆黑恐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怡人芬芳。天空美极了。终于,他们来到了谢讷。亚瑟又带着他们从栅栏的开口中溜了进去,这一次,他握住了祖西的手。过了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一块空地。前几天,就是在这儿,他们看到了哈多的房子。与上次一样,在夜幕的映衬下,房子所在之处呈现出一块巨大的阴影,也与上次一样,阁楼的窗户里透出了明亮的灯光。祖西非常惊骇,她本以为这儿会一片漆黑。
她恳切地看着波荷埃医生。医生脸色苍白,非常紧张。他的额头因高温而汗涔涔的。
这个房间的布置与其他房间并无二致,只是宽阔的桌子上除了各种化学仪器之外,还多了很多电器。桌上放着几本书,有一本打开着,倒扣在桌面上。整个房间里最起眼的当属桌上那一排巨大的玻璃器皿。这些玻璃容器与他们在隔壁房间见到的一样,每个上面都盖着一层白布。众人犹豫了一会儿,他们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即将揭开一个巨大的谜团。最终,亚瑟掀开了一个容器上的白布。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虽然容器里也是一团肉,但可怕的是,那团新生儿大小的肉已逐渐显出了人形。它形似婴儿,双腿绞在一起,就像是裹在油布里的木乃伊。它没有脚也没有膝盖,躯干堆在一起,没有明确的形状,但两侧均有奇怪的隆起,就好像一位雕刻家本想做出一对软绵绵弯在身侧的手臂,但还没完工就放下不管了,于是手臂仍旧与身子连在一起。躯干上方是一个类似人头的东西,上面覆着金色长发。但这个“脑袋”非常可怖,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只是一个丑陋的肉球。它通身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几乎透明的粉色,并且有节奏地缓慢跳动着——它也是活物。
“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拿了手电。”亚瑟说。
“我们必须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时间了,我们得赶在天亮前回来。”
“还有一个没有看。”亚瑟说。
“我找到火柴了。”波荷埃医生说。
“还没完呢。”亚瑟说,“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些作品的创作者。”
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眼泪夺眶而出。她不能自已,躲在亚瑟的怀里伤心地哭着,就好像心都碎了一样。她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着实吓得她魂不附体,若不是晕倒,她一定会惊骇得大声尖叫。
“咱们必须跑起来。来吧。”
“亚瑟,你做了什么?”祖西问道,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到。
“我已经决定了。”
亚瑟递给了他一把左轮手枪。
“我们一定会遇到很可怕的事。”祖西嘟囔着,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死于窒息。”波荷埃医生轻轻地说。
“你要做什么?”祖西问道。
“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他说,“我从窗户进去,再给你们开门。”
“也许过一会儿就能知道了。”医生说。
“我应该希望你走。”他说,“你在这儿只会妨碍我。”
灯灭了,灭得非常突然,祖西隐隐害怕起来。只见那灯火颤动了一下,便倏地熄灭了,就好像有人倚着烟囱将它吹灭了一样。夜色浓黑,他们根本看不见向院子敞开着的窗户。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三人一动不动地坐着。
“里面有活物。”他回答道。
“走吧。”亚瑟说,“不能再看下去了。”
“没错,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走吧。”祖西说。
“没错,我们得快点儿走。”
他们静静站着,祖西快乐地深吸了一口气,黎明的空气清爽极了。整片土地在她脚下展开,笼罩在太阳未升前朦胧的紫色晨光里。那份美丽让祖西内心一阵狂喜。但她注意到,亚瑟并没有像她和医生一样凝视着东方,而是紧紧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西边漆黑的天空有什么可看的?她环顾四周,忍不住惊叫起来——漆黑的天空被深红色的火光照得耀眼极了。
“现在可以走慢些了。”他说。
这时他们又听到了那刺耳难懂的叽里呱啦声。亚瑟向前走去,祖西立刻跟了上去。她已准备好跟他去任何地方。他打开了门,那声音突然消失了。不管发出声音的到底是什么,它就在这里。这个房间占据了这一层最前面所有的位置,因此比其他房间宽敞开阔许多。明亮的油灯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开放式天花板上的横梁全都隐没在阴影里。这里同样弥漫着刚才的奇怪气味。那味道浓得让人无法忍受,呛得他们一时竟无法入内。空气污浊得难以描述,即便是亚瑟也感到一阵恶心。他看了看墙上的窗户,寻思着能否打开,却发现它们全都被牢牢地封死了。房间里有四个火盆,全都生着火。为了让火烧得更旺更持久,火盆正面的封门全都打开了,只见里面的焦煤正在熊熊燃烧着。极度的温暖让空气更加浑浊,更加难以忍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波荷埃医生问亚瑟,语气中充满敬畏,“这意味着他已经发现了生命的秘密。”
他们回到了楼梯口,仍旧一无所获。三人无助地看着彼此。
祖西慌忙背过脸去。她无法正视它们,那些可怕的伪装成人类的赝品让她感到恐惧与羞耻。
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握住了哈多的右手臂。他深信哈多的手臂已在那场黑暗中进行的殊死搏斗中被折断了。他仔细地检查着。他清楚地听到两根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地上的死人的手臂的确是被折断了,而且就是当时的位置。亚瑟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敌人。那堆肥肉凌乱地堆在地板上,非常可怖。
他匆匆带着他们走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握着祖西的手。
已死的奥利弗·哈多躺在长桌另一边的地板上。桌上堆放着很多器具,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看到他。他的眼睛睁得溜圆,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他的眼神中仍保留着临死前那份痛苦与恐慌,那张满是肥肉的脸也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满脸黑紫,双眼充血。
“玛格丽特就是为了这些丑陋的怪物而死的吗?”
亚瑟立刻握住她的手臂,试着让她平静下来,与此同时带着无法抵制的好奇心弯下了身子。他发现那是一团肉,但又不是人肉。那东西规律地搏动着,一上一下,就好像女人熟睡时起伏的胸膛。亚瑟伸出一个手指,摸了摸它,只见它微微一缩。
突然,亚瑟感觉到他的对手害怕了,意欲逃跑,于是手中暗暗使劲——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松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两人从一边摇摆到另一边。亚瑟感到手臂的肌肉几乎要被从骨头上撕扯下来,他一秒也坚持不下去了。但一想到即将功亏一篑,他的心中便充满了痛苦。这种痛苦使他猛地抽搐了一下。顿时,哈多瘫倒了下来,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亚瑟的呼吸更加急促了。他想,若是能再坚持一会儿,那就安全了,于是便重重地扑向他脚底下滚动着的肉球,压在了那个男人的手臂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哈多的手臂猛地一折,然后便感到那胳臂已变得软绵绵。哈多的手臂断了,亚瑟得意地轻声叫了起来。这时,他的敌人已陷入恐慌。哈多发疯似的挣扎着,一心只想逃离那双欲置他于死地的钢铁般的手。亚瑟抓住了哈多那小公牛般粗壮的脖子,用手指紧紧掐着哈多的喉咙。他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层层肥肉中。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双手中,他开心极了,因为敌人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中。他一点点剥夺着哈多的生命。他想要灯光,这样便能看到那张硕大的脸上此时此刻可怕的表情,那极度的恐惧以及圆睁着的双眼。那双钢铁般的手仍旧死死地勒着哈多。这时他的受害人奇怪地抽搐起来,因濒死的痛苦而扭动着。那双复仇之手就像老虎钳一样紧紧扼着他,他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接着,哈多的身体连续性的抽搐变成了间歇性的抽搐,然后渐渐疲软了下来。亚瑟仍旧紧紧地勒着那粗壮的脖子。他忘记了一切,满脑子都是愤怒、仇恨与悲伤。他想到了玛格丽特受到的那魔鬼般的折磨和她的痛苦,他希望眼前的男人有十条命,这样他就能把他的性命一条一条地夺走。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那巨大的肉块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的劲敌死了。他松开了双手,摸了摸哈多的胸口,他的心脏没有一丝跳动——他确实死了。亚瑟站了起来。四周仍旧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祖西听到了他的动静,这时她终于能够开口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赶紧把灯点上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亚瑟扑向了入侵者。出于直觉,她立刻便猜到来者是哈多。但他是怎么进来的呢?他来做什么?她试图大声呼喊,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波荷埃医生似乎晕倒在了椅子上,无法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祖西知道,那两个相互仇恨对方的男人之间,正在上演一场殊死搏斗,但可怕的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祖西试着做些什么,但却无法动弹。看着敌人就在自己手中,亚瑟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只要那个男人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绝不会放手。亚瑟咬紧牙关,绷紧手臂。祖西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但听不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她暗忖这意味着什么,内心极度恐惧。他们悄无声息地近距离搏斗着,亚瑟意识到自己的力气胜过对方,于是想好了对策,并一步一步引导着他的敌人走向唯一的结局。他的敌人非常强大,但亚瑟那坚韧的毅力似乎给予了他无限的力量。他们似乎搏斗了好几个小时,亚瑟还是没能将对方打倒。
他立刻挥起战斧,用尽全力向橡木门砸去,那恐怖的叽里呱啦声淹没在了他弄出的声响中。沉重的斧击如雨点般接连不断地落在门上,整个房子都回响着咚咚的砍击声。只听咔嚓一声,门打开了。他们一直待在黑暗中,于是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让他们感到一阵眩目。门打开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们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无法呼吸。整个房间就像一个烤箱。
“我已经看够了,不想再看了。”他说。
“既然找到了,现在能走了吗?”
“我会找到的。”他说。
“拿着。但我可以肯定,你用不上它。我本来有其他的打算,所以买了它。”
亚瑟不愿离开文宁,不管是祖西还是医生都无法让他做出任何决定。他们谁也不提在谢讷的树丛里度过的那个夜晚,但他们满脑子都是那次可怕的经历,一刻都无法从那梦魇般的记忆中解脱出来,那悲伤的哭泣声时常萦绕在他们的耳边。亚瑟的情绪非常低落,与他们在一起时,几乎不说话。祖西与医生努力地让他分心,但他固执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花很多时间一个人在乡间溜达,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祖西非常担心。现在的亚瑟心神大乱,什么鲁莽之事都做得出来。她猜测他对哈多的仇恨已无法受到理智的约束,他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因此,他可以做出任何暴力的事情来。
“一点儿都没关系。”
“这里什么都没有,”亚瑟说,“肯定在隔壁的房间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再次用手环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去。
她舒适地倚靠着他。那保护着她的手臂让她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任何疲倦。这时波荷埃医生停下了脚步。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什么都看不见。”她说。
“如果实在没办法,那我就像打死一条狗一样一枪毙了他。”
“亚瑟,你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让他感到恐惧。他的前额沁满了汗珠。
他们继续向前走。这里的天花板因横梁的关系低矮了不少,房间里四周不见一件家具。这种空旷让一切都显得更为可怕。他们感到自己即将揭开一个巨大的谜团,祖西的心不停地狂跳着。亚瑟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房间,寻找通向楼梯的暗门,但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我们必须把所有房间都搜查一遍。”亚瑟说。
“你一定得让我抽支烟。”他说。
“连法律都帮不了你,你又能做什么呢?”
那声音听起来叽里呱啦的,音色嘶哑,语速很快,极其怪异,极其不正常,使得三人心惊胆战。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医生和祖西站在门口。他们静静地等着,心里十分不安,不知道将会看到怎样的情景。他们害怕亚瑟会遇到不测。祖西非常后悔没有跟着亚瑟一起去。突然,她又想起了先前那可怕的一幕——当油灯亮起,本该躺着一具尸体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看,太阳升起来了。”
“跟我来。”
“怎么才能去阁楼呢?”亚瑟不解地向四面看了看。
亚瑟似乎对此非常着迷,根本无法将视线从那令人作呕的东西上移开。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东西均匀的搏动。
“你要走就走,”他说,“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那个男人死了为止。”
“上帝啊!那我们怎么办?”
“退后一点儿。”他说。
“看起来像是着火了。”她说。
祖西微微战栗。他们来到了车道,向装饰着房子正面的巨大门廊走去。亚瑟按了按门把,门锁着。
“肯定有楼梯直通阁楼。”
两人默默对视,眼神悲伤,充满了惊讶。
“现在没空和你们解释。”
“走吧,亚瑟。”祖西说,“我们走吧。”
他向房子走去。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她恭顺地说。
“你觉得刚才是怎么回事?”祖西突然大声说道,“他为什么会不见了?”
他迅速地给坛子蒙上了白布。
“一定就在这儿。”他说。
“你有武器吗?”医生问。
“弯腰,”他说,“弯腰。”
“我累极了,”她说,“真的走不了那么快。”
“你还记得他说过制造生命吗?这些畸形的东西正是他的成果。”医生说。
祖西看到了他含笑的眼神,里面满满都是温柔。他体贴地将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任她倚靠。
又过了几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站了起来。
接着,除了最后一个容器,亚瑟逐一揭开了罩在其他容器上的白布。他们眼前闪过了一个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东西。为了抑制自己尖叫的冲动,祖西用力握紧了拳头。有一个怪物的四肢已接近人形。它非常臃肿,手臂又肥又小,腿鼓胀着,身子又短又胖,活像一个穿中国古代官服的陶瓷玩偶。另一个怪物身躯已进化成了小孩的模样,只是上面布满了红色与灰色的斑点。它的骇人之处在于,它的脖子岔成了两支,各自顶着一个硕大又畸形的脑袋。两个头上都长着脸,但那面容绝对是对人类的讽刺,让人不忍观看。当光线照到它身上时,它缓缓睁开了两个头上的眼睛。那眼睛没有瞳孔,呈粉红色,就像兔子的眼睛一样。它诡异地凝视了亚瑟一会儿,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奇怪的是,它闭眼的动作并不同步,一个头上的眼皮比另一个头上的眼皮闭得更快。还有一个怪物简直是梦魇中的魔鬼。它有四只手臂,四条腿,似乎是由两个身体合二为一形成的,而且,它能够爬动。它贴在巨大的玻璃容器底部,正朝着它的观众蠕动,似乎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它支起四条腿站了起来,试图触碰他们,祖西惊恐地往后一缩。
她想方设法阻止他。
“只要你在这儿,我就不走。”
“为了你,我不会冒险的。我知道我的生死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亚瑟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在黑暗中,他的狂喜显得非常骇人。
他根本没指望在到达阁楼之前找到哈多,但不管怎样,都有必要将房子彻底搜查一遍。通过手电的光束,他看到墙面上装饰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来自东方的手工打造的剑,有来自中非的原始的武器,还有中古时期战场原始的武器。他想到了什么,从墙上取下一把巨大的战斧,握在手里挥舞了几下。
“没有危险了。我告诉你,那个男人死了。”
“亚瑟,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她说,“待在这儿无济于事。我们全都又累又紧张,根本无法理智地思考任何事。我与医生希望明天你能和我们一起走。”
他们沿着橡木楼梯拾级而下,在大厅中等待着亚瑟,很好奇他还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
“不行,我做不到,我害怕。”
“亚瑟,你做了什么?”
“是温热的。”他说。
“那你们走吧。”亚瑟说,“我并不想强迫你们看任何东西,但我会继续前进,不管是什么,我都要找出来。”
“我们在这里等日出吧。”祖西说。
他的口气与之前完全不同,流露出这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好心情。他看起来非常轻松。祖西非常乐意忘却所有可怕的过去,让自己沉醉于似乎姗姗来迟的幸福中。他们悠闲地在乡间漫步。现在的他们,终于可以享受夜的美妙了。四周的空气非常柔和,充满了石楠花的芬芳。夜晚那迷人的静谧极好地舒缓着他们的疲惫。夜虽然仍旧浓黑,但他们知道黎明即将到来,这让祖西感到非常喜悦。东方的墨蓝渐渐变成了淡紫色,树木也逐渐从黑暗中显出极其优美的形态。突然,周围的鸟儿唱起了美妙的乐曲。脚边的一只云雀扑棱着翅膀一跃而起,一边唱着快乐的乐曲,一边骄傲地飞向天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天。三人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想必发现了隐藏在木雕中的小门。他按了按自认为有弹簧的地方,门突然打开了。透过手电筒的灯光,他们看见了一排狭窄的木制楼梯。他们沿着楼梯向上走,看到了楼梯尽头有一扇门。亚瑟推了推,门锁着。他冷冷一笑。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匆忙,只知道自己的心疯狂地跳着。他拽着她跑,波荷埃医生紧紧跟在后面。亚瑟跳进了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