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很羡慕能将少女描摹得细致入微,生动明艳的艺术家,比如巴尔蒂斯,比如希斯内罗丝。因为这些活泼的作品,将帮他们抓住青春,留住韶华光阴中一抹永不褪色的颜彩。于是,他们不再会衰老,在阴雨连连的日子里,只要将这犹如压箱绸缎般的宝物拿出来,幽暗的房间里登时光芒四射,再黯淡的人也会在瞬息间被点亮。他们在雨中跳舞,快乐得像个孩子。孩子,是的,孩子就是那些在雨中热切地伸出双手,接住雨水的人。他们想更多一点地触摸世界,于是他们自己伸出手来要。就是那么简单。
二〇〇六年二月三日于北京
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几次联想到一位长于捕捉少女神态、举止的画家,巴尔蒂斯。有趣的是,巴尔蒂斯在1929年到1933年间,画过两幅作品,都命名为《街》。有几句分析《街》的评论文字说得很好,我想它同时也回答了我为什么喜欢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那是一种不寻常的梦。在这种梦中,日常生活和寻常事物都只有一点不寻常;在这种梦里,琐碎的日常细节诡异地戏弄着我们的眼睛。”是的,我们必须承认,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还有一点怪,这是它使我们兴奋又不安的原因。
很高兴提前读到这样一本好书,由衷地感谢它的作者希斯内罗丝熏是她让我们蒙着这些幸福的小雨点,雀跃一如孩子。同时我们也许还应该感谢此书睿智的译者,潘帕,他对原文的深刻的领悟以及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都使这本书增色不少。据说他是个隐世的才子,偶有兴致,翻译些自己喜欢的文字。于是有了这本他翻译的佳作,谢谢他。
张悦然
读《芒果街上的小屋》是在一个温暖的冬天。我像是跟随一个欢快的吉卜赛舞者,又像被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牵着,走进了一座丰饶曲折的地下迷宫。我们穿越屏风相隔的回廊,在一段段摇曳多姿的风景中逗留。我永远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这迷宫将通向何处。惟一明确的是,它是麦芒和蕃薯的颜色,与童年和故乡连着。
确切地说,这本小书所记录的,是从女孩蜕变为女人的过程,是少女时代的最后的一段光阴。它就像熟透的芒果一般,饱满多汁,任何轻微的碰撞都会留下印迹。在书中,女孩敏感的触角几乎伸向生活的每个角落,妈妈、婶婶、一朵小云彩、一只小狗、一次小伤心、一点小悸动……在少女澄澈的眼底,这些都是打上了“家”和“回忆”的记号的,是完全属于她的。这种确认是很迷人的,因为我们走在成长的路上,越来越畏怯,越来越忧虑,我们曾笃信的事物被怀疑了,我们曾憧憬的事物看不见了,这样一路走来,我们还能确认什么呢?什么是“我”的?是“我”知道、不会失去、不会变迁、不会遗忘的呢?在长大之后,我们之中,又有谁还有一个自己的王国?
令读者感到欣喜的是,这还是一个诗情画意的王国。作者希斯内罗丝将她的跳跃灵动的诗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种诗性,并不是通过华丽的词藻,对仗的句子弥散开来的。事实上,若你留心一下这本书中的词句(一个微小的建议:当你阅读这本书中的句子时,最好可以读出声来),就会发现,书中没有什么繁赘,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词和句。每个词句的出现,绝不是一根随意摆放的树枝,它们是有方向的箭,直指靶心,——那么精准和有力。当然,它们同时是诙谐机智的。“雪糕一样的厚嘴唇”,“她的气味是粉红的”,“野草多得像眯眼睛的星星”……书中充满了这样诱人的比喻,使希斯内罗丝建造的这座童话王国,绝不逊于她钟爱的名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