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幻这种体裁的受欢迎度与日俱增,出版商们争相将科幻小说纳入新书书目,大大扩展了文学的范畴。《星球大战》的影响同样可见于各种各样跨越星系的史诗中:大卫·韦伯(David Weber)在他的太空歌剧《光荣的哈林顿》(Honor Harrington)系列中,也跟随趋势把他书中的领袖塑造成为一名女性。伊恩·M.班克斯(Iain M.Banks)的《文明》(Culture)系列小说同样视野宏大,尽管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人道主义。这个纪元也带来了道格拉斯·亚当斯的《银河系漫游指南》(1979),一部对50年来外太空寓言的调侃之作。与此同时,弗兰克·赫伯特笔耕不辍,续写他那极富影响力的《沙丘》系列。这套忧郁的太空史诗于1963年首次登场,它描绘了一个暴虐的帝国、拥有神秘力量的主人公,以及一些奇怪的准宗教团体。《星球大战》显然是受了这本书的影响,尽管书中的调子要比它严肃得多。
开普勒和德·贝热拉克只是把这些外太空的故事当作了一种手段,是用来阐述他们关于自然和哲学的独特理论的。(开普勒把一个观测者送往月球是为了解释日心说。德·贝热拉克则把太空当成了一个他进行社会和宗教批判的讲台。)等到作家们开始把太空旅行本身作为主要的写作目标,并写出我们今天所熟知的那种科幻作品,那已是两百年以后的事了。
随着二战后太空竞赛的开始,太空旅行的想法已经从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想变成了一种真实的可能性。这种态度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那些在猜测太空旅行是否可行的流行出版物。由切斯利·博尼斯戴尔(Chesley Bonestell)和弗雷德·弗里曼(Fred Freeman)创作,刊登在《科利尔周刊》上的系列漫画“人类不久将征服天空”(Man Will Conquer Space Soon,1952—1954)就起到了关键作用。作品中描绘出了火箭专家沃纳·冯·布劳恩(Wernher von Braun)关于太空飞行的种种设想,而且一丝不苟地将技术细节都描绘了出来。然而那些月亮飞船和火星景观的插画还是会让人不由想起最新一期的《巴克·罗杰斯》连载漫画。
类似《火星救援》这样的故事表明,用现实主义手法描述的人类在外太空将会面临的挑战,已经变得与巴勒斯和卢卡斯的异国景观以及史诗视野一样引人注目了。与此同时,以最遥远的太空为背景的叙事,满足了我们想看得更远的需要,我们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知道我们能在那里做点什么。太空,远在天边却也近在眼前,它不停地在召唤着我们,并且将永远居于科幻作品的核心。
博尼斯戴尔同时还是一名电影绘景师,在《科利尔周刊》上的系列漫画刊登之前,他已为该时代一部代表性的电影《登陆月球》(1950)制作过背景。这部电影避开了太空歌剧里的那种乱哄哄的场景,以相对现实主义的方式,把那些即将进行第一次登月探险的人们所要面对的技术和政治方面的挑战呈现了出来。
流行文化博物馆馆长
更重要的是,凡尔纳的小说激发起了人们对太空旅行可能性的好奇心。电影业的先驱之一乔治·梅里爱认识到,外太空在创造视觉奇观方面极具潜力,能带给观众强烈的感官刺激。他1902年的电影《月球旅行记》大量借鉴了凡尔纳的作品,同时又融入了H.G.威尔斯的小说《月球上的第一批人》(1900)中的不少元素。这部影片被认为是早期电影艺术的一个里程碑,同时也是科幻电影的鼻祖。
这种基础的、图像化的分类系统把科幻体裁等同于太空体裁,是有它合理的理由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外太空是这类体裁的主流。科幻既然是讲无限可能性的,那么太空正好提供了这样一张无边无垠的画布。但当我们说起外太空的时候,我们几乎从不谈论它的寒冷,以及恒星与行星间空无一物的真空。太空科幻只在意探索其他的世界,与此同时,想象我们在那里可能构建出的人类社会。
尽管有了库布里克这部才华横溢的电影,这段时期人们对地外世界的兴奋度还是在逐渐消退。事实证明,真实的太空探索进程缓慢,按部就班,甚至可以说枯燥无味,最起码对大部分公众来说是这样的。其中一次最大的打击发生在1965年,当探测飞船“水手4号”(Mariner 4)飞越火星时,发现那里却是一个冰冷的、坑坑洼洼的世界,与月球表面别无二致。斯基亚帕雷利和巴勒斯的梦想彻底破灭了,这个曾是多少人憧憬的充满光明的未来家园的火星,如今却只是另一堆没有生命的石头。
每一个制片厂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于是他们把大量资金投入科幻小说和外太空故事。尽管出现了一些可预见的模仿,但这一热潮也见证了外太空科幻电影这种类型片的扩张。随着太空电影信心十足地向着无数新领域进军,它超越了自己的边界,展现出了其处理复杂主题的成熟。这些电影把太空描绘成一个充满强烈的性心理恐惧的地方,就像《异形》(1979),或者以其为舞台讲述贪婪与忠诚的对决,就像《异形2》(1986)。在导演大卫·林奇的《沙丘》(1984)中太空又是一个复杂的地缘政治的竞技场,而在《第五惑星》(1985)里它又是一个身处其中连敌对者之间都要学会互相信任的熔炉。在影片《007之太空城》(1979)中,甚至连詹姆斯·邦德也去了太空,而就在同一年,《星际迷航:无限太空》(Star Trek: The Motion Picture)走向了大银幕。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贯穿整个20世纪80年代完全就是大制作太空科幻电影的黄金时代。
我在孩提时常去家乡的公共图书馆看书,在我浏览书架找书看时,科幻作品总是我的首选。幸运的是,在当地图书馆里找到科幻图书并不难。小说类的很多书籍的书脊上都会被贴上一个标签,以标明这些书的文学体裁:放大镜图案表示是悬疑类的,一颗心表示浪漫小说,而对于科幻图书来说,则是一艘点火升空的火箭飞船。
布鲁克斯·佩克
但少数创作者仍渴望探索群星。吉恩·罗登贝瑞(Gene Roddenberry)想象出一个不再纠缠于民权运动冲突、越南战争和同归毁灭论(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的时代,并在《星际迷航》中建立了一个穿梭于星际间的宇宙乌托邦。他所传达的核心思想就是,我们终将克服分歧,并将一起加入到探索迷人宇宙的团队中来。不过,《星际迷航》实际也在不断反思和批评它所处年代的一些社会问题。但它把我们的麻烦转移到了其他星球,把问题投射到了那些外星人的身上,那些令人痛苦的现实话题也因此而有了一道缓冲,当观众们借助隐喻来思考那些争论时,事情就会变得轻松得多。通过《星际迷航》,罗登贝瑞给荧幕上的科幻作品添入了一种成熟性。但这部电视剧1966年首播的时候,它的观众群体却并不大。太空故事或许又酷又时髦,但它们到底能不能盈利,这还有待证明。
在被那颗红色星球激发了灵感的众多作家中,最出名同时也是最多产的还要数埃德加·赖斯·巴勒斯了,他的小说《火星公主》讲了一个名叫约翰·卡特的退役士兵,他魔法般地被运送到了火星上,然后开始执剑闯天涯的故事。卡特先后遭遇了有四只胳膊的火星人,干旱的沙漠和斯基亚帕雷利运河,后来又遇到了书名中所提到的公主,德佳·索丽斯。与开普勒一样,在巴勒斯看来从另一个世界来或者到另一个世界去,这过程中所用的方法并不是很重要。描写太空旅行的意义就是要去一个从未有人到过的地方,还要把在那里所发现的奇观都展示出来。
巴勒斯的火星系列小说开启了廉价科幻小说的纪元,20世纪30年代末,印刷在廉价纸浆纸杂志上的故事开始呈爆炸式增长,其受欢迎度也到达顶峰。E.E.史密斯博士的《宇宙云雀号》和《透镜人》系列打的是头阵,后者讲的是一个亿万年史诗中的银河巡逻队,这支维护和平的部队会借助不可思议的心灵力量使自己更强大。史密斯的作品的视野大得令人咂舌,那种把成千上万的世界卷入其中的、大规模的太空战争,还有待在电影中呈现异彩。
当尼古拉·哥白尼提出宇宙的中心是太阳而非地球,并由此推断夜空中的某些星光可能是另外的一些行星时,去这些星球旅行的想法就随之产生了。其中一个最早的例子是,天文学家约翰尼·开普勒在小说《梦境》(1608)中把一个观测者送往了月球。但由于把这位观测者送到月球上去的是一个精灵,严格界定的话,这还不能算作是太空旅行。
随着《2001:太空漫游》的出现,现实主义太空电影在1968年达到了一个高峰。斯坦利·库布里克的这部影片(编剧是库布里克和阿瑟·C.克拉克)采用《科利尔周刊》插图风格的画面,讲述了关于进化和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这样一个令人深思的故事。影片中的大部分场景都宛如一幅幅精致绝伦的画像,缓慢描绘出到达地球轨道、到月球,以及到达木星的太空旅程,接下来进入了一种迷幻的高潮,给予观众震慑或是迷醉,或者两者兼有的观感。正因如此,《2001:太空漫游》被许多人认定为有史以来最好的外太空电影。
第一批真正的外太空科幻作品脱胎于探险故事。当世界地图测绘完成,像儒勒·凡尔纳这样的作家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天空,并把那里作为新的探索领域。在他1865年的小说《从地球到月球》中,凡尔纳用一个巨大的大炮,把装着探险家的太空舱对着月球的方向打去。尽管支持这种方法的物理学理论完全行不通,但也不妨碍这本小说成为第一个探索太空的故事,它追求科学上的精确,把自由落体、滤掉空气中多余的二氧化碳,以及飞行器轨道上大量路过的小行星对它的影响都考虑在内。
但到了1687年,作家西拉诺·德·贝热拉克仅凭一部著作就实现了从奇幻到科幻的飞跃,那就是他的《月球世界里的各邦国和各帝国的滑稽史》。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最初是尝试用挂满装着露水的瓶子的方式到达月球,因为太阳出来时露水会升空。他开始时最远只能到加拿大,但后来他借助用烟花做成的推进器到达了月球——这是对乘坐火箭旅行的最早描写。
对于20世纪中期的美国人来说,我们在太空中的未来离现在就剩下几十年的时间了。《飞侠哥顿》不得不给像《勇闯太空》(Men into Space,1959—1960)这样的电视连续剧让路,后者以生动的方式描述了美国空军的太空发展计划。电视剧集把注意力放在了第一次登月、轨道望远镜的安置和月球基地的建设上来。相比在银河系里冲锋陷阵的银河战士来说,这些东西都太平淡乏味了,但却更值得令人关注,因为它们都是真实的开始。
当然了,这个任务最后落到了乔治·卢卡斯执导的《星球大战》(1977)上。以前无论在票房上还是公众的想象中,从未有哪部科幻片创造过这样的轰动效应。《星球大战》直接衍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太空歌剧系列片,同时又重现了《飞侠哥顿》中的执剑走江湖和星际战斗。《星球大战》的与众不同与新颖之处,在于它的写实性与逼真度。比如,星际飞船的沉重甚至是观众隔着银幕都能感受到的。它所呈现的外星人,有的古怪,有的美丽,有的令人厌恶。最重要的是,这部影片向我们展示的外太空和太空旅行并非圣洁不染,而是有磕碰,有垃圾,充满生活气息,这使那些有传奇色彩的角色和事件显得特别真实可信。
当作家和电影创作者都在外太空徘徊时,一些创作者又回到了我们的太阳系,并且带着全新的兴趣点四处寻觅。詹姆斯·S.A.科里(James S.A.Corey)的《苍穹浩瀚》系列小说,于2011年首次出版,2015年开始被改编成电视剧,这个故事的背景设定在距今几百年后的太阳系殖民地里。宇宙飞船和其他一些技术都是基于我们今天拥有的真实技术推演出来的——这些东西我们知道是可能的。
在那段时期,科幻作品在电影和广播上也崭露头角。很多讲太阳系行星间和星际间的行动、冒险和战争的故事,都被归到了被称为太空歌剧(space opera)的类型中——这个名字是跟着所谓的肥皂剧(soap operas)出现的,被肥皂粉公司赞助的日间广播剧都被称作肥皂剧。《巴克·罗杰斯》作为领路者,起初发表在1928年《惊奇故事》的8月刊上,很快就被改编成了报纸上的连载漫画和广播节目。接下来是一部电影系列片,然后在适当的时期又新增了两部电视系列剧和一部电影。它被很多作品模仿,包括1934年开始连载的漫画《飞侠哥顿》(Flash Gordon)——它也衍生出了大量的广播节目、电影系列片和电视连续剧。与此同时,这两个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无处不去的冒险又变成了一个象征物,在公众心目中,它们就代表了科幻、未来,以及太空旅行。它们也对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和电影人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在众多被太空歌剧的前身以及太空歌剧的繁荣所激励的作家里,雷·布拉德伯里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他的第二本书,《火星编年史》(1950)聚焦在一个巴勒斯式的火星,运河纵横、城市倾圮,火星人濒临灭亡,在这样的背景下,上演了一连串抒情、优雅和令人难忘的故事。故事的焦点不再是技术或战争,而是对年轻人和即将成年的孩子们的深思,对失去纯真的深思,以及对人类活动的目的和意义(如果有的话)的深思。这是一种新科幻,一种赢得了主流文学青睐的科幻作品。结果就是,布拉德伯里声名鹊起,跻身于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行列。
现实主义的趋势甚至也回到了火星上。作家金·斯坦利·罗宾逊(Kim Stanley Robinson)的《火星三部曲》(第一本《红火星》开始于1993年)开创了火星小说的全新类型。他结合了深度的科学精确性,并且这样的做法显示出,真实的火星景观和气候的美丽和趣味性一点也不输给巴勒斯的空想,引人入胜。安迪·威尔的《火星救援》走得更远,这部启发导演雷德利·斯科特于2016年拍出同名电影的小说出版于2011年,它描绘了一个与罗宾逊的火星一样精确的火星,并加上了由火星探测车提供的近期观测数据。此外,使植物学家马克·沃特尼(在影片中由马克·达蒙扮演)陷入困境的那项任务也同样地真实。这个故事的创作者相信,当看到男主角采用真实的科学手段自救,积极打破在这颗红色星球上难逃一死的局面时,观众们也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刺激。
在电视上,同样的成长也在发生。《星际迷航》一如既往地充当着领头羊的角色,它有四个衍生系列,从1987年一直播到2005年,其中包括了极其受欢迎的《星际迷航:下一代》,2017年又有一部新衍生剧(《星际迷航:发现号》)加入了其中。《星际之门》(Stargate SG-1)则讲了一群当代士兵经由一个外星人的通道网络进行银河系的探索的故事,共播出了10季。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巴比伦五号》(Babylon 5)是一枚被忽视了的宝石,这是一部受《星际迷航》剧集的启发,努力讲述更加复杂和微妙的政治和社会结构的剧集。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梦想家和科学家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都投向了比月球还要远的地方,在他们寻找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火星。追溯到1877年,意大利天文学家乔瓦尼·斯基亚帕雷利(Giovanni Schiaparelli)就已经对火星进行了观测,他同时还把用一台小望远镜所看到的火星特征画了下来。他标记出了海洋、大陆,以及尤其要提到的运河,它的意大利语词汇是canali。说英语的人们把这个词汇给曲解了,认为它的意思是人工挖掘的河道,就像在那段时期刚完成的苏伊士运河一样(Suez Canal),就这样,火星上有文明的说法一时甚嚣尘上。帕西瓦尔·罗威尔(Percival Lowell),一位美国天文学家和生意人,他在自己为数不少的非小说纯理论类著作中都支持了这种思想,其中包括了《生命的栖息地,火星》(Mars as the Abode of Life,1908),这本书提出,那些运河是由一个已经消亡了的文明修建而成,是为了把水从火星两极的冰冠引过来。尽管科学界对此仍持怀疑态度,但这个悲伤而又浪漫的故事已深深植根于科幻小说当中,并在其后的几十年里一直是一个流行的主题。在后来的小说中,火星或许已成了我们对太空的希望与恐惧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