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伤害他,那些愚蠢极端的人类会自相残杀。
那是不同的,你像个……母亲。母亲在这种情况下是不理性的,牵涉到太多感情因素。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你的族类。
“我们不想伤害你,杰莱德,在这里我们都是兄弟。但是如果你逼我们的话,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凯尔的语气中没有恐吓的痕迹,“让开。”
我也有种感觉。在和梅兰妮一起度过那么久的时间之后,现在那么自然地应用讽刺令人感到惊叹,反手抽击他很在行,是不是?
除了我身体发出的声响之外,周遭一片宁静。我担心自己的眼睛,依靠自己的耳朵,越来越用力地抵抗着寂静。我听不见其他人,这毫无意义。他们不会让我在没人看守的情况下一个人待着,会不会?杰布叔叔和他无所不在的来复枪,或者某个不那么有同情心的人。让我一个人待着……那会不符合他们凶残的本性,他们对我的身份本能的恐惧和憎恨。
并不是,它们更像触角。它们伸长的时候,我可远不止三英寸。
托盘上空无一物之后,我把它推开了,它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噪声让我感到畏惧。杰莱德把手伸进来取回盘子的时候,我的后背一直抵着我的泡泡壁,这一次他没有看我。
我想要咽一口气,但是恐怖封闭了我的喉咙。他们不会让我一个人待着,除非他们认为我死了,或者确定我就要死了,除非这些洞穴里还有人们一去不复返的地方。
我的牢房外面突然有什么动静,杰莱德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时,他的脚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如果你不让医生得到它,那么它就得死。”凯尔补充道,他是吼出来的。
空气中的陈腐味儿比之前更加浓烈了——潮湿而难闻,伴随着一种特别浓烈的气味刺痛着我的嗓子眼儿。气温比沙漠里的要低一些,但不谐调的湿气令人感到不适。我又流汗了,杰布给我的水渗透出毛孔。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回答道,让我陷入这团乱摊子,然后把我撂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恶行啊。
“不!”我大声喊道,纵身跃出了这个圆洞。
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认为他们会告诉他我来这里了吗?梅兰妮问道。
我不是在问那一点!想到那个要求会得到的答案,就让我感到畏惧。
这一次我立刻睁开了眼睛,什么都没改变——我仍然能看见昏暗的蓝色光线从圆孔中照射进来,我仍然看不见杰莱德是否在圆孔外面。有人往这边走过来——很容易就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把腿从开口处抽开,动作尽可能地轻,然后又顶着后面的墙壁蜷缩起来。我本来会很想能够站起来的,那样就不会使自己感到那么虚弱,不管来的是什么都会更有准备。山洞低矮的穹顶几乎无法容我跪在地面上。
杰莱德消失了,转身穿过那个环形的入口。我只能看见他袖子的影子,再也没看见其他的什么了。昏暗的光线从他身旁的某个地方照射过来,是一种人工合成的浅蓝色。
知道我可能仍然身处于杰布把我领入的那个山洞系统的某个地方,我非常确定当我睁开眼睛时我会看见什么。我肯定在岩石中的某个小洞里,那种深紫棕色,像奶酪一样到处都是孔的岩石。
她的想法再次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你也爱上他了,与我的情况不一样。这种感觉与我的不一样,是别的。直到他与我们在一起,直到你第一次看见他,我才明白,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一个三英寸长的虫子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呢?
他居然打了我。梅兰妮自言自语道,她这么想的时候与其说是充满憎恨,还不如说是难以置信。她还没走出这件事带给她的打击。我起初就没有觉得惊讶。当然他打了我。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是个美丽的词语。
我想起来几件有关人类残忍史的特别事情,在我脑海中与我们前几天在旧报纸上读到的报道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火焰——那样很糟糕。在一次愚蠢的事故中,梅兰妮抓起一只平底锅的时候没意识到锅子很烫,结果把右手上所有的指纹全部烫坏了。我记得由此产生的疼痛给她带来多么大的震惊——这一切突如其来,令人疼痛难忍。
我撕开面包,非常粗糙,上面布满整颗麦粒,塞在我的牙齿里。虽然质地粗糙,不过味道极其丰富。我记不清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更加美味可口的了,就连我那变成粉末状的特维吉饼干也算不上。我的下巴尽可能快地运动着,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只嚼了一半就把粗糙的面包咽下去了,我听得见每一口都能让我的胃发出咯咯的声音。感觉不像我原本以为的那么好,我的胃空得太久了,对食物产生了不适应的反应。
母性总是很感性的——即使对你们灵魂而言。
我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从几英尺远的地方回荡起来,可能是我只接近一面墙壁,但是我猜我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我尽可能用力地聆听着,听起来好像我的呼吸声也是从墙壁的另一面反弹回来的。
我……有种感觉,当他打你的时候。梅兰妮打断道。这些话娓娓道来,一字一句,仿佛她不愿意想到这些。
“杰莱德……求你了。”伊恩说道。
杰莱德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
我咕噜噜地大口喝下一半水,注意到一股新的气味,告诉我水不是唯一的恩赐,我低头又看了看托盘。
与此同时,我那么渴望亲自见到那个男孩的脸。我想要确定他真的在这里,真的很安全——而且他们给他吃的,给予他梅兰妮永远都无法再给予他的照顾。那种我——不是任何人的母亲——希望照顾他的方式。晚上有人会给他唱歌吗?给他讲故事?这个新的、生气的杰莱德会想到一点点这方面的事情吗?他害怕的时候,有人让他依偎吗?
你最了解人类,我提醒她,他们给我食物可能不是件好事儿,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他们希望我强壮起来。
那样会帮到他,还是会伤害他?我反问道。
他没有动,只是怒不可遏地盯着我,而我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我的呼吸则慢慢地平复了。我正视着他愤怒的眼神,记得他一直以来是多么安静——像个幽灵,如果他想要的话。难怪我没听见他坐在我的单人小牢房外面,守卫着我。
“谢谢你。”他又消失的时候我轻声说道。他什么也没说,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一次就连他的衣袖的一角也没出现,不过我确定他在那里。
她想了想这一点,她并不那么喜欢这种感觉。
我尖叫了,发出的声音穿透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我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阴森恐怖的声音使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到身体抵到一面凹凸不平的岩石墙壁。我扬起手保护我的脸,头部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低矮的顶部。
虫子?
“你不能把它监禁在这里,”伊恩继续道,“最终,它会逃跑,而且我们全都会暴露。”
杰莱德没有回答。
那么如果你去了图森,得到一个新身体,你现在就不会爱上他了吗?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向前冲过来的声音——一个沉重的东西撞击在一个坚固的东西上。传来大口喘息的声音,喘不过气来的哽咽声。
我斟酌此事,发现这是真的。即使这个孩子变成了其他的东西,或者其他人,她和我都不会向他伸出一只手。
我认为我睡着了,不过即使我睡着了,也睡得不是很沉。当我完全醒过来的时候,脚步声仍然离我很远。
不过,这不过是个意外,很快就用冰、药膏和药品进行了处理。没有人故意这么做,经历过第一次令人讨厌的痛苦之后还会继续这么对待自己,不断地延伸这种痛苦……
我很饿,我的胃在翻江倒海,发出咕噜噜的生气叫声。我怀疑这些声响会出卖我——我确定我睡着的时候它仍然在咕噜噜地抗议。
我们两个人对我的答案都感到不满意,我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梅兰妮改变了话题。
是面包——一个形状凹凸不平的黑面包卷——我先闻了闻,不过也还有一碗有些透明的液体,散发着洋葱的味道。我倾身靠近的时候,能看见底部还有颜色更深的大块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三根短而粗的管状物。我猜它们是蔬菜,不过我没认出不同的品种。
明白兄弟俩是什么意思时,我的心脏沉重而飞快地跳动起来。杰莱德赢了,我不会被折磨。我不会被杀死——无论如何,不会马上,杰莱德使我变成了囚犯。
她在我的脑海里低语。我不知道……我希望我能告诉他我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是的,她语气懊恼不是因为我很难过,而是因为她不喜欢想错了,不过……
杰莱德一言不发。
我的头疼得很厉害,不可能知道这有多少是因为疲倦,有多少是因为我承受的打击。
对不起,我猜你在某种程度上有……四肢。
我的心跳比之前更快了,用力地拉扯着我的肋骨,撞击的动作打断了我肺部的节奏,使我难以呼吸。梅兰妮因为恐惧丧失了活动能力,不能连贯地思考问题。
杰莱德没有说话。
她的言外之意比这些话本身更加清晰明了。
“我们不打算允许这样的事情,杰莱德。”另一个人在说话,这个人更讲道理。或许是弟弟伊恩。两兄弟的声音非常相似——或者说它们的声音本来会非常相似,如果凯尔不总是那么大吼大叫的,他的语气总是因为生气而扭曲了。“我们全都失去过亲人——该死,我们已经失去了所有人,但是这样做很荒唐。”
我猛扑过去拿起那瓶打开的水。我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猛然将瓶子举到嘴边时,杰莱德的嘴唇因为厌恶拧在一起。我确定这一点稍后会让我不安,但是我现在所在乎的一切就只有水。我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我是否还会理所当然地浪费水。鉴于我的生命在这里不太可能持续很久,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我从未在可能发生如此凶残暴虐之事的星球上生活过,即使在灵魂来之前。这个地方真的是所有世界中最高级又最低级的——最美丽的感官,最细腻的感情……最狠毒的欲望,最阴暗的行径。或许,本来就是这样。或许没有最低级的,就无法实现最高级的。灵魂是这种规则中的例外吗?没有这个世界的阴暗,他们会拥有曙光吗?
我一直在构思周遭环境的画面,那些场景眼花缭乱地在我脑海中转换。现在我看见自己位于一个深深的通风管道的底部,或者可以说我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坟墓。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品尝着空气中的霉味儿,寻找现在我缺少氧气的迹象。我肺部周围的肌肉朝上拉扯,填满空气,准备高声尖叫。我咬紧牙齿,以免泄露出来。
我告诉过你他会保护我们的。
我真的,真的希望是那样的。
你当然遵守了。我摇摇头,感到很惊叹,没人会说你没有回来,就像平时一样。
一束幽暗的光线照亮了浑圆的出口,照到我蜷缩在里面的那个狭小的像泡泡一样的洞口里。杰莱德猫着身体探进开口,一只胳膊朝我伸过来的时候,他的脸散发着些许光芒,显得有些开朗了,他的嘴唇生气地抿得紧紧的。看着我痛苦的反应,他额头上的一根血管鼓了起来。
我等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犹豫了很久,接着其余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我还以为这仅仅是我自己——我们对他的那种感觉,我还以为这……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呢。
梅兰妮试图不偏不倚地看待此事。我不这么认为。不是杰莱德……和杰米,我不可能伤害杰米,即使他……她的语音渐渐消失了,讨厌这样想。
我躺在坚硬的表面上。上面很粗糙……有棱角。不平坦,弯曲的角度却很奇怪,仿佛我躺在一个浅口碗里一样,一点儿也不舒服。我的背部和臀部因为弯曲成这样的姿势抽搐起来,那种痛可能正是我醒来的原因,我感到远远没有得到休息。
她没理会我挖苦的语气。我根本就没想过他会这么做,无论是什么原因,我认为我绝对不会打他。
你当然会。如果他的眼睛反光,居心叵测地走向你,你也会这么做,你本性就很暴力。我想起她想要掐死猎人的白日梦,那好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尽管我知道那不过是几天前。如果那是更久远的事情,也不无道理。使自己陷入像我此刻所处于的这种灾难性的困境,理应多花一点儿工夫。
当我恢复知觉时,没有晕头转向。我知道我究竟身在何处,粗略地说,我一直紧闭着双眼,我的呼吸很均匀。我试图尽可能地了解我确切的处境,而不要泄露我又恢复意识的这一事实。
我突然感到精疲力竭,我感到她也是如此。既然我的肚子感觉好受了些,差不多觉得半饱了,我其他的痛苦感没有那么强烈,不足以使我保持清醒。我在动弹之前犹豫了一下,害怕发出任何声音,不过我的身体想要伸直,舒展开来。我尽可能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想要找到一个对我而言足够长的泡泡。最后,我不得不把脚伸到那个圆圆的开口。我不想那么做,担心杰莱德会听见他旁边的动静,认为我试图逃跑,不过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把没有挨打的脸颊靠在胳膊上,试着忘记地面的弧线使我的脊椎弯曲起来,闭上了眼睛。
我对此没有回应。
谢谢你那么说。她的声音很微弱。我无法分辨出她是在谢谢我所说的话,还是为更重要的那方面感谢——把她带到这里来。
“啊,你在这里。”一个男人说道。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的话语如此响亮,吓了我一跳。我认出这个声音。我在沙漠里见到的两兄弟中的一个——手里拿着大砍刀的那个,凯尔。
天很黑——我不用睁开眼睛就能分辨得出来。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非常黑暗。
我的身体是人类的,我告诉她,当我与它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人,而且你在记忆中看待杰莱德的方式……好吧,都是你的错。
我没理睬,接着去拿液体——原来是汤,这更容易咽下去。除了我闻到的洋葱之外,味道很温和,绿色的块状物柔软而水分充足。我捧起碗直接喝了下去,还希望碗再深一些。我用舌头舔了一遍,以确保喝下每一滴汤汁。
除非……
至少杰米很安全,我知道杰莱德会照顾他。如果我不得不离开他,我不可能将他交给更加好的人手中的……我希望我能看见他。
“别使此事变得难以处理,杰莱德,”一个陌生的男人说道,我没听出来是谁,“这件事情非干不可。”
白色的蔬菜质地很松脆,味道像木头似的,是某种根部。它们不像汤那样令人满意,也不像面包那样美味,不过有那么多已让我充满感激。我没吃饱——离吃饱还远着呢——如果我觉得自己能把托盘嚼碎的话,我很可能早就接着吃掉它了。
食物,他们要给我吃的吗?
几秒钟之后我就弄清楚那些是什么了,不过即使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我的胃几乎要从我的嘴巴里跳出来抢食物了。
锋利而近在眼前,某个东西像栅栏一样横在我头部旁边的地面上,使人心烦意乱。
你认为你有能力把我带到这里,因为你那么希望如此。因为你在控制我,而不是相反。我试着不要感到心烦意乱,你以为你在操作我。
不过我听见过什么声音。据我所记得的,杰莱德把他伸过来的手臂推得更近了,刺耳的摩擦声又响了起来。我低头看了看,在我脚边有一个破烂的塑料垫子充当的托盘,而且在它上面……
杰莱德没有说话,但是他朝一边迈了一步,径直挡在我的牢房的入口处。
直到我吃完了我才想起来他们不应该给我吃的,除非杰莱德在与医生的对抗中输掉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为什么杰莱德会成为我的守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