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投降了,因为加藤刚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工作非常努力,是唯一能够执行这个计划的日本学者。我默默安慰自己说,至少我永远不会看即将面世的这本书。但我将以一种模糊的方式与日本学生直接交谈。本书是在2009年出版的,非常雅致,远藤千惠女士和加藤刚甚是欣慰。
本书的缘起非常与众不同,我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满足英语读者的好奇心。它是在2003年前后开始构思的,当时日本NTT出版公司的优秀编辑远藤千惠(Endo Chiho)女士碰巧看过先前出版的拙著的日译本,尤其是《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在她看来,日本青年学生对盎格鲁—撒克逊学者出生、求学和成长的社会、政治、文化与时代语境,几乎一无所知。虽然“西方”政治家、艺术家、将军、实业家和小说家的传记和自传唾手可得,但学者的传记和自传却寥寥无几。她的想法是出版一本小书,介绍我在爱尔兰和英国的教育,在美国的学术经历,在印度尼西亚、暹罗[1]和菲律宾的田野调查,以及我对西方高校和所偏爱书籍的一些思考。但我对日文一窍不通。怎么办呢?她意识到必须要说服我写出一个简单易懂的英语文本。但关键是要找到这样的一位日本知名学者,他既精通英语,又是我的挚友之一,而且愿意做翻译。
然后是“英语”的问题。一切讹误、种种乏味、记忆差错、愚见蠢事和时常无聊的笑话,责任悉数在我。
因此,这本经历相当曲折的小书有两个主题。第一个是翻译对个人和社会的重要性。第二个是妄自尊大的地方主义的危险,或者说忘记强烈的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密切相关的危险。
从一开始,我弟弟就力劝我出一个英语版本,但每次我都拒绝了。但是,到了2015年,我因为多种原因改变了主意,尤其是次年我就年届八十这一事实。2009年退休以来,我一直在勉力而为的工作与我的“事业”几乎无关,包括泰国杰出电影导演研究《暹罗乡村黑暗势力的恶化》(The Decay of Rural Hell in Siam)、民间传说在菲律宾革命中的作用、广告不断演变的意义等等,还包括各种翻译和一位了不起的华裔印尼记者、历史学家的立项传记。这些全都与日本的教育没有太多关联,高校在英国、美国、欧洲和其他地方的衰落除外。更不用说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的惨状。
我的第一反应是尴尬地拒绝。西方的教授们几乎没有生活情趣。他们的价值观客观、严肃、得体,而且——至少表面上——不出风头。他回答说我已经在爱尔兰、英国和美国接受过教育,而且我的田野调查涵盖了印度尼西亚、暹罗和菲律宾。尽管我在美国任过教,但我的观点却与很多美国社会科学家的观点迥然有别。所有这些将帮助日本学生基于不无裨益的比较进行思考。他希望我们联袂而行。我将按照远藤千惠女士和他本人拟定的大纲写出一个初稿,而他将翻译我所写下之文字。他会来我家待上一个月,让我解释难以理解的段落,更正各种错误,帮我润色文字,以及为我介绍日本的教育。
他告诉我,他认为远藤千惠女士的整体思路很好,而且他已经制订出一个讲求实用的系统计划,要是我愿意接受它就好了。他说诸多日本学生和老师因为不太了解英语、法语、汉语等语言,对国外学术几乎一无所知。教授们也对学生采取家长制态度,使得年轻人不必要地胆怯。
1967年,加藤刚(Kato Tsuyoshi)来到康奈尔大学学习社会学和人类学。正是在这一年,我写完了我的博士论文(关于“二战”期间日据爪哇与随后的印度尼西亚民族革命),成为了一名资历非常浅的政治学老师。因为加藤刚决心要到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Sumatra)西部做田野调查,我被指定为他的三位导师之一。很快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尤其是因为他那令人愉快的狡猾的幽默感。他很快就学会了学术英语和印度尼西亚民族语言。完成了极具原创性的博士论文之后,他回到了日本,先是任教于东京一所耶稣会的“国际”大学,后来转到京都大学,那里是日本的东南亚学术研究中心,并成为了杰出教授。我们经常在那里会面,朋友关系更加牢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