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三十分。他把牌往桌上一摊,合上了书。
邦德的肚子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参谋长也一定在半小时前去吃饭了,不会等他的。他蛮可以和局长谈上几个小时的作弊手法,而局长似乎也兴头正浓,既无饿意,也无倦容,肯定会仔细地倾听每一个细节,并把它们记在心里。但是邦德已饿得直吞口水了。
局长皱了一下眉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他干巴巴地接上一句,“一位百万富翁居然会在玩牌时作弊,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邦德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怎么奇怪,先生。就我所知,有很多非常富有的人喜欢打牌作弊。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德拉克斯应该不至于此。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
十分钟后,他已打扮妥当了:时髦的白色丝绸衬衣、深蓝色的海军哔叽裤子、深蓝色的短袜、闪闪发光的黑软皮鞋,还在衣领上系了一朵黑色的蝴蝶结。他桌上摊放着斯卡尼那本关于桥牌作弊技法的奇妙的指南。
除了赌博之外,“长剑”的服务规格也是极高的。以饮食为例,这里的食物和酒都是伦敦最好的,而且没有帐单,饮食方面所有的开销在每个周末按比例从赢家所得款中扣除。所以尽管每周每人大约有五千英镑在牌桌上易手,但负担毕竟不算重,输家也会由于得到了某些补偿而感到满意。
所有的报纸必须用熨斗熨过才能送到读报室。卫生间和卧室里的香皂和化妆品都是佛劳里斯公司提供的;门房有直通莱德布洛克的专线电话;俱乐部在各个主要的赛马会上都包有专席,不论是洛德赛马会,汉利赛马会,还是威姆布利敦赛马会;在国外旅行的会员还拥有各个国家首都第一流俱乐部的当然会员资格。
他走进卧室,在宽大的黑色烟盒中装满了香烟,又把它放回裤袋里,然后,穿上上衣,检查了一下皮夹子中的支票本。
“我赶在食堂关门前到那里吃吧,告诉他下次我再请他。”他冲她微微一笑,大步迈上走廊,向电梯走去。
他在那里思索片刻,随后选了两块白色的丝绸手帕,仔细地叠起来,分装在上衣两边的口袋里。
一切准备就绪,他点燃一支香烟,走回起居室,坐到写字台前的高背椅中,希望松弛了一下紧张的神经。他眺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广场,想着就要开始的这个夜晚,想着“长剑”这家也许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纸牌俱乐部。今晚可有好戏上演了。他不禁笑了起来。
“长剑”俱乐部建于1776年,位于圣·詹姆士大街。它的发展仿佛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到1782年已初具规模,同时开设了四、五张奎兹牌桌,还有惠斯特牌和皮克牌,以及一张骰子桌。之后,“长剑”开始扩充设备,专供聚赌的特制桌子从八张增设为二十张,其它游艺部门也是一样。至1960年,旧址翻新扩大,营业部门增多,俱乐部不断地繁荣起来。至今,它算是伦敦规格最高的俱乐部。它的会员限制在二百名以内,每个会员候选人必须具备两项条件才能入选:具备绅士风度以及十万英镑现金或业经担保的证券。
还有一些枝末细节能为这里的豪华锦上增花。俱乐部里只流通崭崭的钞票和银币。如果某个会员在俱乐部里玩了一个通宵,他剩下的钞票和零钱会被新钱换掉。
邦德冲局长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然后就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看来和局长的这番谈话总算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今天晚上不会过得平平淡淡的。
俱乐部使会员得以享受维多利亚时代规格的豪华奢侈,同时也为人们提供了每年心安理得地输赢二万英镑的机会。
邦德想到这些,真希望今晚好好玩一场。这一生中他去“长剑”玩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回他在那里玩一局赌注很高的扑克牌戏还吃了大亏。不过,一想到有下大赌注的桥牌,一想到对他马上就可以倒倒几百英镑时,他便有些急不可待了。
“看看他们打牌,我也许就能瞧出点眉目来。”
他十分满意自己的牌技。
那次你可出够了风头。”
十五分钟后他就到家了。他把车停在小广场上的梧桐树下,打开那幢建于摄政时期的公寓房门,走进摆满了各类书籍的起居室。搜寻了片刻之后,他从书架上找出来一本《斯卡尼纸牌技巧》,丢在宽敞的窗边那豪华的帝政时代写字台上。
因此,他非常矛盾,来征求我的意见。思虑再三,我觉得巴西尔顿的顾虑不无道理。所以,”局长决断地说,“我同意尽力帮他的忙,并且,”他直盯着邦德,“让你来料理这件事情。你是情报局里最出色的牌手,”他冷冷一笑,“要不要再温习一下你的赌场技能。我记得我们花过不少钱让你学打牌时怎样作弊,那还是战前你在蒙特卡罗追逐那伙罗马尼亚人之前的事情了。
“问题的关键是,”局长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要知道,玩牌作弊同样会毁掉一个人。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里,仅仅这件事就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不管你是谁。德拉克斯骗术高明,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发觉过。实际上,我觉得除了巴西尔顿以外,根本就没有人怀疑他在牌桌上会暗施手脚。巴西尔顿是‘长剑’俱乐部的主席。此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江湖经验极为丰富。他来找过我。他隐隐约约觉得我和情报部门有某种关系,过去我也曾在一、两次小麻烦上帮过他的忙。这次他又来找我帮忙,说他不愿意在自己的俱乐部中出现这种不光采之事。当然,他首先是想阻止德拉克斯干蠢事。他和我们大家一样,非常推崇德拉克斯,生怕出点什么差错。你无法杜绝这类丑闻的扩散。俱乐部会员中有不少下院议员,这事会很快成为下院会客厅里的话题的。随后,那些传闻作家们就会用它添油加醋大做文章。另一方面,巴西尔顿虽然有使他悬崖勒马之意,但又顾虑到吃力不讨好,发生不幸事件。
他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
“假定他不是一个职业作弊者,先生,而且不可能以任何方式修饰纸牌,那就只能有两种选择。一是偷偷看牌,二是和他的对家有一套暗号。他是不是经常与同一个对家玩牌?”
邦德驾驶着他的本特利轿车向“长剑”俱乐部急驰而去。
局长的秘书还坐在办公桌前。她的打字机边上放着两块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她机敏的注视着邦德,可是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玩牌作弊?”
邦德冷笑了一声,“我是跟斯蒂菲·埃斯波西托学的,”他缓缓说道,“那家伙是个美国人。一星期里他让我每天干十个小时,跟他学一种玩牌的绝技。那时候我曾为此写过一份详细报告。斯蒂菲在扑克牌上却有独到之处,他了解牌戏中的每一种花招:如何增加‘A’牌的数目,使一副牌因此而失效;用剃须刀在大牌的背面搞点小动作;配备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手臂按压装置,就是一种装在袖子上自动送出纸牌的机械装置;还有打边器。它可以均匀地修剪一副牌的两边,不超过一毫米,但是它可以帮你在想要的牌上留下一处小小的凸起部份。还有反光器,就是把极小的镜子镶在戒指上,或者安成在烟斗的底部。这些鬼名堂没有一样能骗得了他,而他会的特技,别人却不见得知道。实际上,”邦德老老实实地说,“正是他关于‘反光物件’的教导帮助我完成了蒙特卡罗的那件任务。赌场里收钱的那个家伙用了一种用特制镜子才能辨认出来的墨水。斯蒂菲是一个奇人。我从他那里确实受益不浅呢。”
“谢谢你,就这么办。”邦德悄无声息地把车开出修理间,穿过停车场,驶入贝克街。车尾留下一串噗噗作响的废气。
他走进贴着白色和金色的墙纸、挂着深红色窗帘的小卧室,脱下身上的衣服,有些零乱地搁在双人床那深蓝色的床罩上。随后走进浴室冲了“上岗”
德拉克斯几乎每次都带着一个叫梅耶的人。这个人是个犹太人,很机敏,是他的金属经纪人,牌也玩得很好。”
总而言之,作为对一百英镑人会费和每年五十英镑例行会费的补偿,“长剑”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从镜子中凝望着他,眼神显得分外有神,也显得特别兴奋。
“增压器有点儿响声,先生,”过去在皇家空军中做过事的机械师对邦德这样说道,他把邦德的车,特别是轿车看成是他自己的财物。“明天吃午饭的时候不用的话,就把它送到这里来吧,我想把消声器调整一下。”
“我猜想参谋长肯定走了。”邦德说。
那张清瘦、冷峻的面孔上永远是那副不知疲倦、决不认输的神色。他迅速、果断地抹了一把下巴,不耐烦地用发梳把垂在右边眉毛上的一缕黑发撩开。修整完毕,他在腋下、脖子上洒了一些香水,然后走进卧室。
前的淋浴。浴毕擦干之后,又在镜子面前修面梳发。
“平常不一定。星期一和星期三允许带客,你可以和你的客人做对家。
“行,詹姆斯。谢谢你的帮助。这个德拉克斯,真让人摸不透。不过我担心的并不是他本人,而那枚导弹。我可不愿意让它遇上任何麻烦。德拉克斯或多或少就等于是‘探月’号。好了,六点见。不用太注重着装。咱们也不必非要穿得整整齐齐去吃饭。你最好现在就去温习一下你的牌技,用砂纸打打你的手指尖,或是别的你们这伙作弊的家伙需要干的事。”
“不会的,先生,”邦德咧嘴一笑,“我自己也非常希望能去那儿玩一玩,就当度假一样。如果德拉克斯在作弊,我想,只要让他明白已经被发现了,这就足够了吧。我可不愿意看着他无法摆脱困境。行吗,先生?”
“长剑”的雇员也是无与伦比的。餐厅中的几名女招待艳丽迷人,即使她们被一些年轻的会员偷偷带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也照样显得光彩照人。
“嗯,听起来还挺专业的,”局长评价了一番,“也就是说,这种活路需要每天练习好几个小时,或者需要一个同谋者,我不相信德拉克斯在‘长剑’俱乐部里是这么干的。谁知道呢?这事很奇怪。他的牌术并不高明,出牌也不利索,有时还犯规,但他准赢。而且他只打桥牌,往往能在叫牌之后再加倍,并且出小牌获胜,这就与众不同了。他老是个大赢家。‘长剑’俱乐部里的赌注非常高。自从一年前他加入这个俱乐部以来,他在每周的结算中从来没有亏过。俱乐部里有几位世界上最出色的牌手,可是在几个月中连他们都不可能保持这样的记录。人们随意地谈论着这件事情,我觉得巴西尔顿为此事采取某些措施是应该的。你认为德拉克斯采用的是哪种作弊手法?”
半小时中,他对照着书中关于具体技法的章节试验着手中的牌,试了再看,看过又试。当他演习着关键性的“机械动作”、“藏牌动作”和“废牌动作”时,他高兴地发现他的手指非常听话,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即使是在做非常困难的单手“废牌动作”时,纸牌也没有发出不该有的响声。
官员食堂里只剩下几个人在用餐。邦德选了一张空桌子坐下,要了一份烧鱼,一盘生菜拌鸡丁,一份烤面包片,以及小半瓶饮料和两杯黑咖啡。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他三点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考虑了一下局长所讲事项的准备工作,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读完了那份北约组织送来的文件,与秘书告别,并告诉她晚上他在什么地方。四点三十分他从大楼后面的雇员修理间取出了自己的轿车。
“我正是这样希望的。今晚就去,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你可在那儿能吃上一顿美昧可口的晚餐。六点钟我们在俱乐部碰头,先玩一会儿皮克牌,让我赢你几个钱,然后再去看一会儿桥牌。晚饭后,我们与德拉克斯和他的朋友玩一玩,看看他们的手法。星期一他们经常去那儿的。这样可以吗?我真的没有打搅你的工作?”
六点差五分时,天上响起了雷声,象是马上就要下雨,天色也忽然暗了下来。
“差不多走了有一小时了,”莫妮潘妮小姐的话音中带着一丝责备,“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他或许已经用好餐,快回来了。”
当然,还有那桩关于雨果·德拉克斯爵士的小事,也许今天晚上会因此而呈现一丝额外的戏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