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选择了彷徨——心灵的彷徨,在继续做官还是弃官从商之间彷徨,在已经给予你人生安乐稳定的官场与可能带给你更多激情财富的市场之间彷徨。鲁迅先生当年在写作小说《彷徨》时,有诗作为题记描述他当时的心情: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负戟独彷徨。
像你这种在官场混得不错,但突然之间被市场的机会和魅力所吸引,从而失去心理平衡的人,我见过很多。我把这个情况,称之为“钟图洛综合症”。
亲爱的徐老师:
而你,则是在官场与商场之间负笈彷徨。而且也有诗为证!徐诗曰:苍老官本位,青春律师行,官场与商场,负笈独彷徨。我看见,你的脸分成了两半,左边长得像个处长,右边看似是个律师,你的肌肉在剧烈颤抖,不知道放弃或兼并哪一半……现在,请让我来谈谈面对你这样的人生重大转折时,放弃和兼并的几个思维方式:
期待您来信的,江西法硕
你的悲哀,就在这个地方。这个悲哀,是时代的喜讯,也是时代的无奈。脱胎换骨者,也许能够修成正果,羽化登仙;临渊羡鱼者,如果不想退而结网,还不如归来倚杖自叹息:唉,不羡市场不羡仙,一心一意好做官。
我想请你看一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即美人鱼的童话故事,也许你读过。把海的女儿想变成人的痛苦过程,当作你自己想从官员变成律师的过程,对你肯定有惊人的启迪。其实,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除非——除非你继续待在海里,享受着人鱼的无边的自由和欢乐,当然也是一种幸福。
让我给你另外一个思考的方式,也许更能接近你的潜意识深处需要的那个结论:你不妨暂时放弃考虑两者之间的利益得失,而纯粹从“合适性”这个角度来考虑自己。你可以问自己:假如两者收益完全一致——都是五万人民币,或都是50万人民币一年——在这个同等经济利益下,我是做官,还是做律师?
徐小平
钟图洛综合症的病原体,是官本位制度的过时和市场中心制的诞生。在笼罩中国几十年的官本位制度下,青年人最好的出路几乎惟一就是做官。工商职业者、自由职业者,直到短短的两三年前,才在“三个代表”理论的照耀下,成为这个社会“新兴社会阶层”而得到了政治上和法律上的确认。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个灵药,当年诱惑嫦娥离家出“飞”,飞抵广寒宫;如今,同样在折磨刺激你,要让你弃官而去,飞抵你心中那个美丽的宫殿——市场机会的宫殿、商业机会的宫殿、人才为王的宫殿……
官本位有它的合理性,官场的吸引力依然很大,而且说实话,做官并非不能为社会和自己做出伟大的贡献,但市场和商场的火山喷发,中国经济发展的冲击波,却实实在在打乱了人们的目标追求,搅浑了人们的价值取向。
你现在依然可以辞职去做律师,律师可是真正的自由职业、独立职业、能够表达个性的职业!但对你而言,辞职做律师惟一的也是最大的问题,如同我们亲爱的朋友钟图洛一样,是你的机会成本太大。
钟图洛是《图穷对话录》里第二篇文章的主人公。钟图洛综合症的症状是:当你好不容易实现了从小到大一直在奋斗追求的那个人生目标时,突然发现,它已经在自己埋头奋斗的过程中,变得过时、错时、背时。新的价值坐标,已经在你埋头奋斗积累基础的时候,霍然崛起,使得原来的终极追求变得无比苍白……所以,就感到失落、迷惘、困顿、悔恨,如同你现在一样。
人才市场化,人才商品化,人才价值金钱化,是人才最辉煌的未来。
这就是你要辞职、钟图洛要“出国”在我看来等于发疯的惟一原因。
我该怎么办?留在工会好好干?调到另一个厅局?辞职做专职律师?留学?移民?您拈兰之手,请给我指点迷津。
随着国家公务员制度的进一步改革,向社会求贤招聘竞争部长副部长的日子,也许很快就会到来。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官本位本质上是一种清廉的行当。当官的——我这里指的是廉洁的官员,要想在财富上和在市场风云中自由职业的律师相比,在你可见的日子里,是不会到来的。我并没说当官不是一个好职业,我从来不会这么说,因为这不是事实。但要当官就别想合法发财,这么讲,基本是没有语病的。朱总理告诉中外记者,说他的工资只有三千多人民币,我是相信的。虽然他老人家还有各种免费的福利,但作为人民的好总理,应该没有太多的个人存款。
做官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即官员作为一种职业,是否适合你。尽管你做官做得很滋润,但你是否最适合当官?这也是你在处长和律师之间徘徊时,要考虑的重大因素。在你开始工作的年代,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就业,基本是一种无意识,分配进去的、别无选择的——政府在任何国家尤其是中国,都是最大的单一雇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面对政府就业机会,基本不去考虑,官员作为一种职业,它是否适合你?官场文化作为一种文化,你是否适应它?
幸福是一种感觉。要保持人鱼的幸福感,关键是不能让她看见海岸上的王子。而你,不仅早就看见了这个市场岸边那个性感的法律王子,甚至,你还和他一起读了一个法律硕士学位……
一个幽灵,律师人生的幽灵,在你家门口徘徊。做律师,你的个人价值、自我感觉、挣钱能力,一定都能比现在更好地实现。无论是保护弱者权利、主持社会公道,还是为儿子挣钱过好日子,都比现在要好。做律师,你能更彻底地实现你自己的价值,你能更真实地满足你自己。你就肯定不会发疯——即使疯了,也是因为得意而癫狂啊!
作为一本讲留学的书,我为什么把钟图洛的故事放在《图穷对话录》的第二篇?盖因钟图洛的困境,在今日中国三十出头的朋友中间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假设有一个登山运动员,当他用尽毕生的力量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以为登上了世界之颠时,猛抬头,看见新的造山运动,已经在他面前挺起了一座“我的9959”,而他原来心目中那座雄伟壮丽的“我的8848”,突然之间矮人一头。哇,这是多么可怕!
我自己确实有无数朋友,高官或土僚,在自己的政府工作岗位上干得得心应手,活得如鱼得水。虽然他们知道最好的生活是量体裁衣,看菜吃饭,但他们却能够就衣屈体,看饭吃菜。他们悟透了人生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们干脆上班治大国,回家烹小鲜,其乐也融融,其心也洽洽。人生嘛,哪能总是天马行空,随心所欲。
我敢打赌,你会选择做律师。
再问:假如做律师的前途毫无风险,如同你做处长一样,那么,你是舍弃处长职务做律师,还是舍弃律师梦想做处长?
谢谢来信。虽然你的情况是如此复杂,不和你见面我无法在信中直接给你具体建议,但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够给你一些启发。
你想做律师,甚至多次想弃官从法,但你对从头开始做律师的前景有点害怕,虽然律师的职业对你显得非常性感。机会成本面前,你失去了方寸。
这样挑战性地问问自己,你的未来,就昭然若揭了!
亲爱的江西法硕:
从一个大专生成为法学硕士,从一无所有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你应该感激命运和感激上苍了。但是,更多彩的生活方式、更自由的精神天地、更宽广的人生选择,使得你无法不失去平衡。
但你现在所面临的决定,的确非常艰难。所以,我想和你仔细分享一下我的思考,也许有助于你做出决定。官本位制度是没有前途的。人才市场化是历史潮流。事实上当我写这封信的前后,北京市、长春市、河南省其实已经开始向社会公开招聘而不是内部黑箱提升处长和副局级干部。
我个性张扬,能力较强,埋头苦干,不善于人际关系,遭人嫉妒排挤;最重要的是,在没有创新、没有生机、没有愿景的工作环境里,我日益萎缩,不学无术,昏昏噩噩,专业荒废殆尽。年少时当一名声名显赫的大律师的愿望越离越远,我如囚笼里的一头困兽。
可惜,你却在南京那个闷热的江城,自己把自己装进了法学硕士的蒸笼,被机会蒸煮得心急火燎,被未来烧烤得焦头烂额,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做官,还是做律师?活着,还是死去?
选择虽然总是为了得到,但往往首先意味着放弃——虽然古人有破釜沉舟这一说,就是把机会成本主动降到零,但谁敢把自己一生奋斗才得来的东西当作零来抛弃?虽然破釜沉舟,往往是普通人难以模仿的成功者的秘诀之一。如果你人生很不成功,什么都没有,面临选择,其实就没有什么痛苦。因为你即使做出了选择,你失去的,只是无奈,得到的,就可能是辉煌。失败者失去的只是失败。
我今年30岁,江苏省工会一名副处级干部。我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工作,十年来,从一名大专生到法学硕士,从市工会到省工会,从一名办事员到2000年提拔副处,其间于1994 年拿到律师资格,一直坚持注册。我先生是一名建筑师,儿子3岁,非常可爱。住在满目葱茏、幽静宜人的省委大院,房子挺大,装修得挺漂亮,家里又请了保姆。大家都说我一帆风顺,日子过得很舒服。可是我越来越不能忍受我自己,几近疯狂。
To be, or not to be?
瞧,一个民族和社会的活力与创造力,我们存在的价值和权利,最终依然需要通过官本位来确认、承认和不否认。官本位制度下的中国社会,依然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我没有见过你,所以不好对你下一步发展提出什么生猛建议。但是凭我对人的遥感,我估计你生来是做律师的。你适合做律师。我的依据是,如果你没有内心深处那种强大的自信和强烈的追求的话,你就不会痛苦得要“发疯”,而只会带着淡淡的惆怅,发出轻微的喟叹,看见丈夫从外面兴冲冲归来,却莫名其妙和他吵一架,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亲一下他那光火的脑门,让你的夫君息怒,然后皱皱眉,继续过你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