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她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向窗外望去。
“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但是,没有一个人睡着,连孩子们也一直醒着。人们能感觉到它们正穿越小镇,也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氛围。然后,一直等到它们爬回沼泽,孩子们才会不耐其烦地从家里一涌而出。那时还是黎明前时分,等一会儿,它们爬过的痕迹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爬过的痕迹仿佛彩虹一般,在黎明前的薄暮中堪称最美的风景。”
是一个关于Singh Ray的梦。
“我不太懂这儿的方言,不过,是指那东西吧。”
“没有人知道它们有多少只。有些时候,它们会爬过沼泽、爬过森林,静静地朝镇子爬来。它们的到来总发生在夜里。它们悄无声息,人们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迹象,一种说不清的奇妙迹象。不过当它们爬来时,人们总能感觉得到。那种浓重的迹象紧紧地制约着束缚着夜晚,将夜彻底变成一种异质的存在。只要见过一次,你就永远不会忘记。”
它们甘甜的气息涌入我的鼻翼,它们湿润而粘腻地将我包裹起来。
我为这前所未有的体验战栗不已。
“你能想象出吗?小镇被蹂躏后,它们来了。它们知道毁灭就发生在小镇附近,或许它们正是为了通知人们毁灭迫近才来到的。然后,它们携手并肩迎着战争的硝烟冲上去。热爱宁静和黑暗的它们,在燃烧的烈焰中前行。它们忍受着灼痛,痛苦不堪地翻滚着、蠕动着;它们背负着巨大的壳,弯曲的巨壳如火海中黑色的波浪,涌动翻转,前扑后继。它们抱成一大团,长长的触角直抵教堂的钟。那种景象实在触目惊心!
“寓意?您说吸引您的是Singh Ray作品中的寓意,您觉得Singh Ray的作品不够真实吗?”她认真地反问道。
那正是Singh Ray的最后一部作品,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店主人忙着用板子加固街面店铺的大门。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强劲的飓风吗?
望着她谜一般的笑容,我竟感到一丝奇特的满足。
Singh Ray被它们淹没了。
有人拉开门,正用低低的声音喊着什么。
一个客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一面接过她的话,一面看着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那儿的餐桌上摆着一个茶色的陶瓷碟子。
多么美丽的生灵啊!这些静态的,却富含生命力的生灵;这些庄严的,却蕴含着哲学意味的生灵。
我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她蓦然间变得认真起来,凝神盯着我。
店主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微笑,然后感激地朝那个女人点了点头,也算是打招呼,随即起身离开。
“你知道一位叫做Singh Ray的作家吗?”
“空袭之夜啊!它们大量地出现了,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夜晚。”
我兴奋不已,于是,也为她叫上一客酒。然后自我介绍道,“我正在撰写关于Singh Ray的传记,我是追寻他的足迹来到此地的。”
森林掩映的地平线,逐渐亮起被树梢割裂成抽丝一样的光,石阶上留下蜗牛们闪耀着七色光芒的痕迹。
我自嘲地说完这句话,低沉地笑起来。
变成Singh Ray的我矗立在黎明前的小镇中。
小镇漆黑一片,寂静无边。
“天空渐渐亮起来,在少数几条街道被晨光照耀的瞬间,石阶上闪烁着它们留下来的如彩虹般晶莹剔透的光泽,好似用彩虹织就的布匹般绵延不断。它们爬过的痕迹无限延伸开来,当它们离去后,天空中飘散着如雨丝般湿润的空气,不,确切地说,是雨住不久后的味道。像夜晚下过雨刚刚放晴一般,那种气息笼罩在黎明前小镇的上空。从酣睡中醒来的孩子们会哭泣着埋怨大人为什么不唤醒他们,他们后悔没能亲自体会黎明前那丝丝甜润的,如风停雨驻后奇妙的风光。没有闻到那种气息的孩子,会遭到其他孩子们的嘲笑的。”
尽管我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有失礼节,但还是忍不住睁大双眼望着她。随后,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随即落到摆在餐桌上的盘子上。真巧!我刚刚吃完一盘烤蜗牛。
“没关系,请。”
果然,那不是普通的警报,而是空袭警报。
它们形成一道甘美的屏障,如闪烁着异彩的湿润将我包裹;它们有一点凉意,却略微透出一丝温暖;它们平滑地贴在我的身上,将我舒适地包裹其中。
可是,她的确在阅读Singh Ray的著作,在这座镇上,我从未对人提及我来到此地的目的,而且,因为对这位作家的作品已了如指掌,我也不需要为了了解作家而主动与人攀谈。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特意准备一本Singh Ray的书,坐在这里等着与我邂逅。
她的笑容愈发奇妙。
在昏黄的街灯照耀下,石阶融入黑暗的静谧之中,街上连一个孩子也看不到。虽然被夜幕笼罩,然而这种情景也透着一丝不寻常。对面的酒吧也早早地关门歇息了,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闭店的光景。
店里稀稀落落的客人身影中,除了我和她以外,还坐着另外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此刻,他们正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互相说着什么。
“当时,我的祖父因为工作关系各地奔波,当他做完这个梦后便立刻赶回来了。然后,那天夜里就发生了。”
地平线已经被炫目的光芒覆盖,散发着世间罕有的色彩。
绚烂的光芒愈发浓重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Singh Ray笔下这个词的涵义。
“嗯。我再也不想回来了。家里太穷了,爸爸妈妈总是争吵不休,小时候我总是挨打,还没有饭吃,我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儿。”
“为什么?”
“终于,它们背上的壳裂了,一点一点地皱缩起来。它们壳内的体液升腾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它们发出人们听不到的声音。它们摆动着触角,一面扭动身躯,一面抱在一起,它们覆盖在学校的窗户、墙壁和屋顶上。终于,连它们的壳也爆裂开,迸发出优美动听的曲子,那些如林中新生小鹿般柔软的条纹状的壳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殆尽,烧焦的碎片在火焰中爆裂成粉末,从夜空中如雨一般倾泻而下。它们的痕迹没有了,它们的壳碎裂了,体液里的水分蒸干了,只剩下一块像膜一般的茶色残骸。透过残骸,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用生命替我们坚守的小小的村落,尽管,熊熊的火焰还在燃烧。”
“嗯,是啊。”
望着我踌躇不定的样子,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没什么,它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由于身躯过于巨大,会压碎所有的存在,覆盖所有的一切罢了,只要别阻挡它们的去路就好。事实上,家畜、小狗,还有幼小的孩子都曾被密密麻麻挤在路上的蜗牛群彻底淹没过。”
这句话令我略微感到一丝不快,言外之意,像在指责我不过是个不知情的外乡人罢了。
我茫然地啜着杯中的葡萄酒。这时,店主人凑了过来,他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朝我比划着,像在热心地向我推荐什么。可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它们会悄悄地从沼泽地里爬过来。”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他。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热情。
我一面在餐券的收据上签字,一面问她。
似乎为了迎接黎明前即将升起的太阳般,各色奇异的光华毕现,石阶上绵延着一道道黏液的光带,仿佛一条条通向童话世界的银光的大道。
她的话里充满了孤独。
“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应该需要参考各类的数据。比如,沼泽地的水位变化,或者蛙群逃离的现象等等,我想大概是指这些吧。通常情况下,警报是由镇上的长老们公布的,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是,我是那么说的。”
它们那超越一切的肉体上负着如小山般的壳,壳上那美丽的螺旋形曲线油亮鲜明。
我的眼前似乎闪动着燃烧的森林,夜空中尽是四散飞溅的火星。
“《涨潮的风景》。”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和其他到这儿来的游客看上去不大一样。”
一楼内侧全被封死了,我无法跑到屋外,谁也没有起来。
“但是,现在你回来了。”
“发生什么了?”
本地的食客们渐渐没了先前用餐时的从容与镇静,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结账,然后起身匆匆离去。无疑,人们对从现在开始即将出现的什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即将到来的将是飓风,还是蜗牛呢?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住在这里的客人了。
空袭的警报声还在响。
“对,正是那种蜗牛。”
“您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吗?”
“什么梦?”
“它们那样倾巢而出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不,或许很早以前也曾发生过,不过,人们传说的也只有那一次。”
我思来想去,还是回答得模糊些比较好。尽管我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
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身着睡衣站在镇子的角落里。
“嗯。”
女人微笑着示意我坐到她身旁的座位。我端起玻璃杯,静静地朝她走去。
“不!这里是我出生的故乡,但是,故乡并未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这里,前往您所在的国家工作。我一直不曾回来过,连父母去世的时候也没有赶回来。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十多年了,不知怎么,突然间我想回来看看。”
我夺步奔出走廊,疾步跑下楼梯。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仿佛沉浸在梦魇中一般,一面低低地嘟哝着。
那圆形的东西并非一只,我凝神细看,别处还有若干只在蠕动着。
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来。觉得有些心绪不宁,空气中似有一股异样的气息,仿佛在降雪的清晨睁开双眼时的感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您对Singh Ray作品的什么地方感兴趣?”
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则耸耸肩。
它们充满这个世间。
在黎明前的小镇上空,流淌着从它们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甘甜,令人心荡神驰。
我和他融为一体,Singh Ray已抛下这个世界远去。
“你打算在故乡逗留多长时间?”
涨潮了!
“它们到来时,我的感觉就是那样。Singh Ray的描写恰到好处,的确,它们造访小镇的情形宛如涨潮。”
返回房间,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呷着烈酒,一边读书,一边把她说过的话断断续续地写在备忘薄上。
她一面同我碰了碰杯,一面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侧着头,淡淡地答道。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我愣了一下,凝神望去。
她啜了一小口酒,声音恢复了平静,接着向我问道。
她微微一笑。
女人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
我的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她帮我解了围,把店主人的话翻译给我。于是,我开口向她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读完这本书后,我就深信不疑了。Singh Ray一定到过这里。”
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
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她的脸。
“蜗牛警报,刚才你是那么说的吧?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是。”
街道寂静如水。
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异国旅馆与一个单身妇人邂逅,她的话可信吗?这会不会是她惯用的招揽客人的伎俩,或者是她精心设计的诱惑人的手段?或者,她只是一个痴迷于蜗牛警报的怪人?
我倚在沙发上读书,不知何时竞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夜里,它们很快就会到来。所有的蜗牛排起整齐的队伍,成群结队的,一个跟着一个爬过来。传说中的那场空袭,就是那场把这座小镇、各处的城市,连同这块大陆统统焚烧殆尽的大空袭……”
“请您遵照招牌上写的内容,不要外出。”
我从未如此愉快。
我站在街道中央,眺望着它们朝我这边爬来。
突然,天空大亮。
玻璃杯底的冰块已经融尽。
其实,孤身一人身在旅途,我并不打算稍后出去走走,泡泡吧。对于自己能够找到一家雅致而颇感舒适的旅馆住下,而且旅馆旁边恰巧邻接这样一家不错的西餐馆,我已经很满足了。一想起临时栖身的房间,我立刻产生了归意。
她低语着,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
它们蜂拥而至,它们来到了小镇。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想象中的石阶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考虑了一会儿,我答道,“……我想应该是他撰写的作品中所蕴涵的寓意,以及萦绕在他内心深处的孤独的流浪感。没有比旅行艺术家更能打动如我一样的男性读者了。早年,我也曾向往过做一名身在旅途的艺术家,后来明白了自己缺乏艺术细胞,所以,现在我只能通过追随Singh Ray的足迹来满足早年的愿望。”
于是,坐在店里的几名客人脸上顿时漫过一层阴云,人们开始嘀嘀咕咕地议论起什么。之前温煦的气氛霎时间就变了,店里的空气也仿佛变得有些不安。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轻抚着放在餐桌上的书。
“是吗?那么,你也住在这家旅馆?”
小镇上,只有我一人矗立。
我被欢喜和鼓舞包围着,在颤抖中抬头眺望着天空。
“我不想回来了。”
“没有哪部作品比这篇更为清晰。只要镇上的人们读过,大家立刻都能领会到。”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是说,今晚请别出去……”
“那是一场凄惨无比的空袭,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穿梭而过。”
“他说:公布蜗牛警报了。”她平静地答道。
“真是巧遇!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儿和一位阅读Singh Ray作品的女士相遇。”
我们都沉默下来,将瓶中的残酒斟入杯中。
短短一瞬间,她默不作声,随后她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下去。
当我问到这儿时,她缓缓地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
我再次跑回楼梯,返回房间,推开窗户,房间的窗户并未被封住。
她的声音和言语仿佛魔咒,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恐怖。
我慌乱地从沙发上起身,重新坐好。
不管她是骗子还是高级交际花,或者是一个奇特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如此美丽,不由得触动了我的心。今晚,在Singh Ray传记中,我要好好地为她添上一笔。
在光芒的照耀下,它们正迎着那奇异的光缓缓地前行。它们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摆动着庄严的触角,一只接一只走在队列中,朝路面缓缓地前进着。
警报。
不管发生了什么,首先得让店主人放心。想到这里,我转过脸对店主人使劲点头。
快!快!
“那么,应该是今夜了?”
它们的触角微微地抖动着,发出青绿相间的光芒。
我热心地向她解释道。她却只是含糊其辞地答道,“也许是吧,虽然我也觉得他的作品具有超现实主义特征。”
我眨了眨眼。
这是Singh Ray临终的时刻。
在对面人家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椭圆形的暗影,在屋顶上缓缓地移动着。
远方传来警报的声音。
我感到了什么,于是唰的一下睁开双眼。
“《涨潮的风景》也是?”
“我梦见了夜里的彩虹,那一定是这里的彩虹。我想它们一定要来了,当我睡醒后,立刻便想起来了。从前我的祖父也做过一个同样的梦。”
“哦,真有趣。”
我心荡神驰地眺望着朝我爬过来的它们,虽然眼睛只看到了一只,但心里却无法描述的“它们”的存在。这存在无穷无尽,绝非一只。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它们遍布四处,遍布所有的地方。
我独自一人坐在店内最深的角落里,对人们交谈的内容一无所知。其实,即便我能清晰地听到人们的声音,也因为语言不通,一样也听不懂。
我思索片刻,轻轻扯开窗帘。
“你也是Singh Ray的粉丝吗?”
她面色一怔,点了点头,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书,我立刻便注意到那本书的封面。
“是的,蜗牛警报对我来说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真让人怀念!”
在梦中,我变成了Singh Rayo。
我看到了,它们带着平静、慈爱,它们的身体中充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睿智。
它们朝着我缓缓地行进着。它们的身体柔软无比,它们缓慢而努力地前行着。将道路挤得密密实实,它们壳下柔软的身体将小镇一楼的窗户完全覆盖。
说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一带,每年都会发出几次蜗牛警报,但是,蜗牛真正爬出来的情形,恐怕好几年也碰不上一次。况且,即便它们真的爬出来,要不了多久也会立刻返回巢穴,所以,看到它们的人很少。今夜恐怕也一样,充其量只是一个警报,应该不要紧。”
从窗外看去,远方的天际黑压压的,街上仅有一灯荧然,微弱地浮现出些许光晕。
“是回这儿吗?”
“其实,是它们守护了这座小镇。它们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炽热的火焰,镇上人们储存大米和麦子的仓库、教堂、学校,所有的一切都被它们的身体密密实实地覆盖了。它们用自己那厚重而湿润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包裹着、覆盖着这里的一切,一声不响地忍耐着。从它们身体的黏液中散发出甜润的香气,和火焰燃烧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将小镇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痛苦中。它们忍受着烈焰的炙烤,身体被烤得火辣辣的,那种痛苦令人无法想象。渐渐地,在夜空之下,它们体内的水分开始蒸发,那湿热的气息如烈日下的云烟氤氲而上,整个小镇笼罩在赤红的热浪中。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店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她的面孔已不再年轻,但仍不失为一张透着知性的美丽的脸。或许因为知道我不谙当地语言的缘故,她似乎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嗯,他的作品宛如抽象画。比如《蓝鸟》、《三个小妖精》、《铜麒麟》、《葡萄酒的沼泽》,这些作品都采用象征的手法描绘那些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风景和动物,这是人们对他作出的定论,我似乎也这么认为。在撒手人寰前,他在哪儿度过了最后的时光?《涨潮的风景》一文又是在什么背景下写出来的?对这些问题业内持有不同的观点,至今争论还在继续。在对他进行长期研究后,我得出了结论,那是因为他惯于采用非现实主义的写法,而且对此深信不疑。”
“你不介意我坐下来吧?”
“它们生性非常害羞,不喜欢被人看到,即使能看到它们,也至多不过一两只。它们极少爬到镇子里来,通常它们只爬到森林的人口处,便折回巢穴了。”
“《涨潮的风景》,只看题目就明白了。”
我局促地向她开口搭讪。
“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大批地聚集在一起的情景似乎只出现过一次。”
黎明前,森林对面渐渐地亮了起来,濡湿的石阶的两旁冉冉呈现出一道道沟壑。
“通常什么时候发出警报呢?”
她的眼光再次变得炽热起来。
那里有它们巨大的存在。
随后,我揭开窗帘,悄悄地向窗外眺望。
我急于知道原因,于是开口问道。
刚才她那燃着热情的眸子再次冷漠如尘。此刻,她像注视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看着我,似乎在提醒我注意店主人正忙着拉下百叶窗。
照片上是他的侧面像,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略带讥讽和虚无的表情。他出身复杂,终生不曾经历婚姻,他很少微笑,是一直在旅途中漂泊的男人。
低沉而清晰的警报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响彻夜空。
但是,我还是感到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不同。
梦中对Singh Ray的感触和他的欢欣还在神经上徘徊,我的唇边还凝固着未及收回的笑。
她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惑,于是改变了话题。
我再次回过头,看了看更加起劲地对我说个不停的店主人,然后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我想,是等它们到来之后。”
我做了一个奇特的梦。
咕嘟咕嘟,从哪儿传来一阵不太文雅的声音,我偏着头向旁边望去,此时,她正面无表情地喝着水。
它们闪烁着滑润的光泽,如静静蠕动的巨塔般耸立在我面前。
这是一片古老的地区,周围分布着绵延的沼泽、湖泊和森林。艺术家们为了追求灵感或寻求凝思,往往特意来这儿短住,知道这里的人都深谙此地的妙处。Singh Ray也曾在经历长年的流浪生活后,踏上了这片土地。
我被它们的伟大所撼动,为自己的猥小而颤抖,我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顺着声音望去,与我相隔的餐桌旁坐着一个女人,此刻,她放下手里的报纸,正注视着我。
我张开双臂,等待着那个瞬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