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真夸口称自己做的这点儿小事是“开垦”,这也是有点悲哀的。从去年开始,我就在小屋周围挖了块巴掌大小的地,并在那里种上了土豆。今年,我又把菜地扩大了一倍,仍旧准备拿来种土豆。我还在外面占了三亩地,用来种植其他农作物。我的种植计划现在就只有这些了,因为不想勉强自己,所以今后也只打算做些适合自己的时间与体力的农活。如果为了拿出成果而逞能的话,在过度消耗了体能的同时,也会影响到我的文学创作,所以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度”。过度使用体力这件事,有的人觉得是非常有益的。要是放在农村的话,劳动和过度消耗体力就是画等号的,甚至于人们还有“如果不耗尽体力,就不能算是劳动”、“如果使用了便利的农业器具,就是逃避劳动”这样的想法,简直太荒谬了!我们当然应该在合理保持体力的前提下,去做一些必需的工作。一味地扩大计划,过度消耗身体机能,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承受这些辛苦,从而变得绝望,想要毁灭一切。这样的例子不是很多吗,真是让人感到可惜!我始终认为,一开始做某件事时,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减少一点工作量的为好。
基于这些理由,自去年冰雪融化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开垦工作。虽然不怎么专业,却也乐在其中。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就算这点程度的活,对于新手的我来说,也够可怕的。我的手掌上有着长年使用凿子留下的茧,自己对于体力活儿还是很有自信的,但凿子和耙子所留下的印记是不同的。仅仅是开垦种土豆的田地,就让我的右手上长了三个血疱。血疱破了以后,暂时看起来是痊愈了,但这时皮下组织已经开始化脓。最初只是有点痒,不久以后就会感到一阵阵的疼痛,大约一周都没法睡好觉。手腕上肿了一片,快要波及前臂,看上去十分吓人。我赶紧到花卷镇上让花卷医院的院长帮我看看,当天夜里他就为我的右手做了手术,把脓给引出来了。那以后差不多一个月,我每天都要到医院去换纱布,因而不得不借住在院长家。那时刚好是五六月,正是垄作、播种、施肥和栽培的重要阶段,由于我没在家,开垦田地的工作也大大推迟了。六月末我回到山里的时候,发现青豆、四季豆、土豆等作物总算是长成形了,但稗子的幼苗完全被杂草侵吞了。我的右手还不是很方便劳作,所以很难除尽已经蔓延开来的杂草。这样一来,我只能任凭其他作物也在杂草间生长着,实在是有点惨淡。
太田村附近有一片叫“清水野”的广阔原野。去年开始,有一群四十户人家左右的先锋队来这里开发,现在已经热火朝天地建设起了家园。我私心希望来的是从事乳畜业的农民,最好能带来一些乳制品、棉毛织物,再传授一下他们的草木染色法。
我在新开垦的田地和旱地里都种了土豆。新田里的土豆收成要好些,味道也更可口;种在旱地里的表皮有点粗糙。我打算今年再接再厉,争取能够增产。这边的土壤底部是黏土层,所以白萝卜和胡萝卜不能尽情伸展,一般是长成两股,或者呈钩状弯曲。也有一个劲儿冲上长的,每每见到这种,总让我感到惊讶。我也试着种过南瓜和西瓜,但却不尽如人意。黄瓜长得很好,我每天早上都把江户前的节成黄瓜摘下来,就着味噌和盐吃,或是做成米糠酱腌菜。种地的农户总要做大量的盐渍黄瓜,以备一年的需求。我从今年刚去世的水野叶舟先生那里拿到的田口菜、塌棵菜、日野菜和芥菜种子,现在也都茁壮成长着。
去年大旱,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水井都枯竭了,田地里的萝卜也因为缺水而双叶枯萎。红豆也闹革命,收成很是不景气。倒是我的地里还有点湿润,红豆、茄子、芋头、番茄都长得不错。红豆收获得比想象中还要多,茄子和番茄的表现也令人瞩目,一直到霜降前都还在继续结果。
北上川以西的土壤呈强酸性,是众所周知的贫瘠地带。这我早先就知道,所以才萌生了搬到这边来住的想法。北上川以东是一片广阔的冲积平原,土壤十分肥沃,但我听说那边风气似乎不太好。农民的习惯是,种的蔬菜如果有剩余的,就把多出来的部分拿去卖掉。这样一来,人们自然就会觉得那边土地的风气不好了。我住的这一带由于土地贫瘠,连自给自足都不能保证,几乎没人过来采购农产品。因此,农民们也都还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勤勉、果敢的性情。事实上,太田村山口的居民性格都很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当真是世间少有。但相应的,这里的土壤也是强酸性的。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通常会使用碳酸钙。碳酸钙是宫泽贤治先生还在世时,东北碎石公司的产品,属于石灰一类。宫泽先生本人也曾为这款产品的销量而四处奔走。如今,碳酸钙的功用逐渐广为人知,在东磐井郡的长坂村附近也有了接班生产的公司。碳酸钙被简称为“碳钙”,在市面上广泛流传着。我经宫泽家之手,为村子配给到了一车分量的碳酸钙,并把它们一点点分给了各家各户。多亏了这东西,村里的菠菜总算是长起来了,大豆、红豆等作物也生长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