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将生命幻想成一棵茁壮的大树,这棵树由三根主要的树枝组成:一根如同我爱的男人,在这生机勃勃的树枝上长满了绿叶,那是我们的孩子;一根如同唤起我生命热情的诗歌,第三根则如同我的学生和我钟爱的教书事业。我用全部的爱去浇灌这棵大树,满心期待着它的枝繁叶茂,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它不可抑制地开始枯萎,回首处,物是人非,叶落满地……”
你苗条、柔嫩、滑腻,像条鱼/你是新大陆/我的新大陆/你就是亚美利加了/我惊讶/美啊/美丽的亚美利加
Sylvia死后,世人将矛头指向Ted,指责他抛弃了Sylvia,因而导致了她的自杀。Ted对此不置一辞,默默整理和出版了Sylvia所有各种能够出版的遗稿。直到1998年Ted患癌症去世前夕,他才将30多年来陆续写成的88首诗体回忆录结集出版。他在这些诗篇中以平实以至直白的语言娓娓叙述他对Sylvia深沉的爱,以惊人的直率和精确的细节写他们相识、相爱,甚至第一次做爱:
很典型的欧洲风格的东西,镜头优美,情节缓慢如主人公的心绪一般千折百转的。淡淡的忧伤从一开始就弥漫整于个画面。
Sylvia Plath,1932年出生在美国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Boston大学的德语及昆虫学教授。在Smith学院读书时,Sylvia便显现出了出色的写作天分,发表了大量的诗歌。24岁那年,她拿到了著名的Fulbright奖学金来剑桥Newnham学院读书。影片开始就有很多剑桥风景的画面,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踩着脚踏车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自在穿行,那种娇艳欲滴的年轻蓬勃旺盛的活力与剑桥的庄重古老,在对比中扣住了人的心弦。然而剑桥对于Slyvia而言,绝非仅是一段异国求学的体验,而是生命最惊天动地的转折,在此,她遇着了她的男人,英国诗人Ted Hughes。世界上有些事情的发生是注定的,有些灵魂的不期而遇是必然的,没有人可以阻止命运中注定的邂逅。1956年2月的一场舞会上Sylvia 和Ted首次相遇。那样的相逢真叫惊艳,四目相对间,电光火石,旁人全然黯淡,好像中国的黄梅调里唱的:“一瞥惊鸿影,相逢似梦中……”舞会上,他们相拥,她光洁的额头,明媚的脸庞,智慧的目光让世间万种风情霎时失了颜色。Sylvia,如她身着的那一抹明丽的红装,是热烈的,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理直气壮的热烈。临别时,她当着Ted带来的女友面,给了他深深一吻,令他的面颊留下了齿痕,流出了鲜血。30多年后,Ted仍然清晰地记得这初吻的咬痕:
Sylvia全力帮助丈夫的事业,并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对于她来说,付出是生命的燃烧。付出的本身是绝对的,如同青春本身。27岁时她陪Ted回到伦敦,并开始自己的写作。“我们在文字里尽情发泄我们的情感,” Sylvia在日记中透露了他们共同制造的幸福。在圈中朋友的眼里,他们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因为“没有人像他们一般深爱着彼此,欣赏着彼此,真正懂得彼此” 。可是,火热的爱情并不是幸福婚姻的保证,正如稳定的婚姻也不能保证爱情的新鲜一样。Sylvia有着一个女诗人敏感纤细的心灵。如果说爱情的开始需要这样的细腻来燃烧起激情,那么当把爱情放到平凡生活中之后,则需要更多的宽容和智慧来让爱绵长延展。Sylvia对爱的专注逐渐演变成一种因为害怕失去而产生的不安。她在幻想中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假象的情敌,然后再让她们将自己对爱情的信心一点一点地击垮。尽管Ted一再向她保证不会爱别人,可是他不懂得,很多男人都不懂得的,真正让爱长久的不是男人的诺言,而是女人的信心。一旦这样的信心被摧毁了,无论如何努力,爱也无法继续了。
那一段拍得太美,银幕上纷纷白雪中Sylvia的年轻却已沧桑的笑容,真正应了那句:生如春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凄美。看到这里,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远远,远远,苍凉地想到《古源诗》里的句子:“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Something you fear most in your life will come true one day”——生命中你最恐惧害怕发生的事情往往最后会变成现实。在Sylvia最脆弱的时候,Ted离开了她,为了另一个女子。Sylvia看似洒脱地对朋友说:我终于自由了,不必对他牵牵念念,茫茫世界,谁也不是谁的唯一。她笑着,可那真的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写诗,她出名,她养儿育女,她平静地将生活继续。可是,她牵牵念念的依旧是他,只有他。他来看她和孩子,Sylvia将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在久违的激情之后,她要他回来——你真正爱的不是那个女人,是我,不是吗?那样孩子气的质问让人心碎。Ted抚着她金色卷曲的长发说:她怀孕了,我不能离开。多么委婉的借口呀。是的,Ted不能否认他一生最爱的女子就是Sylvia,可是爱情只有当下,错过当下,再爱也难以回头。
Sylvia 和Ted之间的爱情故事哀艳绝伦。这也许就是艺术家的爱情吧,在强烈的激情和强烈的自我之间,他们的爱情眩目而脆弱,一如一场异常华丽的焰火表演。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为这美艳的爱情写下无法磨灭的注解。不可否认,Ted始终是爱着Sylvia的。爱是爱的,只是受不了长长的一生只能爱你一个人。这本是人性的真,可Sylvia高旷炙热的爱情就是容不下这残酷的真,于她而言,爱,要不没有,要不就是全部拥有。爱情可以是热烈激情的诗篇,而婚姻却是生活。生活是平和的,在那里头,爱情的力量不如想象中的大,要的是包容是谅解,不然如何牵着手在人生的长路上爬山涉水。当一段感情遇到危机需要克服的时候,多数为时已晚,让步的往往是理智。Sylvia是个太纯粹的人,她对Ted不肯委屈,不肯迁就,亦就是对她自己的不肯妥协。她的爱让人心疼,也让人惋惜。
婚后,Ted和Sylvia一同回到美国,Sylvia在大学教书,以支持Ted继续写作。Ted并非一个自私的男人,他欣赏Sylvia的才华,不愿意看着心爱的女子将天赋埋没在灶台间,于是不断地鼓励她写诗。这便是爱,处处为着对方想,时时为着对方好。Ted回家要看Sylvia新创作的诗,Sylvia将他拖到厨房,指着堆在餐桌上的大大小小新鲜出炉的蛋糕,撅撅嘴说:喏,这些就是了。那样顽皮耍赖的神情里洋溢着的全是幸福的光彩。美味的糕点,那是拥有爱情的女人在生活中最缤纷的诗作。
走在路上,天气忽变,大风试图朝所有方向逃跑,冰凉的雨无法无天地砸下来。我们急忙撑开伞。身旁有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没有带伞。男的便将大衣脱了下来,罩在两人头顶。妻子往丈夫怀里缩了缩,找到最妥帖的位置;丈夫揽着妻子继续前行。在雨下得最霸道的时候,他们的温情别样动人。电影里的爱情故事包含着那么多绚丽内容那么多浪漫的细节,而我亲眼目睹的真实恋爱,却无声无息。
情人节的午饭后和萍一起约着去看电影,这也是到了剑桥之后第一次进电影院。情人节的影院里十分热闹,奇怪的是相伴而坐的大都是垂垂老矣的夫妇,我们两个年轻的东方女子坐在其中,有些怪异。虽然是在英国,但影院里播放的主打影片仍旧大都是美国的。我有些固执,总觉着把好多片子放在一起后,真正好看的还是欧洲的电影,它们有一种其他地方的电影所没有的奢侈感。在最豪华的美国影片里,你可以看到对票房的渴望,可以闻到浓重的金钱的气味。可欧洲电影不同,他们用钱不是为了更多的钱,只是为了趣味。这,就是奢侈。萍亦是偏爱英国电影的,她的本科和研究生读的都是英国文学,虽然后来做了政府官员,却依然舍不去浓重的文学情结。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选了《Sylvia》-一部讲述自由派女诗人Sylvia Plath爱情经历的片子来看。
走出电影院,我和萍说难怪中国人喜欢将爱情叫作亲情或是恩情,这下是懂了。以前读到《饮马长城窟行》的末了两句“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时总是不能解的,总以为吃饭添衣睡觉这些个词儿怎么入得了这情诗,后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恍然明白了。也只有中国人会把“爱”与“情”这两个字在婚姻里分开来看。因爱而爱,是美艳的,可也是脆弱的;但这“情”却是素朴之至,再大的浪漫和飞扬都在这份朴素里静静地有了它的份位,所以中国人会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相知相悦。好的婚姻,是由爱唤起,由情延续的。于是,才可以在这充满诱惑的纷扰红尘“与子相悦”,才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1963年的一个雪花纷飞的冬日的清晨,Sylvia为自己的两个熟睡中的孩子做好了早餐,轻吻了他们的脸颊。然后将他们房间的窗户打开,门封死。随后,来到厨房,打开了煤气。30岁,Sylvia在对爱情的绝望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怎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啊!她的感情壮怀激烈,好比流水一泻千里。她的短短一生总是在付出、付出、不断地付出。也只有年轻、青春的生命,才能够是这样的。付给了,付给得彻彻底底,而绝对是不带半点悔意的,即使是这个男人,这个世界,这场人生,整个儿地欺骗了自己,也依旧“衣带渐宽终不悔”。
Sylvia写信给在美国的母亲,说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伟大的疯狂爱情”,一个“难以置信”的男人。她这样描绘Ted:“一天到晚穿着同一件黑毛衣,同一件灯芯绒夹克,口袋里塞满了诗歌、新鲜鳟鱼和算命天宫图。”看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沈从文当年初遇张兆和时内心的感叹:“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Sylvia,Ted,他们都在最好的年华,他们分享着共同的语言——诗歌,他们爱着也被爱着。于是,康桥畔,俪影双双;剑河上,情生意动。这是整部影片中最温暖的片断。
当爱已成往事的时候,留下的只有曾经爱过的证据。只是,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夜深人静,Ted站在Sylvia住的楼下,用石子轻扣她的窗,这样的美丽怎么可以错过呢?
你是存心要以你的活泼爽朗/给我制胜的一击/我记不清楚/那天夜晚其余的一切/除了我带着女友悄悄离去/除了门道里她愤怒的嘶嘶声/对于你的蓝色头巾会在我的衣服口袋/我目瞪口呆地询问/环形圆丘般肿胀的齿痕/将像烙印烙在脸上/经月难消/烙着那底下的我/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