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怕!”久美子畏缩着身子。她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对手的面孔,却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在徐徐增大,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怎么不能?理由呢?”
久美子点了点头,然后坐上了电梯。她在十五层楼走下了电梯。
“如果再看他一眼,能认得出来吗?”
“熳慢洗好啦,不必过分担心。”
“嗯?”
一过神城便可望见长长的八方山脊。新婚旅行时,久美子曾跟雨村一起登上这个山脊的第一个石标。那儿附近正被云霭包围着。
这是个单人房间。久美子心想,既已被自己占用了,大町就不便再走进这个房间了吧。大町说不定认为反正自己整宿都不能睡觉才特地在登记簿上改成久美子的名字的吧。大町在今天夜里真的不会再走进这个单人房间吗?
“可也是。司机,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大町跟司机说道。
“把雨村的事忘了吧!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就是雨村还活着,也决不回到他的身边去,要去只能去您那儿。”
“冬子的情况看来挺可疑的。”
“说不清楚。不过他们认识我们却是事实。”
“看来她要到新宿车站去。”久美子紧盯着快要消失了的冬子的背影,说道。
“不过……”
大町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不,有点象我熟识的人,不过只是面貌有些相似。麻烦您,能不能在名取的房间附近安排一下这位太太的房间呢?都是女同胞,住得近一些好,凑巧可以在一起聊一聊天。”
“我不管您过去都干了些什么。罪犯也好,杀人也罢,我都在爱着您。”
“好象不在这个车厢里。是在列车刚刚开动的时候偶而有过这个感觉。是啊,发车时曾经有几个男人从过道往后边的车厢走过去,可能就在那伙人当中。”
“她好象是知道失踪人的下落。”
冬子在白马车站下了火车。她完全象事先商定了目的地似的,坦然自若地走出了检票口,乘上停在站前的汽车。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航空公司的吧?”就跟父亲到朋友家里去下棋,住下不回来也不深究一样,好心的母亲也来热情地帮助久美子准备行装。
“刚才我假装弄错房号曾去问过,她还没有结帐呢!在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找会计的。”
城里来的旅客多半是急性人,一下火车便争先恐后地竞相乘上公共汽车或者是租辆轿车到目的地去。因此,见到他俩下车后站了老半天,既不叫车又不想到哪儿去,只是在站前踌躇不定,难免会使人生出疑心来。况且他俩的服装极不协调:久美子是一身西装,穿着高跟鞋,从打扮上看就是个从大城市来的人,而大町则是全副登山装束。司机们不便跟他们打招呼。
大町答应说:“是我。”
“怎么啦?”
“从旅馆出来我就感觉到了。总好象有什么东西紧贴在自己的背后。”
“这辆车返回车站以后,估计一定会有人打听我们的去向。我俩都是报社的,她的一位亲人失踪了,我们正在到处寻找。总觉得有私人侦探在后面盯梢。盯梢倒也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下盯梢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人问到我们,请您费心仔细打量他一下,把情况告诉给我们。我叫大町,就住在帝急旅社。”
“再返回去找一找好吗?”
“她今天晚上从成城的家里出来,是一身去外地旅行的打扮。”
“问倒是有人问过,不过……”司机吞吞吐吐的,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然而,正当彼此难以抑制自己感情冲动的时候,这爱的弓弦突然极不自然地中断了。
“冬子要等候的人是……”
“冬子还没有下车啊!”
“有人在监视我们!”
墙壁厚厚的,中间又隔着一间屋子,说话声是决不会被听见的,但他们还是倍加小心,低声细语。隔壁的房间似乎还没有人住。在山区寂静的旅馆里,即使中间隔着一个房间也要有所戒备,不可粗心大意。
“您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好吗?”
“刚才您托付给我的那件事……”
“千万不要立刻就去撵她。到这儿来,去的地方是有限的,在这里等着她的车开回来好了。”大町拦住了想要租车的久美子。仔细想来,他的话是对的。这里跟东京市区不同,如果有车跟在后面是会立即被发觉的。
“不是钱的问题。”司机多少有点生气地说,“我反正是不能说!”
大町依然把视线集中在站台上,密切注视着冬子的动静。他随时都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他说没有谁威胁他。”
“不能啊!我不能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
“您一点儿也不睡吗?”
她看看表,时间已快要到夜里一点钟了。
当地只有一个紧靠白马岳和八方山脊的“观光立村”,和一个近代化的车站候车室。由于现在不是登山的旺季,旅客稀少,如果有行迹可疑的人是不难发现的。莫非冬子是“单人旅行”吗?
“喂,喂,是大町先生吗?”
久美子心想:今天夜晚对我来说才是个真正的初夜,是头一次不是做为“替身”而是做为“本人”许给求爱的男人的真正的初夜。为了这个,也必须把长途旅行中弄脏了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
“电话!还是那个男的打来的。”
“冬子今天早上不是买了车票了吗?”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买的那张车票不是对号入座的车票了?”
“是到这里来吗?”
突然,她哎呀一声,往背后看了一眼。
冬子穿过检票口,走进了地下中央通道,然后登上了去一,二线路站台东边的台阶。这是中央线和总武线的站台。
“不然的话,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住旅馆了。从时间看,在这段时间里是满可以从成城赶到的。”
“现在还不完全清楚。不然的话,就不必非去不可了。”
“我正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才追随冬子到这里来的。”久美子心想,冬子大概正在邻近的房间里等待着雨村的吧!雨村在隔壁拥抱着冬子,而我则被大町拥抱着。不是唯有这样才算是打下一个真正完整的终止符吗?
“您来了,我很高兴。”
“不,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今晚对我来说,也许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初夜,不,是一个真正的初夜啊!”
不轻易受外界影响的大町,这时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身子。就在这时,列车又开动了。
“不巧,没在可以监视冬子的位置上找到房间。守卫人员来回巡逻,在走廊里监视又不太方便。夜里除了正门而外,其他的门都要关起来的,那个人要进也只能打这儿进去。再说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进进出出的人不会太多。”
如果是对号入座,那的确是约会的好办法。看来尽管家住成城,头一天晚上就在新宿住下未免有点破费,但决不是多此一举。
大町的这身打扮在旅馆时显得很不雅观,可在这儿却十分得体。
“那也说不定在今天早上买了两张座位紧挨着的车票。”
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在过去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时间虽短,比起以前的二十二年的岁月来,却更充满不可名状的波澜。
冬子坐的是4号车厢。5号车厢有一半是普通旅客的散座,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刚好有空位置。五月的旅行旺季刚过,车厢里不算太拥挤。
“冬子在同一层楼的1514房间,请加点小心,不要被她发觉了。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噢,也许不必我多说,希望您也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冬子正准备下车呢。”正在密切注意4号车厢动静的大町说道。
“还是不去的好。对方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注意到他,如果我们继续假装没看见,他一定还会活动的。”
“那就在离绿色车厢近的地方找个座位吧!”
“既然没有谁进冬子的房间,那她为什么非要订一个双人房间不可呢?”
账房并未因此感到奇怪。他们总算在跟冬子隔一个房号的地方弄了个房间。久美子没有提出住在一个房间里的要求。她想:不管怎么说,白天总可以呆在一个房间里的吧!
“啊,是刚才那位漂亮女人吗?她在白马帝急旅社下的车。”司机立刻回答道。他象是当地人,说话十分和气。
“他好象打听到了雨村的去向。我得马上就去。”
“有必要监视一下冬子的房间吗?”久美子觉得如果只在前厅等着恐怕不会看清要找冬子的那个人的脸。
“怎么了?”大町吃惊地问道。
“到底是有人啊。现在他正躲藏在房子的后面,监视着我们呢。”
“大概是发现有谁监视了吧!”
正在久美子陷于沉思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她想:又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嫌钱少可以再给你嘛!”大町以为司机所以不肯谈,是因为他拿到了别人给他的更多的小费。
她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町先生!”久美子喊了一声。
发车的铃声刚响,车门就关上了。开车时冬子的邻座仍空无一人。
白马帝急旅社是昨天夜里他们住的新宿大旅社的一个分号。座落在叠峰环抱的高岗上的白桦树林里。涂着红色的瑞士风格的屋脊背后衬托着被残雪覆盖的银白色的峭壁,宛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什么事?妈妈。”
这就不能不使人想到,陪伴冬子的那个人肯定是雨村。冬子到这里来决不是偶然的,显然是奉雨村之命而来。除了雨村之外,不可能有谁组织这种名副其实的旅行。
电话果然是大町打来的。“喂,是久美子吗?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这么说,那一定是谁的视线喽!我可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看来还是女性敏感哟!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呢?”
“行!到饭厅去吃饭不安全啊!”
“不要紧的。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身的。一个晚上不睡觉算不了什么,我是早有锻炼的。况且帐房就在跟前,她必须经过这里,休想乘机溜掉。”
当她在内心里说给自己听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旅社的前庭。大町一面走下车一面把除车费而外的一千元钞票塞给再三推让的汽车司机。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总搞得那么紧张,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听我的,去洗洗吧!”
“不,我不是指您啊。可能是冬子的旅伴也被其他什么人监视着。”
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冬子现在也在这个旅馆赁了个双人房间。她肯定是在等候着谁。如果她是按照什么人的旨意到这里来的,那么选择这个地方的也必定是那个人了。
雨村这两个字对母亲产生了魔法般的效力。若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是什么借口,在这个时间里出门都将是困难的。而对于已嫁人的女儿,做父母的则似乎失去了这个权威。
当久美子正陷于沉思的时候,大町走出了浴室。按照久美子的关照,他也换上了浴衣。
“哦,是这么回事。我心想冬子是不是接到了谁的指示才行动的呢?”
久美子有些心灰意冷,并为刚才产生的这种卑贱想法而感到脸红。大町正在前厅进行监视,自己怎好一个人上床入睡呢?她想偎倚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天亮。
“这么说,快要开车的时候有位旅客抢着登上了车,只是没太在意,面孔记不得了。”
“指示?这么说是谁往冬子的房间打电话啦?”
在车厢里还是没有发现类似冬子旅伴的人。
久美子每回跟大町一起吃饭,都的确有跟大町缩短距离的感觉,而今天的晚餐尤其如此。
走出站台的旅客们各奔西东,只剩下久美子和大町两个人。无所事事的汽车司机打着哈欠,用惊异的眼光望着他俩。
那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呢?假定那个人就是雨村……又为什么非把“本人”领到曾经跟“替身”妻子一起新婚旅行过的地方呢?
叫人忐忑不安的是,好心的当地司机谢绝了大町的委托,一味地回答说不能讲出来。
自从在黑部相识以来,彼此之间都很倾心却又没能把最后的距离缩短。唯有今天夜晚必须对既往的暧昧关系做出结论,在这个结论尚未做出之前,两个人都在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山乡的夜晚死一般地寂静,这就使得他俩之间的气氛更趋紧张了。
“久美子吗?请马上下楼来。冬子就要走了,现在她正在结帐呢!您不嫌脏的话,请把我的东西一块儿带下来好吗?我来不及去取了。”
“我需要你。久美子,把你的一切都给予我吧!”
猛然听到了电话的铃声,久美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在沉思的当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啊,看来还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上了这趟车的。这么说,在冬子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的同伴了。”
“你们认识吗?”
“我住在新宿的帝急大旅社的1528号房间。冬子她就在同一层楼的1514号。您要来的话,我替您在附近订个房间。”
“他们可能要在车厢里会面的吧!”
“噢,请给安排两个房间好了。”
“那么,冬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是久美子一直在思索着的一个问题。这里是雨村跟自己新婚旅行的地方,而且这个旅馆是他俩初夜的下榻处。
“好,我马上就准备。”
“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请马上叫我!”大町叮咛了一句才走进了浴室。
久美子还在犹豫不决。大町一再催她走,还把房间钥匙递给了她。这时,时间已将近下半夜三点钟了。
大町不露声色地记下了冬子乘坐的车的牌号,然后说道:
“当雨村先生有了消息的时侯,再告诉给你。我现在不能讲。”
“刚才说要边走边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大町挪动了一下背上的背包,催促着说。
“是有人威胁你吗?”
因为是淡季,旅客很少。随便问了一下服务处,得知冬子在登记住宿时用的仍然是本名。
久美子摇了摇头,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向走廊的那边走去。她走进了大町订妥的房间。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旧的帆布背包和瑞士制的登山用冰杖。
“久美子!我需要你!”
“大町先生,求求您!”
阿尔卑斯1号的发车时间到了。冬子坐在4号车厢尾部紧靠右边窗子的位置上,而靠过道的邻座仍在空着。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并徘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所幸前面座没有人,不致被别人听见。
大町来到久美子的房间,苦笑着说:“到底还是来啦!”那表情好象在说:真没想到会出这么远的门。
“嗯。”现在与其说她关心冬子的动向,莫如说更关心大町。为了能见上一面,这是再也没有的借口。
“大町先生的名字是假的吧?”
“不是。我已经把您给我的钱交给旅馆的帐房了。请您多多原谅!”这最后一句话是用当地土话讲的,讲完就撂下了话筒。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一定在本列车的什么地方。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大町神色有些紧张。
“万一提前结了帐,就不会再来找会计了。”
时间刚过早晨六点钟,前厅里还没有一个人影,如果稍一粗心就有可能被对方发现。
“看来,在新宿您感觉到视线在盯着您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来了,咱俩都多留神吧!”
“请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在大町洗澡的当儿,久美子换上了浴衣。
“咱们快点儿走。”大町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加快了脚步。到底是紧靠东京都繁华市区的一个终点站,一大早候车室就挤满了人。街上晃动着的人群潮水般地涌向这里,稍一疏忽,冬子就会躲进人群里。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找冬子。我在前厅里看着,您请到我房间去睡吧!”
经久美子百般劝说后,大叮说:“那就冼一洗淋浴吧!好在冬子房间不象有谁来的样子。电话铃也没有响,看样子他们一半时不会接上头的。不过今天夜里那个人肯定会露面的,他让冬子先到旅馆里来,可能是临时有别的事情。”
“不会的!”久美子旋即否定了这个看法。转而又有一个思念严酷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上次来到这里新婚旅行,表面上看是雨村跟做为冬子替身的久美子,其实按雨村的本意是在想跟冬子一起来度新婚之夜的。如今终于领着“本人”来到这里新婚旅行了。
到了晚上,冬子也没有去饭厅用餐。午后六点左右,在冬子房间附近有人在走动。大町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大失所望地说道:
“真的?雨村不会还活着吧?”
心上人说话的声音,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舒服的。不过使人扫兴的是,为了防备隔壁的母亲听到,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冬子没有坐车,直奔车站走去。这儿离新宿车站很近,也用不着坐车。
久美子撂下话筒,马上动手准备行装。母亲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在车开到大町之前,万里晴空早已乌云密布了。
“还说不是因为钱!”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矛盾,本想有意识地抑制一下自己的情感,不料却口吃起来了。
“她是想去长野的吧?”久美子所以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新宿是中央线的始发站。
“好吧,我一定尽量帮忙。”理由虽不充分,但司机却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了。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看样子从东京来的旅客多半是登山者。其他旅客有的是在松本下车,有的是在中途下车的当地人。
久美子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深感不安。
“也许是在等候雨村的吧!我想今天晚上先在离冬子房间近一点的地方租个房间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冬子可能是要出远门的!”
本来没有必要一听冬子要动身,自己也跟着一起行动。把雨村的事置于脑后,象母亲所规劝的那样去探求另一种生活,也是无可非议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跳出这个漩涡,而且可以获得母亲所说的“幸福”。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唯其办不到才更说明命运的支配力量有多么强大。
“若真是那样,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果然是中央线啊!”大町喃喃地说。
“那么,我可以先入浴吗?”久美子的心弦微妙地拔动了一下。既已跟大町一起用完了“最后的晚餐”,关于冬子情侣的事已经不在她的脑海里占据位置了。
“有人在监视?那会是谁呢?”听久美子这么一说,大町也慌恐不安起来。所幸他没有立即给人以东张西望的感觉。
久美子恳请大町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在入夜之前面对面地在一起用饭,这是她“体贴”大町的表示。这一点,大町是一清二楚的。
大町煞有介事地按着肚子。今天一整天只在火车上吃了一顿简易盒饭。
“情况?是什么情况呢?”
当久美子从1514号房间门前路过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房门上的的金色号码,突然心里一动,真想推开房门看个究竟。她仿佛看到雨村正睡在冬子的床上。久美子并不是想要闯进去跟丈夫会面,只是想观察一下丈夫的心情,同时也想要掂量一下丈夫在她心里的位置。为了接受大町的爱情,不仅要在过去的生活上,而且要在丈夫播种的爱情上打个终止符。
“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是我向自己提出的课题。我是下了决心的,在没实现它以前,我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我需要你……可是我做不到。”
今天夜里就以身相委吧!一这个决心自从来到这儿以后更加坚定了。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过去的心灵上的阴影老在折磨着大町。这在多大程度上将会影响到久美子献给他的爱呢?
“先买好站台票再说!”大町从自动售票口买了两张站台票。
“一边走一边唠吧,可不要把冬子放过去啊!”久美子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着走出正门口的冬子。
“到后边车厢去看一看好吗?”
“我只是在无意之中想到的。这没有什么。不管您叫什么名字,在我的心目中,大町先生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久美子向高山的方向扫视了一下。天气晴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山峦起伏的后立山。山巅上积着残雪,高耸入云,极为壮观。为寻找丈夫遗体曾经登过的针木岳也清晰可见,但久美子却没有兴致看它一眼。
“我们也买个份饭吧!”
“那她要往哪儿去?”
冬子在远途售票口买了车票。
大町感到为难,但却没感到有难为情的地方。
“什么事啊?”
话筒里传来了大町急促的声音。拿起帆布背包嗅到了大町的汗泥味,使她产生了被他抱在怀里的错觉。时间不容许她沉醉在这种错觉里。她赶忙走出房间,来到了前厅。
他俩面对面地共进晚餐。久美子跟大町在一起用饭已不止一次了。头一次是在黑部遇难时,为了答谢他搭救之恩,请他吃了一顿晚饭,第二次是暴徒侵入家里的那天夜晚,以后又见过几次面,在一起吃过饭……
“我来监视她,请你先休息吧!”大町吃完饭说道。
“难道那个人赶到我们前面去了?”大町歪了歪脑袋,心想:那个人一定早跟冬子一块儿下车了。
大町强行抑制住自己沸腾了的欲望。在这种极不自然的抑制状态下,他那面部表情好象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刚才那位女人是怎么回事啊?”
久美子仿佛觉得,来到旅馆之后,雨村的爱的“余韵”巳被清除殆尽。至于他的生与死已没有必要去判明了。丈夫确已死了,他死在久美子的心中。在丈夫的心中,久美子也无疑是死去了。雨村把冬子引诱到这个旅馆里来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拜托您啦。我尽可能快点去。”
“怎么样,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你我暂时都别动好吗?”
“恐怕不行。仅仅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看到他的脸啊。如果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也许能认得出来的。”
她对大町的爱充满了自信。大町需要她,她更需要大町。曾经被丈夫熄灭了的爱的欲火,如今只向大町一个人迸发出来。这不能怪她变了心,而是因为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唯一能填充丈夫留下的空白的人。她为此而感到无限欣喜。
“或许是……”
“您在说些什么啊,我不是在您的身旁吗?”
“光是他们认识咱俩,那就不好识别了。”
夜深人静,走廊里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行走间,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被地毯吸去了,如同走在海底一般。
隔壁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问过正在拾掇餐具的女服务员,她说冬子好象在写什么东西。看样子即使今天夜晚等候的那个人不露面,她也未必能从这里动身。
电话的铃声把久美子吓了一跳,心脏的跳动也随着加剧了。心想:司机一定是把那个视线的主人给找到了。
“办不到?”
随着列车的奔驰,前面的低山越发逼近眼前,后面的高山只露出山巅,躲在低山的背后。列车左边已经可以望见湖泊。先是木崎湖,接着是虽称做湖却颇象个池子的中纲湖。当第三个湖泊青木湖出现时,后立山连峰北部诸山便映入眼帘。白云缠绕山腰,更加显得巍峨壮观。
其实,久美子来到这个旅社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旅社是她和雨村度过初夜的地方。而现在却是为了查访跟雨村私通的人,第二次来到这里。久美子又一次想到了个人遭遇的不幸。
阿尔卑斯1号准时抵达松本车站。旅客的一大半在此下车。冬子没有一点要下车的意思,看样子她是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后边的车厢是自由入座的吧!”他们乘坐的是5号车厢。从1号到4号车厢都是对号入座。其中,3号和4号是新出库的车厢。5号车厢的一半是餐车。6号车厢往后都是散座。
“我也去不好吗?”
阿尔单斯1号的终点站是下一站的森上,可是大部分旅客在这白马车站下车了。在松本站大多数旅客已下了车,因此在这里下车的人并不很多。
车开出了站前。在乌云散去的地方露出了高耸入云的白马岳的尖顶。久美子熟知这些山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三个山峰从北边起是白马主峰、杓子峰和枪峰。
“冬子在今天夜里哪儿都不会去,要行动也是在明天早上。如果您也想走出家门,最好是做三、四天的旅行准备,您看这样行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位司机。也许是因为他是在附近打来电话的,或者是由于电话的感应度强,连在电话机旁边的人都可清晰地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正住在新宿的旅馆里。没有搭伴儿,只她自己。”
“肯定是被跟踪来的那个人把他的嘴巴给封住了。我们的对手一定也住在这个旅馆里,只要盯准冬子就会搞清楚的。”
“没错,绝对没有错。我对人的视线是比较敏感的。那视线就在那伙人当中。”
“您这是怎么了?”
至少可以断定雨村不曾乘坐业已坠毁的那班飞机。而是在同一个时间里,正在山麓的一家旅馆里跟冬子寻欢作乐。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下落不明,一时虽弄不清楚,不过,久美子为寻找丈夫遗体登上针木岳却是徒劳往返,白白辛苦了一回。一个当时跟女人在山下旅馆过夜的人,不可能跟遇难的其他乘客一起暴尸于阿尔卑斯山一带的。
“起初大概是想要来的,这可以从让冬子住双人房间这一点看得出来。但后来感到情况不妙才没有来。”
“可也是。”
“不用啦,说不定那家伙会出其不意赶到的。”大町不时地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心听冬子那边的动静。
大町正站在电梯门口。从久美子手里接过东西,说:“哎呀,这背包一定很重吧!冬子刚刚付完钱,那不,在柜台前面的就是她。因为她认识您,留神别叫她觉察出来。”
“原来是送饭的!没太看准,好象她只买了一个人的份饭。哎呀,我的肚子也在叫哩!”
“她想上哪儿去呢?”久美子转过身来对大町说。
“那……”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久美子的嘴挨近大町的耳根轻声说道。
“哎呀!”久美子突然神色慌张起来。
“把我们也送到那个旅社去吧!”
到达大町车站的时间是差几分钟十二点。对久美子说来,这是一个勾起怀念与悲伤的地方。寻找雨村的足迹,查明雨村有无伤风败俗的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同大町的初次相遇也是在这条街上。
大町刚欠起身子又坐下了。列车以舒适的速度,载着各怀心事的旅客们,继续朝着信浓山路的方向驶去。
这时,久美子似乎觉得这次旅行将是一次以身相许的旅行。如果大町要求的话,今晚也许就该应允的。贴身衣服是睡觉前换过的,现在她又重新换了一件。
“象我这么小心谨慎,不至于被她发觉的吧?”
“那办不到啊!”
“那样的话……”大町好象从久美子的话里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这时,冬子走进了新宿车站的候车室。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心怦怦直跳。从租双人房间这一点来看,对方似乎是个男的。
“有什么新情况吗?”
久美子充满自信地说着。视线这种东西颇为抽象,不是可以随便感觉出来的。久美子在这方面有过痛苦的体验。在黑部旅行时,松尾(可能是他)投来的视线,雨村把她当做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视线,当女职员时期在通勤车里碰到的痴汉的视线,她都曾敏感地领教过了。
久美子刚上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母亲叫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旦卷入这个漩涡里,就只好听天由命。不管那会怎样影响到一个女人的幸福,该走的路还是得走下去,因为不这样就不能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不多时,冬子乘坐过的那辆车返回来了。大町立即跑上前去,向司机讯问刚才那位女客人到过什么地方。
“久美子,请你原谅我!现在不能啊!我无论如何不能容许自己这样做。”
久美子站在大厅的盆花后面,向大町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女式轻便西服的冬子付完款后正向门口走去。她右手提着小型旅行皮包,脚上穿着运动短靴。
“那个男人会是冬子的情人吗?”
当久美子来到时,大町正在旅馆的前厅等候着。他穿着一身在黑部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登山服。比起西服打扮,更给人以剽悍的印象。
“那个人不让我说出来啊!”
大町从容不迫地走到电话机旁,向正在发愣的久美子说道:“一定是刚才那位司机吧!”
“司机为什么拒绝了呢?”
“好象只她自己,没有伴儿。”
“看来雨村还活着!”久美子对这一点较之在黑部旅馆发现雨村的足迹时更加坚信不疑。
久美子蓦地下了床。心想一定是大町打来的。三更半夜打电话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久美子就好象大町站在眼前似的,整理了一下睡衣,也没听母亲在继续叨咕些什么就直奔电话机旁。
冬子一步也没离开自己的房间。冬子的房间虽近在咫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寂静无声,反倒有一种这边被人监视的感觉。
为了绝对保证不误开车时间,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过夜也并不罕见。这样做虽是留下了赁用双人房间的不解之谜,但是,既然对方没有到旅馆里来,就只好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列车上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我无法做到。我跟普通人不同。不能象一般人那样去爱自己心爱的人。至少是在赎回我最低限度的罪过以前……”
大町朝久美子身边走去。久美子象早就等待这一刹那似的,熄了灯,亲昵地叫了一声:“大町!”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在冬子的房间里露面呢?”
“赎罪?您到底干了什么事?”如久美子所惧怕的那样,过去的影子仍在折磨着大町。他莫非是一个罪犯吗?
“我恳求您,只一个人我害怕!”
两个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真的有人问你了?”
“我太失礼了!您是不是也洗一洗呢?真爽快!”久美子走出浴池向大町说。
“怎么?冬子可疑……”
“你们二位不是一家的吗?”
“哪儿的话。有什么情况吗?”
“久美子!久美子!”
久美子这样一个在平凡的家庭里长大,并且度过平凡的职员生活的妇女,被无情地卷进生活的漩涡中去,直到现在这个漩涡仍不肯放慢旋转速度,摆布着她的命运。否则,一个有夫之妇(雨村尚属生死不明),决不会仅凭着一个“没有深交的男人”的一个电话就在深夜里跑出来的。
“看你啊,三更半夜的,要上哪儿去呀?”
开往松本的阿尔卑斯1号快车已经进站。冬子毫不迟疑地走进绿色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