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如果我不骗他，也许他不会自杀的。”
从那以后，我便离开了家。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一直住在这个公寓里。去学校上学也觉得没意思了，因为和家里闹不和，主要还是因为井崎美佐子不在我们家那儿住了。我退了学，来到一家铁厂于活，工钱特别少，仅够维持生活的。我心中总也忘不掉井崎美佐子，但又不知她现在的住址，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打听。那天，铁厂下班后，我去新宿看电影，突然见到了井崎美佐子。有一年没见了，我一眼就看出她成了“酒吧女”。她穿着一身漂亮而华贵的衣服，走得很急。我喊了一声。开始，她用奇怪的目光盯了我——会儿，然后笑了。她认出我，叫我“小阿晋”。后来她带我去了一个胡同里的小酒吧馆。我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有点不知所措。她一边笑着，一边为我要了柠檬水。她还对我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
这好像是在诅咒自己。
尾原一定也没有忘记晋一在说道“那个人”时的表情，他流露出来的是纯粹的爱恋之情。这种微妙的差别也许会因使用了“井崎美佐子”而失去的吧？铃木晋一将以杀人犯的罪行受到起诉，法官将会以什么样的口吻宣读这份材料呢？尾原深深地感到了不安。因为材料中写的是“我杀死了井崎美佐子”，那么法官就会用对一个杀人凶手的态度去衡量这件案子。准确地说，审判应以事实为根据进行，但审判者不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澄清这种暖昧的成分，那么就失去了法律的公正与尊严。
如果还无进展，那么明天就将会逮捕他，他会受到起诉，会像贝壳中的贝一样，默默地去服刑。
听了尾原的话，少年垂下了头，像是在考虑什么似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喊道：“我们不是殉情，是我杀了那个人！”
“杀了？！”
“那个叫铃木的小男孩不是来这个店子骂她一通吗？这下子她可火了，便想去教训一下他。她打听到了那个男孩子的住址，就去了他的公寓。她扬言说要去他那儿自杀，好像说喝什么毒药。”
“明天就该出院了。署长说，在他出院的同时，办理起诉手续。是‘杀人嫌疑’。”
“刚才医院打来了电话，说晋一想自杀！事情闹大了！”
发生案件的公寓，是一幢建造粗糙的木制结构的建筑。这幢公寓起了一个“和平庄”的名字。叫起来很好听．可总结人一种低级公寓的感觉。尾原和田中一走进公寓，便有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出来迎接他们。她就是这幢公寓的管理员。她一边絮絮叨叨地向他们介绍事情的经过，一边把他们领进了二楼一个杂物的房间。房间门口，有好几个男男女女，他们好奇地张望着，并窃窃私语着什么。等尾原他们一走过来，这些人就迅速离开了，却并没走远。两人进了房间后，田中便关上了房门。
6
店里的女招待们看到尾原，似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我想打听一下井崎美佐子的事。”
尾原到医院去审问这个少年时，晋一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但他面色苍白，表情抑郁。
尾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盯着晋一的脸问道：“怎么样了？”
“行不行这我可不知道了……”
“马上出发吧。二丁目的一家公寓出事了！”
田中苦笑着，撩了一把汗，便找署长要“许可证”去了。
民原把眼睛从材料上拾起来，用手背揉了揉充血的眼睛。他已经是第三遍阅读有关铃木晋一的材料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田中用他那粗大的手，抓起了听筒。
“你为什么要自杀？”
“你为什么要说假话！”
这个年轻的护士似乎十分疲倦。
1
布满灰尘的天花板上，吊着那台老掉牙的电风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它无法驱散笼罩在房间中那令人烦恼的热气。
这是个烈日炎炎的日子。上午十点钟，气温就达到了摄氏三十二度，据说这是今年以来的最高温度，到了下午也不见热度降低的样子，仅有的一点点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管理员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田中把这个少年放到地上，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3
“还不知道。谁知道他吃了多少安眠药？如果知道了，也许能弄清楚。”田中开始搜查这个房间。屋里没有什么日用器具和家具。在这问空旷的房间中央，只有一只短腿餐桌。
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我对井崎美位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一开始，我对她如同对待姐姐一样。我没有姐姐，小时候又失去了母亲。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我才把她当成了我的姐姐，并常常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感情中。但这样的憧憬越来越淡薄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不知不觉地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观察了。可我总对自己说，不能用和其他男人一样的目光去看井崎美佐子。现在看起来，那不过是一种过于卑怯和自己欺骗自己的想法。但当时我确实是硬强迫我这样想的！我还常常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啦？也许是出于一种不能亵渎井崎美佐子美的缘故吧！
听到这，尾原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他看到一个电话亭，便一头钻了进去，从口袋里找出笔记本，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果然，打到第三个保险公司时，终于问出了结果。
今天也不比昨天凉快多少。田中气恼地看着那台吊在天花板上渐渐转不动了的电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尾原一边看着晋一的脸色一边问道。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心情。死了的那个女人，曾在一条繁华大街的舞厅里干话。由于她长得漂亮，挣的钱也多，和许多男人有着复杂的关系。围绕着她，有不少争风吃醋的丑闻。尾原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要和她搅在一起，又和她一起殉情。这个少年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令尾原感到不可思议，或许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殉情”吧？
“如果铃木晋一真的死了，那不就等于是我杀死他的吗？”
“那个姑娘被杀了，报上都登了。”
“奇怪的殉情呀！”田中说道。
“关于什么夏季里犯罪增多的事，是你听来的吧？”田中巡警用一种暖昧的口吻问道。
“如果你明白了就会相信了。井崎美佐子说想吃胃药，是不是假的？根据我的调查，她的胃结实得很，从来没有胃病！”
“不过，也许这样对这个少年来说是件好事呢？大概是因为他担心受不了好多年的监狱生活而走了这条路。他的正义感也可以说是十分幼稚的。我把他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之路堵死了。他万般无奈，走上了自杀的路。”
女尸的脸上，已经显露出氰化钾中毒的特有症状，即谈红色的斑点；而那个男的脸上却没有，也看不出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是伪装殉情吗？”
“是我杀死了那个人！”晋一似乎发怒放坚定说道。
“就是说那个姑娘是装成自杀的。”
“我？我会怎么样？”
“那倒是……”
“请你不要再说那个人的坏话了！”
一个长方脸、面容显得十分抑郁的女人来到了尾原的身边。她的妓名叫“良江”。尾原为她要了一份啤酒。
“马上去医院。”
这个少年仍然用虚无的目光看着窗外。
尾原感到堵在面前的墙裂缝了。
尾原就算对此事有所怀疑，也提不出任何反证，但他心中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
“那么，氰化钾的事还不能解释。”尾原继续说道，“你说是从工厂里偷来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不是那种人，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是偷盗这种危险品的人。而且还用纸包好了，这不是过于自然了吗？”
“马上把大夫叫来！”田中向站在墙角处瑟瑟发抖的管理员喝道，“女的死了，这个男的脉搏还在跳！”
这个年轻人于两个月前走出了警察学校的大门，被分配到S镇的警察署。刚来时，他豪情满怀，想大干一番。但两个月过去了，他却没能遇上一件称得上是“案件”的案子。如果说办了几个“案子”，无非是把一个离家出走的人送回了家；或是根据报案，逮住了一个兜里没钱、在饭馆吃“蹭饭”的男人。
尾原走进病房，躺在床上的铃木晋一慢慢坐起身来，用发呆的眼睛看着他。
“大概她拿错了药吧，这个笨蛋！”
5
“我根本不相信！”尾原依旧冷冷地说道。
“无论如何请救一救他吧l”尾原有气无力地请求道。
“我不信！”
“我明白了，她故意穿得那么少，是为了气一气或戏弄一下铃木晋一的！”
“好热呀！”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年轻巡警尾原，一边用手帕接着流到脖子上的汗，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迅速检查了一遍之后，十分自信地说：“男的还有希望！”
一大笔钱？会不会是人寿保险金？
尾原又到铃木晋一住的公寓转了一圈之后才到署里。他刚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田中就十分狼狈地走了进来。
反正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只是呆呆地陶醉在欣赏她的美貌之中了。我把我离开家、住在一个小的公寓里的事对她说了，她便和我一块来到了我的公寓。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呆然地看着她的身姿。
干了二十多年的田中，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苦笑着说道：“咱们没活干，还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晋一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声喊道。从那立刻就发出的高声喊叫里，尾原感觉到隐藏着什么。他不禁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铃木晋一真是疯了般地爱着井崎美佐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当他爱上了一个偶像时，那种爱是非常执著的。
“还不死心吗？”
说完，铃木晋一便拾起了头，用阴暗的目光看着尾原：“是的，是我杀死了那个人。”
晋一低声地说道，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尾原看到晋一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忧虑的目光，不禁回忆起来，在这个少年的自供书中，反复地强调着“我杀了人，我杀了人”的话。而现在又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希望自己受到惩罚的眼神，“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尾原紧紧地盯着晋一的眼睛说道。
田中把这种四方形的纸片十分小心地铺在餐桌上说：好像是包药的纸。如果是的话，也许是用来包氰化钾的。”
“大夫说很危险。是大出血，已经休克了。”
“我不明白。”
“你说的是假话。你在新宿见到那个女人，她请你喝了柠檬水。我去井崎美佐子干活儿的店子进行了调查。她的同事们说，你那天和井崎美佐子发生了争执，你说她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说她堕落了，还劝她重新回头。对不对！她的同事们都这样证明了。”
“她那个相好的？昨天还在这里吹小号呢！可今天没来，也许是又弄到一笔什么钱，上什么地方逛去了。他叫夏本三郎！”
就在这时，恶魔来到了我的耳旁，对我低声说道：惟一独占她的办法就是杀死她！如果她死了，其他男人就不会再占有她了，我也就不会再受这种嫉妒的煎熬了。尽管我知道这是荒唐的，却无法阻止我的举动。
晋一的表情十分沮丧，他茫然地朝窗外看去。看样子，刚才层原的话打中了他的要害。
“他的供词是假的？”田中有几分不满地问道，“当然，井崎美位于是死了。铃本晋一也承认是他杀的人。但是这有可疑之处。他毕竟不像是个凶手。不过，我们瞎操心也没有用，律师和法官会裁定的。”
“井持美佐于是自杀也好，是铃木晋一杀死的也好，只能有一个选择，不是自杀，就是后者？”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一大笔，听说的。”
“拜托了！”
尽管尾原知道田中的话是对的，但还是无法消除自己心中对这种无所事事的不满。他在平时常常想象着自己碰上了一个杀人案，或者抓住了一名在全国通缉的要犯。这种心情，与其说是为了创造好成绩，以求晋升，倒不如说是出于好奇心和年轻气盛，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他之所以对这份材料有些犹豫，是出于对他来说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的慎重，因为以后也许再也遇不上这种杀人案了。
尾原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的脸。虽然他也曾料到这是一起伪装殉倩的案件，但听了少年的话，他又感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是由于这个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童年那天真无邪的痕迹吧，或许尾原还年轻，对此类事知道的甚少。
“一个叫夏本三郎的人，昨天从我们这里提取了保险金。共一百万日元。被保险者叫井崎美佐子。因为她不是自杀，是他杀，所以我们支付了。投保日期是四天前。还有什么……”四天前，正是铃木晋一去井崎美佐子的店里那天。
尾原简直没有办法了，他怀疑铃木晋一的自供，但也不相信他百分之百的无罪。他之所以采取刚才那种粗暴的否定，是想看一看这个少年会有什么反应。量果然，他看到晋一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狼狈的表情。
“是呀，真是热死了！”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天空的老巡警田中也应了一声，然后他点着了一支香烟，皱了皱眉头，边吸边说：“真想来点雨，可他妈的连点儿云都没有！”
她对男人过于“热情”，这一点我是看不上她的。因此，为了逃避现实，我对她抱着一种精神上爱情，并且还有一种要把她从这种卑鄙的环境中解救出来的愿望。每次我看到那些男人把井崎美佐子送到她的门口时，都不由地从心中产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心理。这种痛苦的煎熬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大凡干吹号这一行当的，弄到毒品是不困难的。当然氰化钾这类毒药也能弄到手。
尾原马上想到的就是一份“遗书”。他打开纸片，上面用铅笔写了满满一纸。
桌腿下边，滚落着两只横倒的玻璃杯。在杯子底处，残留着很少的一点点水渍。田中发现杯子旁边有一张小纸片，便走过去拾起来。
“可能是他突然听说因错判他有罪而受不了吧。”
在我上高校（相当于我国的高中——译者注）二年级的时候，井崎美佐子突然离家出走了，还辞去了那家公司的工作。听附近的人们说，好像是由于她和男人们不正常的关系，使她不好再在这儿住下去了。随着井崎美佐子的消失，我感到自己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整天无精打采。我感到我第一次窥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我常常对自己说，这是陷入了“单相思”。那时，我十分嫉妒那些能把她带出去“消遣”的男人们。
“大出血……？”
“那就没错，肯定是那个叫夏本三郎的人干的！”田中冲着电话大声说道。
当时他对尾原说的是“我杀死了那个人”，这就不大一样。晋一说井崎美佐子时用“那个人”，等写成材料时，在所有这句话的地方都加入了“井崎美佐子”的名字。这是为了材料的规范化。但“那个人”和“她”的用词却不相同。到了法庭上，必然要产生一些纠纷和误解。这一点，尾原是非常清楚的。那么，为了文字规范化，会不会失去了某种程度的真实性呢？
但尾原在反复阅读中，总觉得有些含糊不清的地方。同样的话，在不同人的嘴里，不同的表情及声调，就会产生不同的意义。这种微妙的变化和差别，在打印成材料时是无法表达出来的。比方说，在这份材料中，有一句“我杀死了井崎美佐子”的话。准确地说，铃木晋一承认是他杀死了井崎美佐子，但从嘴里说出来的就不是这样子。
他用阴沉、混浊的目光盯着尾原，突然又低下了头。
“好像是自杀。”
“铃木的事怎么样了？”尾原一边向外掏着香烟一边问田中。
2
“他用打破的药瓶割破的，喏，手腕的动脉，发现的太晚了……”“没有人护理他吗？”尾原气恼地责备道。
大夫赶来了。这是一个刚刚步人中年的矮个大夫。
井崎美佐子对我说，她只是来这里玩一玩。我们坐着，互相谈论着个自离家出走后的事情。这时，我觉得她还没有把我看成是一个单身的男人，她说天气热，便脱去了上衣，并若无其事地只穿着一条衬裙，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奇妙的屈辱感向我袭来，同时对她肉体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这种变化，继续和我交谈着。可当时我几乎连一句话都听不下去了。我拼命地压抑着这股强烈的冲动，但这是徒劳的。一股想拥抱她身子的欲望在不停地驱使着我。不仅如此，我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般抑郁和恐怖的感觉。这就是“独占欲”！一想到她那美丽的肉体曾被别的男人占有过，我就难以忍受。可井崎美佐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还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假如我对她说“我爱你”，她一定会笑出眼泪的。就是不笑，也会迷惑不解的吧。
“快办好逮捕手续，如果抓住了那个叫夏本三郎的男人，这一切就会弄明白的。”
那么，也许这整个事件都是个阴谋，是夏本三郎一手导演和策划的。
“知道了。”
因为，当我看到那个人又被一个渴得醉熏熏的男人搂住的时候，我就变得冲动起来，我冲向那个人，说那个人是个堕落的女人，还说除了死之外她无可救药！我一时感到自己像个神一样高大无比，但那个人并不生气。大约过了四天后，那个人来到了我的公寓。像你说的那样，那个人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承认了自己是个堕落的坏女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女人。于是我又像第一次那样看看那个人。我让那个人喝了药。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带看一颗未被污染的灵魂死去吧，这是幸福的。但我不是一个具有纯洁灵魂的人。我的灵魂在哪里？我之所以痛骂那个人，完全是出于嫉妒。那个人误解了，并自杀了。不，不是自杀，是被我那狂妄的语言和污浊的嫉妒心理杀死的。我应当随着那个人去。因此，由于我自杀失败，只好希望借助法律的力量来惩罚我。这样的话，对我多少都是点安慰。但你连这条道也给我堵死了。我还是用我自己的力量惩罚我吧！除此之外，我希望你不要救我。
尾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苦苦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种情况表明，还有没发现的情况。
晋一没有马上回答。
8
于是，尾原马上放下电话，又迅速给S署的田中打了电话，向田中说明了情况。
后来，美佐子问我有没有胃药，我突然想到我在铁厂干活时收藏的一些氰化钾，在一个包药纸中包着。我便把这包毒药当成胃药交给她，她一饮而荆直到她死，恐怕都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怀疑。她死了，是我杀死的。我很害怕，吃了安眠药，但没有死。也许这就是我杀死井崎美佐子得到的惩罚，我准备接受任何处罚，甚至死刑。她是我杀死的。是我杀死了井崎美佐于。
尾原抬起头，看了看田中的脸。
4
说到这儿，尾原止住了话头。他看了看晋一的眼睛。
这个护士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反正他明天就出院了，大家都没有介意。而且连他房间的锁都卸了下来，不必担心他会逃走的……”“帮帮忙、救救他吧！”
当我意识到井崎美佐子做为一个异性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正是我上高校的时候。那时，井崎美佐于在一家S百货公司当店员，她那施以淡妆的脸，对我来说，如同天使一船纯洁、美好。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在这一带，我们都公认她是个美人。也有人说她长得像哪个电影明星。对我来说，井崎美佐子比那些明星还漂亮。她是我的心爱之物。
“我，我杀了那个人！”
他叫铃木晋一，两年前就在这幢公寓附近的一家铁厂干活。
“那么我们想想看，井崎美佐于与流氓团伙共同策划，设美人计坑害社会，会不会因为被一个纯真的少年痛骂就良心发现而自杀呢？自杀，为什么只穿着衬裙？还有，如果她真的想自杀的话，有什么必要非来铃木晋一住的公寓来？像不像是受到讽刺后当场自杀的呢？”
晋一慌忙把视线移向一旁。
尾原慢慢地掏出笔记本，沉闷地说道：“那就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一说吧？”
层原的话音还未落人已经飞奔而去。
“太感谢您了。”
“你都对铃木晋一说了些什么？！”
尾原走出了病房，站在门口，又看了铃木晋一一眼。
7
尾原暖昧地点了点头。他再一次把视线移到了那份材料上。也许是自己太过虑了，超出了警官的范围。作为一个第一线的警官，任务只是逮捕凶手，完成材料，凑齐证据。应不应当受到起诉，那是检察官的事。以后的事情，就像田中巡警所说的那样，都是律师和法官办的了。在现场拾到的那张纸片，也检查出有氰化钾的反应。
“我没有说假话。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想看一看铃木晋一还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会出现什么新的奇迹。
“你没有错。井崎美佐子和男人的关系很不正常，是个放荡的女人。她和社会上的流氓、阿飞们鬼混在一起，专门设计‘美人计’来坑害人。”
“我认为有必要再调查一次。”田中说道。
会不会是有人听说之后，偷梁换柱，让井崎美佐子服了毒药？
尾原又低下头，仔细地看了一下倒在脚边的这对男女。
尾原用坚定的表情摇了摇头，“当今的刑法中规定，单有自供还不能作为惩罚一个人的惟一依据。而且，有怀疑就不能判刑。这是个原则。这个原则正好符合你现在的情况。”
“她应当有个男伴吧？”尾原抑制住心头的兴奋问道。
于是，尾原马上去找大夫。大夫和护士说的一样，那个少年似乎已经危在旦夕。
尾原的脸上又恢复了朝气，他迅速站起来。
尾原像在祈祷一样，凝视着昏暗的天空。
医院的窗口已灯光灿烂。尾原冲到门口，拽住一个护士，打听晋一的情况。
“为什么？！是我杀的！请惩罚我吧！”
走出S署，他来到井崎美佐子干活儿的店。
听了这话，尾原再次低头看了一下这对男女的脸。
田中来回在房间里走着，双手交叉在一起。水管的漏水滴在水桶里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屋里死一般寂静。
“那个少年救过来了吧？”
“我太狂妄了，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评论那个人！”
“很遗憾，不是你盼望的。是殉倩自杀，不是杀人案。”
尾原用阴沉的目光看着田中。
“这有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田中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法律是无法弥补心灵上的创伤的。何况铃木晋、还没有死呢！另一个重要的就是：可能铃木晋一认为自己杀死了井崎美佐子感到内疚而自杀的呢！不过，这个女的会不会是像铃木晋一说的是自杀的呢？”
他为什么希望受到惩罚呢？
“怎么样也不会。你明天出院。因为你的自供内容中有许多不能让人相信的地方。所以，既不能逮捕你，也不能给你判刑。你先回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难道我判断错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犯罪率是不是要比平时多一些？”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是他杀的井崎美佐子。”
这个女的反问了一句，然后大声笑了起来。完全是一种毫无顾忌的浪笑。她那裸露着的双肩也剧烈地摇晃着。
“出了什么事？”
“我想再见一下铃木晋一，不知……”
电话很短。田中很快放下听筒，眯起眼睛看着尾原。
如果铃木晋一死了，也许就是因为受不了我那些话的刺激，那后果真不堪设想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在这褪了色的草席上，倒着两个人，一个是二十五六岁的女性。她的衬裙凌乱，两条大腿裸露着、她的容貌虽然没有伤痕，但浓重的口红已经有几处利落。大概是由于痛苦所致吧，使她的整个脸面扭曲着。尾原又把视线转向距离这个女性不远的另一个男性。田中巡警弯下身子，把这个脸朝下的男子抱了起来。当他的脸面翻过来时，尾原不禁歪了一下头。原来这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而且，那个女人只穿衬裙而死的原因也清楚了！”
尾原问田中。
我杀了那个人，尽管你不相信，但确实是我杀的。
“好像年龄差得太多了！”
材料完备，合乎情理，简直无懈可击。
“自杀……？”
“可她真的喝了氰化钾。”
“自杀——”？”
“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说的你还不明白吗？”
护士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尾原首先环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一间只有四张草席大小的房间。草席因常年受太阳的照射．已有些发黄。
“问问有关你的事。在学校、在工厂，你都受到好评。你是一个心灵美好、富有正义感的孩子。我知道你深深地爱着井崎美佐子，所以你说是你杀死了她。我总也弄不明白这一点。”
“是杀人案吗？”
这个少年在病床上恢复了意识，他似乎不满意又活了过来似的，双眉紧皱，时时流下泪来。
“弄到钱了？”
“正在全力抢救。”那位大夫坚定地说道。然后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地，交给尾原一张叠好的纸片，“这是病人枕边的东西，写着你收。”
尾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天你就出院吧！”
“会逮捕我吧？会惩罚我吧？因为我杀死了那个人，所以会把我……”晋一喘气般地说道。
晋一用固执、干涩的声音反复重复着。而尾原则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俯视着这个少年。如果像晋一说的那样，那么自己面对的这个少年就应当是杀人犯了。自己做梦都在想抓住一个杀人凶手。现在，这件伪装的殉情杀人案就摆在了面前。而且，连凶手都痛痛快快地全部招认了！
尾原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但从内心来说，无论如何也没有一种胜利的愉快感。相反，他反而觉得很憋气、很丧气。这个少年能说是个杀人犯吗？从他那抑郁悲痛的表情来看，难道不正像个受害者吗？
我和井崎美佐子从小就很熟，我家与她家是邻居。
“这是什么？”尾原问道。
尾原进店后；便打听谁与井崎美佐子最要好。女招待们互相看了看，才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是尾原便请男领班把那个女人叫了来。
尾原放下电话，走出了电话亭。
尾原走出了病房。
和你说的一样，我在那个人干活的店里痛骂了那个人。对我来说，那个人如天使一般。当我想到那个人从一个男人怀里到另一个男人怀里，过着非常堕落的生活，我的爱转成了强烈的妒恨。
“对。而且，这女的是服了氰化钾，可这个男的是服了安眠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