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具有庆祝和反抗的意味。光和火一直以来都象征着对时间之残酷的反抗。
马利亚、约瑟和我奋力走进拥挤的马厩。马厩闻起来带着粪便和干草的甘甜和温暖。我饿了。马上,约瑟就扫了一些稻草堆成草垛,把一张从鞍囊里拿出来的毯子铺开。他走到外面从井里打水灌满了皮壶,而且因为他是一位好心人,他为热气腾腾的挤成一团的动物们也打来了清水。马利亚喜欢动物们的热气。她睡了一会儿。
西冷牛排。买一角肉,把它切得比平时薄一些——想想这是三明治不是大理石板。
然后轮到我了。
“那她只能在星光下生了。”旅馆老板说着关上了门。约瑟把脚抵在门边。
响吧,狂野的钟,向着狂野的天空,
问题在于恺撒的太阳年每年会少计算十一分钟,这样的话每一百二十八年便需要在日历上增加一天。当我们来到一五〇〇年时,新钉在墙上的日历(好吧,那时没有这样的日历但你意会就好)已经和二分点或至点毫不相干了。教皇格里高利认为欧洲需要一个新的历法,这个历法当然由他的名字命名,而且因为他是教皇所以每个人都不得不同意。除了英格兰。
“听着,”旅馆老板说,“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他向上指指房梁,五只蜘蛛正沮丧地看着六个婴儿,婴儿的父亲把蜘蛛网缠成了一张吊床。
临近午夜时我打开收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大本钟报时有一种庄严和传统的感觉。
换一种方式做事很困难。我们喜欢习惯。我猜这是人们在新年决心改变习惯的原因。有人靠意志力做到了,而大多数人都失败了。行为和表现——习惯——只是表面。我们的某种行为举止通常有深层原因——除非我们改变了我们自身更加根本的东西,否则我们很难改变我们的行为。
我们的惯例是这样的:午夜,我在睡觉、爸爸在上夜班的时候,温特森太太站在楼梯脚下演奏她自己版本的《最后的号角》。我们没有军号,所以通常用口琴或梳子和纸。有时她直接用锅敲。
“今晚有事情发生,”公牛说,“我的肩膀可以感觉到。”
我扬起头,不停嘶鸣以加入号角声中。我的鼻子抬得太高而屋顶太低,于是在我唱歌的时候天使的脚蹭到了我。
响吧,狂野的钟,让他消逝。
直到一七五二年,英国和她的殖民地(抱歉了,美洲)每年有两个新年,因为法律上新的一年始于三月二十五日报喜节,这是因为既然耶稣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出生,那么马利亚必须在三月二十五日按时怀孕,这一天正好与三月二十一日春分接近,基督教出现前的祖先们正是在春分那天庆祝新年。新的生命,太阳的回归,一切都合情合理。
我们在家有一个仪式,在午夜钟声敲响时焚烧日历。我仍然这样做。我喜欢在房子里四处收集旧日历。我发现如今很少有人在家生明火,而碎纸机又不够有诗意。
有时,当天空非常寒冷而晴朗,我赶完了一天的路,在暖和的牲畜棚里半梦半醒地站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号角的喇叭口,以及它长长的管身,还有一只干净洁白的脚,在星星连成的脊线下晃动着,于是我提高声音嘶鸣不止,为了纪念,为了庆祝,为了警示,为了机遇,为了天空下此处的一切,也为了隐藏在别处的所有。干草,粪便,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悼念》是一部长长的诗,而这一节之外的其余部分几乎是可怕的擦泪布,所以我只背第一节。伟大的诗人写下的并不都是伟大的诗歌。
刚刚过去的一夜,并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三只装着珍宝的盒子、屋顶上的一个大洞——在那里,天使在时间尽头晃荡着腿——以及被吹掉的马厩的门。约瑟用盒子里的一块金子赔了门的钱,并给旅馆老板看了这男婴,他们谈论着东方出现的星星,旅馆老板给出了他的见解,大肆吹捧希律王,并说了一些关于天使的蠢话,然后我小跑绕回到角落里,是鼻子先进去的。
约瑟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这时旅馆老板说:“不过绕到后院牲口棚那儿去,看看你能找到些什么。”现在,那晚动物们知道一些奇异的事情即将发生,因为奇异的事情要发生的时候动物们总是会知道。
噢,但那个小镇就像一个长霉的、生锈的、发臭的布丁,等着一幕大戏上演,镇上的居民高谈大论,一切都是买卖和金钱,趁货物上路之前形势好的时候下手。每个人都得交税,而且都得在这一晚,所以连老鼠都在出租它们的鼠洞,有很多旅人挂在鸟巢外面,胡子上满是细树枝和老蚯蚓,蚁丘也挤满了,每个蜂巢里都挤了三家人,还有一个男人拍打着冻结的湖面求湖里的鱼让他进去。
狮子首先开口。当前职位:丛林之王。过往历史:曾与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参孙,以及狮子坑中的但以理一起共事。特殊力量:力量特殊。弱点:未发现。天使把这些记了下来。
也许是你对待配偶或小孩的方式。也许是要给你的生活带来更多欢乐。也许是要挤出时间。也许是要放下一些事情。
一七五二年,调整新历法就会“丢失”十一天。所以一七五二年九月二日之后紧跟着就是一七五二年九月十四日。
这时有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声,三头饰有珠宝并被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骆驼冒着热气站在院子里。一声令下,骆驼们俯身跪下,骑在骆驼上的国王们各自打开一只价值连城的珍贵盒子。
在他们上方有一颗星星,星星那么低,我觉得它会把屋顶切成两半,把亮光楔入虫蛀的屋檩,这样马厩和它的星星就能紧密结合在一起,甘草、粪便和另一个世界。
每一张床和每一张床的下面,每一把椅子、垫子、窗帘和地毯,每一个壁架、角落、搁板、裂隙、空隙、支架、橱柜和马车里都塞得满满当当,还有挤出来的胳膊和腿。我们到达这家小旅馆的时候,门口两边各有一只大大的空罐子。
而英国人自十三世纪起,便在一月一日庆祝新年,因此直到十八世纪,三月二十五日的法定新年都强行制造出这相差近三个月的两种日期算法,而在这三个月内,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是否认为你是在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
将第二片面包放在第一片面包上——生菜叶保持原位。
我们并没有等待希律王的到来。我们出发去了埃及,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的目的地,我驮着马利亚和她的婴儿,历经许多日夜,直至安全。
这件事本身就是新年的一课。
早晨到了,这是一个累人的、哈欠连天的、充满着呼吸和鼻息声的、窸窸窣窣的早晨。我小跑着绕到小旅馆的前门,满面怒容的瓜脑袋坐在入口处的罐子里,喝着锡杯里的浓咖啡。
“没房了。”旅馆老板说。
“它会让自己显得像头蠢驴思。">。”狮子悄声说。我会的。我就是。一头正常的驴。当前职位:驴的一种。特殊力量:可以扛任何东西去任何地方。弱点:不好看,出身差,不重要,不聪明,不引人注意,没有得过任何奖项……
让事情更有趣的是,在一五八二年,欧洲天主教弃用了儒略·恺撒在公元前四十五年推行的儒略历,并开始用格里高利历法计算年份,这个历法沿用至今。
我一直都不擅长许新年决心。
制作方法
给我卸下担子后,约瑟把我牵到院子里吃晚饭。这会儿天气寒冷、凛冽、刺骨。星星像铃铛一样闪亮。墨黑的天空上勾着一弯新月,而小镇外边的荒野在那弯月亮下清晰可见,不过如梦一般,只有睡着的人才看得见,而清醒的人却看不到。
这一年将在今夜逝去;
在一天中包括早餐在内的任何时候,都可以搭配饮用一杯微微冰镇的佳美葡萄酒。这是新年,数百万人将会排毒、节食,并宣布度过一个“戒除酒精的一月”。坚定你的立场。
“它是吃什么了?”另一个人说。
时间是神秘的。
独角兽说:“若他欲成为世界神秘之所在,他应驾最神秘者为其坐骑。”
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三明治一切为二。
就是生命,血乎乎、嫩生生、湿漉漉,在严寒中冒着热气就像我们的喘息。这个婴儿脸上皱皱巴巴的,还闭着眼睛,约瑟的手掌比婴儿的后背还要大。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马厩的正面被吹走了,我抬起头看见天使在倾斜的屋顶上迈着步子,他们的身体在屋脊上直挺挺的,宣告着某种开始与某种结束,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表达,但开始和结束相互绞合、重叠,像百叶窗,像天使的翅膀。
我说:“呃,若他要承载世界上所有的负担,他最好由我来背。”
狮子先说话了:“若他欲成为世界的王,他应驾百兽之王为其坐骑。”
你可以听听旧历对月份的命名:九月——第七个月,十月——第八个月,十一月——第九个月,十二月——第十个月。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爸爸应该在何处,但他仍旧保留着他在战争时的锡盔,所以或许他可以戴着锡盔在屋外等候。
旅馆老板从小旅馆里走出来。他是第一个宣布这则消息的:希律王正前来伯利恒——多高的荣誉,多大的褒奖,这一定是那颗星星的寓意,睡在空酒桶里说胡话的醉汉也是预兆之一——他说,马厩的屋顶上有天使。他看着我。
关乎生死的奋力拼搏包括了满足物质需求以外的任何有意识的努力。其中包括如何面对死亡。
辣根
英格兰正忙于从罗马教会永远脱离出来——这是我们英国的第一次“脱欧”。自然,我们对他们每月的页面都印着教皇不同照片的日历并不买账。
四周,小镇正在醒来,商人和牧人,骑骆驼的人和银行家,人们窃窃私语,说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大象能用后背扛起整个世界。猫猫狗狗太小了,河马太不可控。有一头长颈鹿身上画着拼图一样的涂鸦。骆驼和牛需要去其他需要它们的地方。过了很久,只剩下我们三个了:狮子、独角兽和我。
冬天的绿色和红色生食蔬菜——红菊苣、菊苣、罗马生菜等
在牛排上涂抹辣根。
身为一头驴,我把头伸进一只罐子里,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立刻,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就从罐子里弹了出来,警告我们这家旅馆已经太挤,所以他和他的兄弟只能把门廊两边的橄榄树连根拔起。很显然,在另一只罐子里怒气冲冲的脑袋像个瓜的男人是他的兄弟。
我眯起眼睛看向我光滑柔软的鼻梁,但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她每一年都思索着——并大声地说出来——这是否是她的最后一个新年。她也思索着这一年是否会迎来世界末日。
如果我的客人里有素食主义者,我会给他们做一个煎蛋卷三明治,一样的面包,抹上HP调味酱,不要黄油,并搭配一杯香槟或一杯浓茶。我只能做这些了。
“只为我的妻子找一间呢?”约瑟问道,“今晚她就要生下一个儿子了。”
它们开始窃窃私语:公牛看见一颗星星越来越亮,骆驼从它给国王干活的兄弟那儿得到消息,说国王们正于那晚前往伯利恒。
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们有艰难的时候。我们会精神状态不佳。我们有高光时刻,但我们仍会失败。我们并非直线前进。我们有会受伤的心和无所适从的灵魂。我们会杀戮和毁灭,但我们也会建设和创造可能。我们已经登上了月球,发明了计算机。我们大多数事情都可由别人代劳,但我们仍然得和自己相处。我们是相信一切都已经太迟的悲观主义者,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是爱上第二次机会的卷土重来的孩子。每一个新年都是另一次机会。
我只能跑下楼,钻进楼梯下面的橱柜,那里有两只凳子和一盏油灯,还有许多罐头食品。然后我们会读《圣经》并唱歌。当末日到来的时候,我们要在楼梯底下等待,直到天使将我们解救。我曾经疑惑楼梯下如何容纳得下天使的翅膀,但温特森太太说天使不用进来。
天使把这些记了下来,记了又记,记了又记。然后天使提了一个决胜问题:我们是否可以用一句话说明,为什么我们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你的鼻子怎么了?”
“啊,我得动身了。”约瑟说。
然后独角兽开口。当前职位:神兽。过往历史:在希伯来传说中我是莱姆,是无法被驯服的生灵。特殊力量:以与童贞女相处融洽而闻名。弱点:容易消失。天使把这些记了下来。
在这些光影动作之间,我安静地小跑穿过小门,挤过其他动物们进去,约瑟正跪坐在马利亚身边。她四肢着地,就像我们一样。一阵急促的声音,像是水,然后是哭声,像生命。
“这让我的胡须发颤。”猫说。马竖起耳朵抬头看。我继续吃我的,因为我饿了。我吃着,就像一头驴那样吃,我看到蹄子前闪过一道光,马厩周围翻起来的、被人肆意践踏的灰色冻土块被这道光照亮了。我抬头看;小旅馆的后院破败漆黑,但马厩却发着光。两位衣着光亮的生灵正坐在屋脊摇摇欲坠的陶瓦上,赤着脚很干净,头发像湍急的河流一样飘逸,各自在背上背了一个长长的号角。
将面包切成不太薄的片。抹上蛋黄酱。不要黄油。
原来,我嘶鸣的时候,天使的脚碰到了我的鼻子,它就变成了与宣告另一个世界的号角一样的金色。
用你喜欢的方式煎或烤西冷牛排——带血的或烤焦的都可以——并在一片面包上放一两片牛排。
向着乱云,向着寒光:
立即食用。
然后,四名牧羊人,穿着羊皮袄,身上散发着绵羊药浴的味道,带着浸在汤里的热乎乎的羊肉来了,他们把羊肉汤倒进木碗,约瑟给倚在他怀中的马利亚喂了一些,那婴儿在她的披风下,他的身体照亮了她的身体。所以,即使有金光灿灿的天使和天空中银光闪烁的星星,这婴儿发出的亮光还是更加耀眼。他们给他擦干净。他们把他裹起来,放在马槽里。
三位国王已经在黎明前离开,一个断断续续的梦警示他们从另外一条路线返回。我看着他们的单峰驼如音乐一样出没在田野中,在那里,牧羊人已点燃他们晨间的火把。
你需要
夜里某刻,狮子用柔软的脚爪悄声爬进来并俯首鞠躬。夜里某刻,通过墙上一道不比脑中灵光更大的裂缝,独角兽用角轻抚了这婴儿。
这挺让人手忙脚乱的,因为我得从堆满了日历的火炉边挤过去。
在大钟敲响第一下时,我打开后门让旧的一年出去,当她离去时我与她站在一起。再见!敲响最后一声时,我打开前门让新的一年进来,当她到来时致以欢迎。
除夕夜,就像平安夜一样,对我来说是思考的时间。这是一个审视过去的好时机——不是抱着要把事情做得更好的目的,那只对实际的事务有效,比如练习泳姿或提高法语。不,重要的事情不是需要做得更好,而是要换一种方式去做。
我的主人约瑟是一个乐观的男人。
起初,一位天使让所有动物都排好队——每一种,每一只,因为这位天使有挪亚方舟上留下的完整名单。
那什么是新年?
“看那头驴的鼻子。”一个人说。
通常来说,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时候变得有点多愁善感,我会给自己背上一段丁尼生:
温特森太太以既阴郁又带有期望的态度庆祝新年。对于这位女士来说,生命只是死亡前的一段经历。在某处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但肯定不在公交线路上,而她始终没有学习驾驶。
而这就是为何我现在一直安静地小跑着,蹄下是红色沙漠,头上天空铺展开来就像一块黑布,一个疲惫的女人在我的背上垂着脑袋打着盹,我跑向那个叫作伯利恒的小镇。
我的一位朋友会在纸上写下后悔的事情,然后在厨房里用蜡烛将它点燃。其他朋友会放烟花,每人许下一个可能会实现的愿望。
你能买到的最好的酸面包
至少这样你可以对此付之一笑,或者为自己做一些应对。
以下是我的新年牛排三明治。
他去敲门。旅馆老板开了门,睡在信箱里的男孩摔了下来。
堆上绿色和红色蔬菜——两片面包上都要。
国王们到马厩里来了,虽然现在无所谓里面还是外面,因为我们被吹了个里朝外。时间流逝,未来在我们的身边如风般呼啸,永恒就在我们头顶,像天使,像星星。国王们跪着,其中最年轻的那位,开始哭泣。
我们生活在末日临近之时。如此生活的话你会始终高度警惕。我以前是这样的。现在也这样。我们背负了太多过往。如果我们不能改变它,那我们能做的第二好的事就是意识到它。
绝大多数立刻就被淘汰了——蜘蛛、猴子、狗熊、鲸鱼、海象、蛇等。情况很快明了,要进入资格赛必须可以四肢同时着地。这让接下来的竞争非常激烈——马、老虎、一头鹿角分出枝杈犹如未知的森林的雄鹿,一匹像辩论般花纹黑白分明的斑马。
“我可以闻到。”狗说。
家庭自制蛋黄酱(见《苏茜的平安夜北欧风味腌渍三文鱼》)
我的犹太老友莫娜说,你带着两个包袱度过一生,你必须知道该把困难放进哪一个包袱。一个包袱是时间和金钱。另一个包袱是关乎生死的奋力拼搏。
所以我们继续过着和欧洲的其他地方有十一天之差的日子。而且不只英国这么做,美洲也如此,从清教徒踏上普利茅斯岩起,直到一七五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