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见了？”
“晴明大人，您对这些感兴趣吗？”
晴明说着，缓缓地直起腰来。
“请让我看看！”
“什么事，博雅？”晴明应一声，双眼半睁半闭。
它还闪闪地发着金光呢。在灯火的映照下，非常漂亮。
发出惊讶之声的人是明德。
走在前面的是身穿淡青色水干的少年。
博雅提到的事，这几天，宫里人整天挂在嘴边。是这么回事——
他长着一双大田螺似的恶狠狠的眼睛。塌鼻，没有嘴唇。腰弓向前，仿佛要四肢着地一样。没有耳朵。
晴明的庭院简直就是把荒山野地切一角，原样移过来了。
蝼蛄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不怎么样，所以才不得了。”
“你呢，已经在下咒了——”
晴明把《般若经》递给明德。
“哎哟，父亲大人是说，男人进女人寝室就行，女人去男人的房间就不行吗？”
说是念诵《涅经》，但睡前的一点点时间，不可能全部读完。于是每晚接着往下念。
“不、不……”
之后，屏风后传来小小的振翅声，虫子一只一只地飞了起来。
一只。
所谓黑丸，就是由芦屋道满制作的赤蚕蛊孵化而成的、有一双蝴蝶翅膀的式神。
“他的什么事？”
闪闪发光的东西一只、两只地绕着近旁的灯火飞舞。
照晴明所说，露子吹了三口气，晴明手中的纸人随即离手飘往空中，瞬间在空中变得与露子一模一样，站到了木条地板上。
蝼蛄男是露子收集昆虫时使唤的小孩子。
“噢，啊——”
“这一整天，我就像把自己的身体浸润在大自然的音乐中了。”
小指的指甲大小的小小金粒闪闪发光，戏弄着灯火。眼看着就变成了两只、三只……数量迅速增长起来。
看着这情景的明德身上，也爬满虫子。虫子顺着衣服往上爬几步，又展翅飞起来。
起初，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明德低沉的诵经声音。
“没错。”露子点点头。
晴明把举在指间的酒杯放在木条地板上，说：
他左手托着白纸，用刚刚抓住金虫子的右手在纸上“啪！”地拍了一下。
“那是吞天？”博雅问道。
于是——
“是我。”
红叶在阳光下亮晃晃。下午的光线，正缓慢地回归天际。
也就是说，在一百一十六个种类中，每种仅有一只的黄金虫有六十五种。将露子写的情况归纳起来，是以下情形：
“没那回事。”
“你说露子小姐，那不是橘实之大人的女儿吗——”
仅有一只的 六十五种
合计 二百六十二只
有五只相同的 三种
实之照露子说的，把灯和装有虫子的笼子拿到屏风这边来，露子接了过去。
实之把在空中飞舞的虫子一只只捉起来，放进笼子里。
响起了晴明的低语。
真露子开口说了话，蝼蛄男才勉为其难地用力点点头，说道：
晴明低声说。
“噢，有了！”
“把这个纸人露子小姐带回家去吧！”
“那六十五只‘嗡嗡’不是一个样子的，它们和别的全都不相同——是这种‘嗡嗡’的数目。”
二百六十二只
但是，在知道这是位女子的人看来，反而更觉得她娇艳动人。她脖颈的柔和线条，仿佛秀色可闻，让博雅不知所措。
“嗡嗡虫？”
位于伏见的惠增上人，自年轻时起，就是被誉为“才华出众”的才子。《仁王经》、《涅经》不大费事便能默记在心，轻轻松松地背诵出来，比人家朗读还快。
明德照旧念完经，这时他发现，原来那么多的虫子已经消失无踪，不知去向。
“对。露丸拜托我来解这个谜。”
屏风那边，又传出露子的声音。
黄花龙芽丛中留下了三个人。
“噢——”
“就是今天早上啦。”
“好啦，准备就绪，去遍照寺吧！”
“宽朝大人每晚诵读的《般若经》文字，因为没人来读而感到寂寞，所以每当传来明德的诵经之声，就都跑了过来，恳求诵读自己呢。”
是一个身穿绿色直衣、胖墩墩的男子。
“‘嗡嗡’当时总共有二百六十二只嘛。”露子答道。
“嗯。”
在明德的房间里摆好了屏风，露子在屏风后面坐等。
“就是约十天前，上人自己跟皇上说的事呀。因为那件事的确很奇特，所以皇上就跟近旁人说了，都传到了我们耳中。”
晴明从露子手上接过纸片，打开。
“在哪里？”
飞虫的影子不时一闪一闪地映在明德正诵读的《涅经》上，引起了明德的注意。
“是黑丸嘛。”晴明说。
“明德，可以借一张纸吗？”
“露子小姐似乎对稀罕的虫子感兴趣？”
“什……”
为了弄清原因，惠增在长谷寺七天足不出户，作了这样的祈祷：
露子把手中的酒瓶放在木条地板上，端正坐姿，望着晴明说：
《法华经》是大部头经典，要把它全背下来肯定很难，但实际上，惠增几乎全部记住了。只有两个字，怎么也记不住。
“是。真的，一点不错，晴明大人！”
今天中午回到家里，父亲实之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有人绕过屋子，慢吞吞地来到庭院。
“当然啦。谁都不会想到我是女人。”
“没错吗？”
“是的。”露子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我都写在上面了。”
露子注视着博雅，目光里带着恶作剧的神色。
“啊，啊！”
“然后呢？虫子怎么样了？”晴明问。
一瞬间，它又变回金虫子，开始围着灯火飞舞。
“晴明，你不是在骗我吧？”
“……”
伸手抓过来看看，那虫子类似小小的绿色金龟子。
“他叫露丸，是我熟人的公子。”
“咦——”
一副男子的穿着打扮。
“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看看那种虫子！”
几乎是同时，房间正中的天花板一带，昏暗之中，悄然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
如果说是脑子不好、背不下来的话，《仁王经》、《涅经》应该也背不下来。即便是《法华经》，除了这两个字，其他的也全都背下来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自己记不住这两个字呢？
四只脚的二十一只
“呀，真的好漂亮！”
“可以把灯和那笼子拿到这边来吗？”
“哎，晴明，我可是头一次听你这么说嘛。要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可以给我一根头发吗？”
“今天之所以叨扰，是因为我也想看看那种金虫子。”
那天晚上——
是夜——
“脚是四只，其他方面不同吗？”
无
“哟，已经传到你这里了嘛。”
“本人全不知情，原来也会生出如此的因缘——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玄妙而不可思议的力量。”博雅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木条地板上，说道。
“对啦，都逃出来了。”
“可是，人家虽说是僧人，但也是男人啊。你是女的，不能进入男人的房间啊。”
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可不行，于是，露子的父亲实之也坐进了明德的房间。
博雅惊讶的目光转向晴明。
“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看不到那种奇景了，也有一点点寂寞呢……”
然后——
在自己房间里点上灯火，就着灯光念经。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博雅一把抓过酒杯，那只手却迟疑着没有伸出。让尊贵的殿上人的女儿斟酒是否合适呢？他拿不定主意。
“晴明大人，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嗡嗡虫’。”
歪斜翅膀、两条腿的九只
“啊，原来是这样。”
明德心想，第二天早上要好好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让虫子留在竹笼里，自己去睡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看，竹笼里的虫子已经无影无踪。
博雅也喃喃地发出赞叹之声。
不是一般的虫子。
“明白吗，博雅？”晴明的目光转向博雅。
在夏天，虫子围着灯火飞舞并不鲜见，但此时已是深秋，极少有虫子飞来了。而且，还是没有见过的虫子。
“是什、什么……”
秋日闲适地步入暮色。
“原来如此！”
一百一十六种
“反正到了早上也会消失嘛。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让它们跑掉，我也可以欣赏虫子飞舞的样子。”露子说。
它不是因为灯火照耀而闪着光。它是自己发着金光，飞向灯火。这头一只仿佛戏弄起灯焰来。
露子发出赞叹声。
“那又怎么样呢？”
蓝天上布满秋光。天高云淡，风声瑟瑟，仿佛笛声悠扬。
他支起一膝、两膝，成膝立之姿，向着灯火膝行趋前，向空中飞舞的一只黄金虫伸出右手，一下子抓住了它。
“嘿，这点事，晴明大人是不在话下吧。”
“啊，露子小姐，听你说吧。”
“看见了。”
像回应博雅的惊叹声一样，那身穿淡青色水干的少年——露子小姐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是蝼蛄男和黑丸呀。”露子说道。
晴明这么一问，明德仔细端详起来。
“你吃饭时要用筷子吧？”
“我来帮你背下那两个字吧。”他这样说道，“我先告诉你，你记不住那两个字，是因为前世的因缘。”
露子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心。
“那么，晴明大人，您可得替我解开这个谜呀。”
老僧告诉惠增，自己是观世音菩萨的使者。
“但是，你不回家的话，家里会担心你呀。”
露子悄声叹息。
晴明没有让他说下去。
纸上写着这样一个字：
虫子振翅的声音听来就是这样。
露子说着，打量起晴明的院子来。
一丛丛开着黄花的黄花龙芽，在西斜的光线之中探出头来。
“大慈大悲观世音，求您让我记住这两个字吧。”
“露子小姐，这些全都是你观察的结果吗？”
“闲话什么的，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嘛。”
晴明开始喃喃念起《般若经》。
“父亲大人，的确是您说的那样哩。总共有二百六十二只！”
蝼蛄男和黑丸已经退下。坐在木条地板上的，只有晴明、博雅、露子三人。
“我就是想带来给您看的。”
不久——
这些情况，博雅已经听说了。
博雅有些不知所措。
能否请露子小姐看看，辨认一下是什么虫子呢？明德提议道。
明德开始诵经。
不久，露子又说了：
惠增对寺里说明了原因，请求翻阅经藏。他果然在《法华经》第一卷里发现有个地方烧掉了那两个字。当惠增在上面贴上新纸，补写上“瞻仰”二字时，《法华经》便霍然成诵。
一眼看上去，黑丸一副人的打扮，应该是把翅膀藏起来了。
“嗯。”
她右手拿起木条地板上的酒瓶，左手扶酒瓶，摆出一副斟酒的姿势，说：“给您添上吧。”
原先可是一张纯粹的白纸。
“露子小姐能够一起去的办法呀。”
吞天在刚才那丛黄花龙芽中停下，略微低头行礼，然后缓缓地消失了踪影。
于是，在第七天的黎明时分，一位老僧出现在惠增的梦境中。
这些都是明德房间里齐备的东西，马上就按露子说的准备好了。
“正是。在我们面前的正是露子小姐。”晴明说。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睡前诵经已成了明德的习惯。
“算了吧，你骗我了。我刚才还觉得若有所悟，可现在又糊涂了。”
“哎呀，露子呀，道理上你是对的。可世上光有道理行不通啊。人家要说闲话。”
明德觉得很稀罕，便拿来一块绸布驱赶这些飞来飞去的虫子，又用手去抓，把抓到的虫子装入身边的竹笼。
“你说是‘咒’？”
“噢，就是《法华经》里有那么两个字，怎么也背不下来吧——”
“……”
不久，因为只剩下了亲随之人，露子便改扮男装，带着黑丸和蝼蛄男出门而来。
“我们把它捉起来吧。”
“那、那么一副打扮在外面走动，不会出问题吗？”
“那么，我们今晚就去遍照寺吧。”
“我没那份心思。人活着嘛，总会给别的东西下咒，或者被别的东西下咒啊。”
“那边的两位呢？”博雅问。
“你说的是醍醐寺的惠增和尚？”
“怎么样，博雅？”
“那么，接着往下看。”
“我记得上次也说过，我喜欢这样的庭院。”
第二天，惠增便整装出发，前往播磨国的大愿寺。
“请博雅大人也一起来——”
笼子里面是比萤火虫大两三倍的、发着金光的虫子。闪闪的金光从竹篾间透出，美得无可言喻。
“真美……”
“《般若经》全文共二百六十二字。当中使用最多的是‘无’字，共二十一字。”
被抓住的虫子在晴明手中放着光，像萤火虫一样。
晴明喃喃道。
“有趣的事？”
“倒也简单。”
“客人好像到了。”
“我想看看金色的虫子在灯火下戏耍，闪闪发光的模样……”
“您想问什么？”
纸上写着如下文字：
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察觉那种奇特的虫子，是在快读到当天要读的一半左右的时候。
“就是那么回事。”
“你在这边呀，你的翅膀稍微大一点！”
有六只相同的 三种
“父亲大人，请您放进笼子的时候数一下。”
一如往常，只点了一盏灯。
“父亲大人，对不起，可以替我预备笔墨纸砚吗？”
“这是怎么回事呢，晴明大人？”明德问。
“那么，关于虫子，你当时作了种种观察？”
“对、对呀。”
“明、明白了。不会出问题的，晴明大人。”
这次不是一个人。吞天身后，还有三个人影。
晴明没有回答。在他听来，似乎连博雅嘴里吐出的声音和言语，都成了自然的乐音。
晴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住小虫，伸到灯光下察看。
之前那次到这里来，也是戴一顶黑色礼帽，把长发藏在里面。今天她身穿淡青色的水干，长发后束，垂在背部。
“果然不出所料。”
“这是有四条腿的虫子。据露丸大人检查，这是数量最多的一种。”
“那就走吧。现在就出发，完全来得及。”
一百一十六种
当“少年”开腔时，明德不禁“啊！”了一声，说道：
实之把话挑明了，可露子不听。最终还是按露子的意思办了。
“这个呀。”
博雅和露子挤到晴明身旁来看。
老僧说到这里，惠增便醒过来了。
“嗯，就是那么回事吧。”
“噢？”
博雅仔细打量那少年。
应该听见了晴明的话吧。被叫作“吞天”的男子，像颔首似的稍微低下头，缓慢地转过身，以来时的速度慢吞吞地消失了身影。
“是呀，很感兴趣。”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博雅终于说出来了。
这里是安倍晴明的宅邸。晴明支着一条腿，坐在博雅跟前。他背靠一根柱子，眼睛半张半闭，醉酒似的倾听着博雅的声音。
“噢，现在知道虫子的真身了！”晴明说。
“明、明白什么？”
“晴明啊，瞧，草呀树呀风呀阳光呀，不正奏响一曲自然的音乐吗？”
听晴明这么说，明德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点点头说：
“什么？”
相视怀犹豫，瞻仰两足尊
“好啦，到宽朝大人回来为止，你每晚诵读这卷《般若经》吧。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怪事啦。”
晴明拿起其中一卷，解开绑着的绳子，翻开。
这一下打过之后，晴明右手的手指间已经没有虫子了。
“在本堂的东侧。”
“就是这样的呀，博雅。我们理所当然就生存在咒中间嘛。”
看来，露子是在把虫子的特征一一记录下来。很花工夫。
“在解释之前，我先打听一下。”
“这位是——”
惠增对皇上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父亲大人，有多少只呀？”
“蝼蛄男，你明白了吗？”
“这一位，你知道是谁吗？”
“怎么回事？！”明德开口道。
“哎，晴明——”博雅对晴明开了腔，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晴明对穿淡青色水干的少年说道。
“就算你道歉，我还是不高兴。”
咦——
“急倒是不急，却是相当有趣的事。”
为了让大家看清，晴明把那束经卷在灯光下展开。
“噢，我不会数错的。”
“我留下了一只，放在枕畔，看着它入睡。可是早上醒来，它还是消失无踪了。”
“即使同样下了‘碗’的咒，是一般人用过的碗，还是心爱的人用过的碗，这咒又有所不同。记不住经典里的文字这件事，如果追根溯源，也在咒的道理之中。”
博雅仰望着檐外的蓝天。
所谓“两足尊”，就是指佛。仰望佛祖，便是“瞻仰”。
“你当作式神用了？”
“我、我也请你添上吧！”
听晴明这么一说，博雅开口道：
“藏经阁在何处？”
“那是怎么回事？”
“虽然看起来全都像‘嗡嗡’的样子，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形状不同………”
这时，明德也不诵经了，挨近晴明身旁。
“虫子出现的那天，正好是宽朝大人外出的日子吧？”
有八只相同的 一种
“怎么回事？！”
“谜嘛……”
仿佛承受不了那视线的压力，博雅开口道：“可、可是……”
“没错。在灯火中飞舞的虫子，全都是从《般若经》里逃出来的字啊。”
听博雅这么说，露子接口道：
晴明望着院子里的蝼蛄男和黑丸，说道：
一看，是小小的虫子。比蝇大，但比虻小。
“太棒了，你的工作很值得称赞。”
博雅焦急地问。
第二只忽然出现在空中。
“虫、虫……”
“现在，请你向它吹三口气好吗？”
“晴明，你刚才说什么？”
“字是宽朝大人自己写的吧？”
露子说，这六十五只虫子就是六十五个种类。
好一会儿，三人无言地望着虫子在灯光里飞舞的情景。
“我也……很想看看！”
准备好笼子，三人在明德的房间里屏息以待。
“这是什么意思？”博雅问。
晴明卷起经卷。
“我们走吧。”
捕捉了虫子，装进竹笼里不让它们跑掉，但到了早上，虫子却不见了。
回去时，晴明会让他的牛车送自己吧。没有牛车也没什么，走路回家也好。有时也会走路来晴明家，再走路回家去。
博雅上午就到晴明家来了。
“是时候了吧。”
“不是的，博雅大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仅四条腿相同，连翅膀形状和颜色全都一样的，有二十一只。”
据说，明德房间里的虫子也和平时一样，到早上就全都不见了。
因为露子那样说过，实之边捉，边一只、两只地数着。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虫子都装到了笼子里。
“好酒啊……”晴明微笑着。
“这也无所谓吧，博雅。”
紧随其后的是身穿黑色狩衣的高个男子，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袖的孩子。
眼看着虫子三只、四只地增加起来了，不知不觉数量已经过百，数也数不清了。
“一百一十六种的意思呢？”
此时——
四角翅膀、三条腿的九只
“瞻仰”这两个字，他读来读去，就是记不住。
晴明白皙修长的右手上，举着还有半杯酒的杯子。
本来，明德是要对宽朝僧正说这事的，但不巧僧正数日前外出，到丹波去了，往后的五天左右，都不会回来。
明德已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但诵经近半时，和昨晚一样的事又发生了。因为《涅经》上有小小的影子晃来晃去，便抬眼望望，发现灯火旁又聚集了那种金色小虫，嗡嗡地飞来飞去。
一想到是宽朝亲笔书写、每晚必读的文字，发生这种事情也就可以接受了吧。
有三只相同的 十二种
有九只相同的 两种
“喂喂，露子呀，好不容易抓住的虫子，怎么又让它逃掉呢？”
“嘿，你的腿形状不同嘛！”
进入藏经阁，晴明就着灯火，开始一卷一卷地翻阅那里的经卷。
“啊！”他轻轻喊道，“果然是露子小姐！”
“吞天——”
虫子们不知从何处进入房间，出现在空中，朝灯火飞去。不知不觉，几只虫子闪着金光，戏弄着灯火。
博雅也凑过来，窥探纸上的内容。
蜜虫、蜜夜都不在场。只有两个人。当酒瓶里没有酒时，蜜虫便悄然而至，将酒瓶加满。
一直围绕着灯火飞舞的黄金虫陆续飞来，应和着晴明诵经的声音，飞入空无一字的白纸经卷中。虫子一飞入经卷中，便一一变作文字，到晴明念完时，一卷《般若经》已回复原样。
明德手里端着自己房间的灯盏，出了房间。
不知何时起，一只虫子开始围着灯火飞舞。
“对，是宽朝大人亲手抄写的经文。”
晴明点点头，问露子：
“也就是说，那么……”博雅结结巴巴地寻找着字眼。
那天晚上就是这样。
将三人迎入自己的房间之后，明德好不容易才知道那位“少年”是谁。
明德连连点头。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竖立在纸上，嘴里低低地念念有词。
“博雅大人呢？”露子的眸子在笑。
“是哪位法师一直使用这本《般若经》？”
“数到二百六十二只。”
晴明用毛笔在纸人上写下“露子”二字，对露子这么说。
“虽然很相像，但虫子的颜色呀、形状呀、脚的数目呀，都各不相同哩。仔细观察的话，每个部位都有些不同。有完全相同的，也有不同的。我数了一下，总共有一百一十六种。”
“这种虫子是金色的，闪闪发光，晚上出现，到早上就消失。”
“原来是前世有因啊。”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戴一顶黑漆礼帽，从帽檐垂下一方黑布，看不见他的脸。那块布看上去是一袭薄纱。
见博雅点头，露子快活地说。
“是！”露子替晴明把酒杯斟满。
“这就是四只脚的金虫子的真身。”
“当然可以。”
露子充满好奇的双眼盯着晴明。
博雅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刚才便已饮尽杯中酒，还没有把杯子放回木条地板上。
可是，第二天晚上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露子望向博雅。
今年夏天，晴明和博雅为了赤蚕蛊的事，和露子小姐见过面。
“意思就跟您读到的一样，四只脚的虫子是二十一只。”
“是宽朝大人。他平时睡前读的就是这本《般若经》。他去丹波时，把经卷送回藏经阁才走的。”
“知道了？！”
已经是晚上了。
“噢，原来是为金虫子的事。”
“好，走吧。”
晴明一边说，一边伸手到怀中，取出之前向明德要来的白纸。
那东西在空中飞舞着，靠近灯火。
灯油燃烧的气味，溶入房间的昏暗中。喃喃的诵经声在房间里缓缓流动。
露子也给博雅伸出来的杯子斟满酒。
因为老师宽朝每晚睡前诵经，明德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
“是咒吧。”晴明低低地嘟囔。他半开半闭的眼睛依然眺望着庭院。
他又叮嘱道：
“请添上吧！”
“没关系的，让他们到院里来吧。”
“这声音是——”
明德和实之早就认识，是好朋友。便对实之说了虫子的事。
“我有个大概的猜想了。”
“别生气嘛，博雅。”
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晴明和博雅带着打扮成少年模样的露子往访遍照寺，明德满心欢喜地迎入三人。
“你前世是播磨国贺古郡大愿寺的僧人。有一次，你向着火诵读《法华经》第一卷，当时火中蹦出两颗火星，落在你手中的《法华经》上，烧掉了两个字，就是‘瞻仰’。你还没有补写上烧掉的两个字，便离开了人世。那部《法华经》尚在寺中。你到那座寺庙去，拜过那部经，再补写上烧掉的两个字。这样一来，应该就能记住了吧。”
“博雅大人，您想说什么？”
“来了——”
“然后，就把它——”
“你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要过桥，就是对一些木头下了‘桥’的咒；我们住在房子里，就是对一堆木头下了‘家’的咒，是吗？”
明德常常见到橘实之。因为要做法事，实之带了几个人来遍照寺。露子也跟在其中。
遍照寺的明德正在诵经。是《涅经》。
就在晴明点头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字晃晃悠悠地从纸片上飞升到空中。
两只。
“就是这个‘无’字吗？”明德又问。
“好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啊。”博雅说着，望望晴明，带着腼腆的微笑说，“不由自主的，就想来看看你啦。”
过了一会儿，到时间了，明德像平时一样，在点亮的灯火下开始念诵《涅经》。
三只。
晴明小心翼翼地把露子拔下的头发缠绕在纸人上，又用缎子绑好，不让它松开。
不算什么稀奇事。这个家伙会满不在乎地做这样的事，跟他的身份不那么相称。
有其他人在场时，晴明对博雅说话的措辞就变得很客气。
“我觉得应该是晴明大人喜欢的。”
“那么说，虫子的事，晴明大人已经知道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是这样啊，果然名不虚传。”
“噢，这些虫子很像‘嗡嗡’哩。”
“是遍照寺吗？”
听晴明这么一说，博雅脱口而出：
有两只相同的 二十二种
“晴明大人，这是《般若经》，可上面没有字！”
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朗读、默记，心想该记住了，但一合上佛经，又想不起那两个字是什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哦！”博雅一声叹息。
就在说话间，吞天绕过屋子，又出现了。
“把大家瞒到明天早上就行。千万别让它接近水火。这个纸姑娘可以简单地应答，但不能自行判断事情、作出决定。这些事就靠你们跟在身边，妥善处理。”
说话的是晴明。他也拿杯在手，往前伸出。
“哦！”露子发出惊叹。
肤色洁白得如同清秀的美少年，见者恐怕都不会想到是女子吧！按照常理，一个素面朝天的二十岁女孩子不可能在外面走动。
“马上就走一趟，没有关系吧？”
他还是弄不清楚。虽说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明德毕竟从没有面对面看过露子的脸。
那男子用双膝和双手分开黄花龙芽丛，进入庭院，就止步不前了。
露子在另一个房间里休息，实之对她说了从明德处听来的关于虫子的事。
“那就得想个办法啦。”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哪里的话。”
虫子们也绕灯飞舞，一起跟随而来。
“这里只写了六十五只，是什么样的六十五只呢？”
六十五只
嗡嗡。喁喁。
“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但仔细想想的话，也是‘不过如此，可以接受’的事情。眺望着这个院子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事。”
“好自在的一天哪。”发出这一声感叹的是源博雅。博雅坐在外廊的木条地板上，视线投向庭院。
博雅把纸片上写的东西逐次读出来。他终于读到最后一行：
从屏风后面看着这一切的露子小声赞叹起来。
“欢迎欢迎，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就是栖身于广泽的宽朝僧正大人池塘里的乌龟。有缘到我这里来了。”
“你说什么呀，我一点也不懂。”
“那么，可以带我到那里去吗？”
据说，那种嗡嗡虫头一次飞来，是在五天前的晚上。
“也就是说，你每天吃饭时，就对木棍下了‘筷子’的咒。”
这天，实之和露子他们在遍照寺的几处僧房里住了下来。
“没错。”
“不不，博雅大人，我没有说已经明白了，我说的是猜想。”
有二十一只相同的 一种
“谢谢。”晴明点头致意，然后问道，“有什么急事，需要我晴明吗？”
晴明微笑着，望着博雅。
博雅让自己乘坐的牛车回去了。
刚才还照耀着整个庭院的阳光，此刻只照到长得高的草叶上。西面院墙的影子，已经延伸到红叶的树根处。
晴明、博雅、露子三人坐在明德身后，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来临。
“想办法？”
博雅给自己的空杯斟满酒，也给晴明的空杯斟上，随意地喝着酒。
“在广泽的宽朝僧正大人那里。”
“它的眼睛跟一般人不同，所以就这样遮挡起来啦。”
“好漂亮……”
但是，接下来要背诵《法华经》，就不顺利了。
“哎呀，好漂亮……”
“晴明，你说什么‘不出所料’？”
“好久不见啦，露子小姐。”
露子盯着博雅看，就像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
“哎，晴明大人您和那座寺庙很熟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好庭院呀。”
有七只相同的 三种
“你是这么想的。哎，晴明，每次我好像要弄清楚什么事了，你就提到‘咒’，不是成心要把事情弄复杂吗？”
不久，指尖移开了，他低头察看纸片。
素面示人的露子小姐高高兴兴地坐在木条地板上。
晴明把酒杯抵在唇边，呷一口酒。他白皙的喉头在动。
然后，两人没做什么事，就那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坐在外廊内，一整天都眺望着秋天的庭院。有时将近半刻工夫，两人都一言不发。
“字逃掉了？”
翅膀金色较淡、两条腿的八只
“那么——”晴明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说，“总之，先请这边来吧。我们在这里听你从容道来。”
“所谓筷子，从根源上说，不就是小木棍吗？对于狗呀牛呀来说，筷子就是小木棍嘛。但是，一旦人拿着这种小木棍吃饭，它就不再单纯地是小木棍，就变成了筷子。”
“是的。我经常这么做嘛。不过，我把黑丸叫到屏风背后，让它也帮了点忙……”
对晴明和博雅来说，长久的沉默并不为苦。
“不、不错，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他身后跟着晴明、博雅和露子。
“你说的早上也就是——”
露子的脸近得几乎气息相闻。她没有化妆，没有拔掉眉毛，也没有染黑牙齿，还是天生的那副模样。
眼看着不断飞来金色的虫子，数量极多。
“那六十五只每只都和其他的不相同。全都不一样，因为要写它们不一样的地方太麻烦了，所以只写了数目。”
屏风那头冒出露子的声音。
“举例说吧，筷子是什么？”
“你——又想把事情弄复杂吗……”
有四只相同的 四种
晴明向站立在黄花龙芽丛中的男子打招呼。
露子把酒瓶伸到博雅面前示意。
那是《方便品》中的“比丘偈”里的“瞻仰”二字。
“对，和宽朝大人、明德都很熟。”
看博雅也喝过酒，晴明说道：
“不怎么样呀。”
“你还没有听说惠增上人的事吗？”
晴明微笑着，看着博雅。
好一会儿之后——
“久违了，晴明大人，博雅大人。”
晴明说着，微笑起来。
嗡嗡。喁喁。
晴明的目光回到明德身上，他不经意似的说：
明德也来窥探晴明手中的纸片。
“哟，挺有意思的嘛。”
接下来，还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