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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三卷 作者:梦枕獏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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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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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与樱花有关的事情呀,晴明……”

“……”

“不至于不记得。”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终将是零落的樱花。”

“哪位大人?”

一朝飘零落,何惜颜色改。

“走吧?”

“可是,我并不知道事情发展成那样。”

“即使被呼唤了名字,你不答应的话,这呼唤声等于随风而去了;但若答应了,就结下一种叫作‘缘’的咒了。”

“请转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弹得太美了……”

庭院里有棵古老的樱树。月光下,可以看见樱花瓣静悄悄地落下。

“怎样?”

“就是我做的,对吗?”

在旁听者看来,这些话简直就是自言自语。

和晴明一样,这保宪也将天皇称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没有任何不自在。

伊成征引唐人诗歌,深为叹息。

这样一来,海尊额上的“山”字就可以与和歌里的“山”字重叠,成为“出”字。

“应该有三四年的时间吧。”

这是在保宪家里。保宪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无忧无虑的明朗神情,面对着晴明和博雅。

情况与昨夜无异。伊成又带着琵琶来到外廊内,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开始弹琵琶,又自言自语起来。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晴明说道。

“有人……”博雅沙哑着声音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我能以方术操控鬼神,但你本身的存在就能驱使鬼神。”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跟前的某个人说话。

“好。”

博雅和晴明捡来枯枝,在樱树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带来的铁锹在樱树根旁挖掘起来。

“五年前,你为何诅咒圣上?”

“他怎么了?”

“你刚才笑了。”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冈山,是在四天之前。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夜深了,不知从何处又传来说话声。

“就是这样。”

只要琵琶铮铮奏起,花瓣便翩然飞舞。

“不用担心。”晴明说道。

春来绕彩霞,群山尽樱花。

不久,这具遗体被掘了出来,摆在樱树下。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里见过的那个男子。樱花花瓣飘落其上。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变成了仰望樱花的姿态。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双眼缓缓闭合。樱花积在这张脸上。

“圣上连续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过去了。”

“就是说,那个……”博雅支支吾吾。

伊成闭着眼,仿佛还在追寻消散在周围空间里的琴弦的颤动,也像是在倾听残留在身体内的琵琶余音。

“嗬,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持拨子的手一动,铮的一声,琵琶琴弦发出动人的音响。

“难得老实一回嘛,晴明。”

“的确是我做的。”

“我喜欢上你那里啦!可以很放松地喝酒。”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不胜感慨,又像是唏嘘叹息。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保宪用右手挠挠后脑,苦笑道。

海尊的双唇再也没有动过。

“对。”

“可是,他被呼唤名字的时候答应了,这可难办啊。”

翩翩飞舞。

“你总算坦白了。”

“樱花怎么啦?”

“给‘山’字?”

“想看吗?”

这回是独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门。

伊成坐在外廊内弹琵琶。

“走!”

呷酒的双唇总是浮现一丝笑意。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菩萨像呈现的那种;是那种轻微的笑,仿佛樱花瓣那种隐隐约约的淡红色。

“是的。”晴明点点头。

“就像花瓣离枝一样,人的生命也会像风一样,离开人的身体……”

“据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贺茂忠行大人只传给你我二人而已。”

就在晴明嘴里小声念咒语时,海尊的遗体缓缓坐了起来。

兼家听闻此事,说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么样子。”他让人备下酒菜,带着随从前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时——

晴明用右手托住博雅后脑,小声地念起咒来。然后,他将双手撤离博雅的头部,悄声道:“睁开眼睛!”

“不会出事吗?”

“想从山里出来?”

“正是。”

“博雅呀,不能用那样直通通的目光来看人嘛。”

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体了。不采取措施的话,伊成怕会被那不好的东西夺去性命。

“是谁?”

“就是这具遗体呀。说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虫子吃掉。”

唯有樱花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哦,这一两个晚上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会再瘦一点,但性命应该无忧吧。”

“就是这位海尊法师嘛。”

“告辞啦,伊成大人。我会去找你,可以吗?”

“……呼唤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结缘了。”

“我会说的,但此前你得先谈谈你这次的事情。你说完我再说。”

是一个汉字。

“好。”

樱树伸得老远的横枝密簇簇开满了花,花瓣的重量压得枝丫低垂。

“是的。”

火堆旁坐着蜜夜,她将砚台放在地上,正在研墨。

“于是,你就封山了?”

“但在某种情况下也能逃出来吧?”

默默望着庭院的晴明低声道:“原来如此……”

悄然散落的花瓣,仿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不。”晴明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今晚去吧。”

他抬起头说道:“这样,我终于可以踏上旅途了。”

铮铮,翩翩飞舞;铮铮,翩翩飞舞……

“你说想离开‘山’?”

“哦,没有回答?”

“不,这事与其由我来说明,不如找个更合适的人。”

本来应该是保宪与晴明并排而坐,面对比他们俩官位高的博雅,但这次三人碰头没有考虑这些。

“请问吧。对于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坐在庭院里的男子的额头上,有毛笔写的一个“山”字。

“这个阴阳师说,谁也没托他,是他自己要那么干的。当我问他,为什么要诅咒圣上时——”

“又有什么事?”

“海尊恨恨地瞪着我,意思是说,他死了也不会放过我吧。”

琴声一中断,情景就和之前一样,只有樱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飘落。

伊成与此前一样,似正与庭院里看不见的东西对话。

“哦,嗯。”伊成不由应声。

被邀与宴者是伊成。于是伊成带上琵琶出了门。

“这得从四天前的事情说起了……”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

“对。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样杰出的琵琶声结缘的话,便可以跟随着音乐脱身而出了。”

琵琶声铮铮。

又传来了说话声。

“诅咒圣上并非出于仇恨。当时,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没有人能打回头。安倍晴明、贺茂保宪等名声在外的京城阴阳师都不足惧。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我便亲自出马替圣上解开咒语。这一来,便名利双收了……”

“你看,你还是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

“不是吗?”

“晴明,这事挺不可思议的吧?”博雅说。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樱树。

“晴明,今天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呢?”保宪问。

今天晚上,是博雅携酒来访晴明。博雅已有好一会儿喝酒赏樱,赏樱叹息了。

“我说出来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还是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

“喂,喂,晴明……”

琵琶声与月色融汇在一起。琴声在樱花瓣中缭绕,在大气中飞升。

“呼唤名字?”博雅问。

“不明白才好。”

“嗯。”

“什么事?”保宪问。

晴明转身和蜜夜说话,任由博雅连声唤他。

他说弹起琵琶时,有人对他说话。原以为是自己带去的仆童的声音,但看来不是。

“……”

“我要告辞了,改天我会去找您。”

“那样挺惨的吧。”

“他怎么说?”

“樱花吗……”

“没那回事。”晴明取杯在手,说道,“不如说说要紧事吧。”

“然后呢?”

“眼神?”

“是我师父贺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贺茂保宪。”晴明说。

“请问,保宪大人……”

到了一看,樱花果如传言所说那样艳丽异常,众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饮酒诵歌,伊成弹奏琵琶。

庭院里的樱花正当盛开之时。

铮铮。

他让仆童在离樱树不远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独自来到樱树旁,坐下。

“正因为你对自己的力量无所察觉,所以鬼神也为之动容,博雅。”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琵琶声忽然停止,伊成当即躺倒在廊内,呼呼大睡。

“对。”海尊又静静地点点头。

“哦?”

“就是说,我看着樱花的时候,不禁深深思索起人的生命,晴明……”

“一个叫海尊法师的阴阳师被我的回头箭射中胸部,倒在那里。他已奄奄一息。我打算趁他未断气前问清情况,便问他是受谁之托……”

晴明用毛笔在海尊额上的“山”字下面写下另一个“山”字。“山”字变成了“出”字。

那声音又响起。

周围别无其他樱树。在松树和枫树的围绕中,唯独这棵樱树伸出开满樱花的粗大树枝,显示出唯我独尊的气势。

伊成抱着琵琶,在外廊内坐下,开始拨动琴弦。他一边弹琵琶,一边对着夜幕下的庭院说话,仿佛有某个认识的人在那里。

“博雅,这事说不准会意外地好办呢。”晴明说。

晴明这么一问,保宪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博雅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条地板上,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我就先告辞啦。”

“琵琶技艺竟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请教尊姓大名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伊成边弹琵琶边说。

“有一件事想请教……”晴明略低一低头致意。

“正因为我很不甘心,说要作祟报复,才落得这个下场。唉,实在惭愧得很……”

“是因为施了封山的咒吧。”

“是的。”

“对。你是能驱使鬼神的,博雅。”

“伊成大人……”

博雅对保宪称圣上为“那男人”颇为惊讶,但他没有像听到晴明说时那样予以规劝。他静听保宪的叙述。

“看吧,你就是那样。”

“什么?!”

“噢?”

“嗯,有事……”博雅点头承认。

难道是幻觉吗?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这个说法我已经听过好几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成说,无论如何也要夜晚独自一人在那棵樱树下弹琵琶,于是出门而去。希望夜晚在樱树下面弹琵琶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点也不能没有选择。晚上到那里去,路程算是相当远。旁人来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

春来绕彩霞,群山尽樱花。

伊成面对空无一人的庭院说道。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着一根廊柱,秀气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红唇前。

“我也能看见吗?”

声音像风吹过干枯的树洞。

博雅终于明白似的点点头。

“是因为你先问我怎么了,我才正经回答你的。可你现在却想转移话题。”

“你说‘客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穿着樱袭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间,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随即端起酒瓶斟满。

博雅端起身着樱袭的女子为之斟满的酒杯,直视着晴明说:

“是否可以‘山’字相赠?”

海尊喃喃道,声音显得干涸。然后,他把视线慢慢移回晴明身上。

话说得没头没脑。

“是什么时候的事?”

“该做什么,也得问过那位大人再说。”

“近来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是。”

“那男人是谁?”发问的是博雅。保宪这才察觉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

“昨天也来过吧。”

“这样的眼神让人家不自在?”

被这么一追问,伊成不禁脱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我什么时候驱使鬼神了?”

“方便吗?”

没有风,但花瓣依然纷纷散落。

“这是指圣上。”他对博雅说道。

海尊的双唇吐出这句话之后,悄然抿合。

“那东西?晴明,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吗?”

“怎么个怪法?”

伊成睁开闭着的双眼。四下里不见有人影。

“是的,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来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铮铮,翩翩飞舞;铮铮,翩翩飞舞。

“可以。就由你来处置吧。”保宪点头应允,身体略为前倾,说,“不过,晴明……”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锢在肉体之中,不能前往来世,肉身也无法腐烂。”

伊成一时语塞,那声音又道:

“这样就行了。”

“他没有回答。”

“随时欢迎。”

“……”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内,与源博雅饮着酒。周围只有一盏灯火相伴。

“晴明,五年前,有人诅咒过圣上。”

海尊点头。

“的确不能说跟樱花没有关系。”

“那么你……”

家人正讶异之际,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来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外廊内,面对昏暗的庭院开腔说道:“来得正好。”

“告辞?”

等家人意识到情况不妙时——

“笑就等于逃避?”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是不自在。”晴明实话实说。

翩翩飞舞。

“原来是那件事啊。”海尊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我想要钱。”

“哎呀,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声音说道。但是,声音的主人依然不见身影。

“早在五年之前了……”

“是海尊大人吧?”

不,对于伊成而言,也许这躯体也好,包裹着自己肉身的大气也好,已成为与琵琶声共振之物,无从区别了。

“没关系。这种事还是尽早为好。我们大概能在那个声音来呼唤伊成前到他家吧。”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来的吧?”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暂且由着他。”

“伊成大人……”

三人刚刚寒暄完毕。

“哎,晴明,你已经知道了吧?”

明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怎么会没有人?

海尊沙哑的声音念出那首和歌。

“就是每天晚上都来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样。”

不久,琵琶声停止了。

“我如约前来啦。”

“晴明,庭院里的男人,额头上写着什么东西……”

海尊点头。

中午过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还是没有醒来。因为粒米未进,两天下来,他消瘦得惊人。

“请允许我再到府上喝酒。”

“但正因为是终将凋落的樱花,人才会眷恋这世间吧。正因为了解生命短暂,人才会珍视他人,才会寄情于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乐。”

月亮升起来了。

“看见什么了?”

“……”

就这样,伊成又接着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没有醒来。

“《古今和歌集》有这首作者不详的和歌。如果说花开花落、世事无常乃人之命运,那么古人主张春夜秉烛夜游,实在有他的道理。”

“噢。”

“是什么事?”

“晴、晴明……”博雅哑着嗓子低声叫起来。

铮铮——铮铮——

“怎么啦,博雅?”晴明问。

“你说想离开那座山啊。”

“我就佩服你。”

“我不怕他作祟,但不想以后跟他纠缠不清,便作法让他不能作祟。”

“钱,和欲……”

“是啊……”

保宪现任谷仓院别当一职。他父亲是阴阳师贺茂忠行。保宪原先也是供职阴阳寮。他仕途顺利,当上了谷仓院别当。

看不见人,只有声音传来。结果,未能弄清是谁在说话,他就回家了——

“嗯。”

海尊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看晴明,然后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樱花,便抬起了头。

“凡被施此咒,魂魄极少能脱离躯体游走到外面……”

藤原伊成坐在这棵樱树下,弹着琵琶。

“是伊成大人吗?”

“原来说的是那件事啊。这样的话,恐怕真得让我说。”保宪说道。

但是博雅遍视庭院,都不见有人的踪影。

“结果却被保宪大人把咒打回头了,是吗?”

“人的生命吗?”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说。

“钱?”

此刻是夜晚。盛开的樱花在伊成头顶簇拥如伞。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蜜夜……”晴明避开博雅直视的目光,对穿着樱袭的女子说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你还记得吗?”

“嘿,也谈不上逃避什么的。”

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踪影。这时,伊成又一骨碌爬起来。

铮铮的琵琶声与翩翩飞舞的花瓣已经浑不可分。

“我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首和歌里的‘山’字,便与那琵琶声结了缘,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

博雅铲了好几锹,开腔道:“喂喂,真埋着人呢,晴明……”

樱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为什么?”晴明问。

“我射出了回头箭。”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诅咒打回头。因为那支箭飞向船冈山方向,我追过去一看,结果就追到那棵古樱树所在之处。”

他左肩头趴着一只小小的黑色动物,盘成一个圆圈在睡觉。

“噢,什么事?”

“就是做这个。”

“走!”

“就是它。”晴明指着遗体的额头。那额头上是博雅也见过的汉字“山”。

“那么,伊成大人……”

“我?驱使鬼神?”

“蜜夜,准备好了吗?”

“是海尊法师吧。”晴明说。

“你这是要做什么,晴明?”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师从已故式部卿宫学习琵琶,算得上冠绝一时的琵琶高手。”

“此事可否交给我晴明来处置呢?”

“你喜欢那首《古今和歌集》里作者不详的和歌吗?”

“封山的咒?”

一朝飘零落,何惜颜色改。

“也行吧。”晴明嘴里应着,伸出左手,说道,“博雅,闭上眼睛。”

“说实话,连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呢。”

“但是,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

“是一个多月之前,在清凉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吗?”

“没错。”晴明点头。

“那该怎么办?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吗?”

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与伊成交谈。他的额头上有点特别,像是写了字。

是花瓣在迎合着琵琶声,还是琵琶声在迎合着花瓣?

“要紧事?”

博雅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随即瞪圆了。

“……”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说那些莫名其妙的咒来蒙我吧?”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风背后,观察着伊成的动静。

坐在外廊内的伊成前方——庭院里的树丛中,坐着一个人。是一个身穿蓝色窄袖旧便服的男子,将到未到五十岁的样子。

“你说‘山’字好?”

“嗯,坦白了。”

“你说‘封山之法’?”

“师父已仙逝,现今能做此事的仅你我二人。既然我没有使用过……”

“唔。”

“为什么佩服我?”

“那么,回到刚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说。

“是!”蜜夜略微低头致意,然后递上蘸好了刚磨的墨汁的毛笔。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后就会解开。这样一来,由海尊法师自己来答复你,岂不更好?”

“……”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他这三天来行为举止颇为怪异。”

翩翩飞舞。

“欲?”

“什么!”

“逃避?”

“伊成大人……”

“于是,你听了伊成大人的和歌与琵琶……”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归,但第二天他又出门而去。

“啊……”博雅强咽下这一声惊叹。

准确地说,他带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对他说:“你在这里等候即可。”

“好。”晴明点点头,把昨晚从博雅那里听来的事讲了一遍。

“实在是难得一闻的琵琶音色啊。”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礼。

每当琴弦的震颤触抚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离枝落下。

据说在京城北面——船冈山的中腹,长着一棵古老的大樱树,此树今年花开得尤其好。

于是,博雅开始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名蜜夜的女子会意,又为博雅的酒杯斟满。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并排而坐,与贺茂保宪相对。

“人的生命,也不会永远停留在这躯体……”

“是咒吗?”

月色如水,从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显出来。

“是咒。”

“噢,大体上知道吧。”

“樱花这东西,实在是令人牵挂。”据说他这样说过。

“晴明啊,我能够与你相识相知,实在是三生有幸。”

弹过一通琵琶之后,伊成吟诵了一首和歌。

“这个嘛……”保宪的视线望向远方,思索了好一会儿。

把手放在他身上摇晃,也没能把他弄醒。

“真的?”

“我不是说近一两个月。”

来到船冈山的那棵樱树下,已是晚上。樱花花瓣自枝头纷纷扬扬地落下。

“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呢?”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头、头顶和袖口。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弹奏琵琶。

博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颊微红。

与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视线。他昨夜自言自语时望着较远的地方,此刻则望着稍近的地方。

“非常感谢。”

“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于是,伊成大人家里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边,一定要我来找你商量,晴明……”博雅说。

保宪满脸微笑。他的肩头上,蜷成一团的猫又睡得正香。

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无从得知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在哪里。

“等一下,晴明……”

“于是海尊法师就……”

“嗯。”晴明低低地应了一声。

铮铮。

“他终于走了……”博雅喃喃低语。

“什么事?”

“现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

“明天去见见那位大人。”

伊成默不作声,那声音又来相询:“敢问尊姓大名?”

“那你就告诉我嘛。”

铮铮。

“即便没有风,花瓣也会离枝而去……”

“什么,想出来吗?”

“你这样当然是难免的,因为你看不见那东西嘛。”

“他怎么说?”

“我看见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这样我就明白了。”

“什么‘原来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吗?”博雅对晴明附耳问道。

是一只黑猫。但是,它不是普通的猫,而是一只猫又,也就是保宪使用的式神。

晴明放下酒杯,低声道。

“我看你刚才一直对樱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樱花有关?”

“那个什么?”

如果成人站在树下,伸开双臂环抱树干,少说也得三四个人手牵手才行。

原以为让他尽情地睡,到傍晚总该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还是没有起床。到了晚上,他依然没醒。到了深夜,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

“你也见过他的。”

“‘山’字吧。”博雅自语道。

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映照着巨大的樱树。

“多美的樱花啊……”海尊喃喃着。

“……”

“是什么时候呢?”

连家人也产生了不祥的感觉。

伊成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一头倒下,沉沉睡去。家人觉得他这是弹了一整晚琵琶,几乎没有睡觉,精疲力竭所致吧。

博雅一闭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脸上。拇指按着博雅闭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晴明接过毛笔。

伊成按自己的心愿在树下弹起了琵琶,早晨与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后,却对家里人说:

“没错。我把海尊的遗体埋在了那棵樱树下。”

不久,伊成弹完琵琶,便又昏睡过去。在睡眠中,他越来越显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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