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香槟后来怎样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吗？”
关于日高邦彦被杀一案，我至今依然穷追不舍、不肯放手，我想上司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犯人已经招认，连亲手写的自白书都有了，何必还四处探问？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最大疑问，一言以蔽之，是“个性”的问题。
“恐怕完全不相干呢。”
“我不想看。里面只是洋洋洒洒地写着我丈夫是如何欺负他的，对吧？大概的内容，我从报纸已经知道了。”
我去见日高理惠，当然有特别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严格说来，现在只能称之为幻想）是正确的，那么野野口修撰写事件笔记，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
“可多着呢，令人讨厌的电话和信件来了一大堆，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查到我娘家的，大概是看到媒体报导，知道我已经不住在夫家吧？”
——应该是这样。
滨冈的回忆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后来因为某些曲折，致使他想要调查仁科和哉的事。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许具有某种文学意义，不过我想应该和此次的事件无关。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为了报复从前的过节才写下这本小说，这也不算是天方夜谭。就如她所说的，书中关于仁科和哉的描写，确实很难说怀着多少的善意。那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写一个艺术家，而是在写一个向往成为艺术家的俗人。从头到尾，他刻意描写俗人的丑陋及软弱面，确实可以解释成是滨冈——意即作者的报复心理所致。
“那天野野口要回去的时候，有给我一瓶香槟当作礼物。这件事，笔记里没有写。”
野野口要这么回答，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是物质层面的东西，我还可以提出反证，偏偏这四点都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为求保险起见，我试着重读野野口修所写的自白书。结果，我找到了好几个先前不曾看出的疑点：
二、日高初美死后，野野口修依然没有反抗，是为了什么？笔记里他自述，是因为懒得和日高打心理战。不过，在这种心态下，一般人应该会选择舍弃一切，出面自首才对呀。
“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觉得和日高谈判的时候，总是教他胡里胡涂地蒙混过去。”
“根据野野口的自白，他说因为日高邦彦不是那本书真正的作者，所以在跟你交涉的时候，总拿不出明确的态度，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不管怎样，先等野野口的判决结果下来后再说吧。”她以冷静的语气回答。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那天野野口先生应该没去过厕所。”
“讽刺的是，外子的书竟意外地卖得很好，这也算是种偷窥的乐趣吧。”
“没错。”
我不自主地望向她的脸：“什么意思？”
日高邦彦的书卖得好，这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市面流通的都是库存的部分，出版社那边好像还没有要再版加印的意思。我想起反对我影子作家说法的编辑，他们应该也打算再观望一阵子吧？
“他那个人对工作是没什么热诚啦，不过之前都有参加。”
身材矮小的江藤校长以及教授国文的男老师藤原负责接见我，校长之所以列席，大概是怕藤原老师不小心说错话，想藉此盯着他吧？
和日高理惠分别之后，我马上打电话给事发当晚日高夫妇下榻的饭店，询问有关香槟的事。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终于跟记得当时景况的职员联系上了。
“是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他好像很担心。
“好像是这样。”
就这样，小说的前半费了好一番功夫描写仁科和哉的残忍。至于后半则写到因为某种机缘，主角对版画产生了兴趣，并因而往这条路发展。最后故事的结尾，以仁科被迎面而来的妓女刺杀作结，事情就发生在他即将举办个展的前夕，这一段大家都知道是以真实案件为基础所写的。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有一间很大的文具店。我进入里面，拿出野野口修的照片，问柜台小姐，这一年来有没有这样的客人来过这里？
我向他们道谢后，离开了学校。
就这点而言，我去见藤尾美弥子是正确的。想要理清他二人的关系，必须追溯到中学时代，而被誉为写实小说的《禁猎地》应该是最好的参考书。
“我没看过。他在学校里还得教书，所以我想他应该都是回家后或趁假日时写的。”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了，那瓶香槟好喝吗？”
她一定觉得我讲的话很奇怪，不过，她没再问任何问题，伸手把资料拿了过去。
如果就像这本小说写的，野野口修在国中时代遭受同侪的欺负，那么当时日高邦彦在做什么？这是问题所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观赏吗？
咖啡店隔壁的时装店正在做折扣出清，从外面看不见店里顾客的脸，而恰如其分的吵闹声，也正好适合讲一些不愿给别人听的话。我们两人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走去。
“那你怎么回他们？”
“有关这份笔记里不实记述的部分，野野口亲口承认的有两点。首先，描写和日高邦彦对话的地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和睦，他们的应对可说十分地凶险。”
“刑警先生读过《禁猎地》了吗？”
“当然，我会试着不理，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疯掉。可是，讨人厌的又不是只有媒体。”
“假设《禁猎地》的作者真是野野口修好了，有没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确实如此或是无法认同呢？”
藤尾美弥子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大概的内容我在报纸上读过了。”
这是《禁猎地》里的一段文字，可说确实表达了被害者的真实心境。在我担任教职时，也曾处理过校园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对诸多不合理的压迫，只有屈服的份。
“那么，那天野野口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有没有哪一点在这里没有提到的？不管是多细微的事都可以。譬如，这中间他有去上过厕所什么的。”
我走向总务处的窗口，报上姓名，表明自己想与熟识野野口的老师谈谈。女职员与上司商量后，站了起来，往教务处去了。她去的时间比我想像得久，正感不耐之际，我猛然想起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有人领我到会客室去。
“这些事你和警察说了吗？”
回家后，我把野野口潜入日高家的带子放来看，我拜托监识科，特别帮我拷贝了一卷。
“什么样的都有。譬如说，要我归还至今为止的版税啦，说什么枉费他们的支持；也有人把信连同外子的著作一起用纸箱寄过来。写信要求我们退回文学奖的也很多。”
“我看完了，然后呢？”
相她见过面之后，我马上跑去书店，买了一本《禁猎地》，就在回程的电车上开始读了起来。由于内容和我所知的大纲完全一致，所以读来比平时都快，只是文学价值什么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日高理惠很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说：“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接着，她反问我，“为何到现在还在查这种事情？”
对于我的说明，被害者的妻子好像完全相信的样子。
据我推断，这些存心攻击的人应该都是日高邦彦的书迷，真是文学爱好者的恐怕很少吧？不，说不定，这其中大部分的人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日高邦彦这个名字？这种人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还一天到晚注意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对象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我说等和律师谈过以后再回覆他们。”
“不过，按照野野口的自白，这样讲就不通了。”
“是这样啊。”
“你说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特别早回家，是吗？关于这个，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纪录？”
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脸。
日高理惠咬着下唇，显现出她个性中好强的一面。看来愤怒战胜了哀伤，那我就放心多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哭起来，可就麻烦了。
“是这样啊。”
“啊，倒是有一件事。”
“没关系。”
“这个嘛，我们又没有打卡，不过，我很确定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像我们国文老师每两个礼拜都会固定举办一次科里的例会，他连那个都不参加了。”
“你说的是野野口被逮捕后所写的自白书吧？这个笔记和那个不同。你也知道，野野口在犯案之后，为了掩警察耳目，特地写了与事实不符的记录，这个就是拷贝那个而来的。”
“对了，连野野口的亲戚也跟我联络了。”
“这样说也对。”
她住的公寓附近有个购物中心，我们约在里头的咖啡厅碰面。她顾忌媒体，所以要求不要到她家里。
“更早之前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我记忆所及，这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野野口本身不喝酒的关系。”
“这世上本来就有千百种人。”
“你有亲眼看过野野口写小说的样子吗？”
当我问到，对于野野口帮人代写的事，他们有何看法时，藤原老师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他在写小说，我也曾在儿童杂志上读过他的作品。不过，我作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别人的影子作家，还是那位畅销作家的……”
我之所以咬住这点不放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从头到尾野野口的表现让人觉得，日高邦彦是他的好朋友。
“可否请你先看看这个？”
“觉得怎么样？……总之很惊讶就是了，没想到那本《禁猎地》也是他写的。”
“那本小说讲到主角的中学时代。主角用暴力使同侪对他屈服，只要看谁不顺眼，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套句现在的用语，就是所谓的校园暴力。而在他淫威底下的最大受害者，是班上一名叫做滨冈的男同学。我一直以为那个叫滨冈的学生就是日高他自己。”
“你和日高谈判的时候，他有没有讲过什么话，让你觉得身为《禁猎地》的作者这样讲很奇怪？”
遇到校园暴力事件，很遗憾的，父母的亲情或老师的开导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只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然而，目睹滨冈遭受欺负，“好朋友”却只是袖手旁观？
诚如藤尾美弥子所说，这本小说是以滨冈的立场来铺陈的。故事一开始写到，平凡的上班族滨冈，某日早晨从报上得知某版画家被刺杀的消息。于是滨冈想起，被杀害的版画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学时欺负自己的头号魔头。
听到我这么分析，日高理惠也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为何野野口要把日高邦彦说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听我此言，日高理惠明显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一、日高邦彦以杀人未遂的证据为要胁，强逼野野口帮自己代写作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野野口抱着舍弃一切的觉悟，主动向警方投案的话，那么日高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损失，说不定会因此断送作家的生命。难道日高不担心这个吗？虽说到最后野野口以不想连累日高初美为由，没有去自首，不过，一开始日高邦彦应该没有把握事情会这么发展吧？
“还有没有别的？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哪个细节跟笔记所描述的内容，有很明显的差异？”
对于日高理惠的说辞，我只是点了点头。她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了解，不过，要我就此出言附和却办不到。她大概是读出我的心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过来问我有什么事。
“假设是日高邦彦的话，那他和《禁猎地》里的滨冈在形象、气质上全都符合吗？请就你的主观回答，没有关系。”
“香槟？你确定是那天吗？”
不过，我从她那里打探不到任何关键性的线索，唯一的收获就是那瓶香槟，它是否能够佐证我的推理，现在还不得而知。野野口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香槟，会不会只是他漏写了？还是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平常不会拿酒做礼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带了香槟前去，我想这其中应该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会是什么？
我想，我最好重新审视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那么必须回到原点，从头开始才是。
渐渐地，我已无法抽离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设。因为，如果那个假设是正确的，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刀而解。
当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藤尾美弥子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事，其他职员好像出去了。因此，我没有约她到外面去谈，直接隔着柜台就聊了起来。从旁人的眼中看来，大概很像某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找便宜公寓吧。
关于这点，我无法否认。确实，不管是电视的谈话节目，还是周刊的报导，大家比较感兴趣的，不是日高被杀害的事实，而是他盗用友人作品的新闻。再加上这其中还牵扯出其前妻的外遇事件，更让平常与文坛毫不相关的影视记者，也兴致勃勃地插一脚。
日高理惠露出困惑的表情，目光停在影印的笔记上，接着她不太确定的摇了摇头：“没特别不同的。”
她回答说好像看过，但不记得了。
“嗯，很不错。”
“只要扯上刑事案件，总要乱上好一阵子。”
“我全说了。不过这种事警察也未必解决得了，不是吗？”
我先问她近况，结果，日高理惠露出了苦笑。
“那电话呢？他有没有打电话出去？”
“藤尾美弥子来了之后，野野口就从我先生的工作室出来。那时他跟我说，他只顾着和日高讲话，把送礼的事给忘了，事实上他买了香槟过来，于是他从纸袋把酒拿了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可以留到今晚在饭店里喝，所以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
“我没读过，不过剧情大概了解，我看过其他同事读完后所写的大纲。”
“他很安静，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应该也很痛苦吧？我觉得他本性不坏，受到那样的对待，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日高邦彦的小说，我也喜欢，还读过了几本，可是一想到那些全是野野口写的，我就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野野口这三个月以来任职的市立第三国中。当时正值放学时间，返家的学生自校门口蜂涌而出。操场上一名看似田径队员的男子，正用铁耙整理着沙地。
“野野口修的笔记。”
“由此可见，野野口教职的工作还蛮轻松的啰？”
“野野口的亲戚？都说些什么？”
最后我问她，关于《禁猎地》一案，她们抗争的对象从日高邦彦变成了野野口修，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恐怕我也无法肯定地回答你。那个野野口和日高邦彦一样，都是我哥的同学，所以他们都有可能写那本小说。若是有人告诉我，真正的作者是个叫做野野口的人，我也只有‘喔，是这样啊’的反应。因为，我连日高邦彦都不是十分了解。”
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间的恩怨也已真相大白。说老实话，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骄傲。
“还有什么？”
关于以上四点，我试着向野野口求证，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你才来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或为什么不那样做，我也只能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总之，当时我的精神状况不是常理可以推断的”
四、野野口写到自己和日高的关系，说他们变成“合作无间的伙伴”，这种情况下结成伙伴，有可能合作无间吗？
藤尾美弥子以为小说里滨冈这号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并非虚妄之说。当然，对一般小说而言，若一概推断陈述者即作者之化身，未免太过无稽。不过，这本小说有绝大部分被认为是基于事实所写，所以这样的推测应该还算合理吧。
“为何你会觉得那名学生就是日高呢？”
野野口自己在自白书上写着，第一次到日高家访问的时候带的是威士忌，那时的事日高理惠当然不知道了。
“我觉得好像符合，不过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先入为主。因为，我刚刚也说过了，事实上，我几乎不了解日高这个人。”藤尾美弥子慎重地，尽量避免讲得太过肯定。
朋友不会夺人妻子，更不会和人家老婆共谋杀害亲夫；而朋友也不会威胁对方，强逼别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他之前没有类似的行为吗？”
“我把它放在饭店房间的冰箱里。事情发生后，饭店曾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他们，自行处理掉就可以了。”
刚升上国三的少年滨冈，遭受过无数次危及生命的暴力伤害。他被人剥光衣服，全身用透明胶带捆着，丢在体育馆的角落；还有，从窗下走过的时候，会突如其来地遭人从头上淋下盐酸；当然，单纯的拳打脚踢，甚至言语暴力、刻意排挤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着他。这方面描写得十分细腻而具真实感，充满张力。我能够了解为何藤尾美弥子会说这不是小说而是实况纪录了。
同样的矛盾也出现在野野口修的自白书里。
“我想那是唐•贝利纽【注：唐•贝利纽（domperignon）为十七世纪的法国修士，因缘际会下制作出美味的香槟，大受欢迎，之后该葡萄园及修道院由moetandchandon买下，并以domperignon为最高级品的品名。】的粉红香槟，一直摆在冰箱里。因为那种酒很贵，又还没开过，所以我们很谨慎地联络了物主，结果物主说要我们自行处理，于是我们就照办了。”男性职员的语气十分客气。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关于香槟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记忆里。
“老样子，每天过着不怎么愉快的生活，真希望能早日恢复平静。”
这些伤害随着主谋仁科和哉突然转校而告终。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转到哪里去了。传说仁科强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训，不过这其中的真假，滨冈他们并不确定。
我首先询问两人，知不知道日高邦彦被杀害的事。二人皆回答“十分清楚”。他们也知道，野野口是日高的影子作家，因为一连串的冲突而萌生了杀人动机。看来他们好像反倒从我这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推舅舅做代表，也许是因为野野口没有兄弟，而父母亲都已往生的缘故。不过对于他们竟然提出利益归还的要求，我还是非常震惊，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你没有喝吗？”
“这样啊，你这样讲我就懂了。”
“是的。我本想等外子工作结束后来到饭店，再一起慢慢享用，所以先把它冰了起来。”
“这个……如果是在我先生的房间打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瞬间，藤尾美弥子有那么一点犹豫，不过她继续说道，“我在想，日高本身就是曾经有过像滨冈那样的遭遇，所以才会写出那样的小说吧？”
“电话和信件的内容都以什么居多？”
“请别这样说，总之你先看看好不好？页数不会很多，所以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读完。”
“这个案例是奇怪了点，虽然我对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熟，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支付的必要。”
“没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光就作者是小说人物原型的观点来作考量的话，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长久以来我一直把书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所以一时很难接受另有其人的说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了，就像小说改拍成连续剧的时候，看到演员的气质与书中人物的形象不合，总会觉得生气吧？就是那种感觉。”
十五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
上司不耐烦地问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认本案件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别的不谈，此次很多被视为重要证据的线索，都是我亲手找出来的。
“好像要我把之前著作所得的利益归还，他们认为以野野口作品为草稿的那些书，他们至少有权利可以索取原创费，我记得是他舅舅做代表来谈的。”
反覆观看却一无所获，只有无聊的画面烙印在我的眼底。
我可以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是朋友。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藤尾美弥子，为了报仇而写小说，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一个案件要结案得经过很多繁杂的手续，确认作业也是其中之一。”
“这样做是正确的。”
“之前我好像也跟您提过，我打死都不相信外子会剽窃他人的作品。因为每次他讲起新作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如孩童般的兴奋光芒。那让我觉得，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创作故事，真的让他很快乐。”
之后，我又询问他，对于野野口的人品，他有何看法。
“绝对没错。”
不，打一开始，我们搜查小组就没注意《禁猎地》这本书。
看过大纲，我知道，小说里有描写校园暴力的场面。不过，那上面并没有把详细的人名写出来。
“拜托你了！”
三、认真计较起来，那卷带子和那把刀子真的可以作为杀人未遂的证据吗？录影带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画面，而刀子上也没有血迹。此外，除了凶嫌和被害者以外，在场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据初美的证词，野野口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才对。
我问他，后来那瓶香槟怎么了？饭店职员支支吾吾地，终于承认自己把它带回家去。
“其次，之前也曾向你求证过，野野口走出你家时的情况。事实上，你只送他到玄关而已，但他却在这里写着，你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长期握笔而长茧的中指时，那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这样的说明她好像懂了，不过脸上厌恶的表情依然没变。
她好像不把这当一回事，但我听了却讶异极了。
我稍微寒喧了几句，接着就马上进入问题的核心。
“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讲清楚一点？”
这些话对她好像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她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地滔滔说道：“在这次的刑事案件里，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把它当作演艺圈的八卦绯闻，甚至有人说我们才是错的一方。”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像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不过，就算我能暂时忽略，也无法一直避开，那个古怪的想法在我脑海盘旋不去。说老实话，从逮捕他以来，我就经常有种误入歧途的不安，如今这种感觉又更加明显了。
“小说里，滨冈非常憎恨主导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觉到，那股憎恨的情绪漂荡在字里行间。虽然书里没有明白指出，可是滨冈会对曾经折磨自己的男人之死感兴趣，明显地是因为他心底有着很深的怨恨。少年滨冈就是作者，也就是说日高藉由写作这本小说，达到向我哥报仇的目的，这是我的解读。”
“这是什么？”
我从上衣的内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将它放到桌上。
看来是没办法从藤尾美弥子这里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啊”地一声继续说道：“如果那本小说真的不是日高所写，或许有必要再重读一遍。怎么说呢？因为我一直以为书中的某个人物就是在写日高他自己。如果作者并非日高，那么，那个人物也不会是他了。”
如果以我现在脑中所想的奇怪念头来解释，这些全部都可以迎刀而解。
之后小说的演变，夹杂着滨冈的回忆和访查的纪录。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被强暴的女生是某所教会学校的学生，他叫他的狐群狗党把人家押来，在众人的面前强暴了她，现场还有人用v8摄影机拍摄了当时的景况。事后仁科和哉打算把那份未经显影的胶卷，卖给认识的不良帮派，因为女方家长动用所有的人脉，事情才没有闹大。
“你说他回去的时候给的，详细的情形可否描述一下？”
“说老实话，我心里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们是被害者，还被犯人的亲戚勒索金钱，真是听都没听过。”
五月十五日，我去见了日高理惠。大约在一星期以前，她搬到位于横滨的公寓。当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忧郁。这是一定的，她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不想再与案件牵扯不清。尽管如此，她还答应和我见面，也许因为我不是媒体而是警察吧。
那名职员听起来好像蛮愉快的，于是我挂了电话。
“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吗？不一定是香槟，野野口经常拿酒当作礼物吗？”
“你知道野野口的自白书吗？”
“你说别的……”
比起我的上司和其他办案人员，我对野野口要了解多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这个人的个性和他在自白书里所讲的那些内容，怎样都凑不起来。
不过，如果少年滨冈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那么有一点怎样都解释不通。
“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之前根本没有想过，日高邦彦竟然不是真的作者。”
日高理惠好像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这也难怪，野野口登门造访的那一刻，她根本还不知道这天对她而言将会是特别的日子。
“因为整本小说是以滨冈这号人物自述过去的方式所写成的。而且就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实况记录，这让我相信那名少年就是日高。”
“不要去管媒体的报导，对你而言会比较好。”
小说里并没有明确说明滨冈何以成为众人欺负的目标，根据滨冈自己的说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贴上恶魔的符咒一样”，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开始了。这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校园暴力的共同点。虽然他不想屈服，但渐渐地，内心终被恐怖与绝望所支配。
小说里，没有一号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彦对得起来。
或许是因为不管就刑警工作或人生历练而言，我都还很生嫩，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我却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就此让案件画上休止符。
正如她所言，不过，我也不能就此当作没这回事。
当然，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彦的话，情况也是一样，里头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出现。
“不，他的工作并没有特别轻松。只是他都很早回家，特别是从去年秋天以来，举凡与学校活动相关的杂务，他都巧妙地避开。他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人身体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我们大家也不跟他计较。不过，私底下，他好像就是这样抽出时间，帮日高邦彦写小说——这真是太教我惊讶了。”
我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是笔记里没有记载的？”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过后，我来到横田不动产株式会社的池袋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的规模不大，正前方是镶着玻璃的柜台，在它后面仅摆着两张铁制的办公桌。
我继续问他，是否已经喝了？他回答，两个礼拜前就喝掉了，连瓶子也丢了。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是在病房里帮野野口做笔录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进出某个想法，不过，当时我没有理它。因为那个想法太过奇怪，也太超现实了。
“是这样吗？那我读这与事实不符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在这里？”
“嗯，我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甘心的是，在世人的嘴里，我先生的死成了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连那个自称野野口舅舅的人，也一点歉意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