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人从石头小径走下来。士兵把他抓住,命令他去背那十字架。他背不了,便赶快走掉。但当士兵们带着他们的戈矛走到那躺在地上的人身旁时,三个女人挺身而出,她们提议去负那十字架。其中一人抬着十字架的一端,其余两人抬着十字的两边,她们就这样爬上陡峭的山岗。与此同时,第四个女人扶起那被定死罪的人,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前行。
于是开始了一场形势严峻的放映,它本身也显出十分令人痛苦和无情。
幻象消失了。
一条铺着小石头的有台阶的弯弯曲曲的街道沿着一个陡峭、干燥、在炽热的太阳下没有一点阴影的山岗向上走。似乎可以感到发散的蒸气和干燥的土地发出的热气。
这种思想不久就显现了。对我们所看见的事物的简单叙述表明,多热鲁叔叔对我所说的预言是多么正确:“人们会到这里来巡礼,他们会像小孩般哭着跪下。”
他将死去!我们每个人都想避开这可怕的死亡的威胁,我们每个人都全心全意召唤那平静的幻象,在这幻象中我们看见他在他的门徒和温柔的女友中问。但这些幸福的日子过去了,我们害怕正在准备中的一切。已到达行刑地点的士兵们的神情更严峻了。神甫以一些手势咒骂那些将竖起木柱的石头。他低着头走了。
现在出现了十字架,在它的下面几个妇人弯着腰。那被定死罪的人跟着她们。他现在靠着两个妇人扶持着。他停下步来。再也没有办法救他了。当我们在形象短暂地中断后再看见他时,十字架已竖起,死亡将开始。
在两个地点,我们还可以看见那走向死亡的人痛苦地向上走。这两次,他的面孔单独出现在银幕上。它与按照一般习惯所表现的不同,但它比别的面孔更能满足通过它真实的显现所引起的我们的深思。是他,我们没有道理那怕怀疑一秒钟。他在我们面前沿着。他痛苦,他将在我们面前死去。
最后,一个人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梯形实验室里响起一阵低沉的惊呼声。这人是诺埃尔-多热鲁。
这庄严时刻是那些神奇的眼睛表示出最痛苦的眼光后开始的,它是由那奇怪的幻象开始的,邦雅曼-普雷沃泰勒建议把这幻象考虑为金星的居民,我们也不可能不如此考虑。我不想尝试更明确地描述,也不想描述其发展的背景。面对着这些奇怪的幻象,这些荒谬的动作和奇特的景象,人们感到的忧虑过重,以致来不及接受确切的印象,并从中取得有点价值的理论。可以说的是,我们像第一次时的见证人一样,和许多人一起,看到公众的表现,同时看到具有明确目标的一系列行动,这目标在我们看来是和第一次放映同一性质的。一切令人相信——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和围着一个不动的幻象的某些幻象的聚集,它们表现出的动作,对这孤立的幻象的划分——存在着酷刑和对所存在事物的镇压。不论怎样,我们通过有关的例子,明确知道只是从放映的第二部分会获得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所有的幻象都是两面的,或相反或相似,要能了解这放映的普遍思想还须等待。
在接着放映之前,晚报登出两条重要的消息。一群财界人士向马西涅克建议以一千万法郎购买诺埃尔-多热鲁的秘密和梯形实验室。马西涅克应在第二天作出回答。
这些如此肯定、如此激动人心的信息怎么能不在翌日激发我们想知道更多一点和更密切地通讯的欲望,怎么能不想到可能提出的问题和将弄清楚的问题,关于过去和将来,关于文明和命运的问题。
也没有了三只眼睛的开头的幻象,而是立刻就是现实的场景。在花园中,一位年轻漂亮的穿着1830年时装的女人坐着。她在撑在一个木架上的壁毯上刺绣,有时抬起眼睛温柔地望望在她旁边玩耍的小女孩。母亲和小孩互相微笑。小女孩离开她玩的沙子,跑来拥抱母亲。
这两条新闻引出的结果是我叔叔的秘密要靠偶然的机会来得以保全,或者是由于立即的购买而保留,或者因马西涅克的被捕而永远丢失。观众的焦急的好奇心也面临同样的抉择。很多观众认为看到的将会是默东最后一场演出了。人们评论报纸刊出的文章,许多证据或异议表示赞成或反对普雷沃泰勒的假设。人们肯定认为被马西涅克拒绝进入梯形实验室的普雷沃泰勒在准备着一系列的实验,目的在证明他的假设是正确的,其中一个最简单的实验是在围地之外建立一个脚手架,在从金星送达银幕的光线的通道中设立一个断断续续的阻障。
这阴暗的景象向我们显出什么意义!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是多么可怕的悲剧!我们那充满爱恋和悲伤的心的跳动是和这颗神圣的心的跳动一样的。他的疲乏的眼睛垂下看着我们所看的同样的东西,同样的干燥的地面,同样的野蛮士兵的面孔,同样的悲伤的女人的面容。
当他们返身转回时,我们看到一个一直被他的同伴遮着的人拿着一把手枪。
他向前走了三四步。那女人一点也没听见,小女孩也没有看见他。他继续前进,十分小心谨慎,以免沙土在他脚下发出声音。树枝在他触到时也没有动。
在几分钟中只是这些场面,人的平静生活。
后来还有四件罪行,每件的主事人或被害人都是我们认识的人物。这是一些很简短的只限于主要情节的社会杂闻:平静地表现出日常生活的场面,带着恐惧和野蛮的突然谋杀。景象十分可怕,特别是由于当我们看到死亡的幽灵在受害者上面站着时,她仍然保持着信任和宁静的表情。由于他们在等待着我们无法使其避免的打击到来,这使我们害怕得气喘吁吁。
那男人拔出刀子,倾听了一会儿,俯身到瘫在一张椅子上的不动的身体,摸摸她的手,接着朝那树叶帘子后退几步,那帘子对着他闭合起来。
大概有六七十人。他们慢慢地走,队形混乱,肩上荷着戈矛,有的手里拿着头盔。有时他们停下来喝水。
他控制住女人。他的面孔由于残酷和坚定的意志而显得可怕。那女人的脸却一直是微笑而且幸福。
我不相信人们还有比我们这一时刻所感受的激动更强烈的时刻,这时刻,我们应当知道,是解决人类几世纪的命运的时刻。我们不是通过传说和曲解来猜测这一时刻,也不是根据不肯定的资料来重新决定,更不是按照我们的幻想或感觉而想象出来。这时刻就在眼前。它在我们面前活动着,它的背景并不宏伟,在我们看来这背景似乎很平凡很贫乏。好奇的人群走掉了。十多个士兵喝酒并在一块平石板上玩色子。四个妇女在被钉到十字架的人的阴影下站着,用她们的眼泪洗灌他的脚。在附近的两个山岗顶上,两个身影在十字架上扭动。这就是看到的一切。
他的面孔表情严峻,下巴紧收,手里拿着一把刀。
一大群十分兴奋的人爬上陡峭的斜坡。他们穿着破烂的上衣,他们的样子像乞丐或东方的卖艺人。
当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在围地的惊惧而沉寂的人群中发出了叹息声。
两人停下步来,继续平静地交谈。但那持枪的男人的面孔变了样,表现出我们曾在第一个凶手的脸上看见的同样的犯罪表情。忽然间,发生了袭击,一声枪响,另一个人摔倒,凶手扑向他,拿走了他的钱袋……
在这微笑和愉快的脸上,一只手慢慢地举起。接着他以同样的速度放下手,突然间,他以猛然的一击打到她的左肩的下部和心脏上。
我们不时看到,这些士兵是在护送一队围在中心的人,其中有几位领导,有穿着像教士的长袍般衣服的市民,离远一点还有四位妇女,她们的面孔被长面纱遮住了。接着,在转弯处,人群有点散乱,我们忽然看见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被颠簸地举起。十字架下的一个人好像被这难以忍受的重负压坏了,但他必须负到行刑的地点。他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用劲儿站直,又跌倒下去,拖着爬着,抓住路上的石头,再也不能动弹。一个士兵打他一棍也不起作用,他已精疲力竭了。
但到了最后时刻,从南部来了一封电报,说几星期前在马西涅克的图卢兹家中看护他的女佣人宣称她主人的病是假的,他曾好几次离开家,都小心掩蔽不让邻居知道。他有一次离家的时间正好是诺埃尔-多热鲁被暗杀的时间。这女佣人的揭发使司法机构不得不重新进行调查,对马西涅克已有了很多犯罪的推测。
小孩不停地玩耍。她笑着,说着话。
像另一次一样,我们起先不了解放映的意义,这些影象放得相当快,像前一天表现的爱情的场面。
这条街道消隐了。在更高的地方,我们看到这群人的前后有一些穿着像古罗马军团的士兵的人组成的行列。
当最后一个幻象向我们显示出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受到摧残的头部和那无限扩大的眼睛时,人群纷纷站起来,男男女女跪下,在抖动着祈祷的沉寂中,向着正在消隐的神明伸出双臂。
至于我,从前一天起,只想着贝朗热尔。我曾在人群中徒然地追她,因为她居然逃走了。我感到了人们情绪的传染,这一天,我居然放弃了在挤满人的梯阶座位中间找到那神秘的少女,我曾经把她抱住,她那时浑身发抖,高兴能在一些时间里受到抚摸,对这种抚摸,她那难以理解的心灵直扑向它。而这时我竟然把她忘记了,此时对我只有银幕是重要的。我全神贯注在那巨大的谜中,这谜是人类历史在这庄严的时刻向我们提出的。
这种场面,对那些没有看见过的人是难以理解的。人们不会在我对他们叙述的文章中找到突出点,正如我在当时的报纸里不能找到一样。这些报纸成堆地运用形容词、惊叹词,但对现实却不提供任何思想。但是,这些报纸文章却提出这一天放映的两部幻象的重要真理,而且正确地宣告第二部幻象解释并补充第一部。在我们的遥远的兄弟那里,一个神明受着可怕的酷刑,他们通过两个事件的接近想告诉我们,他们也像我们一样被一种宗教信仰和理想的向往所激动着。通过他们的一位领袖的死亡和我们一位国王的死亡,他们告诉我们,他们也同样地经受政治的动荡。他们通过爱情的幻象使我们知道,他们像我们对爱情的力量倾倒一样倾倒于这些幻象。由此可看到同样的文明阶段、同样的信仰、同样的本能、同样的感情……
但我们仍存有同样的怀疑,比前一天更强烈的怀疑。诺埃尔-多热鲁的秘密将会怎样?情况是这样:马西涅克接受了别人提出的一千万法郎,但条件是这些钱要在放映后立即付给他并交给他一份赴美国的安全通行证。虽然在图卢兹开始的调查肯定了女佣人对他的控告,人们还是肯定买卖协议即将签定。诺埃尔-多热鲁的秘密是这样重要,以致使它越出了司法机关的通常考虑范围。面临着不能再延期的情况,政府部门让步了,但同时强制马西涅克出售秘密,否则会遭到立即的逮捕。有关部门在他周围布置了一些人员,一旦他有什么越轨行为就立即把他逮住。当铁幕重新垂下时,十二位警察代替了守门人。
在母亲的背后,离有十来步远处,有一道树叶的高帘子,修剪得笔直。一个潇洒而年轻的男人轻轻掀开帘子,悄悄地从阴影中走出来。
这一次是两个男人在河边的一条僻静的道路上散步。他们不甚起劲地在闲聊,像在谈下雨和好天气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