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雷切尔。”她轻声说
内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教堂。当他拐过街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希望能看见雷切尔,同时也想确认上帝并没有派人跟着他。
那是她会去的地方,他几乎说出声来。
他需要和别人交谈。他知道她在科伦巴,他发誓要找到她。
也许琴声会把雷切尔引来。她渴望正儿八经的礼拜。坐在有着木质地板和彩绘玻璃的教堂里,教徒用现代的语言吟诵《圣经》。
“内特。”她低声喊道。
上午不知什么时候,当嘈杂的医院稍稍趋于平静后,一个护理工拿了把剪刀走过来,他剪去了内特一身新的运动裤和红色T恤,给他换上了另一件黄颜色的病袍。在这个过程中,内特赤身裸体在床上躺了整整有五分钟。任何一个从旁边经过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没人注意他,内特自然也不在乎,床单也换了,因为它都湿透了。剪下来的衣服被弃之一旁,内特又没有了衣服。
吟唱之后,年轻人读了一段《圣经》,然后开始布道。他的葡萄牙语是内特至今所听到的语速最慢的。柔和、浑厚的声音和从容的节律使内特听得入了迷。虽然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却跟着在念每一个句子,但很快他的思绪又转移了。
吃过甜品后他们道了晚安,并约定明天早点见。随后两人各奔东西。内特休息了不少时间,对床己经厌烦了。离河边两个街区的地方街道安静了许多。商店都关了门,住宅的窗户黑乎乎的,街上也没有什么车辆。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亮着灯光的小教堂。
钱已经汇出了,他们正在帮他办护照。
在正常清形下他会吓一跳的。然而,他近来老是产生幻觉。
“你让我担心了好几个晚上。”
“这真是一次冒险,”内特说,“可以这么说。”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内特,这声音来自他的体内,驱使他朝布道坛走去。然而这声音又并不这么清晰、坚定。他产生了许多矛盾的心理。他的眼睛突然干枯了。
下午快过去了,雅维开始对他朋友的故事产生了怀疑。登革热会使人产生幻觉的,使人相信鬼的存在,尤其是在夜晚,但他仍在寻找。
内特的双手抓住前排椅子的靠背,他不断重复着那串列表,轻声数落着每一个困扰他的缺点、短处、苦恼和邪念。他坦白了一切。一番长长的忏侮之后他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上帝的面前。他不想有所隐瞒。他卸下的重负足以压垮三个人。当他结束忏悔后,他已是泪水盈盈。
他重新躺平身体,把头枕在枕头上,伸张开不再痉挛的肌肉和关节。他闭上眼睛,但仍握着她的手。眼睛后面的胀痛消退了,额头和脸颊也不那么烫手了。高烧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并不是药物起的作用,纯粹是因精力耗尽而造成的。
雅维没有发现雷切尔的踪影。他留意街上的人群,询间他所熟悉的水手,但没有任何结果。他还去了市中心的一家旅馆,同服务台的小姐调侃了半天。没人见到过一个42岁独自旅游的美国女子。
“那么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他感到一阵眩晕。琴声停止了,年轻人准备吟唱另一首歌。
“我派一架喷气机去那儿接你,内特。今晚就动身。”
“乔希,你别想说服这个女人。我试过了,但毫无结果。于是我就放弃了。”
教堂的门开着,内特在人行道上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的长椅、空荡荡的布道坛,耶酥十字架的壁饰以及几个正在祈祷和默念的朝圣者的背影。管风琴的琴声低缓柔和,吸引着他走过去。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发现一共有五个人散坐在长椅上,没有一个像雷切尔。壁饰下面的管风琴椅是空的,琴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我说过吗?”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瓦尔德在过道里对着手机说,“奥里列先生会好起来的。”
他又听见了吉他声。他睁开眼睛,抹了把脸。此刻,映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布道坛上的年轻人,而是基督,是他满是痛苦的表情:他即将在十字架上死去,为他而死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等寒颤过去后,他又试着小睡了片刻,挨着度过漫漫的黑夜。但半夜,他又烧了起来,头像裂开似的疼。于是他开始叫喊。他用枕头放在头上,拼命地挤压。
他触摸到身上的病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意识到下面什么也没穿。他揉揉肿胀的眼睛,想挺直痉挛的双腿。额头很烫,他感到口渴,也不记得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他不敢动,怕会惊醒身边的那些病人,应该很快有护士来的。
瓦尔德请他吃晚饭,他谢绝了。他拿了钱后便来到科伦巴的街上,先去了一家服装店,买了内衣、旅游短裤、白色的T恤和旅游鞋。等他把这些东西拖回到四个街区以外的天堂饭店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睡了两个小时,
“看了。”
当他听着琴声时,他感到了困惑:上帝不可能在呼唤他。他是内特·奥里列——一个酒鬼,瘾君子,好色之徒,不称职的父亲,糟糕的丈夫,贪婪的律师,逃税的骗子。类似的头衔还可以加上许多。
“别让他死,瓦尔德。”乔希在美国怒冲冲地说。
他的体内已经清除了高烧和药物。他恢复了食欲,恢复了体力,神智也清醒了,他又变成了原来的那个内特,这突然使他感到沮丧。现实和未来同时回到了他的面前。他留给了雷切尔的那些精神负担又出现了,不时地在教堂里骚扰他。他需要她坐在身边,握住他的手帮他祈祷。
从外面又进来三个游荡者,一个手拿吉他的年轻人从一扇边门朝布道坛走去。刚好9点半。他拨了几个和音后开始吟唱。他脸上洋溢着虔诚和赞美的神情。前面一排长椅上的一个小个子女人也拍手吟唱。
一个死了的癌症患者腾出了一张空床位,内特被推进了离他最近的一间病房,躺在了一个刚失去一只脚的工人和一个即将死于肾衰竭的男人的当中。那个医生每天来看他两次,高烧一直在39度和40度之间徘徊。瓦尔德晚些时候来看他,想和他聊聊,但内特仍然昏睡着,他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斯塔福德,对方听了很不高兴
年轻人在祈祷:他紧闭眼睛,手臂微微向上举。内特也闭上了眼睛,呼喊着上帝的名字。上帝在等他。
他梦见了天使——身穿自袍的年轻女子在云里飘浮,守护着他。她们吟唱的赞美诗。内特虽未听过,但并不觉得陌生。
他觉得浑身乏力,于是蹒跚着回到旅馆。他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听见雅维在敲他的房门。他们约好7点去吃晚饭的,现在已经过了8点。雅维一进屋就寻找有没有空的酒瓶——没有。
“你告诉她那是110亿美元?”
第二天中午,内特带着医嘱由雅维和瓦尔德陪着离开了医院。已经没有高烧的迹象了,疹子也消退了,只是肌肉和关节还有点酸痛。他坚持要出院,医生答应得也很爽快,他巴不得尽早甩掉这个病人。
内特也在寻找。他起床后吃了点东西后又外出了。他缓缓地走着,控制着速度,尽量走在树荫下,而且身边总带着水。他走到河边的陡岸后稍事休息。广袤的潘特纳尔一望无际地伸展在他的面前。
“高烧退了,”内特坐在瓦尔德的安乐椅上摇晃着身体说,“我现在感觉很好,只是还有一点酸痛和疲劳。但觉得已经好了。”
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又小又热的教堂、在一个生平不会再去的小镇上流泪,倾听那不熟悉的琴声?问号接踵而来,然而都找不到答案。
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吃了炸鸡。入夜后的城市到处是音乐和行人。领着孩子的夫妇买了冰淇淋往家走去。成群结队的少年在街上转悠。酒吧都挤满了,有人一直坐到了路旁。年轻的男女赶场似的穿梭于大小酒吧;街上很暖和,也很安全,没人担心会挨枪子或遭抢劫。
“医生?”
他可以等。他有时间。她会出现的。
“她很聪明?”
“是的,但我们没有谈及医疗诉讼。”
他拖着脚步在后排找了个座位。他凝视着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塑像;耶稣的手被钉子穿透了,身边有一把剑,一脸的痛苦。他们真的是用这种可怕的方式处死他的?他在糟糕的世俗生活中曾读过或听说过有关基督的故事:童贞女受圣灵感孕而生,这就是圣诞节的由来;耶稣在水面上行走;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奇迹;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被鲸吞吃了?然后是犹大的背叛;彼拉多的审判;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就是复活节的由来。最后是基督升天。
“我也有同感。我到过那儿。”
“没有。”
他厌恶自己身上的弱点。他一一把它们列出来,对这份列表感到悲哀:恶魔在家里等着他——好朋友和坏朋友,邪念和恶习,以及他无法承受的压力:他无法过1000美元一天的符合瑟吉奥要求的生活。他也无法过自由自在的街头生活。
“是我,内特。上帝派我来守护你。”
“她看了遗嘱吗?”
“跟我说说,内特,”乔希在电话里说,“你怎么样?”
她在科伦巴的时候肯定会去教堂的。
“文件她签了吗?”
“明天再给我来电话。”
“对不起,”他低声对上帝说,“请帮帮我。”
“我汇出5000美元。在瓦尔德那里。”
“雷切尔?”他的呼吸变粗了。他想坐起来,又用手去掰开眼皮,“雷切尔。”
“是的。她一个人住在茅草顶的小屋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电话和传真,食物和衣服都十分简单。她对这一切毫不在乎。她生活在石器时代,乔希。这是她所企盼的。只有金钱才会改变这一切。”
“谢谢,头儿,”
没人看见雷切尔进出医院。内特悄悄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雅维。雅维向护士和女护理工做了打听。午饭后,雅维离开他们去城里找她。他到河边询问了贩牛船上的水手。她没有搭他们的船。捕鱼的也没有见过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个来自潘特纳尔的白种女人来到了科伦巴。
“根本说服不了,乔希。她是我所见到的最幸福的人,甘于一辈子为那里的人工作。那是上帝的神谕。”
“别紧张。我仍然好好的。”
“我们找到了她。她是特罗伊·费伦的私生女。她对钱不感兴趣。”
他把枕头移到胸口上,目光盯着那个人影。
“简直让人不可理解。”
“行了,内特,没有人会对这么一笔钱无动于衷的。你一定对她晓以利害了吧?”
是的,内特知道这些故事。也许是他母亲告诉他的。他的两个妻子都不去教堂,尽管第二任妻子是天主教徒。他们每隔一年的圣诞要做午夜弥撒。
“好吧!告诉我那个女人的情况。内特。”
一个人在瓦尔德办公室的时候,内特拨了斯塔福德事务所的电话,他对这个号码已经有些陌生了。他们把乔希从会议室里叫了出来。
“那么说你喜欢她?”
他的手向她脸上伸去,妙握住他的手,把嘴贴在他的掌心:“你不会死的,内特,”她说,“上帝为你安排好了将来。”
床单也是湿的。因此当寒颤又发作时,他没法使自己暖和起来。他身子不停地打颤,只好用手去搓揉大腿和手臂,咬紧牙根。
“是的,两天前在电话里说的。我想你当时神智不很清醒。”
他们先来到一家饭店,内特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盆煮土豆,但没敢吃牛排和猪肉。雅维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艰辛的旅程使他们至今仍是肌肠辘辘。瓦尔德一杯咖啡一支烟,在看他们吃。※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别那么做,乔希。这主意不好。我想走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乔希顿了顿,不知如何理解这话的意思:“你在开玩笑,”他最后说,这句话在巴西很难听到。
“再给我几天时间。”
“是你。”他说。会不会又是梦?
要是他颤抖得过于厉害或呻吟不止,附近的医生和护士或哪个护理工就会让输液滴得快些了。等他大声打起呼噜时,他们就把输液调慢些。
“不是玩笑,抱歉,头儿。我尽力劝说她在文件上签字,但她不肯让步,她说什么也不签。”
输液袋又滴空,但没人留意!过了几个小时,药性开始减退,半夜,当外面一片漆黑,其他病床上也毫无动静时,内特终于挣脱了昏睡的罗网,显出生命的迹象。他看不清同室里的病友。门开着,过道里有一片昏暗的灯光。没有声音。也没有脚步。
黑暗里有个影子晃进病房,在一张张病床中间移动,最后停在了内特的床边、她看着他在床单下剧烈地扭动着肢体,透过枕头传出低低的呻吟声,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漫漫地调整了视距,能看见她了。
治疗方案是从医生的床头通过电话传过来的。输液袋里注入各种好的药品,把针头戳进他的手臂,再找一间好一点的病房。但所有的病房都住满了。于是只得把他放在男病房外面的门厅里,紧挨着一张他们称为护士台的乱糟糟的桌子。这样,他至少不会被撂在那儿没人管。他们让雅维回家,他除了等待没其他事可做。
“我们成了朋友!”没必要告诉乔希她来科伦巴的事,内特希望能尽快找到她,在文明的地方同她谈特罗伊的遗产。
他要上帝做的一件事就是宽恕他的罪恶。他显然感到负担减轻了许多。但要指望他成为一个信徒依然是一件难事。
就像高烧转瞬间离开他的躯体一样,他感到重负一下子远离了他的灵魂。他从前所有的劣迹都被一只手轻轻地抹去了。他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仍旧跳得很快。
“你听上去很棒。我要你回来。”
“你说她很可爱?”
“她是个医生,医学硕士。她还有一个神学学位。她能说五种语言。”
附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在喝着一瓶冰啤酒,内特看着他喝下每一口。
“是不太清醒,但她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