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
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酣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纵浪大化并与大化同流是陶渊明坚持不懈地“进德修业”(《读史述九章·屈贾》)的结果。与老庄和许多魏晋名士不同,他不提倡退回到无知无识浑浑噩噩的原始状态而自然直接地同一,放弃存在意义的探寻,中止人生的价值关怀。浑浑噩噩的原始状态虽然能与自然直接同一,但它停留在人生的最低境界——自然境界。此种境界中人完全受制于生理本能,行乎所不得不行,止乎所不得不止,其生命是一种无觉解无意义的自在存在。陶渊明委运自然不是将自身降低为一种自然的存在物,而是经由人性的培养和人格的完善将生命提升到与天地相参的高度。他常说自己“总发抱孤介,奄出四十年……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连雨独饮》),“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咏贫士七首》之一),“冬无缊褐,夏渴瓢箪;相将以道,相开以颜”(《祭从弟敬远文》)。效玉石之坚贞,抱兹独而僶俛,剥离俗染以弘真性,克己去私而淡然无尘。这样,道德壅培与人生磨砺成了他的个体生命与宇宙生命复归一体的中介,他在意义与价值的层面上实现了天人合一的天地境界。《五月旦作和戴主簿》一诗就是这一境界的呈现:
上文已经阐明,所谓“任真”,即任其性命之性,率性而行,称心而言,让自己生命的真性充分展露而毫无遮掩。尽一己之性以通万物之情,通万物之情便与万物为一体,于是,与万物共枯荣,随中和而任放,连死生之变都不足以挠其心,更何况人世的轩冕荣华和官场的爵位利禄呢?不在乎生死,不役于尘世,不累于富贵,自然就臻于无入而不自得的境界了。“自得”也就是自足于怀,在任何患难、困厄、存亡的处境中都能保持心境的平和、充实和满足。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被时人称为作者生平志趣的“实录”,是他“任真自得”的生动写照:
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
眼见许多个体生命的死亡,人们害怕自己也难逃大限而“失去此生”,于是便激起了他们对个人不朽的追求,他们企图把自己的生命当作自己的一种特殊财产永久占有。可是,生命是人不断追问“我是……?”的存在过程,而不是可以被人拥有的某物。且不说个人感性生命的不朽势不可能,单就这种追求本身就把自己的生命降格为可以被占有的某物,这样,想“不失此生”反而失去了此生。陶渊明突破了追求个人不朽这种狭隘自私的局限,纵浪大化,托体山阿,让个人生命融入宇宙大化的生命之中,在感性时空之中获得对时空的超越,放弃了个人不朽的欲望却在更高层次上获得了永恒——与天同一。个人的死生之变不可谓不大,陶渊明却能出之以从容闲暇,“形迹凭化往,灵府独长闲”(《戊申岁六月中遇火》)。锺秀在《陶靖节纪事诗品》卷一《洒落》中说:“秀谓靖节胸中阔达,有与天地同流气象。观其生前之顺受,临终之高态,觉矫揉造作,导引气行,托仙释之名,干造物之化,以自贼其神者……读《形影神》、《挽歌》六诗,可以爽然失矣。”在陶渊明那阔大的胸中,主客、物我、人己、生死、穷达的对峙都已超越,所以他能平和旷达地面对死亡:“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能享有生命的大自在大安详:“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杂诗十二首》之四)
如何超越人生的有限而获得永恒呢?“人理固有终”的命运“贵贱贤愚贫富之所同”,而如何安顿“有终”的人生“贵贱贤愚贫富”则各“争其异”。陶渊明安顿今生和超越有限的方式有异于常人:“居常待其尽,曲肱岂伤冲。”“居常”也即居贫处困,《高士传》有言:“贫者,士之常也;死者,命之终也。居常以待终,何不乐也?”个体生命既然“固有终”时,而贫穷又是士人的常态,那么居贫以待尽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居贫待尽不是说在饥寒煎熬中无可奈何地等死,它是身处穷困且面临死亡时的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曲肱”句畅发上句“居常”之义,它隐括《论语·述而》中孔子的一则自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蔬食饮水曲肱本身对陶渊明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可乐的,但他过着蔬食饮水曲肱的生活仍不改其乐。面临死亡的深渊,意识到生命的限度,他想到的不是在疆场建立赫赫武功,在朝廷建立奕奕文治,在人世造就不朽的美名,更不在生前纵情声色,不过是蔬食曲肱居贫待尽,这是一种无所目的无所关心无所欠缺的满足,是一种超功利超生死的自得境界。达到了这种境界就可以视生死如昼夜,视富贵如浮云。不管时运的变化是平顺还是凶险,不管人生世事是通达还是坎坷,只要能“肆志”而行“称情”而言,就无所谓贵贱之别或高下之分了。诗中的“肆志无窊隆”与《连雨独饮》中的“任真无所先”同一旨趣,陶渊明将“肆志”“任真”“称情”(这三者是同一意思)以及与之相伴随的生命快乐,视为存在的本体和人生的极致,所以,能任真适性并因之能享有生命的真乐就是“得此生”。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满怀喜悦去深谷汲水,唱着欢歌到山上负薪;半夜起床美美吃一顿粗茶淡饭,再束紧腰带下田躬耕;春天匆匆忙忙“载耘载耔”,虽然还不知道日后的收成,春耕播种就足以叫他无比欢欣;白天穿粗布夜晚盖被褐,心里照样喜滋滋乐陶陶。原来陶渊明之所“乐”者恰是世人之所苦,难怪江州刺史檀道济见陶渊明“躬耕自资”以致“偃卧瘠馁有日”时,大发恻隐之心地劝他说:“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这位俗不可耐的刺史大人哪里知道,被他视为“自苦”的在陶渊明反而感到“自得”呢?奔竞于官场的士大夫恐怕大多难得理解陶渊明之所乐,不独檀道济一人认为他是在“自苦”,所以,他不可能与他人分享自己生命的“自得”之乐,不得与人偕乐就只好自乐了:“挥兹一觞,陶然自乐”(《时运》),“居止次城邑,逍遥自闲止”(《止酒》),“日夕在耘……耦耕自欣”(《扇上画赞》),“寄心清尚,悠然自娱”(同上),“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答庞参军》)。陶渊明在《时运》中感叹黄唐世远而知音难寻:“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余。”因而他在“景物斯和”的暮春只好一人“偶影独游,欣慨交心”(《时运序》)。在人们贪富贵恋官爵的世道里,还有谁像陶渊明那样“自得”于“被褐”,欢欣于“耦耕”呢?“偶影独游”则人不知乐而我独乐,“浊酒半壶”则人不知慨而我独慨。清锺秀在《陶靖节纪事诗品》卷四中说:“陶靖节一生自乐,未尝屈己徇人。有时独乐,自乐也;有时偕乐,亦自乐也;有时期于偕乐,而终于独乐,尤自乐也。”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诗人“北窗下卧”的那份闲适,听“时鸟变声”的那份自在,开卷后“欣然忘食”的那份忘情,“自谓是羲皇上人”的那份高情逸想,使人恍然如见天际真人。朱熹曾说学诗应从陶渊明处下手乃佳,“不如是,无以发萧散冲淡之趣,不免于局促尘埃,无由到古人佳处”。他在该书同卷中接着指出:“晋宋间诗多闲淡,杜工部等却常忙了。陶云:‘身有余劳,心有常闲。’乃《礼记》身劳而心闲则为之也。”为什么陶渊明能有这份萧散闲静,而唐宋诗人“却常忙了”呢?其关键是“唐人多宦情,宋人多理障”,不能像陶渊明那样超脱世俗人际的利害,因此“不免于局促尘埃”,难得享有陶渊明那份远怀真乐。
发岁始俯仰,星纪奄将中。
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
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
明两萃时物,北林荣且丰,
居常待其尽,曲肱岂伤冲,
因此,陶渊明往往既抒写行乐意向同时又赞美固穷节操,他一方面说既然“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杂诗十二首》之一),那么何不“放意乐余年,遑恤身后虑”(《咏二疏》)?意识到人生“去去转欲远,此生岂再值”时,他便高唱“倾家持作乐,竟此岁月驶”(《杂诗十二首》之六)!另一方面他又甘于“躬亲未曾替,寒馁常糟糠”(《杂诗十二首》之八),“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的饥寒生涯(《咏贫士七首》之三),满足于“岂期过满腹,但愿饱粳粮;御冬足大布,粗絺以应阳”(《杂诗十二首》之八)的淡泊日子。他一方面发誓行乐以不负年华,“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饮酒二十首》之二十),“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酬刘柴桑》)?“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游斜川》),在“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形影神·神释》)阴影的笼罩之下,他似乎决意当一名放纵的酒徒、狂客以解脱生死。另一方面他又反反复复地说“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移居二首》之二),宁可“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饮酒二十首》之十六),“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有会而作》),也不愿为了“好爵”和“厚馈”而改变“素心”(《咏贫士七首》之四),宁可“固穷济意”,也不愿“委曲累己”(《感士不遇赋》)。表面上看,这好像暴露了陶渊明内心的矛盾和精神的分裂,其实,诗人“今我不为乐”或“且极今朝乐”之“乐”就是《五柳先生传》中“以乐其志”的“乐”,它指的是超脱了生死富贵之累而达到的内在的幸福和愉快,是精神的一种持续的安详、静穆、平和。我们来看看诗人“今我不为乐”“且极今朝乐”所乐的是什么吧:
——《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
——《自祭文》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与子俨等疏》
——《形影神·神释》
时光如轻舟快棹往复无穷,春去冬来循环不尽,俯仰之间一年就去了一半,春风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南风,北林的树木转眼又亭亭如盖。人生也像时光一样不断流逝,但又不像时令那样往复循环,人生往而不复,去不再来,就像《形影神》诗中所说的那样:“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个体生命甚至不能像草木那样枯而复荣,“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对死的面临促成了对生的执着,对人生有限性的体认激起了超越这种有限性的冲动。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
迁化或夷险,肆志无窊隆。
他虽然超脱人际的利害算计,鄙弃尘世的爵禄功名,但同时又对世事人生充满浓厚的兴趣,对人际冷暖充满深挚的关怀,所以他在诗的结尾说:“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逯钦立认为“即事”的意思是“对当前事物的认识”。“即事”一词在陶集中凡两见,《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之二说:“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可见“即事”是指眼下所面对的自然景物,所应对的世事人生,在不同诗歌的上下文中它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即事如已高”的“即事”泛指自己一切日用人伦的日常生活,举凡父子之情亲、夫妻之恩爱、朋友之交游、田园躬耕之苦乐、读书饮酒之陶然、山水花鸟之妙赏、生死意义之沉思无不包括在“即事”之中。陶渊明深刻地体认到,“此生”的意义与价值就在此生之中,只要“此生”能本真地“生”并享有“生”之乐,那么就达到了理想的人生境界,“何必升华嵩”而后为高呢?在平凡的日常人伦之中实现超越,在现成的此际人事之中赢得永恒。“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自祭文》),不因生死而喜惧,不以夷险为窊隆,正像清蒋薰在《陶渊明诗集》卷二中所说的那样,陶渊明所达到的人生境界真可谓“登峰造极”。人生如此才“可以无恨”,如此人生才算“不失此生”。
“陶靖节一生自乐”说明他的精神高度迥拔时流,他的“自乐”“自娱”“自欣”不仅是一种快乐的心理感受,更主要的是一种超越的人生韵味,一种属伦理又超伦理的存在境界。宋代陈模在《怀古录》上卷中将陶渊明之所乐与白居易之所乐进行过比较:“白乐天最不忘情者,故发而为诗,强身躯道,其实不悟此理。陶渊明穷而至于乞食,其视乐天富贵声色之乐,岂可同年而语?然渊明陶然自得,未尝数数留意于外物,盖真实有得于心者,与徒事虚言者不同。”称白居易乐在声色富贵也许以偏概全有失公允,说陶渊明自得于富贵声色之外倒不失为卓见。他解除了富贵、利禄、功名的束缚,而且在终极的意义上超脱了生死的滞累:
因而,陶渊明的“得此生”最终又落脚在获得精神的怡然快乐上,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怡然之乐设定为生命的终极境界。将“乐”作为生命的取向是他在意识到“有生必有死”后对“生”的安顿:“民生鲜长在,矧伊愁苦缠,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岁暮和张常侍》),“万化相寻异,人生岂不劳,从古皆有没,念之心中焦。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咏今朝”(《己酉岁九月九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杂诗十二首》之一)。这一类诗句在陶集中随处可见,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古诗十九首》中“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的诗句,有的学者甚至倾向于认为陶渊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列子》的影响,“主张在短暂的人生中及时行乐”。然而,陶渊明所谓的“乐”与《古诗十九首》和《列子》的及时行乐貌同而实异。他并不主张以感性的放纵来消释死亡的恐惧,他既不艳羡“被服纨与素”的奢华,更不追求“肆情于色”的刺激。把陶渊明诗文中“乐”的生命取向当作一种“及时行乐”便把他生命的怡乐降格为物质的享受和官能快感,事实上,他之所乐无待于感性对象的好坏和人生境遇的穷通,他在《咏贫士七首》之六中就称自己“介焉安其业,所乐非穷通”。
“五柳先生”的“任真”的确既可亲又可爱:在家贫无酒时亲旧招之即去,没有任何违心的推辞婉谢;每去总是尽兴酣饮必至于微醉,从不故作姿态假装斯文;醉后便独自离席归去,毫不在意去留的客套礼节,其言其行无不称心率性。他的“自得”同样令人可敬可仰:卑微到人不知其为“何许人”,甚至连称呼的姓字也不被人知道;清贫到住宅“不蔽风日”,家中“环堵萧然”,衣着“短褐穿结”,饮食“箪瓢屡空”,可“五柳先生”的精神世界常“晏如也”,而且对这种生活满足得愿“以此自终”。这种满足当然不是一种感性的满足和快意,只是一种精神的充盈和富有,“不慕荣利”自然就无羡于荣华,“忘怀得失”便无往而不自得。“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荣枯得丧都不影响其心灵的怡然快乐,因为他已超越了功名的追逐与利禄的贪竞而达于无累之境。
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挽歌诗三首》之三
饥者欢初饱,束带侯鸣鸡,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神渊写时雨,晨色奏景风;
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如果说“复得此生”的本质归结为复归于生命的真性,那么“得此生”的生存体验则表现为一种自得的心境。萧统在《陶渊明传》中将其为人概括为“任真自得”,这正好揭示了“任真”与“自得”的深刻关联:“任真”不仅是“自得”的必要条件,而且就是“自得”本身。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之二
“纵浪大化中”“托体同山阿”,让个体生命深契宇宙大化,这就是孟子所谓“上下与天地同流”,庄子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哲学家将此称为“自同于大全”,而诗人自己则将此说成是“复得返自然”,这种境界即冯友兰所说的人生最高境界——天地境界。达于天地境界的人才可体验到“与天地同和”的“大乐”。“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读山海经十三首》之一),这是人生的“极乐”或“至乐”。这种“至乐”不表现为心理愉悦和快感,超越了常人所感受到的那种乐与不乐,呈现为心境的平淡与生命的静穆:“不喜亦不惧。”此种平淡不是由于精神的贫乏,静穆也并非生命的麻木,它是诗人个体生命的升华。穷达寿夭既已勘破,则目前所遇莫非真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