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这样吗?你也知道,事情可能正好相反。或许,我们是被侵略者,是被征服、被利用的一方。
某些海洋动物变成半动物、半植物而活了下来。它们吞并海藻,海藻则把自己变成对整个结合体的生命至关重要的复杂植物组织。我揣想,如果巨蛤有稍好些的头脑,它或许该为自己怎样奈何了植物界而时时痛悔,悔恨自己吞并了这么多生命,把这么多的绿色细胞变为奴隶,而自己则靠它们的光合作用而活着。但是,对待这件事,植物细胞兴许会有不同的看法,认为自己是以最满意的条件俘虏了巨蛤,靠它组织内的小小镜片而为自己的利益聚集着阳光。也许,海藻也会因自己以众凌寡奈何了蛤界而有伤心之时呢。
尽管痛苦,尽管不情愿,我们还是又成了大自然本身。我们到处生长,象一个新的生物体盖满整个地球表面,触动和影响所有其他种类的生物,也合并着我们自身。地球有因我们的充溢而窒息的危险。现在,我们是我们自己环境的主要特征。人类,这地球上庞大的后生动物,被居住在他们体内的共生微生物提供的能量驱动着,按照由最古老的、具有生命的核酸发出的指令,依靠从本质上与地球上其他生物一样的神经原获取信息,具有柱牙象和地衣共同的结构,靠着太阳生活着。这就是人类,现在是地球的负责人,掌管着地球,管好管坏又当别论。
这种形势真叫我们绝望。一方面,我们实际上已是21世纪的人类,非常富于新知识,具有着万物一家的观念;而另一方面,又仍是19世纪之民,穿着带钉的皮靴,踏在大自然毫无遮盖的脸上,使它臣服,使它开化。而且,我们不能够停止这种控制的行为,除非我们自己从山脚下消失。这真够让人为难。若真有世界之灵这东西,怕也要在这难题面前发疯吧。
有些人认为,这种观点过于强调了依赖性。他们愿意把我们看作是一种独立的、具有质的不同的特别物种,跟任何其他生命形式都不同,尽管我们也与其他生物有着共同的基因、酶和细胞器。不管怎样,这种观点的深层还是有这样的意思:不管我们处于统治地位与否,我们都要关心自己生活其中的生态系统,不然,我们不可能单独存活下来。这一意思已经相当强固,足以发起保留自然环境面貌和保护野生动物的运动,足以关闭不知餐足的技术开发,足以导致维护“整个地球”的运动。
实际上,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们就是万物的主人。
还算幸运,我们的处境或许跟巨蛤差不多,只是规模大些。大概事情无非如此:在地球形态发生的某一具体阶段,需要有我们这样的生物,至少有一段时间,需要我们获取并输送能量,照看新的共生系统,为将来的某一时期积累信息,作一定量的装饰,甚至把种子向太阳系里撤播。就是这么回事。地球算是找着干活儿的了。
我们大多数人刚刚开始意识到,我们人类在控制地球上的生命这一方面已卷入多深。这意味着人类思想的又一次革命。
这场革命的到来也不容易。我们刚刚在同一题目上走过了一段成果未稳的路程,刚要就我们对自然的态度拿定主意,就象一个庞大的委员会刚刚达成了某种一致意见就发现,又该把议题重新审议一遍了。现在,就让我们再作一遍。
真实情况是,我们的卷入之深,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们这样坐成一圈,认真地忧心着最好怎样保护地球的生命,这件事本身就最能表示出我们卷入控制地球上的生命的程度。并不是人类的妄自尊大,把我们引向这一方向。这是自然界最自然不过的事。我们就是这样发展和成长起来的。我们就是这么一个物种。
最近几年,我们这种看待事物的方法突然扭了个弯,并达成了某种一致看法。这就是,我们过去想错了。虽然在一些细节问题上还有争论,但我们已经勉强在几乎所有方面承认,我们并不象从前想的那样是大自然的主人。我们依赖于其他生命,就跟树叶、蠓或鱼依赖其他生命一样。我们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一种表述方法就是,地球是一个结构松散的球状生物,其所有的有生命的部分以共生关系联系在一起。照这样的观点看来,我们既不是所有者,也不是操纵者,至多可把我们自己看作是一种专司信息接受的能动组织——或许在所有可能的世界当中那个最好的世界里,我们的作用是整个生物体的神经系统。
假如我还有一点发言权,我就会很愿意扮演这种有用的角色,而不去做一种本质上不属这地球的生灵(我们实际上似乎正在向这种生灵演进)。这将意味着,如果我们真的认为,我们是自然的不可分割的成分,那么,我们在对待彼此的态度上就得来一番相当根本的改变。我们最应该忧心的环境无疑是我们自己。我们将从自己身上,发现我们已从大自然的其他部分看到的奇观。说不定,我们甚至会承认,我们有着所有高度分化的生物所固有的脆弱性,于是会开展一场运动,把我们自己作为濒临危险的珍贵物种加以保护。我们不会失败。
最古老、最容易接受的想法是,地球是人类的私有财产,是人类的菜园、动物园、金库、能源,它摆在我们手边,任我们消费、装点,愿意的话还可以将它撕成片。按我们过去的解释,改善人类处境是世界存在的唯一理由。人要胜天,掌握奥秘,控制一切。这是一种道义责任和社会义务。
但时到今日,正当新的观念似乎得势之际,我们也许要再转一次弯了。这一次比从前经历过的转弯都更让人沮丧,更没有把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将被迫返回来,我们仍然要相信新的看法,但又受着种种生命事实的制约,因而就只得生活在旧有的生活方式中。或许,就象事情结果已经显示的那样,要想按新观念过活,已为时太晚了。
社会科学家,特别是经济学家,近来正在深入探讨生态和环境问题,他们的研究得出了令人不安的结果。知道可以对湖泊、草地、作巢的塘鹅甚至整个海洋进行收支分析,我们总觉有些难受。要我们直面环境方面的多种可能性和难于作出的选择,已经够不容易了,而看到那样醒目的代价时,我们就更觉得难受了。甚至那新术语就让人心烦:读到environments(环境)时,我们的心就发痛。那个复数形式,意味着还有那么多选择,象在市场上挑选商品一样得考虑一番,而且还得投票表决。经济学家作这些研究时真得有冷静的头脑和冷酷的心才行,而他们写出的文章也必定是冷冰冰,常常还得是滑如冰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