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最初的惊慌中清醒过来,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指指摆在那里的设备,嘀咕了一声:“帮我一下。”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说话声更加清楚,对拉奇蒙特那场可怕的记忆也更加鲜明起来。
他有气无力地在镜子前坐下,让索科罗拿来他平时用的医药箱。他从里面选出了手术针,丝线和局部麻醉剂利多卡因。
“我正赶紧做着准备,因为先前用的米德佐勒姆药力快过去了。一旦药力消失,我就开始注射普鲁波弗尔,这是一种静脉注射麻醉剂,比先前的那种药效更长,也更适合于眼前的要求。”
“假若你不放心,”包迪略讥讽地说,“你可以另外找个人来。”
米格尔推断那是值得的。从以往的经验看,他知道森德罗·卢米诺索的赎身要求提出后,几乎肯定要处死一名人质,把尸体扔在引人注目的地方,从而表明绑架者说一不二。带走安格斯·斯隆,就增加了一个躯体派作那样的用场,而把那个女人或少年留等到第二次需要显示一下态度时再杀。从这个意义上说,多出这个人犯就多了个筹码。
提到棺材,使包迪略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他指着安格斯·斯隆问:“你说要给他作准备,还是不要?”
这时是又叫又闹,一片混乱,可包迪略与索科罗都清楚,在处理其他事之前,他们应首先包扎好自己的伤口。索科罗伤得较小,她在自己被划下来的手上贴了块救急用的创口敷膏,然后转过头来帮助包迪略。她用纱布块把他的脸包扎上,可纱布还是很快被流血浸透了。
米格尔坐在房间最里边的一张斜背椅上,对包迪略说:“告诉我你在做什么。”那口气显然是个命令。
他继续说:“普鲁波弗尔使用起来非常麻烦,最大用量要因人而异,若是血液中积存过多,就会导致死亡。因此一开始需要试用,并且密切加以观察。”
房间正中摆着两张医院里那种带护拦的轻便床。杰西卡躺在其中一张上,另一张上放着少年尼古拉斯。他们的手脚全都用带子捆绑着,以防他们恢复知觉,不过此刻却没有必要。
当然他清楚她有着双重的联系,而且也知道森德罗·卢米诺索的确坚持要让索科罗参加绑架小组,他没有理由不信任她。可他偶尔仍不免会担心,索科罗长期接触美国社会,对哥伦比亚和秘鲁的忠诚是不是已经褪了色。
此刻,三名人质——杰西卡、尼古拉斯,安格斯都在正屋之内。他们依然处在麻醉状态中,神智不清之中被抬进了二楼的一间大房间。这里与楼内其他破烂散霉的房子完全两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并用白灰粉刷一新。另外又安了一些电线插座,装上了日光灯。地上铺着淡绿色油地毡。这一切是照包迪略的要求,在他的督导下由组里手脚灵便的工匠拉斐尔完成的。
索科罗头发乌黑,用一个发结盘在脑后,体型苗条、柔韧,橄榄色的皮肤,五宫端正,若非老是挂着那副愠怒的表情,也许会很漂亮。无论分派她什么事,她都做了,而且她明白自己是女人,也不指望受到什么重视,可她很少开口,从不流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于其中一些男人的性挑逗,她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话,都给臭骂了回去。
假使能找到什么办法的话,米格尔准会去请示上司的意见了。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任何安全可靠的通讯渠道可以使用,而用网络电话联系就会留下记录。米格尔给哈肯萨克行动小组里的每个人一再重申,网络电话只能供车辆之间和车辆与据点之间使用。一定不能给其他号码往电话。向外打的为数很少的几次电话都是用的公用电话。
包迪略正围绕三个仰卧着的躯体忙碌着,安输液架,挂液体袋。在一张罩着绿色棉布的桌上,他已摆好各种器械,一包包药品和托盘。在一旁给他当助手的是索科罗,那个与梅德林团伙和森德罗·卢米诺索都有勾结的女人。她在美国潜伏这些年,已把自己培养成了合格的护理助手。
米格尔再没有理他,紧绷着脸,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包迪略拿起随身带的小镜子,查看自己血污污的伤口。他立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他一生中从此会留下疤痕,横穿他整个脸部。第二,也是更为重要的,那龇牙咧嘴的伤口,需要立即缝合上。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去医院或去找另一个医生。包迪略明白,无论有多困难、多痛苦,除了自己缝合外。别无任何选择。当然索科罗会尽力帮助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虽说进行了局部麻醉,可依然疼痛难熬。好儿次,包迪略差点晕过去了。最终,他还是坚持住了,尽管有些笨拙的缝合处会使他的伤疤比起初想象的还要丑陋难看,可脸颊上的口子已经给抿合上了,他知道伤口会愈合的。
可杰西卡更为敏捷。绝望之中她伸出那个金属器具,狂乱挥舞着,碰巧划破了包迪略的脸,接着是索科罗的手,刚碰上时,他们只是皮肤上露出了隐隐的细线,不一会儿血往外直涌。
一听叫声,三个阴谋分子刷地全都转过来对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包迪略本该立即采取行动的,可一下惊在那里不知所措了。这时,杰西卡也全部看清了他们。
正因为包迪略一直在那里忧心忡忡,以致为出乎意料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危机搞得措手不及。
绑架者好似一群溜回秘密洞穴的狐狸,已躲藏进他们的临时行动据点,新泽西哈肯萨克南边那块租来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杰西卡开始苏醒过来,记忆也在恢复。她意识到周围的声音,开头只是模模糊糊地,接着越来越清晰。
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麻烦。麻药对尼基的镇静作用也在消除。他渐渐感觉到有叫喊声,感觉到母亲就在身边,他更为迅速地恢复了知觉。同时,他也开始尖叫开来,不过尽管他挣来挣去,却无法从捆绑的带子里挣脱出来。
包迪略不顾疼痛,拼命想制服住那只连连拍打的手臂。米格尔匆匆赶过来,用拳头残暴地殴打杰西卡,帮着包迪略。他们重新把杰西卡的胳膊用带子绑好,这时候,包迪略伤口的流血直滴在杰西卡身上和轻便床上。
住地四周破落凋敝,人烟稀少,这样的房宅和这样的位置在好些方面都很理想。房子很大,能容纳下哥伦比亚这一伙七个人,至于它多年失修,那丝毫没有关系。几间附属建筑刚好能藏住六辆车,免得被人看见。紧挨着的左邻右舍都没有人住,四下里的树木和其他植物十分茂密,有助于隐蔽。此外更有另一个优越之处,那就是蒂特婆罗机场相距不过一英里多点儿。蒂特婆罗主要供私人飞机起降,它在绑架者的谋划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包迪略和索科罗又转向尼基,重复了刚才的步骤。他也停住痛苦的叫喊,再度垂下身子,终止了他短暂的清醒。然后,为了不再让安格斯清醒过来,造成麻烦,他们也给老人注入了普鲁波弗尔。
杰西卡感到身体正在恢复知觉,但不明白胳膊和腿除了能作一点点移动外,为何不能够动弹。随后,她看到自己较近的左胳膊被一根带子绑缚着,并且明白自己好像躺在一张病床上,另外一只胳膊和两条腿也同样固定着。
可他仍在盘算着。梅德林和森德罗·卢米诺索原先的命令是劫持这个女人和小孩,得手后尽快把他们运往秘鲁。棺材是秘密运输工具,另外还编造了虚构的故事,阻止美国海关作离境检查。一旦到了秘鲁,这些囚犯就成了很有价值的人质,成了森德罗·卢米诺索为满足自己独特的要求,迫使对方接受条件的大本钱赌注,这一要求的性质目前尚未透露。但是超出要求,多了克劳福德·斯隆的父亲,这会被看作一个意外的收获呢,还是在眼下这个时候是个不必要的冒险和累赘呢?
索科罗扎紧杰西卡的左手肘。接着包迪略把一根皮下针头插进她的血管,推进了他预先准备好的普鲁彼弗尔。杰西卡一面看着,一面大声地尖叫,拼力抵抗药效,可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再次失去了知觉。
“能。为防备出差错,一切都有备用的。不过我们需要另一个……”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墙边的棺材。
虽说麻醉学几乎从不是一种精确的科学,可包迪略却自信不疑,他的“病人”——此时他这样看待他们——在半个小时里会继续处于镇静状态,也许时间更长。
米格尔对包迪略说:“好了,老头儿也带走。”
“我懂。”包迪略说。尽管包了纱布,他脸上的血还是直往下流。“我判断失误。我保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最后,包迪略想到他接受的梅德林—森德罗的任务中最艰巨的部分还在后头,而且他也已精疲力竭,就服用了200毫克巴比士酸盐安眠药。
挨着那堵墙竖立着两口棺材,结实坚固,丝绒衬里。一口大,一口小。那上面饰有图案,上了铰链的盖子已经掀开,直靠在一边。
米格尔夺下解剖刀。杰西卡虽然还在挣扎,可已经毫无意义。看看遭到失败,失去了指望,她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他给索科罗解说了他们之间各自的分工。索科罗像往日一样,很少开口,只是偶尔讲一声“是”或“好的”。然后,没有再说什么,包迪略开始沿伤口注射利多卡因。
“我们要是带上他,你能解决医疗用品吗?”
终于,杰西卡睁开了双眼。
包迪略、索科罗和米格尔的目光正向着别处,没有注意到发生的情况。
这时,包迪略已定过神来,朝她跑过去。看到杰西卡一只手松了,他试图在索科罗的帮助下重新把它捆起来。
这是一堆残破衰败的建筑,一栋主楼,三间附属房屋,多年来一直无人居住。米格尔在研究过好几处可供选择的地点和房地产广告后,选中了它,签定下一年的合同,并预付了房租。一年是房地产经纪人提出的最短租用期限。米格尔可不愿意泄露这座房子只需要使用一个月多点儿,因此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就同意了。
这样,主张全靠他自个儿拿了。此外,他还必须考虑到,设法再弄一具棺木意味着需要再冒风险。这值得吗?
她微微侧了侧头,眼前的情形简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尼基在另一张床上,和自己一样给绑着。他那边是安格斯,同样被用绳子扣着。然后——噢,不!噢,天哪!——她瞥见了两口打开着的棺材,其中一口比较小,很明显,这是为她和尼基准备的。
两张轻便床的一旁放着一张狭窄的金属床,上面加了床垫,这些是仓猝间搬来,支好后放安格斯的,他的到来出乎意料之外。同样,出于应急,他的四肢用绳子而不是用带子捆着,即使此时,站在房间里远远看着的米格尔还没有盘算好该如何打发这个老头儿。是该杀了他等天黑后再埋掉他的尸体呢,还是该设法把他囊括进原先的计划呢?事不宜迟,急需作出一个决定。
包迪略点了点头。今天他尽管外表毫不含糊,可在米格尔身边却紧张不安。头天晚上,他犯了个此时已认识到的严重错误,有可能会毁掉每个人的安全。他独自呆着时,一阵巨大的孤独和沮丧袭上心头,就使用一部网络话机给秘鲁挂了个长途,与他通话的是个女人,一个与他姘居的邋遢的伴侣,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非常思念她陪伴着自己双双进入醉乡的情谊。
她就像掉在黑洞洞的井底,奋力想采取点行动,而结果却束手无策。
米格尔问:“你有把握处理得了吗?”
她想活动,想讲话,可发现什么也办不到。当她转而试图用眼看看时,眼睛也无法睁开。
她一边还在拼力挣脱束缚,一边伸出左手,死命地巴望能抓住件东西用作武器,保护自己保护尼基。放器械的桌子正好在她旁边。她的手在桌上发疯似地乱摸,抓到了一把好似厨房用的削皮刀。实际上是一把解剖刀。
在后面这些行动里,米格尔没有插手,只是阴沉沉地注视着。这时,他开始责骂起包迪略:“你这头无能的蠢驴!”他眼睛里喷着火,继续吼着,“可怜的公羊!你会把一切全都毁了!你懂不懂你在干什么?”
见米格尔没有作答,这位前医生接着说:“要在运输途中使这些人无知无觉,我们必须保证他们不呕吐,不把东西吸进肺里,那么我们在等待时将要实行一段强行的禁食。不过,他们可不能脱水,所以我就要通过静脉给他们输液。这样,照你告诉我的,两天过后,我们就可以把他们装进那里面去。”包迪略用头一点,指指他身后的那堵墙。
米格尔反感地说:“我不需要谁来给我讲这个。”
由于这些原因,米格尔内心里把她称作“不可捉摸的一个”。
就在这同一瞬间,她开始大声尖叫,发狂地挣扎。不知怎么的,在痴呆的恐惧中,她竟设法挣脱了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