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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谈往录 作者:金易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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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起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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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绝对不许仰面朝天大八字式躺着,身体乏了,闭目养神可以,但不许出粗气。

老宫女说:“逛故宫没有不逛西路的,逛西路没有不逛储秀宫的,因为那是老太后住过的地方。储秀宫庭院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南边是体和殿,后边是储秀宫。简单的一句话:慈禧住在储秀宫,吃在体和殿。

她继续着边想边说:“戌正(晚八点)的时候,西一长街打更的梆子声,储秀宫里就能听到了。这是个信号,没有差事的太监该出宫了。八点钟一过,宫门就要上锁,再要想出入就非常难了。因为钥匙上交到敬事房,请钥匙必须经过总管,还要写日记档,说明原因,写清请钥匙的人,内务府还要查档,这是宫廷的禁例,谁犯了也不行。所以八点以前值班的老太监就把该值夜的太监带到李莲英的住处,即皇极殿的西配房。经过李总管检查后,分配了任务,带班的领着进入储秀宫。谁迟到是立时打板子的,这一点非常严厉。这时候体和殿的穿堂门上锁了,南北不能通行。储秀宫进门的南门口留两个太监值班,体和殿北门一带由两个太监巡逻。储秀宫东西偏殿和太后正宫廊子底下,各一人巡逻。这是我知道的太监值夜情况。

“值夜,我们叫‘上夜’,是给太后、皇上、后、妃等夜里当差的意思。储秀宫值夜人员是这样分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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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能在储秀宫当差值上夜的侍女都是经过选而又选的。能迈进储秀宫门坎里的是上等,例如:早晨收拾屋子、擦砖地等等,毛手毛脚的人是进不了储秀宫门坎的;能够贴身给老太后敬烟、敬茶,侍候老太后吃点心,这是上上等;能够在上房值夜的,是经过考察,绝对可靠的,是特等;白天能够给老太后更衣,伺候老太后大小溲,晚上能给老太后洗洗脚,洗澡、擦身上,夜里能侍寝的,是特特等。能值夜的人都是老太后的亲信,全是特别宠爱的人。很明显,老太后的生活起居,全仗这几个人侍卫着,不经过仔细挑选行吗?

“这时我这个敬烟的就是个大忙人了。前面已经说过,老太后不吸关东烟,吸水烟,到我手的是一两一包的小绿包。金黄色的烟丝,闻着有股香气味,也有些辛辣味,但不浓,丝很长,捻在手上比较柔软。太后习惯是左边含烟嘴,所以我必须站在左方,站的距离大约离太后两块方砖左右,把烟装好后,用右手托着烟袋,轻轻把烟嘴送到太后嘴边(轻易不跪着递烟)。我左手把烟眉子一晃动,用手拢着明火的烟眉子点烟。说起来简单,但这样用左手干活的习惯,不经过多次苦练是不行的。”

我说:“民国以来的小说、小报都这样说,我不相信,想来还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吧!可又一想,二十七八岁的寡妇,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全行,谁敢说什么?红灯绿酒以后,我几个面首,聊慰深宫的寂寞,这种事不但中国古代有,就是西洋从古罗马时代就有记载,所以也不算稀奇。”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味儿,这就更难说了,多巧的嘴也不容易形容出这种气味来。不管是谁,只要一迈进储秀宫,下颏必须立刻变圆了。上至皇上、主子、小主,下至太监、宫女,不论是谁,拉着脸,皱着眉,进储秀宫是不行的;心里憋着个疙瘩,硬充笑脸,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那更不行。必须是心里美滋滋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抿着,可又笑在脸上,喜气洋洋,行动脆快,又有分寸,有这种劲儿,才是储秀宫的味儿。老太监由宫门口进来,腰微微地躬着,面上透出和蔼的笑容,垂着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鞋底擦在地上,但又不出声音。他低声向管事的禀告事情,那种恭敬、驯服、和蔼、斯文、礼貌等等,融和在一起的味儿,才是储秀宫的味儿。小姐妹们,个个都俊俏、伶俐,由骨子里头透着机灵,见面时完全用眼睛说话,做活手脚轻便,但一举一动都合分寸,不毛不躁,脸上总带着笑吟吟的,这才是储秀宫的味儿。

“另外,还有一处值夜的。

“我又惹您伤心了”,她强作笑脸说,“这一打岔又打出个梳头刘来了,还是书归正传,说老太后的事吧”!

“现在逛储秀宫的人,逛不到这些味儿了。”

“尽西头的一间,是她的卧室兼化妆室。靠北墙西头有一铺炕,比双人床大一些。炕上的被褥都是按季节按制度更换的,如冬天要铺三层垫子,夏天铺一层垫子。冬至挂灰鼠帐子,夏至挂纱帐子。临窗东南角有一架梳妆台,这是老太后最心爱的东西,她亲自研制的化妆品,都放在这里,她早、中、晚要在这里消磨两三个小时。老太后是个爱美的人,也教别人爱美。她常说:‘一个女人没心肠打扮自己,那还活什么劲儿呢?’西面架几的匣子里,盛着老太后心爱的首饰。这屋里跟其他的宫最大的区别,是在老太后睡觉的床头,靠着更衣间北面的扇,是一面透明的大玻璃,老太后睡觉是头朝西的,在炕上一歪身,把帐子一掀,就能洞察到外头的一切,这就是老太后精明的地方,不管任何一点小事,老太后也要心明眼亮。”

“这就是我们值夜的情况。应该说,主要值夜的还是我们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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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问我,说慈禧太后爱听杨小楼的戏,主要是喜欢杨小楼的武功,让太监把他装进食盒里,抬到寝宫里头去。这更是没影的事。老太后、皇后好比两只凤凰,我们宫女好比一群麻雀,整天围着凤凰转,最少也有十几只麻雀在后边跟着。这是制度,是规矩,抬进一个大活人来,往哪里放啊!这都是哪儿的事!我还不知道对我们宫女会瞎编些什么呢!所以除去对诚心诚意想知道点宫廷故事的人说以外,我闭口不讲宫里的事。”

值夜(1)

“第二,不许出恶味,不能在正偏殿解溲。

老宫女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渐渐变成低沉了,她可能又沉陷在青年时代的梦幻里。我们谁也不发问,月亮照在玻璃窗子上,一片白色,不禁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时的气氛就大有这样的味道。

前面我屡次谈过,我们的谈话是断断续续、枝枝节节地漫谈。记忆好像是一片儿水胶,把那些片纸碎屑粘合在一起,但这片水胶现今已经老化,快要失效了,因此所记叙的当然会琐碎、零乱、不连贯,给读者带来了不愉快。力不从心,我自己也深深感到内疚。不过说也无益,因为记忆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黯淡了。

“第三,太后坐的炕、椅子等决不许坐。

“四、卧室里一个人,这是最重要的人物了。可以说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侍寝’跟老太后更亲近的了,所以‘侍寝’最得宠,连军机处的头儿、太监的总管,也比不上‘侍寝’的份儿。她和老太后呆的时间最长,说的话最多,可以跟老太后从容不迫地谈家常,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人都得看她的脸色。‘侍寝’是我们宫女上夜的头儿。她不仅伺候老太后屋里的事,还要巡察外头。她必须又精明、又利索、又稳当、又仔细,她也最厉害,对我们这些宫女,说打就打,说罚就罚。不用说她吩咐的事你没办到,就连她一努嘴你没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会神儿,你等着吧,回到塌塌(下房)里头,不管你在干什么,劈头盖脑先抽你一顿簟把子,你还得笔管条直地等着挨抽。侍寝的也最辛苦,她没毡垫子,老太后屋里不许放,她只能靠着西墙,坐在地上,离老太后床二尺远近,面对着卧室门,用耳朵听着老太后睡觉安稳不?睡得香甜不?出气匀停不?夜里口燥不?起几次夜?喝几次水?翻几次身?夜里醒几次?咳嗽不?早晨几点醒?都要记在心里,保不定内务府的官儿们和太医院的院尹要问。这是有关他们按时贡献什么和每日保平安的帖子的重要依据,当然是让总管太监间接询问。

谁都知道,在没生同治帝以前,她不过是个嫔,地位不高。

一来,表示对咸丰帝的眷恋,念念不忘先皇帝对自己的雨露之恩,以显示自身的美德;二来,对同治帝有养育劬劳之苦,以显示自己的仁慈。一手抓两个皇帝,对内可以折服六宫,对外可以号召臣下,这是多么冠冕堂皇而又合算的事,所以她乐于住在储秀宫。当然,晚年她住过乐寿堂。乐寿堂是乾隆当太上皇养老的地方,她处处自比乾隆,所以她晚年也在这里住一个短时期。

储秀宫与体和殿

慈禧居住在储秀宫,是有她的用意的,用现在的话说,是牢牢抓住自己的政治本钱。

“我不是向您夸口”,她显然有些激动了,匆忙地由暖壶里倒了一杯开水,用右手托着说,“我60多岁的人了,手脚都不灵活了,可我挨打受骂的这点功夫,始终也扔不下。您请看。”她托着一茶杯热开水在右掌心上,足足有四五分钟,纹丝不动。同时用左手取东西,喝茶,眼光左顾右盼,右手始终不抖不颤。“姑姑的话,我记一辈子,纸眉子是明火,如果火星子烧了太后的衣服,出去(宫里把拉出去说成出去)就许是打死。我端着热水杯,练功有半年多,才许可我当差。如果左手一晃烟眉子,火苗子乱跳,心里再一扑咚,右手乱动,烟袋嘴就会在老太后的口里打滑溜。您知道‘伴君如伴虎’,我们天天提心吊胆,小命离着阎王爷只隔一层窗户纸啊!”她说着说着眼圈已经红润了。她是个多情善感的人,想起过去,不由得伤起心来。我只能静静地听着,根本没有话来安慰她。

基于她的地位和她当时的年龄,她所接触的只是慈禧的生活细节,所以这一纲目给它起名叫“慈禧起居”。所记述的多是些庸俗琐事,为高人雅士所不屑一顾的东西,然而只要我的记叙不失其真,能反映出宫廷生活中的一个斑点来,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不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她假作振奋起来,爽快地大声说着,“我还是接茬说体和殿吧”。

老宫女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前面说过,在储秀宫里,包括着体和殿,在各条案、茶几旁边或桌子底下,有几个空缸,那是老太后薰殿用的。老太后不喜好薰香这类的玩意儿就用南果子薰殿。乘老太后在体和殿吃午饭的间隙,先在储秀宫换果子。太监用食盒抬着,把旧果子倒出去换上新果子。换缸倒果子的技术非常熟练,片刻的工夫就换完了。体和殿是等太后午睡的时间来换果子的。所以太后的殿里永远是清香爽快的气味。如果在夏天,气味透过竹帘子,满廊子底下都是香味,深深地吸上一口,感到甜丝丝的特别舒服。如果是冬天,一掀堂帘子,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浑身感到软酥酥的温馨。这就是储秀宫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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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事情对她说来是很为难的。要想解释清楚宫廷里的真相,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社会上人们的误解也很多,所以她默默地不开口,冷冷地对待社会上的一切人们,生怕他们问些她不能回答的话。

“这都是历代相传,姑姑一代一代地教出来的。

“我们宫女上夜,主要是在储秀宫内,储秀宫以外的事我们不管。

“吸了两管烟以后,老张太监的奶茶就献上来了。老太后最习惯喝人奶和牛奶。宫里的早点还保留东北人的习惯,喝奶子要对茶,叫奶茶。奶茶不由御茶房供应,由储秀宫的小茶炉供应,一来近,二来张太监干净可靠。就在这同时,寿膳房要敬早膳,有各种粥,如稻米粥,有玉田红稻米、江南的香糯米、薏仁米等,也有八宝莲子粥;有各种的茶汤,如杏仁茶、鲜豆浆、牛骨髓茶汤等。用大提盒盖好,外罩黄云龙套,俗称包袱。这该李莲英献殷勤了。他守在寝宫门口里,崔玉贵站在寝宫门口外,张福站在老太后桌旁。崔玉贵先接过太监的包袱,传递给李莲英,再由张福解开包袱,由李莲英捧到太后面前。宫里有个特别严的规矩,不当太后的面食盒是绝对不许打开的。太后坐在明间有条山炕的地方,坐东面西,摆上炕桌,地下抬过一张花梨木茶几,这个茶几和炕桌不高不矮正合适。食盒里有二十几样早点。除去前面说的之外,还有八珍粥、鸡丝粥,有麻酱烧饼、油酥烧饼、白马蹄、萝卜丝饼、清油饼、焦圈、糖包、糖饼,也有清真的炸纟散子、炸回头,有豆制品的素什锦,也有卤制品,如卤鸭肝、卤鸡脯等等。

“我没看见过李莲英给老太后梳过头,也没听说过。七八年来伺候老太后梳头,给老太后当这份差的只有个梳头刘。从来也没有别人替换过他。

梳头刘

老宫女是个善良的人,她决不说老太后半句的坏话。只要一提起老太后的生活起居来,这位老宫女就眉飞色舞,好像说到她的亲人一样,我真不知道慈禧为什么有那样大的魔力,在她死后几十年,还能让老宫女心悦诚服地歌颂。

“老太后一启驾,储秀宫里就大忙特忙了,该当差的全都‘出笼’了。掌班的姑姑往宫门口一站,真是大将军八面威风,眼珠子乱转,盯紧了人们。扫院子的、擦玻璃的、收拾游廊的、擦抹屋里屋外陈设的,里里外外全都是人,但各有分工,丝毫不乱,而且动作有节奏,没有一个人敢说闲话,都要抢在‘叫起’这段时间里,把储秀宫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笑着说:“唐啦,汉啦的我不懂,那些乱事,宫里也不许说。不过我敢说,我在宫里头七八年,按照宫廷的制度说,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儿。”

“梳头刘和别的太监不同,对任何人也不偏不厚,除去当差以外,也不闲言碎语,更不争功抢脸,在老太后面前说话的时候最长,从不阴别人一句坏话。自从我进宫第一天起,就看见他在储秀宫当差,我离开宫的时候,他已经佝偻身躯了,但还是勤勤恳恳地当差。我在宫里头很多的地方都得到他的照顾,在他当完差要离开宫的时候,我经常在东廊子底下等着他,这是他必走的路,我恭恭敬敬地给他请个双腿跪安,叫声‘干爸爸’,他也亲亲热热地叫声‘小荣儿’。可惜他离开宫就老了(死了的代称)。我一想起他来,就流眼泪!”她回忆起往事,想起她的亲人,想起曾经对她有过好处的伴侣,不由得心里发酸,眼泪随着也就掉下来了。

“到九点,储秀宫正殿的门,就要掩上一扇,通常是掩东扇,因为用水、取东西走西扇门方便。储秀宫专用的水房和御用小膳房在西面。值夜的人有预备好的毡垫子,像单人睡的毡子一样大小,但很厚,可以半躺半坐地靠着。垫子平常在西偏殿墙角里放着,8点以前,小太监给搭过来准备好。值夜的人,夜里有一次点心,大半是喝粥吃杂样包子,从11点起轮流替换着吃。

“前天粥厂传出这样离奇的事儿,顺天府管事的去看放赈发粥的情况。先到南城粥厂看看,看见一位老太太,干干净净一身旧棉袄棉裤,蓝布的颜色都洗成白地了,衣裳上的补钉补得整整齐齐的,身上不带一点尘土星儿,身板挺硬朗,在那儿排队打粥。顺天府的管事的也没理会,等转到德胜门的粥厂一看,这位管事的可就愣住了,又看到这位老太太在这儿排队打粥呢。因为这位老太太特别显眼,管事的不注意也得注意,私下问粥厂的当差的太监人,这位老太太是左近的人不是?天天来不?粥厂的人说,十天八天的来一趟。顺天府管事的人说,‘要好好伺候老太太,这是位活神仙,我刚在宣南粥厂看见她了,我骑马来的,一路小跑到了德胜门,可她能走在我前头,这可不是凡人。’您看!老太后办粥厂,恩德感动了天和地,神仙也‘赶会’来了。

“二、更衣室门口外头一个人,她负责寝宫里明三间的一切,主要还是仔细注意老太后卧室里的声音动静,给卧室里侍寝的当副手。

她的一片大道理,倒真把我说服了。细想想小安子的事,确是不合乎情理。想当初他净身投靠,经过几道关口的检查,可当他得势的时候,突然就长出个没嘴的茶壶来,这显然是好事者编造的。

她继续说:“瞧吧!只要老太后脸一沉,掌事的姑姑发觉你手脚不利落,下去不问青红皂白,这顿藤条面是铁定吃上了。宫廷里没有训话,一是罚,二是打,三是杀,永远拿把子说话。”她沉静一会儿说:“我说这些又离板了,还是接着说老太后的事吧!”

她对我家的生活比较熟悉了,相处的感情也有所增加,我对她也就常提些要求了。我说:“请您把老太后从早晨起来直到晚上睡下,一天的情况仔细地说一说,让我们听起来大致有个轮廓,好不好?”

“当然值夜的规矩是不许犯的:

“在给太后梳头的同时,侍寝的已经让司帐司衾的两个宫女整理好床上的一切,退出寝宫,只有伺候梳头的宫女捧着梳头匣子在旁边侍立。外面更衣间里管服饰的宫女此时已经准备好当时当今的服装鞋袜。梳完头以后,老太后重新描眉毛抿刷鬓角,敷粉擦红。60多岁的老寡妇,一点也不歇心,我们都觉着有点过分。当老太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照镜子时,侍寝的总要左夸右赞,哄老太后高兴。这种佛见喜的活儿,永远是侍寝的人包干的,旁人挨不上边儿。老太后站起来必定要把两只脚比齐了,看看鞋袜(绫子做的袜子,中间有条线要对好鞋口)正不正,然后方轻盈盈地走出来。这时侍寝的宫女把寝室的窗帘一打,在廊子外头眼睛早就紧盯着窗帘的李莲(连)英、崔玉贵(桂)、张福等,像得到一声号令一样,在廊子的滴水底下,一齐跪在台阶上,用男不男女不女的鸡嗓子,高声喊着:‘老佛爷吉祥!’老太后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笑盈盈地接见他们,有时特别给他们脸,还走到中间正座上接受他们的朝见。这都是侍寝的打窗帘给暗号的功劳,起床伊始就来个碰头彩。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李莲英他们从不得罪储秀宫的宫女子,因为我们都是一窝里的,彼此都要有照应。

“第四,门口值夜,永远保持两个人。

“大概天到了寅时(三点至五点),老太后的卧室里就有动静了。该当班的宫女就要准备当差了,这时是宫女的大聚会。太后屋里的灯一亮(打开遮灯的纱布罩),在屋里两个值夜的宫女,在卧室的门口伺候着,两个在宫门口值夜的宫女在和另外做粗活的宫女打交道。寅正宫门已经下锁了,做粗活的宫女从宫外搭来一桶热水,在门外预备着。不灰木的炉子隐隐地在西南角上发出红光来,那是张福老太监在熬银耳,预备老太后下床后第一次的敬献。据说常吃这个容颜不老,永葆青春。等侍寝的宫女爬在地上磕头(平常时,亲侍不磕头,因为天天见面,只请跪安。只有初一、十五,或两三天不见,或太后欠安痊愈后,才行磕头礼),故意喊‘老祖宗吉祥’时(这也是个信号),知道老太后坐起来了,开始下地,门口值夜的两个宫女,才敢开始放其他的宫女迈进寝宫门坎,寝宫半掩的大门也打开了,宫门的戒严算解除了。值夜的宫女连同当天当值的宫女齐齐整整地向寝室里请完跪安以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等太后寝宫的门帘挑起半个帘子时,就暗示寝室里可以进人了。先进去的侍女是司衾的,给太后叠好被以后,跟着用银盆端好一盆热水,老太后用热手巾将手包起来,在热水盆里浸泡相当长的时间,要换两三盆水,把手背和手指的关节都泡随和了,这是老太后健身法之一。老太后的手非常细腻、圆润柔和,真像十八九岁姑娘的手,这是保养得法的缘故。这样的浸泡,是天天必作的功课。然后才洗脸,与其说洗脸,不如说脸(音teng,就是现在的热敷),这样能减少脸上的皱纹。都完毕了,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寝的给轻轻拢拢两鬓,敷上点粉,两颊、手心抹点胭脂(这里要说明,胭脂和粉都是老太后亲自研制的),然后才传太监梳头。老太后是有刚强脾气的,决不会让底下人看到她蓬头垢面。

“最东头的一间,是东暗间,我们一般都这样叫,也叫静室。是老太后礼佛、想事儿的地方。这里最显眼的摆设是北面的架几上摆着一位白衣大士像。老太后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大事,总是燃上几根藏香,眼皮垂下来,双手合十,静默一会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白衣大士她居然能代替老太后独一无二的地位,面南而立,太后对她的尊敬就可想而知了。老太后住的整个寝宫里摆设只此一个佛像,老太后是非常迷信的,她信佛,她更相信我们满族的萨满教,她经常地说:‘圣天子百灵相助。’她心情烦躁时,也到这屋里来,手里拿着奏折,两眼一动也不动,在这里直直地默坐半天。

“三、静室门口外一个人,她负责静室和南面一排窗子。

“梳头刘一面给老太后梳头,一面慢条斯理地说着。侍寝的宫女在一旁给递东西,司衾的人给整理床上、床下的什物。常常是这个时候,张福老太监用捧盒把一碗冰糖银耳送到储秀宫门外,交给当差的宫女。这个凡饮、馔、药必须亲自经手的老太监,只知道低头当差,向例不多说一句话。老太后在面前摆一个矮茶几,用银勺舀着银耳。这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大家谁都感谢梳头刘,因为他一大早就伺候得老太后高高兴兴,我们的差事就好当了。

她笑了,从来也没有这样张嘴大笑过。她反过来问我:“您信吗?”

老宫女说话的语气非常严肃也非常得意,因为她既当过敬烟的侍女,也给太后值过夜,又当过太后的侍寝。庚子年(1900年)侍卫着太后又去了一趟西安,简直是太后手下惟一的功臣了。我怀疑那拉氏为什么狠心把她赐给一位普通老公呢?我多次问过她,她只是说:“我们当奴才的,还不是和老太后的一只猫、一只狗一样,想赏给谁就赏给谁。”话虽是这样说,大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但那拉氏虽然心狠手辣,可她以恩怨分明自居,也决不会糊涂如此地步,所以这里一定有隐情,我曾多次提起,老宫女始终不肯说,一提起这个就避而言他。

我说:“外头传说小安子最得脸,太后梳头他在一旁看着,太后穿红牡丹花的湘绣旗袍,他给前后照镜子,这不成了杨贵妃和高力士了吗?咸丰死的时候,太后才28岁,小安子就更得宠了。那时同治帝还小,不明白事儿,等大一点懂事了,就下定狠心,非宰了小安子不可。结果在大婚前,借着小安子到江南去办龙袍,而太监又本不许出京城这个祖宗的制度,在济南府让山东巡抚丁葆桢给杀了。人们撕开他的裤子一看,却是个缺嘴的茶壶,原来他是个假老公(太监),所以慈禧特别喜欢他。您听说过这件事没有?”

老宫女像流水似地说了一大片话,其实,储秀宫和体和殿她闭着睛睛也比我睁着眼睛都清楚,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很钦佩她的记忆力。她说话既柔和又清脆,满嘴的京片子,一句一句地送到耳朵里,可见她是受过相当训练的了。如果闭起眼睛来,听她的谈话,也是一种享受。

老宫女的话有点凄凉了。这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流水落花春去也,她所想念的储秀宫的味儿,已经是历史的陈迹了。但这种宫廷的情调,是应该让人们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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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节气来得早,去年有闰月,六月六看谷秀,春打六九头。去年春打在腊月里,我们的黄历早就算好了,春见寒食六十日,今年二月就清明节了。俗话说,二月清明满地青,三月清明满地空。今年的寒食节桃红柳绿,可傻燕子走在巧燕子前头了。傻燕子是咱们伏地燕,它不南来北往,飞起来翅膀不会打弯,也不会衔泥筑窝,不论冬天夏天,永远住在咱们城门楼子里,专给老太后看城门。叫声沙沙的,其实人们管它叫沙燕,大家叫白了,都叫它傻燕。也因为它拙嘴笨舌头的,大家都喜欢它憨厚,喜欢它那傻乎乎的劲。可它今年不傻了,比巧燕子早露面十多天,保准今年不会发生旱涝,风调雨顺,这都是老太后的盛德感化的。将来老太后治理的大清国,丑姑娘变俊了,拙媳妇变巧了,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呢!

“当然,老太后是最圣明不过的人,对自己最亲信的贴身丫头是另眼看待的。不管在外面有多不顺心的事,对我们总是和颜悦色,得到外面的人所得不到的慈爱。譬如,她对我讲;‘荣儿,你过来,你那辫梢梳得多么憨蠢,若把辫绳留长一点,一走路,动摆开了,多好看!’等等,轻易不露出疾言厉色的面孔来。

我们是家庭谈话,是漫谈,有时候也就形成无边际的瞎扯。我跟她说:“照您这样的说法,老太后的护卫是那样谨严,宫廷里就不可能发生淫秽的事了?那么骚唐臭汉,历史上的传说也全是假的了?”

我是1941年夏初认识老宫女的,那时在她家里断断续续地听过她谈些宫中的琐事,但总是一知半解的。1942年夏我被发配到异国去了,直到太平洋战争的末期,因患肺病,才得放生回慈禧来,仅仅差两个月,万分侥幸,没有变成第一颗原子弹的牺牲品。“一肢虽废一身全”,我念阿弥陀佛。

“这时,梳头刘早在寝宫门外恭候着呢。”

“在储秀宫西偏殿和体和殿联接的廊子底下有日夜不断的铜茶炊,这是老太后的茶房和值夜班的太监、宫女休息吃点心的地方。铜茶炊旁有不灰木(白石灰和粉子做成)炉子,黑夜白天生着炭,我们的点心在宫门没上锁前,就预备在这里。这里有个非常好的老太监名叫张福,他的下处在体和殿南门偏东的两间小窄房子里,那是老太后十分宠爱的人,给老太后预备沏茶用的水,煎药,侍候老太后吃饭,李莲英办不到的事,他能办。他做事勤勤恳恳,又仔细,又耐心,是老太后的贴心太监,我们储秀宫全宫的太监、宫女都管他叫张大爷(伯伯)。他是经常值上夜的,是老太后时刻离不开的人。我们都喜欢到这儿来休息,在这个老头身边能得到些温暖。

“一、门口两个人,这是老太后的两条看门的狗,夏天在竹帘子外头,冬天在棉帘子里头。只要寝宫的门一掩,不管职位多么高的太监,不经过老太后的许可,若擅自闯宫,非剐了不可。这也不是老太后立下的规矩,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家法,宫里的人全知道。

“刘太监进屋后磕完头(太监们早晨第一次见太后多数人都磕头,表示尊敬),打开黄云龙套包袱,拿出梳头的簪子、梳子、篦子等工具,开始梳头。这时老太后开腔了,‘你在外头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说给我听听!’刘太监早就预料到有这一问,于是将自己编造的那些龙凤呈祥、风调雨顺的故事,一个接一个说给老太后听。说得老太后眉开眼笑的,听得我们也忍不住发笑。他是个笑话篓子,可惜年长日久,记不起说的都是些什么了,我也不会学舌,他说的大概都是这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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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宫女给刘太监掀起宫门的帘子,刘太监头顶黄云龙套的包袱(里面是梳头工具)走进来,双腿向正座请了跪安,把包袱从头顶上请下来,向上一举,由宫女接过来,然后清脆地喊一声:‘老佛爷吉祥,奴才给您请万安啦!’侍寝的在卧室里喊一声‘进来吧,刘德盛!’这是替老太后传话,可也是特别开恩,经常太监能进太后寝室的,刘太监算是独一份了。

匆忙的早晨

我贫病交加,第一需要是活下去,于是老伴出去教书,家务没人管,因为旧关系,商请老宫女替我管管家,照顾照顾孩子,她慨然答应了。从此风风雨雨和我家共同渡过最艰苦的岁月,直到解放,我们也成了患难的朋友。现在在这里所叙述的事情,都是百无聊赖时,老宫女絮絮地对我所讲述的。她谈得比较详细,所以我的印象也比较深刻,回忆起来也稍稍容易。那时社会上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只能静静地躺着,像钉在床上一样,听着老宫女断续地叙述她的往事。

她垂下眼皮想一想说:“要想说清楚老太后早晨起来都干些什么,就必须由头一天的晚上说起。”她从来也不冒失地说话,未曾说话以前,一定要想一想再说,把事情想好了,理出层次来,才有条有理地、有轻重缓急地一句一句地说出来,语言洗练,非常干净。在她说话的过程中,我们一不打搅,二不发问,尽量让她的思路不乱。

“提起‘叫起’,我又要赞美老太后了。”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老太后就是讲精气神儿,一天到晚那么多的大事,全得由老太后心里过,每天还是悠游自在,腾出闲工夫,又讲究吃,又讲究穿,又讲究修饰,又讲究玩乐,总是精神饱满,不带一点疲倦的劲儿。就说‘叫起’吧,不管冬天夏天,刮风下雨,到时候一定起床,准时到养心殿,几十年如一日,真是不容易。”她对老太后永远是心悦诚服、赞不绝口的。

我的老伴下班后,匆匆忙忙地回家给我熬好了要吃的药。吃过饭后,把桌子四角一围,又要进行我们的品茶谈天了。看起来我们的日子过得多么悠闲啊!看官,您也许不十分了解那时候的北平。惨胜以后,飞来的大员们,抢金子,占房子,娶小老婆子,闹得乌烟瘴气。电灯公司是有名的黑暗公司,每晚上准停电,不抓紧时间吃完饭,黑灯瞎火的连饭也吃不好。秋天,夜渐渐地长了,不摸着黑谈天,我们又能干什么呢?老宫女给我们谈些清宫的琐事,都是在这样暗淡的环境中谈出来的。几句闲言叙过,还是书归正传,听老宫女的叙说吧!

她笑着说:“皇帝并不傻,给皇帝出谋划策的人更不傻。中国使用太监的年代,听人家说有几千年啦,哪能想不出治太监的绝招来。再说管太监的衙门都有权。清代的内务府就一年春秋两季检查太监,二次净身、三次净身的都有,通过贿赂漏检的,当官的要掉脑袋,谁敢担那个不是?太监的家都是穷到底,有钱的人谁也舍不得割去命根子,净身后托人靠脸巴结一份差事,净身不干净,谁敢给引进啊!没事拿脑袋耍着玩,在制度上,在情理上,都是没影的事。当初安排宫女们值夜,当然主要是为了侍卫后、妃,其次,也有限制年轻的后、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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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继续写荣宫女对我讲述的有关慈禧起居生活的情节。

老宫女对储秀宫的大致情形,就介绍了这些。但她说:“这不是真正的储秀宫,只能算是储秀宫的外壳儿,真正的储秀宫有储秀宫的味儿。”

“这是个非常得宠的老太监,温和、驯顺、斯文、有礼貌,永远从他的眼角皱纹里透出和乐的笑意来,伺候人不温不躁,恰到好处,让被伺候的人感到很舒服。宫女们跟他都很亲热,诚心诚意喊他一声刘大叔。他经常给宫女带些针针线线的东西,这是宫女们所缺的,但他不是给一个人,谁用都行。宫女们见他面有时给请个安,问他句吉祥,他总是很谦和地还个礼,不管对谁。老太后知道他的人缘好,常说:‘下去,让她们给你沏口茶喝吧!’这可是天大的脸,能让宫女赏茶,在宫里这是极体面的事。刘太监连连地请跪安,说‘奴才不敢承受,奴才不敢承受!’太后越给脸,他越谦虚小心,这是刘太监长期得宠的原因。

“先说储秀宫。储秀宫是五间的结构,分为三明两暗。三个明间是老太后燕居的地方。正中间的一间,设有正坐,是为了接受朝拜用的。除了节日稍坐一会儿以外,轻易不坐在这里。西一储秀宫内正间间跟卧室连接,等于是卧室的外间,经常放些卧室用的零碎物件,如油布、水壶之类。‘叫起’回来在这里换换衣服,然后由司衣的宫女折叠好送到西偏殿,临时收起来。东一间临南窗子有一铺条山的炕,这儿很豁亮,老太后经常坐在炕的东头,临窗的大玻璃,往外一看,全部的储秀宫一目了然。老太后做什么事都喜欢心明眼亮。喝茶、吸烟、用早点、谈话,接见皇帝和皇后、妃子等,大多在这儿。

一段插曲

“叫起”以前

“三个明间以外,还有两个暗间。

清代的早朝,宫廷的专用词称“叫起”,是皇帝或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传达谕旨、听候奏对、接受觐见等的最高形式。经常是在早晨7点至8点以后,大约用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左右。这在宫廷里是最隆重的事。

储秀宫外景咸丰帝又是个酒色之徒,施行的是“博爱主义”,她得幸了一段时间,咸丰帝对她的感情也就淡薄了。生了同治帝以后,她才上升为妃,以后因为儿子又升到贵妃。咸丰帝死在热河,同治帝继位,慈禧这才得到和东太后慈安同等的地位。辛酉政变以后,慈禧掌握了政权,尊为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不管上多少美妙的徽号,给自己加多少堂皇的名称,也没有多大的价值,因为那等于自己封自己,自己给自己脸上抹粉罢了,谁也都明白。她惟一货真价实的本钱,就是给咸丰帝生了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是在储秀宫后殿生的。那是她的通天金字招牌,是抓权的真正政治资本,所以她曾长期居住在储透宫,是有她的心计的。

她对我诉苦,有时候絮絮叨叨地对我说:“民国以来,有好多的人问我,说李莲英值夜,听到老太后在屋里咳嗽,他怕惊动老太后,就跪着爬进了寝宫,给老太后倒碗水喝,使得老太后很感动。那么说老太后不就成了孤寡户了吗?没人答理没人瞧,夜里咳嗽,连碗水全喝不上,那还称什么皇家太后呢?这些胡诌乱的话,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

值夜(2)

“一到九点,我们值夜的人就要按时当差了。通常是五个人,包括带班的人在内,人数不太一定。有时姑姑带徒弟练习值夜,有时老太后御体欠安,全凭女带班的一句话,就可能多一两个人。

她想了想继续说:“体和殿也是五间的结构,和储秀宫是门当户对。不过它中间一间是穿堂门,留作朝见的人和伺候的人往来出入的;东两间连在一起,有两个桌子摆在中间,这是老太后传膳的地方。如果遇到节日,穿堂门一间也摆桌子,叫供膳。供膳的气派可就大了,分天、地、人三才来供奉。天一桌,在尽东头的一间;地一桌,在穿堂门内;人一桌,就是老太后自己,在储秀宫内陈设东屋第二间。经常老太后吃饭是在东二间里。西两间中间有虚扇隔开,这是老太后饭前饭后休息、喝茶、吸烟的地方,冬天地当中摆一个大炭火盆,落地的铜丝罩子,防备炭爆火花崩出来烧了衣服。老太后有个习惯,吃饱了饭就不爱再闻到菜的油腻味,所以饭后经常在西二间来休息。尽西头一间,等于储备室,饭后小解等等都在这里。总之,老太后早点在储秀宫用,中午、晚上两正餐,多在体和殿。说俗一点,体和殿就等于老太后的外书房和餐厅。”

“还是叙说老太后的事吧”,她沉默了好长的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上次很想把老太后‘叫起’以前的事,大概给您说说,谁知您横插一杠子,什么唐啦、汉啦的几大套,我也没法答茬。现在我想想,接茬给您往下说。”她半开玩笑半责备我。她永远是这样,带着笑脸去责备人,显得有礼貌而让人听了又舒服。我赶紧陪礼说:“再也不打搅您了。”和上等的旗下人相处,时常感到一种麻烦,就是他们礼节上的讲究太多,日子长了使人有种厌烦的感觉,可是他们反倒认为只有上等人才能讲究礼貌,这个界限是很不容易打破的。闲话还是少说,静听她的叙述吧。

“吃过早点,漱完口,喝半杯茶,吸一管烟,然后宫女们把太后请到更衣室。太后换上莲花底满是珍珠的凤履,戴上两把头的凤冠,两旁缀上珍珠串的络子,戴上应时当令的宫花,披上彩凤的凤帔。这时李莲英就忙着指挥一切了。轿子抬到储秀宫门口,我把上朝专用的小轻便的水烟袋交给李莲英捧着。太后上了轿,左边是宫廷总管太监李莲英,右边是内廷回事太监崔玉贵;一个手捧着水烟袋,一个手捧着绿头签(即叫起的名单)膳牌,两个紧扶着轿杆,后随着一群护卫,前呼后拥地上朝去了。也许上乾清宫(轻易不上乾清宫,除非召见封疆勋吏),多半上养心殿,宫廷的术语名之为‘叫起’。

“以下说说我们值夜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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