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林下茅舍,插秧村外水田。
中国文化中有“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之说,民间对此的解释是仓颉造字不要上天的奖励,只求老天让人民五谷丰登,故天雨谷粒,给人间下了一场谷子雨。这一天就叫作谷雨节。
鸠的种类很多,如斑鸠、布谷鸟。对谷雨节气的物候,后来人多认为是指布谷鸟。斑鸠的叫声是“咕咕——嘟!咕咕——嘟!”相比而言,布谷鸟的叫要峻切得多。不管如何,两者都有谷音。这导致有人把二者混淆,如明朝张岱《夜航船》中说:“布谷即斑鸠。”但张岱的展开并无错误,他由布谷引申说:“杜诗‘布谷催春种’。张华曰,农事方起,此鸟飞鸣于桑间,若云谷可布种也。又其声曰‘家家撒谷’。又云‘脱却破裤’。因其声之相似也。”布谷鸟还有杜鹃、子规、催归、杜宇等名字。在民间传说中,古蜀国的一位国王名叫望帝,死后化为子规,也就是布谷鸟,每到春天,就飞来提醒他那些游玩在外的百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快快布谷,快快布谷”,以至于嘴巴啼叫得流出血来,洒在地上染遍了山坡,花吸收后成为红艳的杜鹃花。
谷雨节的天气谚语大部分围绕着有雨无雨,如“谷雨阴沉沉,立夏雨淋淋”“谷雨下雨,四十五日无干土”,等等。更多的农谚则是关于农作物的,如“谷雨天,忙种烟”“苞米下种谷雨天”“过了谷雨种花生”,等等。
至于戴胜鸟降于桑树,在中国生活里也是一件大事。几千年前,中国的先民就栽桑养蚕,可谓文明史上极为伟大的发现。古史上有伏羲“化蚕”,嫘祖“教民养蚕”的传说,又说黄帝元妃西陵氏为“先蚕”,即最早养蚕的人。中国人最早利用蚕丝,桑蚕是中国农业结构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和大麻、苎麻,以及后来的棉花一道,是中国人主要的衣着原料。两千年前的思想家如孟子等人对民生问题进行切实设计时,蚕桑是其中应有之义:“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那么,对积极投入生活的君子来说,在谷雨节气里应该有何作为呢?先哲对归妹时空观察后说,君子以永终知敝。就是说,君子要懂得天长地久,有始有终,要懂得敝坏之理。当然,谷雨节气,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南北朝时期的丘迟写过名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一个令人左顾右盼的季节,民谚有“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芍药打头,牡丹修脚”等说法,即是形容这一节气百花盛开的春色。睽卦时空紧接着归妹时空出现在谷雨时节,这是睽视、读取大自然、阅尽春色的好时光,后来的“世界读书日”正好定在这一时空。先哲对睽卦时空的系辞是,君子以同而异。君子在相同的事物里能见出微妙的差异,君子也应当和而不流,特立独行。即同为纷繁的世界中之一员,而异于他者之持守自己。
谷雨的物候是,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是说谷雨后降雨量增多,第一个五天里,人们看到浮萍开始生长;第二个五天里,人们看到布谷鸟梳理它的羽毛;第三个五天里,人们在桑树上能见到戴胜鸟。
“谷雨,谷得雨而生也。”人们还说,“谷雨前,好种棉”,又云:“谷雨不种花,心头像蟹爬。”自古以来,棉农把谷雨节作为棉花播种指标,编成谚语,世代相传。
可以说,清明时节是杨花飘絮的时候,谷雨时节则是布谷鸟急切催促的时候。李白有诗“杨花落尽子规啼”。对这个人类的朋友,中国人移情而寄托了无限的凄切、哀伤,李商隐写过“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秦观写过“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文天祥写过“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当然,还有更积极的人生姿态,如王令的名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更有伸展的人生坐标,如王维的名句:“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跟清明前出产的茶称为“明前茶”相似,雨前茶就是谷雨茶,是谷雨时节采制的春茶,又叫二春茶。谷雨茶与清明茶同为一年之中的佳品:春季温度适中,雨量充沛,加上茶树经半年冬季的休养生息,使得春梢芽叶肥硕,色泽翠绿,叶质柔软,富含多种维生素和氨基酸,使春茶滋味鲜活,香气怡人。谷雨茶除了嫩芽外,还有一芽一嫩叶的或一芽两嫩叶的;一芽一嫩叶的茶叶泡在水里像展开旌旗的古代的枪,被称为旗枪;一芽两嫩叶则像一个雀类的舌头,被称为雀舌。而关于品茗,在中国文化里也是一门大学问。君子以同而异,在喝茶一事上的享受正是如此微妙地同中有异。郑板桥有诗:“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
这些物候都有征兆的意义。浮萍不能经霜,故浮萍生意味着倒春寒一类的降温不会再发生了。如果水面不生浮萍,则说明阴寒之气极盛,倒春寒的现象会出现。鸣鸠是因为此时鸠春鸣性也,有求偶之意;拂其羽,因为其时当换羽矣,其羽又甚厚,故梳理以示美。当然,人们还通过观察,认识到,“鸣鸠不拂其羽,国不治”。就是说,这样的鸟到此时不梳理其羽,说明时令不利于生物生育生长,天地违和,农作物极可能歉收,人间也难以政通人和。而戴胜鸟降于桑树,则提醒人们蚕宝宝将要生了。古人认为,如果戴胜鸟不落桑树上,说明政令教化会落空。
中国的先民独享丝绸三四千年之久,直到公元前后外传。罗马人知道丝绸据说是在卡莱战役中,在太阳底下对手举起的丝绸旗帜晃得他们以为天外来物而大惊失色。罗马人一度以黄金换丝绸,罗马元老院一度禁止穿绸衣,丝绸衣服被认为是颓废和不道德的。中国的丝绸贸易,将古代的亚洲、欧洲甚至非洲的文化联结在一起,“丝绸之路”被称为“流动的文化运河”,又像是一条彩带联结了大半个地球,它以最轻、最柔软的质地征服东西方人。当然,受益最为丰富的仍是中国人,春蚕、桑树成为中国人生活的组成部分,陶渊明有诗“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李商隐的名句同样感动一代代的中国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诗人穆旦对同异有自己的观察:“相同和相同融为疲倦,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我驱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再没有更近的接近,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它对我们不仁的嘲弄,(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桃花闲落风里,鹧鸪时鸣山前。
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六个节气,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唯一将物候、时令与稼穑农事紧密对应的一个节气。“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谷雨节气的到来意味着寒潮天气基本结束,极利于农作物中谷类作物的生长。有意思的是,此时江南地区秧苗初插、作物新种,最需要雨水的滋润,恰好此时的雨水也较多,每年的第一场大雨一般就出现于此时,对水稻栽插和玉米、棉花的苗期生长有利。
每年的农历三月中,即阳历4月19—21日,太阳到达黄经30度。天气温和,雨水明显增多,对谷类作物的生长发育帮助很大。《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雨读作去声,如雨我公田之雨。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中国人认为“雨生百谷”,此时最重要的物候之一就是布谷鸟开始唱歌,它的叫声既是“布谷布谷”,人们听来就又是“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或“阿公阿婆,栽秧插禾”……先民因此称此时的节气为谷雨。
时间的奇妙在此可见一斑,在大时间序列里,此时恰为雷泽归妹时空,即湖泽上空的雷雨之象,这是天道;浮萍也好,布谷鸟也好,戴胜鸟也好,如时钟一样准时生发、发声,这是地道;人们知道此时要播谷、种棉、养蚕,当然,还有归妹,一个哥哥妹妹“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人间生活也在此时展开,这是人道。这就是中国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或天人相印。
先民观察总结的物候不只是偶然挑选以做记认岁月时令的符号记号,这些物候在与人类共生的历史里,也以其物性登堂入室,进入了人文的殿堂。浮萍不仅是一味中药,更有中国人对人生社会的兴寄。中国人几乎都了然于“风起于青萍之末”意义,也因对浮萍漂泊无定而感慨过人生的变化无常。杜甫诗说:“相看万里外,同是一浮萍。”年轻的天才王勃也写过名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柳宗元则感慨:“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萍花不自由。”文天祥告白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同样年轻的天才纳兰性德则说过:“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在中国人的观察里,谷雨节气的养生也较重要。跟清明一样,谷雨也是人们补身的好时机,人的消化功能旺盛,有利于营养的吸收。由于天气转温,人们的室外活动增加,北方地区的桃花、杏花等开放;杨絮、柳絮四处飞扬,过敏体质的人们应注意防止花粉症及过敏性鼻炎、过敏性哮喘等。在饮食上应减少高蛋白质、高热量食物的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