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抓着帕米拉的手,再度指向玛丽·卢。
在镇公所的会议室里,老詹与卡特·席柏杜不发一语地看着电视上的分割画面,变成一个拍着地上的镜头。一开始,画面不断晃动,像民众在龙卷风接近或汽车爆炸事件后拍下的影像。他们看见天空、石块与奔跑的脚。有人在嘀咕着:“快,快一点。”
人群蜂拥冲向门口,完全把那台大电视抛到了脑后。可怜的惠特·莫里森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死去,就这么被他们践踏而过。他们敲打着门,有更多人从门上的缺口挤过时被碎片划伤。
“我们离开这里,”瑟斯顿说,坐进她旁边。“自从越战以后,我就没这么紧张过了。”
奥伯利的弹夹空了,但最后一颗子弹仍在主厨头部左侧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溅出,一团头发落在主厨瘦削的肩膀上,就这么粘在他的汗水上。
“桑德斯!”
“你瞧?这么做也没多糟——喔,妈的。”
“放开我,乔,”亨利说,“我们无处可逃,除了祈祷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桑德斯!”
他转过身,让她以为他搞定了,结果只是用双眼确认挡风玻璃的尺寸而已。他又开始裁起另一块。
寇克斯看向火海,估计火势抵达人群目前的位置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能只需要三分钟。这不只是一场火灾或爆炸事件;在这种封闭与受到污染的环境中,根本就是场大灾难。
“是的,长官。”他不介意担起这项任务。或许,他还能用另一种方式来搞艾佛瑞特前警员,而且这次还会把她的裤子脱了。
锁上了。
帕米拉·陈的体重就算全身湿透,也可能还不到一百零五磅,但她真的来了,而且还开着一辆大巴士来了。
主厨抓起一个新弹夹,用手掌把弹夹推进枪内。
“说得对,你真是优秀的美国人,这点毫无疑问。”亨利说,“快滚。”
有棵巨大的橡树倒在主街上,把已经没电的电线扯了下来。
“你要爆米花吗?”弗莱德问,“微波炉上的橱柜里还有一大包。”
“很好。”他指向乔·巴克斯,也就是那个最爱松饼的牙医。巴克斯的手臂上戴着蓝色臂章,一副自己是个重要人物的模样,挥手叫人离开道路两侧(大多数人根本没理他)。“要是有人牙痛的话,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混球可以帮他们拔牙。”
“握着我的手,亲爱的。”亨丽塔说,彼德拉照做了。
斯图亚特·鲍伊踩下油门。
亨利把头转回寇克斯上校那里,一脸目瞪口呆。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三英尺远,却有一百万英里长。“我很遗憾,我的朋友。”寇克斯说。
灯光消失,只剩下校车中间的灯还亮着,仿佛深夜的餐馆灯光一样微弱,映在每张恐惧、被汗水濡湿的乘客脸上。外头的世界此刻已变成死寂的黑色。校车大灯的灯光前方,只剩满是灰尘的漩涡。亨利凭记忆往前开,好奇要到什么时候,下方的轮胎才会爆胎。他仍在大笑,只是在紧张状态与十九号校车刺耳的引擎声中,他就连自己的笑声也听不见。他已经沿路开了好一阵子。要多久才能从火墙另一面出来?他们真的有可能冲出去吗?他开始觉得或许有机会了。上帝啊,火势到底蔓延了多长?
“下面有空气清洁机吗?老大?”
“我还以为我们全部都要走那条路,彼得。”
“风扇!”他气喘吁吁地对中校说,“打开风扇!”
“再往前开半英里。”兰道夫指示,“然后停在路边,把引擎关了。现在才十一点三十五分。”
她依然可以感觉到席柏杜在磨蹭她的臀部、用胡碴刮着她、手指捏着她的乳房。她脱掉牛仔裤时,告诉自己别去看他留在她牛仔裤臀部上的东西,但她还是忍不住看了。她脑中浮现的形容方式是画地图,发现自己正在努力对抗那股迫切想把早餐吐出来的冲动。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对此得意不已。
他从树后方走了出来,走到车道中间,直接往前方走去,同时把“克劳蒂特”横过胸前。他踩着碎石,声音却被盖了过去。斯图亚特没把车熄火,还大声放着从广播电台传送过去的福音歌曲。
这些审判似的训诫结束后,主厨立刻开火,由左至右扫射。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与矮胖子诺曼就像坏掉的娃娃一样向后飞去,鲜血溅在丛生的杂草上。呆若木鸡的幸存者动了起来。其中两人转身朝树林奔去,而康瑞与最后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则朝电台工作室拔腿就跑。主厨的枪口跟着他们,再度开火。步枪才不过开了一枪便停了下来。弹夹已经空了。
119号公路两侧路肩越来越多的人群中,有十几个亨利·莫里森率领的警察。他们大多是新进警员——警车就停在路上,警灯不断闪动。最后面那两辆警车是最晚抵达的。亨利发现消防局的发电机不仅能用,而且至少还能撑上两周,便叫他们拿容器去消防局的消防栓装水。因此,他们的后车厢里放满了水。这些水或许不够——事实上,以人群数量来看,根本就是少到愚蠢的地步——但这已经是尽力的结果了。他们会帮受不了酷热的乡亲保留这些水。亨利希望人数不会太多,但知道肯定会有一些。他诅咒着老詹·伦尼准备不足。他知道这点,是因为伦尼对此根本未置一词,而亨利认为,疏忽只会使一切变得更糟糕。
“我也是。”茱莉亚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就算关掉声音(特别是关掉声音的状况下),分割画面也极具催眠般的吸引力。喝下第一瓶啤酒时(太美味了!),玛塔意识到,这两个画面就像是最强的矛即将遇上最强的盾一样,好奇当它们碰在一起时,是否会发生一场爆炸。
放轻动作,他想着,放轻,安静。接着,砰!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被什么射中。
亨丽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没错,女士。这喝起来没那么梦幻,不过可以让人开心个一整天。”
“我希望他们能办到。”彼德拉说。
可以呼吸的空气,消失得就像水槽里流掉的水一样快。
芭比脑中出现一个噩梦般的画面:水族箱里的金鱼因为氧气用尽而丧命,全都浮了起来。
“没问题。”
马蒂举起步枪:“我先朝卡车开几枪确定一下。这可能是陷阱。说不定他们人就躲在车里。”
他们站在方块左边,距离一百码远,但小乔·麦克莱奇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它,每次都是:只要一有淡紫色的光芒射出,他的大脑就会跳动一下。
“鸟!”有人大喊,“喔,天啊,看看那些鸟!”
“老詹是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弗莱德,而我是警长,也是你的上司,所以你能闭嘴听我说吗?”
火势朝穹顶南侧移动,飞快窜过最后的一百码;丹斯摩家的乳制品仓库因爆炸而被摧毁。亨丽塔·克拉瓦德凝视着迎面而来的火焰,心想:嗯,我老了,也活够了,比这个可怜的女孩好多了。
卡特只希望他们不会在下面活生生地被烤死。
除此之外,还有令人窒息的灰烬微尘。包括气化的房子、树木,以及——当然——人类。
他已经快吓破胆了。
但他们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送餐卡车爆炸时冒出的黄色火光。抽筋敦正用塑料汤匙吃着沾满芥末的鸡肉。“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地点肯定是在广播电台。”他说。
“他明天就会被开除了。”老詹回答。
芭比在那一刻起了一股清晰、恐怖的预感:最糟的时刻就要来了。接着,在四英里以外,一道惊人的明亮白光窜上模糊的天际,就像闪电往上打去,而非平常的往下直窜。一会儿过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直接划破天空。红色火球先是吞没WCIK电台的广播塔,接着吞没树林,随即朝四周窜去,吞没了整个地平线。
“怎么了?”瑟斯顿厉声说,“怎么了?”
在穹顶那里,亨利·莫里森想的不是昨晚镇民大会的事,甚至也没想到勇敢或尽责之类的问题;他只是想着,要是自己不尽快做些什么,就会有很多人被压死在穹顶上头。于是,他对空鸣枪。
“阳光热得不行,”莱纳说,“她需要冷气。”
“最好还是有人在,”瑟斯顿阴沉地说,琳达注意到,阴沉似乎是瑟斯顿固定会出现的情绪。“镇上四分之三的人都走路去119号公路的穹顶那里。空气状况很糟,等到十点,也就是探访者的巴士抵达时,气温会有八十五度。我显然没听说伦尼和他那群人准备了什么可以遮阳的地方。在日落前,切斯特磨坊镇可能会有不少身体出问题的人。幸运的话,只会是中暑或气喘,但也有可能会有人心脏病发作。”
“四号警车,”亨利说,“尽快开回镇上,小心别撞上任何晚过来的人。开一辆校车过来。挑有四十四个座位的那种。”
寇克斯看着一长排探访者与受困镇民彼此对望。这景象把老詹·伦尼赶出了他的脑海。“这样倒也不坏,”他喃喃自语,“至少没有糟到空前绝后。”
卡车靠近时,安迪不断绕着树干转圈,让橡树始终挡在他与卡车之间。卡车停下,车门开启,走出四名男子。安迪很确定其中三个人就是先前来过的那三个……而其中一个肯定就是鸡先生没错。不管走到哪里,安迪都能认得出那双沾满鸡屎的绿色橡胶靴。苦人。安迪不打算让他们从背后偷袭主厨。
“这辆卡车的引擎声很大,”罗杰·基连说,“要是那两个家伙听见怎么办?这样就会失去——怎么说来着?超级大惊喜了。”
兰道夫担心那些毒藤与毒橡树,被证明只是杞人忧天而已,树木间有足够空间让人轻松行动,就连背着武器也是。弗莱德认为,他的这一小队人马,在穿过他们无法绕开的杜松丛时,动作显得如此谨慎安静,使他开始觉得事情将会十分顺利。事实上,他甚至有点期待起来了。现在他们真的在行动了,他的胆量又被缝补了回来。
两线道的柏油路上全都挤满了人,一路延伸至美食城超市。镇民移动的模样,与蚂蚁的确有毋庸置疑的相似性。
“说得对。”芭比说。
寇克斯没有逃走。他走近穹顶,大喊:“你!负责的警官!”
在穹顶略微吸音的情况下,传来了一声微弱的枪响。
那个人是兰道夫警长。他正努力爬上山,用手帕擦着通红的脸。
吉妮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没人。不过生锈克说,除非有要特殊看护的人,否则不用担心。医院里除了小华特之外,就没有这种病人了。所以,我抱起小华特,大家急忙上路。抽筋敦说,我们或许可以过段时间再回去。”
西方的天空全是一片被翻涌的深黑色云朵团团包围的橘红色火海。空气中已可以闻到丙烷爆炸的恶臭。声音听起来就像十几座钢铁厂同时全力运作的巨响一样。
生锈克抓住芭比的肩膀:“丙烷就在那里!他们把丙烷放在那里制造毒品!丙烷就在那里!”
就在她这么做的同时,有辆车驶到货车后头,挡住了通往西街的路,也就是离开这个死胡同的唯一出路。
弹夹要么空了,要么就是卡住了。
接着,他又回头继续手边的工作。
他审视着他的部下(里头只有萝伦·康瑞是女的,但从她那副尊容与小胸部看来,她几乎可以算是男人吧),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跟着我,排成一列。我们就停在树林边缘,观察外头动静。”
她没聋。蟋蟀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都死了。
“我在看呢。”安迪说。他把“克劳蒂特”放在腿上。主厨想给他两颗手榴弹,但这回安迪拒绝了。他怕自己可能会在拔掉插销后就动弹不得。他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这种事。“太神奇了。不过你不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做好迎接访客的准备吗?”
安迪举起了“克劳蒂特”。“没错,桑德斯。不过别操之过急,要等到有够多的人出现,再开始扫射。”
“你一定知道。等到太阳下山时,他们会想要食物、《欧普拉脱口秀》、乡村音乐,以及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尽干些下流事,好让他们可以生产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天啊,那里就来了一个他们的成员。”
“瞧瞧他们,桑德斯。”主厨轻声说。
“去你的,”马蒂说,想了一会儿,“也去你老妈。”
安迪深吸一口手上的油炸老爹,尽可能屏住呼吸,接着才吐了出来。他把烟丢在地上,遗憾地将其踩熄。他不希望会有任何烟雾(不管他有多么兴奋,还是得冷静下来)泄露了他的位置。
子弹打进安迪与主厨的身体,但在被打成碎片前,他们一同按下了开门的白色按钮。
老詹那些人无法得到一切,也别想夺走一切。这次没有谈判,没有交易,没有退路。他会与他的朋友站在同一阵线。他的灵魂伴侣。安迪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就像恐怖分子,但没关系。他已经浪费了一生在计算得失,此刻坚守不退,永不放弃,让他因为得到这个改正的机会而感到兴奋不已。
“很差。我找了艾佛瑞特警员谈。是前警员才对。其他人全溜了。”
“酷!”
亨利看了一下手表,发现现在才十一点二十分。我们得撑过去,他想,我们得撑过去,让一切平安无事。
她看向右边——火海正朝他们席卷而来,就像一片巨大的燃烧布幔,吞食着小婊路与镇中心之间的树林——不管一切地开进前方挡在路上的人群中。她撞上抱着婴儿想逃走的卡拉·范齐诺。威尔玛在车子压过她们的身体时,感觉到车子颠簸了一下,毅然忽视掉卡拉的尖叫声。卡拉的背部被压断,孩子斯蒂文则被压死在她下方。威尔玛只知道自己得离开这里。不管怎样,非得离开这里不可。
“罚钱!”这回茱蒂与贾奈尔同时说。
安迪听见后方的仓库传来枪声,但主厨没有吹哨,所以他留在原地,紧贴在树木后方。他希望后面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此刻他有自己的问题得处理:
“你没听见吗?”马文问,“这样你还要回那里去?”
“嗯。”
瑟斯顿总算走了过来。感谢上帝愿意帮上这点小忙。他似乎带了足以遮住全部车窗的正方形与长方形防水布。
在西南方,小婊路的大部分地区会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不复存在,泛黄的蓝色天空变成了黑色,芭比的情绪极度冷静,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现在我们真的在放大镜下了。
或许他是在试图让她疯掉。这是个蠢念头,然而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却怎么也不肯离去。
“我也是,亲爱的。”
卡特看着他,扬起了眉:“因为他昨晚在镇民大会上说的话?”
在WCIK电台里,开着空调(既凉爽又舒适)的中间地带,回绕着厄尼·凯洛格与他的三人乐队高唱“我接到一通天堂打来的电话,打来的人正是耶稣”的声音。在那里的两个男人并没有在听,而是呆呆地看着电视上的分割画面,就与玛塔·爱德蒙(她这时正喝着第二瓶百威啤酒,完全忘了克莱顿·布瑞西的尸体就放在床单下),以及美国的每个人,还有——没错——外界的所有人一样。
米凯拉·波比朝地下室跑去,但为时已晚,她所身处的厨房整个炸开,她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她那正在熔化着的冰箱。
芭比就站在他身旁,单手搂着沙姆韦小姐。
“要是你想害死我的话,最好第一次就成功,因为要是你没成功,我就会回来这里,把你该死的喉咙给割开。”
真的,这应该只是小事一件而已。
“嗯——或许也没关系了。”
“什么?”安迪低头看向“克劳蒂特”的扳机好一会儿,但主厨指的显然不是这个。
卡特冲上楼梯。他跑进大厅时,靴子下方不断传出踩着碎玻璃的声响。镇公所的前门几乎已完全被蒸发掉。他跑到外面的台阶时,眼前所见的景象完全超过他能想象的任何事情,仿佛让他又再度跌回童年时光,有好一阵子都在原地动弹不得,心里想着:这就像是前所未有、最强、最可怕的暴风雨一样,而且还要比那更糟。
是,亨利知道她需要空调,这代表了必须得打开引擎,也代表了会用汽油。汽油现在还没有短缺——他们只要从加油站商店那里的汽油槽里抽出汽油就行——但他认为,还是得为了之后的事多操点心。
“那就离开这里,去警察局,开始召集队员吧。记得,要开镇公所的卡车去。”
“那有四分之一英里远!”莱纳愤愤不平地说。
“那个发神经的毒虫别想给我逃走。”奥伯利说。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个失败者。他妈的瘾君子。”他提高了音量,“我来找你了,你这个他妈的疯子毒虫!”
奥伯利·陶尔用尽力气大吼的同时,主厨原本已从送餐卡车后方走了出来,想去看看他杀死的人,这时又把注意力移回树林。
“她知道什么事吗?”
“嗯,就是小婊路那头分出来的道路。懒虫山姆的老爸之前开的一条小路——”
看着八百个人沿着隐形屏障排开,双手似乎靠在一层薄薄的空气上,他们并非是唯一视线模糊的人。沃尔夫·布里泽说:“我从来没见过人类脸上露出这么渴望的神情……”他一阵哽咽,“我想我最好让画面自己说话。”
还有时间弄点小东西。玛塔找到饼干、花生酱与——这是最重要的——三瓶冰的百威啤酒。
瑟斯顿·马歇尔放声大笑,就连原本以为自己再也笑不出来的琳达也加入了他。不久后,他们全都笑了起来,包括艾登也是。只是,他当然不懂大家究竟在笑些什么,其实就连琳达自己也不懂。
马文·瑟尔斯什么也没想。马文看见马蒂·阿瑟诺、乔治·弗雷德里克与矮胖子诺曼在他面前倒下,感觉到至少有一颗子弹,从他的双眼前呼啸而过。像这种事情,对理性思考可没有任何帮助。
“电子钥匙。”主厨低声说。他的左眼浸在鲜血里,另一只则睁得老大,极度清醒地看着安迪。“电子钥匙,桑德斯。”
“整卷都拿来,金属剪也是,”她告诉瑟斯顿,“东西就放在牛奶箱底下,生锈克告诉过我。”
“要是他们在仓库里呢?”斯图亚特问。
“一颗打进脑袋瓜的子弹,绝对比毒藤严重多了。很高兴跟你聊天,彼得。很高兴能看到你那么……”那么怎么样?自负?可笑?白痴?
“他们不会听见的,”兰道夫说,“他们会坐在电台里,一面吹着舒服的冷气,一面看着电视,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打中了他们。”
“妈?”茱蒂在她耳旁说。琳达吓了一跳,叫了出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可以吃一点东西吗?”
人们自己分成一群一群,电视台共享的摄影机则捕捉到了这一切。他们拍着镇民与探访者一同把双手压在隐形屏障上;看着他们试图亲吻;观察男男女女在看进对方的双眼时落下泪来;记录那些无论穹顶内外、就快要昏倒的人,以及那些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举高、面对彼此祷告的人们。他们拍下一个位于外侧的男人,正用拳头不断敲打分开他与怀孕妻子的穹顶表面,他不断垂打,直到皮肤裂开,血珠沾在那层薄薄的空气中。
弗莱德看起来还是听不太懂,不过依旧照做。
“有什么事要帮忙吗,亨利?”比尔·欧纳特问。
“计划改变了。”
安迪把两根手指插进嘴里,吹了声很响的口哨。
“感谢上帝。或许我们还有机会。”他扶着老詹下楼,让老詹尽量走得快一点。
没人注意帕米拉在干吗。好极了。等巴士一到,这些人就会有一阵子忘记又热又渴的事。当然啦,等到探访者离开后……他们想回到镇上,可还有好长的一段路得走……
安迪马上就同意了。
这或许只是他的心理错觉,但他却不这么想。
“等到守不住、很危险的时候再吹。到时我会过来。要是你听到我吹口哨的话,就全力跑到我的位置来支持我。”
老詹听见了,却没费心转身去看,只是看着彼得·兰道夫满心欢喜地迈步下山。
“嘿,死兔子!”马文用一种开心到了疯狂地步的声音喊着。他就站在离他们十码的距离。
“我知道。我爱你,主厨。”
弗莱德把他的枪管压下:“我的老天爷啊,你疯了不成?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在这儿,难不成你想让他们发现?你妈就是这样教你送死的?”
马铃薯窖的位置就在谷仓下面,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山丘下方,那里可能是安全的。
“开始前,让我们先抽一根吧,你怎么说?”
爆炸粉碎了几乎空无一人的镇中心里的每扇玻璃,让百叶窗全都飞了起来,电线杆被震得歪斜,门板从铰链上被扯下,邮箱则被全部震碎。整条主街上的汽车警报器全都响了起来。对老詹·伦尼与卡特·席柏杜来说,感觉就像会议室被地震袭击一样。
“是的,当然。”
“喔,妈的。”瑟斯顿说。
“谢谢你,桑德斯,我也爱你。要是他们从树林过来的话,我会让他们进来,然后就像收割一样,从中间截断他们。但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我要你去我们之前守着的前面监视。要是他们有人从那里过来——”
帕米拉小声说,“她是玛丽·卢·寇斯塔,才十七岁,嫁给了一个年龄几乎是她两倍的卡车司机才一年,她可能很希望他会来看她吧。”
卡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出城的人数每一分钟都在变多。
看着那些鸟——鸟群根本无处可去——打破了卡特身体的僵硬。他觉得有风吹到脸上。切斯特磨坊镇里已经六天没起风了,而这阵风又热又污浊,全是瓦斯与木头蒸发的臭味。
“你好吗?小老虎?”他抱起她摇晃几下,接着放下。贾奈尔看着婴儿,“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欧纳特张嘴想要抗议,但想想还是算了(或许是因为他看见了亨利·莫里森警员脸上的表情),就这么溜到一旁。亨利大喊着要帕米拉过来,当他说她得回镇上一趟时,她完全没有抗议,只问了要去哪里、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亨利告诉了她。
“大家,或许我们该回去才对,”吉娜说,“我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艘沉船上的老鼠。”
卡特站了起来。老詹抓住他的手腕。“快去看一下。”老詹说,“看看情况有多糟,然后赶快回来这里。我们可能得去辐射尘避难室里。”
他静候更多人出现,等到确定没人后,便站起身子,把手肘靠在卡车引擎盖上,大喊:“耶和华的日子临到,必有残忍、忿恨、烈怒,使这地荒凉!”
她看着他:“还有其他东西要搬吗?还有的话我可以帮忙。反正我们可以之后再放回去。”
警察局里,有人——听起来像是矮胖子——大喊:“哇,又有人倒下去了!那些腿软被带到警车后面的人,根本就像是木柴堆一样嘛!”这话激起一阵笑声与掌声。他们全都蓄势待发,由于马文·瑟尔斯口中那件“或许可以开枪的任务”感到兴奋不已。
“是的,主厨。”
但大多数的人没往上看,而是看向西方。那里燃烧的末日景象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天空此刻已如同午夜般漆黑,空气中全是有毒的气体。
“对。”除非我们被抓到,然后我在你面前被强暴。“快坐好。”
奥伯利·陶尔的话一向不多,说:“等着瞧吧。”
马蒂·阿瑟诺放轻动作来到他身边,制服衬衫上渗出暗色的汗水痕迹。他的眼神恐惧。“那辆卡车是怎么回事?”他问,用枪管朝那里指去。
现在说起来倒容易,琳达想,等你被卡特·席柏杜压在水槽上,就没办法说得那么轻松自然了。
兰道夫叹了口气:“我们得确保我们的手表时间一样,这样两边才能在中午同样的时间抵达。”
“现在还在想?你何不跟我们分享一下见解,彼得?”
她把车停在某户人家草坪上的一棵树木后方。
“你看,他在把屁缝里的裤子拉出来,”卡特说,“我爸总是说,这代表你要去看电影了。”
奥伯利·陶尔这回更用力地把他推了回去。
斯特林菲罗立即下令。流亡人士纷纷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穹顶,贪婪地吸着由巨大风扇强行吹进屏障的稀薄的干净空气。
在他正上方,天空已变成一片黑暗,鸟群四处逃逸。
“你掩护我,”奥伯利在树林边缘冷冷地说。他脱下衬衫,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半绑在额头上,显然是想模仿蓝波。
“那就快走吧,”抽筋敦说,“我先倒车,这样你才能出去。别担心主街那里,那地方现在一团乱。”
瑟斯顿伸长脖子:“你确定?”
主厨递给他一个喉糖的锡盒:“石头遮不住他们,枯树也无法遮掩,就连蟋蟀也不唱歌给他们听。所有事情就像书一样写在我的脑袋里。”
“他们正在看。那些皮革头。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们。”
他认得出每个画面带过的地标,就算是从上空拍摄也能认出。探访者越来越接近了。
席柏杜是个聪明人,肯定察觉到了什么。要是他又回头,发现她的货车不见了怎么办?他会来找她吗?在此同时,瑟斯顿仍在剪着防水布。
有越来越多的人在阳光下等待。有些膀胱较弱的人,走到道路西侧的草丛里撒尿。其中大多数在解放以前,就已经先被草割伤了。有个体重超重的女人(玛贝尔·奥斯顿,她声称自己患有无法分泌胰岛素的疾病)脚踝扭伤,躺在那里不断大叫,直到有两个人过去把她扶起来为止。镇上的邮局局长莱纳·米彻姆(至少在接下来这个星期里,看起来都不会有邮件需要寄送)把手杖借给了她。他告诉亨利,玛贝尔需要坐车回镇上去。
“去你妈的报告!”罗密欧大喊。他怀里抱着一个半昏迷的孩子——艾登·艾普顿。瑟斯顿·马歇尔抱着艾丽斯,脚步蹒跚地跟在后头。艾丽斯努力忍住头晕眼花的感觉,朝前发出干呕的声音。
枪声响起时,切斯特磨坊镇的流亡人士正聚集在果园的边缘享用户外午餐——枪声不是从119号公路那边传来的,探访活动还在进行中。是从西南方来的。
“很好,桑德斯。说真的,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穿过树林。树枝拍打着他的脸,让他跌倒一次,接着又站起身来,总算冲进他们停放卡车的那块平地。发动引擎开车离开是最合理的举动,但马文的状况无法理智思考。
“到底是哪门子的警察会要人做这种事?”
他把几个备用弹夹随手放在身前静静等待,一面向基督祈祷,自己不会听见安迪吹口哨的声音。希望他也不用。这回,他们还是有安然脱身的可能性,可以活着等到改天再战。
可以这么做实在非常幸运。
多亏了伦尼与兰道夫,你们那两个无所畏惧、什么都不准备的领导者,亨利想这么回答,但却没说出口。他知道自己这张嘴,在前一天晚上表示该听听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想说些什么时,就为自己惹上了麻烦。所以他只说:“就是你们唯一有的那种啰。”
在黑岭上头,麦考伊果园的边缘处,十七个镇上的流亡分子就站在天际线前,像是约翰·福特西部片里的印第安人一样。大多数人全都着迷而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幅人们沿着119号公路移动的无声画面。他们约莫距离那里六英里远,但人群的数量之多,使这画面很难不被看见。
“听起来挺不赖。”
“我们是要去找爸爸吗?”
她闭上双眼。亨丽塔也同样闭起。火焰吞没了她们。上一秒她们还在那里,等到下一秒……
“能说句阿门吗,桑德斯?”
“你也说了脏话,”茱蒂说,“一样要罚钱。”
人群还在陆续涌进。有一个男人似乎没带水,却带了一台大型随身音响,大声播放WCIK电台的福音歌曲。他的两名朋友打开一面旗子,旗子上写着巨大的字,还写着两个歪七扭八的9字。
欧纳特担任中学警卫已有三十年之久,点了点头。“就在这里。”挂在他腰带上的钥匙圈,在模糊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总是带在身上的。怎么了?”
他沉默下来,这是件好事。这一幕无需任何旁白。
席柏杜从悍马车的副驾驶座中走了出来,要是他看向这里……
卡特不在乎。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也已经发生了。要是再不赶快行动,就连他们也完了。
“不是所有人,”亨利说,“只有那些没办法自己走回去的人。”他想到的是玛贝尔与寇斯塔家那个受不了炎热的小婴儿。再说,等到下午三点,肯定会有更多没办法走回镇上的人。说不定还全都没办法呢。
“因为电视就在那里,每个频道都在转播穹顶那里的事。”
他听见卡车接近,看了一眼手表。手表已经停了。他抬头望向天空,借由散发着黄白色模糊光芒的太阳位置,判断现在应该已接近中午。
“去开房间吧!不对,等等,我有更好的点子。去地狱开房间吧!”
随着里程表每跳十分之一英里,琳达的恐惧感就会消去一些,没多久后,她也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我们现在也越来越接近了,他想。
不过公平地说,比起玛贝尔那群荣誉护卫,大多数人更愿意互相帮忙。他们记得自己带水,而且愿意与没带的人分享,大多数还很节制地喝着。不过,在每个群众活动里都有白痴,还是有人连想都没想就把水给喝个精光。有些人津津有味地吃着饼干与零嘴,完全没想过之后会因此口渴。玛丽·卢·寇斯塔那个戴着过大的红袜队棒球帽的宝宝开始烦躁地哭了起来。玛丽·卢带了一瓶水来,开始用水轻拍宝宝过热的脸颊与脖子。不久后,瓶子就空了。
“很好,”她说,“因为极度的紧张,会带来极度的警觉心。”她倒车绕过救护车,朝西街驶去。
很好。时间还很充裕。
他心中有一部分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这么做,但另一部分——也就是他怀疑没有冰毒就永远不会显露出来的面相——却冷酷地感到高兴与愤怒。
现在是十二点二分。
“我要回去解决那些王八蛋。”他这么告诉马文。
他们开始转身。这是为了你,主厨,安迪想,随即开火。
主厨跌坐在地,暂时放开了“上帝战士”,随即又赶紧捡起。他不认为自己的伤势很重,但却认为得趁还可以的时候,把桑德斯叫来这里。主厨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好的。”
一辆镇公所的卡车正准备转进电台车道。
“我车子后面好像有顶红袜队的棒球帽,”亨利说,“如果有的话,你可以帮我拿过去吗?”
“计划是什么?”福纳德问。
“抽筋叔叔!”贾奈尔大喊,冲进他的怀里。
抽筋敦坐进救护车驾驶座,两个年轻护士也再度上车,吉娜最后还回过头去,充满怀疑地看了琳达一眼。
“我怎么知道?干吗在乎这点?”弗莱德问,“他们人在电台里。”
第三辆卡车中,负责开车的是斯图亚特·鲍伊。
主厨用遥控器关上电视。他想一直看到巴士抵达——不管有没有吸茫,或是有没有偏执的毛病,他还是跟每个人一样,希望故事能有个大团圆结局——只是苦人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十六号车是手排的!”欧纳特回喊,“剩下全都是自排的!叫她记得要系好安全带!除非驾驶扣紧安全带,否则校车就没办法发动!”
他的愚蠢让亨利想用力摇晃他的身子(也想因为他的自私而捏死他)。然而,他只是跟欧纳特要了钥匙,问他哪一把才是调车场的大门钥匙。接着,他叫欧纳特回去找他老婆。
“我会的。”有时,安迪又会出现自己肯定活在梦里的感觉,比如现在。“就跟收割一样。”
兰道夫警长的脸上扬起一个紧张的笑容:“敌人现在被我们派去后面的人吸引住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开车,斯图亚特。直接开上车道,我们等到了电台工作室那里再下车。”
三发子弹重重打进他的背部下方。他看见红色的血喷在门上,只有时间去想:我们应该记得带防弹衣的。他倒了下去,当世界在他眼前迅速流逝时,他的一只手还握着门把。他所经历过的每件事,以及他所知道的每件事,全缩为了一个燃烧中的明亮光点。接着,一切都不见了。他的手从门把上滑落,就这么靠着门,跪着死去。
“亲爱的,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聊天。”
使用原力,路克,他这么想着,在紧紧踩着油门、冲进燃烧的一片黑暗时,真的大笑了起来。
“见过,还帮忙装过餐点。”马蒂说,“我去年才离开圣救世主教堂的义工队。我不懂的是,这辆车怎么没停在仓库里?”他的北方口音说没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咩,仿佛一只不高兴的绵羊。
莱纳的双手朝道路两侧一挥:“你可能没注意到,这里一边是牧场,一边是灌木丛,根本没有树荫可言。”
“我是警长。一边是控制前往丹斯摩农场的人群秩序,一边是率领一场行动,前去突袭可能有武装分子在看守非法物品的制毒工厂……呃,如果真要我选,这么说吧,我很清楚哪边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们的镜头凝视着一个老妇人把手指轻压在看不见的穹顶上,指尖变白,在她那抽泣孙女的额头上滑了过去。
安迪看见落在草地上的电子钥匙,捡起来递给主厨。主厨握着安迪的手,把电子钥匙握在他们的手掌之间。
卡特爆出大笑。
她该说些什么才好?你的赡养费迟交了,她朝小婊路方向前进,而非朝着119号公路去。
在他们身后,大火熊熊地烧着。
然而,当彼德拉看进老妇人的双眼时,却没看见任何相信这话的希望神情。派对就要结束了。
主街上已经开始有人朝119号公路与丹斯摩农场去了,全都想抢到一个最好的位置。琳达每次听见警车的扩音器声音就会吓一跳。“公路上禁止开车!除了肢体残障的人,所有人都得走路。”
温德斯塔与康洛伊照做了,但乔·巴克斯依旧握着他那把点三八左轮手枪——亨利以前曾见过这种便宜货。
他把枪拔了出来,握着枪的手随即举高,大声尖叫:“我投降!不要开枪,我投——”
在小婊路那里的卡车中,福纳德·鲍伊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也不知道。医生没联络她。威廷顿对待她的方式就像种蘑菇一样,把她丢在黑暗里,喂了她一堆屎。”
“她还带着孩子?”
要是他看见我们,我就会朝他直撞过去,她想。
主厨看着苦人们走出掩护,开始越过草地,朝电台工作室的后方前去。有三个人穿着正式的警察制服,另外四个则穿着蓝色衬衫,主厨猜,那衬衫应该是暂且充当制服用的。他认出了萝伦·康瑞(她是以前他卖大麻那段时光的老客户)与本地的拾荒者矮胖子诺曼。他还认出了马文·瑟尔斯,他是他的另一个老客户,也是小詹的朋友。除此之外,他还是已死的弗兰克·迪勒塞的朋友,这代表他可能是强奸珊米的那些家伙里的其中一个。嗯,他不会再强奸任何人了——今天以后再也不会了。
新闻评论员震惊得说不出话,唯一的配乐就是火焰燃烧的声音,而这足以代表一切。
“扳机。”主厨喃喃地说。
“你怎么知道?”
“走主街然后经过警察局?”琳达几乎打了个寒战,“不用了,谢谢。我要直接从西街开上高地大道。”
对,但要是他再不快点,她可能就会失去一切。
“好吧,彼得,”他说,“我的想法和你与你的职责之间,显然有不小的距离。你是新的突袭行动领队了,让弗莱德·丹顿当副手,这样你满意了吗?”
北斗星酒吧的门是开着的,还用门轴加以固定,但爆炸的威力破坏了门轴,让门被甩得关了起来,玻璃往内飞溅,割伤了几个站在舞池后方的人。亨利·莫里森的弟弟惠特的颈部被整个划开。
在穹顶那里,亨利·莫里森去车上帮自己拿了瓶清凉的饮料。他的制服被汗濡湿,记忆中从没这么累过(他觉得空气变差了许多——似乎没办法真正地好好喘口气),但整体来说,他对自己与手下的表现感到满意。他们成功避免群众被压在穹顶上受伤的情况发生,这里没人因此而死——还没——而且镇民们也都冷静了下来。有六个电视摄影师在莫顿镇那侧来回穿梭,尽可能记录下感人的团聚画面。亨利知道这是侵犯隐私,但他希望美国与外界能好好地看清楚这件事。就整体来说,人们似乎不怎么在意,有些人甚至还喜欢得很,因为这让他们得到了属于他们的露脸机会。亨利现在有空寻找自己父母的身影了,只是要是没找到的话,也不会因此感到惊讶,毕竟他们这辈子都待在德里,现在还都上了年纪。他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去登记抽取探访者的资格。
帕米拉被往后抛出,跌在查兹·班德身上——身为老师的查兹,由于心悸被带进了车子里。他抓住帕米拉,让她重新站稳。警报器响起尖锐声响;但亨利几乎充耳不闻。他知道就算开着大灯,也同样看不见眼前的路况。不过那又怎样?作为一个警察,他早就开过这条路上千次了。
站在塔克磨坊与切斯特磨坊交界处的士兵——他们也是最接近这场灾难源头的人——在火焰的拳头无力敲打穹顶时往后退去,接着便是一片黑暗。士兵们可以感觉到热气穿了过来,气温在几秒内升高了二十度,让最接近的树木上的树叶变得焦脆。其中一个人后来说:“感觉就像是站在一颗玻璃球外面,而球里面有原子弹爆炸一样。”
在莫顿镇那头,树叶已在十月下旬变成了一片火红,随风不断摇曳;而在切斯特磨坊镇这里,树叶则在镇民后方低垂不动——公路上、田野里、灌木丛中——看起来像是被人给遗忘了似的。在这团聚时刻(或说是差一点就能真正团聚),所有政治想法与抗议行为,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办得到,也的确会这么做。但她偏偏不能彻底驶离镇子,只得疯狂地想方设法,与伦尼那个忠心耿耿的新手下尽可能保持距离。
亨利握着校车方向盘。帕米拉就站在他身旁,握紧镀了铬的杆子。车上载了十几个镇民,大多是先前受伤的人。其中包括玛贝尔·奥斯顿、玛丽·卢·寇斯塔与玛丽·卢的孩子,孩子头上还戴着亨利的那顶棒球帽。令人避而远之的里欧·莱蒙恩也在车上,只是他的问题似乎在心理层面,而非生理层面;他正因恐惧而不断哀号。
“对,有一点。现在快坐好。”
那群流亡人士依旧站在果园边缘。芭比一直无法让他们听见他的声音,更别说是要他们移动了。然而,他必须让他们回到农舍那里的车辆不可,而且还得尽快。
火势正如芭比预测的一样,沿着对角线延烧,从切斯特磨坊镇西北方席卷过去,横跨至东南方那里。等到火势熄灭后,事态会以惊人的速度持续发展。火焰夺走了氧气,在后头留下甲烷、甲醛、盐酸、二氧化碳、一氧化碳,以及其他有害气体。
兰道夫警长朝电台工作室的门爬去,鲜血不断自右臂与右腿涌出。他回头望去,双眼睁得又大又圆,脸上满是汗水。
“那是送餐用的卡车,”弗莱德说,“送给因病无法出门的人用的。你没在镇上见过?”
“你不开心?”
“情况真是太糟了。”亨利说,他说得当然没错,但却不知道情况会糟到什么地步。
草地那里传来尖锐刺耳的口哨声。
“对不起,已经全部喝完了。”亨丽塔说。
“你……也……桑德斯。”
“你带领这队人马,从后面的通道过去,”兰道夫说,“你知道那条路吧?”
弗莱德抓住门把,却无法转动。
亨利知道根本没有希望可言。但他也知道,他宁可这样死去,也不要无助地靠着穹顶,整个人缩成一团丧命。他打开大灯,使劲踩下油门。
有九到十个标语牌引用了《圣经》的内容。邦妮·莫瑞尔是镇上储木场老板的妻子,她的标语牌上声明不要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晓得!崔娜·凯尔的则写着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下方则画了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羊的东西,总之看起来非常强悍就是了。
她把奥黛莉推回去,关上车门,坐进奥德赛货车的驾驶座。
“我也是。”芭比说。
主厨知道安迪说得没错,但眼前这个分割画面,一边是直升机跟着巴士,另一边则是大型转播车拍摄人群前进,实在让人难以把视线移开。
许多人带着标语牌,准备秀给外界的访客看(当然还要让摄影机拍到),就像晨间新闻节目里的那些现场观众一样。只是,晨间新闻节目里出现的标语牌,总是写着开朗的内容,而他们这里大多数的标语牌可不是这样。有些标语牌参考了上周日的内容,写着与权势抗衡、该死,放我们出去!等文字。至于一些新的,上头则写这是政府的实验:为什么???结束封锁、我们是人,不是小白鼠。约翰尼·卡佛的标语牌上写着上帝保佑,无论你们做了什么,在一切太迟以前,快给我停下来!芙里达·莫里森的是个问题——虽不符合文法,但却相当激昂——谁犯了罪要我们死?布鲁斯·亚德里的则是一个完全正面的信息。标语牌贴在一根裹有蓝色包装纸的七英尺长棍子上(到了穹顶那里,这个标语牌会是最高的一个),上头写着哈啰克里夫兰的爸妈!我爱你们!
老詹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挥了挥一根手指,表示没有必要。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看看他们,卡特。”
“我办不到,先生。”他说。
“嗯。那个嬉皮也是。就是帮你处理心脏问题的那个。另外,还有小詹与弗兰克在切斯特塘发现的那两个孩子。”卡特想着这件事,“他那女人死了,而她老公跑了,所以,搞不好在这礼拜结束前,两个人就会搞在一起了。如果你要我再去查一次她,老大,我没问题。”
奥利·丹斯摩冲向谷仓。他的脖子上挂着汤姆爷爷的氧气罩,从不知道自己力气大到可以拿着两个氧气筒奔跑(第二个是在他穿过车库时发现的)。男孩奔下通往马铃薯窖的楼梯。屋顶燃烧时,上方传来东西被拆毁的巨大声响。谷仓西侧的南瓜开始烧了起来,气味浓厚甜腻,就像地狱里的感恩节一样。
在117号公路上,威尔玛·温特开着货车,在一群逃离的车辆中位于最前端的位置。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后视镜里全是火与烟的事。撞上穹顶时,她的车速是七十英里,由于身处恐慌,所以完全忘了穹顶的事(换句话说,就跟鸟群一样,只是现在是在地面上)。她撞上穹顶的地点就与短短一周前穹顶降下时发生在比利与万妲·德贝克,诺拉·罗比乔与艾尔莎·安德鲁斯身上的悲剧是同一个地点。威尔玛这辆轻型卡车的引擎往后喷出,把她切成两半。她尸体的上半身冲出挡风玻璃,肠子则像派对的彩带那样挂在后头,就像只虫子一样,在穹顶上撞得血肉模糊。那是十二辆车连环车祸中的第一起,造成了几个人死亡。大部分的人都只受了伤,不过,他们根本不会因伤痛苦太久。
他举起步枪,但让自己等了一会儿。如果要杀他们,就得先等他们站在一块儿。等到他们接近电台工作室的前门时,的确是站在了一块儿。
然而,在烧焦的巴士冲出浓烟时,除了一片黑色的荒原外,他什么也没看见。树木全都烧个精光,变成了发亮的残株,道路则变成冒泡的沟壑。一件由火焰织成的大衣从后方披上他的全身。
“老詹·伦尼的悍马车就停在他妈的路口中间。”
“那里有条连结道路,”老詹说。他的耐心已经用完了。“我要你走那条路,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攻击他们。”
现在,火焰朝各主要道路冲去,将柏油路面烧溶沸腾。在此同时,火势也蔓延至东切斯特区,吞没了所有雅痞的房子以及躲在里头的几个雅痞。
“一下子就过去了,亲爱的。闭上你的双眼,等你再睁眼时,你的脚就已经泡在清凉的溪水里了。”
电视仍是开着的。沃尔夫·布里泽以他真正惊恐的语气问:“怎么回事?安德森·库柏?坎迪·克劳利?查德·梅耶?索莱德·欧布莱恩?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我得把这东西放回牛奶箱下——”
抓着校车后门的瑞奇·基连突然无法呼吸,看见自己的手臂冒出火焰。片刻后,校车外的温度高达八百度,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从蹲着的地方掉了下去,就像是一块烤熟的肉从滚烫的烤炉上掉到地上一样。
这个念头为她带来异常的冷静。
停在奥德赛货车后方的并非警车,而是医院的救护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道奇·敦切尔,副驾驶座上的则是吉妮·汤林森,腿上还有个正在熟睡的婴儿。后车门打开,吉娜·巴弗莱诺走了出来,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糖果条纹制服。哈丽特·毕格罗就跟在后头,穿着牛仔裤,以及写有奥运接吻代表队的T恤。
“想想跟耶稣一起享用烤牛肉晚餐的事吧。”安迪说,“因为三秒后你就可以摊开餐巾了。”
“呃,这下可好,”亨利说,“我希望你的急救技巧不错,帕米拉,因为可能会派上用场。”
“抱歉,亨利,”欧纳特说,“不过我得看看我的孩子和孙子们。这是我应得的。我可没邀那些瘸子、走不稳的人和瞎子过来,所以不用为他们的愚蠢负起责任。”
他在第一轮扫射就杀死了鲍伊兄弟与鸡先生,兰道夫则受了伤。安迪按照主厨教他的方式退出弹夹,从裤子腰间抓起另一个弹夹,装入枪内。
老詹呻吟起来:“那些白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你的特调果汁还有剩的吗?”彼德拉问,挤出一个“让我们狂欢吧”的苍白笑容。
“现在……桑德斯……现在。”
这么做的好处,是她不用走路。她开着她那辆本田讴歌(冷气开到最大),目的地是克莱顿·布瑞西度过晚年的那栋舒适小屋。他是她远、远房的叔叔(或是其他什么关系吧),让她不太清楚他们实际上的血缘关系,或者是远房到了什么程度。但她知道他有台发电机。要是发电机还能用,就能看电视了。除此之外,她也想确认克莱顿叔叔是否还好——或者说,在一百零五岁、脑袋已变成桂格燕麦片的状况下,是不是可能没事。
她试着转身看他,但芭比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他得让她听进去——得直截了当——因为他必须让她明白。“要是我们现在不走,可能就没机会了。我们会没有空气。”
康瑞伸手朝后颈拍去,像是被叮了一下,接着面部朝下,趴倒在草地上头,先是踢了两脚,接着没了动静。另一个人——一个秃头的家伙——跑到电台工作室的后方。主厨不太在意那两个往树林里跑的人,但他不想让那个秃子就这么溜了。
有条细链挡在地上有车辙的通道前。坐在第一辆卡车驾驶座里的弗莱德毫不犹豫,直接开了过去,用车身把链子扯断。带头的卡车与后面那辆(开车的是马文·瑟尔斯)就这么驶进树林。
兰道夫走到车旁。他气喘吁吁,双眼上有黑眼圈,似乎变瘦了些。老詹按下按钮,把车窗放了下来。
“我是在文法学校的时候学的。”那时的生活单纯多了。但他没这么补充。
那里最多只有八分之一英里远,不过亨利没有争辩。“把她带到我车子的前座。”
或许,亨利想,或许我真的要办到了。但是,天啊,那股热气!他朝空调的旋钮伸手,想把冷气开到最强。就在这时,车窗往内炸开,火焰窜进整辆校车。亨利想着:不!不!别发生在我们就要成功的时候!
某个地方传来狗叫。
有那么一刻,寇克斯还可以看见一条长长的人龙,只是,那些人全都成为了火海中的黑色轮廓。
安迪打开锡盒,看见六支粗卷烟拥挤地放在里头,心想:这就是战士的喜乐。这是他生命中最具诗意的想法,使他觉得自己就快哭出来了。
“谢谢你,卡特,我就是这么想的。彼得,告诉亨利·莫里森,他现在是控制119号公路人群秩序的负责人了。还有,记得走那条连结道路。”
看着心爱的牛奄奄一息的模样,男孩的呆滞被打破了。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机会能在这可怕的日子里存活下来,但他眼前突然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两个景象。其中一个是挂着他过世父亲那顶红袜队棒球帽的氧气罐,另一个则是汤姆爷爷的氧气罩,就挂在浴室的门钩上头。奥利朝他住了一辈子的农舍奔去——那农舍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脑袋里只有一个清楚的念头:马铃薯窖。
“我真的觉得——”
琳达停了一下,这才首次看向正在睡觉、流着汗水的婴儿,接着对吉妮说:“或许你跟抽筋敦今天晚上可以回医院去看看情况。就说你们接到一通紧急电话,赶去北切斯特区什么的。只是不管怎样,都别提起有关黑岭的事。”
“呃……什么?”
“对。先过来拿那东西。”他朝放在卸货区的防水布指去,“他说只是为了安全考虑。不过我需要那把剪刀。”
其中一个袋子上用麦克笔加上了勿忘阿拉莫的文字。袋子里有更多半自动步枪、两把附有八发弹夹的泵式猎枪,以及弹药、弹药、弹药。
瑟斯顿打开车门,但又停了下来:“不能这么做。要是还有人需要怎么办?”
“身材壮一点的。”亨利说,在自己突然有冲动想朝里欧·莱蒙恩鼻子上挥上一拳前便先行离开。
他有时会帮他的哥哥雷把书放到书架上,很少开口说话。镇上有人觉得奥伯利有点低能,但他此刻看起来并不低能,也不惊慌失措。
库柏的回答模糊不清,听起来像是从澳大利亚的内陆深处用卫星电话打过来一样。“沃尔夫,我们还没到那里,不过我这里有个小画面,看起来像是——”
生锈克是唯一看着较近地方的人,那景象让他落下心中大石,感觉高兴得就要唱起歌来。一辆银色的奥德赛货车正沿黑岭路加速行驶。他在车子靠近树林边缘的发光地带时停止呼吸,再度跟丢了车子的踪影。这回,他觉得害怕不已,不管是谁在开车——他猜是琳达——可能都会晕倒,使货车发生车祸。但车子穿过了危险点,或许只小小晃了一下而已,不过他知道事情的确有可能像他想象的一样。他们就快到了。
就连他汗水交杂古龙水的味道也是。她始终觉得他会开一辆镇警察局的警车停在后方,挡住他们的去路。下一次我就会直接射进你的老屄里了。不管旁边有没有孩子在看都一样。
他指着奥利先前也注意到的那个背着婴儿的女人,“把帽子给那孩子,然后告诉那个女人,她根本是个白痴。”
“进来吧,警长,让自己吹一下冷气。”兰道夫正准备朝副驾驶座走去时,老詹又补充,“不是那里,卡特坐在那里。”他露出微笑,“你坐后座。”
亨利走到他的警车后面,果然没错,一辆大型黄色校车此刻正经过老詹·伦尼二手车行。
芭比非得让她明白情势紧急不可,因为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别理他。我们得回农舍那里。现在。每个人都把手牵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人被抛在后头了。”
老詹完全进入了演讲模式中:“我们的工作,卡特,就是得照顾他们。我们或许不喜欢这么做,总会认为他们不值得,但不管怎样,这份差事依旧是上帝赐给我们的。不过,要完成差事,就得先照顾好我们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两天前,镇公所职员办公室放了一堆从美食城超市拿来的新鲜水果与蔬菜。你不知道这件事吧?嗯,没关系。你领先他们一步,而我又领先你一步,这就是事情该有的状况。这一课要教的很简单:天助自助者。”
“好了,我们对时。”
“那么全力以赴。”卡特说。
“从树林那里穿过去。”
在离群众不远的山丘上,奥利·丹斯摩一直在掘着他父亲的坟墓。他靠在铲子上,看着人们抵达:先是两百人,接着是四百、八百。至少也有八百人。他看见一个女人用育婴背带背着一个婴儿,好奇她是不是疯了,才会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带那么小的孩子过来,甚至连顶可以遮住头部的帽子也没帮宝宝戴上。抵达的群众站在朦胧的阳光下,焦急等待巴士到来。奥利认为,等到这场热闹散去时,他们回家的路上将会走得又慢又哀伤,而等到下午稍晚,也只会变得更热而已。
他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亨利看着他那群“警察”,从大多是笨蛋的成员中,找寻他可以信任的少数几个人。兰道夫把几个还算可以的人带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亨利认为那跟安德莉娅指控伦尼经营的毒品工厂有关,不过他并不在乎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那些人现在不在这里,而他偏偏无法亲自处理。
然而,看着他剪防水布,还是漫长得就像永恒一样,她得克制冲动,否则肯定会靠在窗边,问他是不是生来就跟爱操心的老太太一样,还是长大后才变成这样的。
陶尔转过身,但一切已经太迟。一阵短暂沉重的枪声响起,四发七点六二毫米长的子弹打掉了他大部分的头颅。
安迪听着柴油引擎的声音逐渐变大,听到声音变成两道时,他知道他的好友的确看破了他们的把戏——任何一个有经验、曾在星期日下午上场比赛的防守前锋都绝对能看破这点。他们之中,有些人朝电台后方那条通道去了。
要有耐心,他如此劝告自己,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先让他们走出来再开枪,接着,尽快把他们全部收割。
他们身后传来另一阵枪声与尖叫声。
“运气如何?”
芭比转向她,脸上神情紧绷,没有一丝笑意:“我知道,我觉得我们昨晚不该把它们搬下来的。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离方块太近,但自从生锈克提到那个放大镜之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出现这样东西,让我想个不停,没多久后,太阳就出来了,使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我希望我是错的。”
弗莱德已经想过这问题了。他还想到了荣誉墙。墙上挂着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三名在执勤时死去的切斯特磨坊镇警察的相片。他不希望自己的相片被挂到那面墙上,加上兰道夫警长也没对这点下达明确指示,所以他觉得照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一个女人这么说。她正与其他四个女人,一同在三号警车后方护卫玛贝尔上厕所。玛贝尔撒尿时还抓着车子的保险杆,而其他面对她的人,则压抑住内心的不舒服。
坎迪·克劳利说:“沃尔夫,毫无疑问,这是我在多年的播报经验以来,见过的最哀伤与最奇特的事件。”
那里没有可供掩护的地方,但他这么做,却可以净空瑟尔斯开枪的区域。
许多选择离穹顶远远的人(留在镇上的人都忧心忡忡,因为开始有了呼吸方面的问题)正用电视看着情况发展。有三到四十个人聚集在北斗星酒吧。汤米与维洛·安德森去了穹顶,但他们依旧让酒吧的门开着,还打开了那台大电视。聚集在此的人,就站在酒吧的硬木地板上静静看着一切,偶尔传来几声哭泣。高画质的电视影像如同水晶般清晰,让他们全都为之心碎。
“怎么了,主厨?”
亨丽塔与彼德拉感觉到热气冲向她们。数百个人全被吹向穹顶。风势吹起了他们的头发,而很快就会燃烧起来的衣服,也被风吹出了皱折。
她的额头渗出汗水。
通道尽头有一小块平地,还有一栋废弃已久的屋子。两辆橘色卡车停了下来,突击队成员全都下了车。整队人马共有两个长形行李袋,里头放满了东西,袋身上还印有国土安全局的字样。
弗莱德突然发现,他们正站在派珀·利比不久前才滚落下去的阶梯上,而他势必没办法完全摆脱领导的责任。兰道夫递给他一张纸条,上头有七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弗莱德自己,另外六个则是马文·瑟尔斯、乔治·弗雷德里克、马蒂·阿瑟诺、奥伯利·陶尔、矮胖子诺曼与萝伦·康瑞。
“就要办到了!”帕米拉大喊,“就要成功了!”
安迪·桑德斯就躲在苦人第一次过来时他待的同一棵橡树后面。虽然他没拿手榴弹,却在腰带正面塞了六个弹夹,背面还塞了另外四个。除此之外,还有两打弹夹就放在他脚边的木箱里,足以抵挡一支军队……只是他觉得,要是老詹真派了一支军队前来,那么他们会在短时间内就解决掉他。毕竟,他不过是个药剂师而已。
大多数的人——就与黑岭上最终成功走回农舍与车子旁的流亡人士一样——全都手牵着手。就在火焰涌至穹顶时,他们全都不见了。仿佛是为了要弥补他们的消失,一面巨大焦黑的墙壁竖至天空,让穹顶总算变得可以看见了。穹顶挡住里面大多数的热气,但亮度仍足以让寇克斯转过身去,开始奔跑起来。他离开时,还脱下那件正冒着烟的衬衫。
亨丽塔·克拉瓦德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彼德拉·瑟尔斯。
但乔·巴克斯没有祈祷。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愚蠢的廉价小手枪。他朝迎面而来的炼狱景象望上最后疯狂的一眼,接着用枪顶住太阳穴,就像玩俄罗斯轮盘的人一样。亨利想抢过枪,但为时已晚,巴克斯已扣下扳机。他没有马上就死,虽然一团血块从他头部侧面喷出,但他仍摇摇晃晃地走开,就像挥舞着一条手帕一样,挥舞着他那把愚蠢的小手枪,不断发出尖叫。接着,他跪倒在地,朝变暗的天空甩出双手,就像得到了什么神明的启示,接着才倒了下去,脸部撞在高速公路的破碎白线上头。
呼吸已变得十分困难,火势引发的风势吹打着穹顶,接着又朝袭来的那个饥渴的东西反弹:一头有着血红双眼的黑狼。在莫顿镇边界这里,有可以喂养它的羊群。
“我要去把教堂送餐用的卡车从车库里移出来,停在仓库较远的那一边。我可以待在车子后头,清楚地看到树林里的动静。”他拿起“上帝战士”,上头挂着的手榴弹不断晃动。
就在他伸手要去抓茱莉亚前,茱莉亚自己转了过来,指向下面。那个有个人影沿黑岭路辛苦地走着,还拉着一具附有轮子的东西。在这个距离下,芭比无法确认那人是男是女,但这并不重要。
要是秃子绕过建筑物角落,很容易就会发现桑德斯,有可能会朝他身后开枪。
“那得要他们用现金付账才行,”帕米拉说。她长智齿时,找乔·巴克斯看过牙。他当时说了些“用某种服务来交换服务”之类的话,同时还用她根本就懒得管的方式偷瞄她的胸部。
“谢了,叔叔。”她说。
当她再开口时,说话声音似乎恢复了,也变得真实起来。“他叫你先到这里来?”
帕米拉·陈脚步不稳地走了过来。“校车!”她在逐渐变大的声响中朝亨利大吼,“我们得坐校车直接冲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亨利叫帕米拉上路,并告诉她尽可能开快点,但也千万小心。他希望校车能尽快抵达。这些人都带了毯子铺在地上,有些还用双手遮住朦胧的阳光。在交谈的空当中,温迪·古斯通发现草丛里没有任何蟋蟀的叫声,于是问她的朋友艾伦那些蟋蟀都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我聋了吧?”她问。
“计划就是我们等到正午,等听到枪声后,就开车冲进去,从后面搞定他们。”
在穹顶这边,团聚时光已因为世界末日这个不速之客而结束。在内侧,现在有事情比亲人们更加重要:巨大的蘑菇云在西北方升起,升起的火柱已有一英里高。第一道风势——也就是让卡特与老詹逃向辐射尘避难室的那一道——向他们袭来,他们朝穹顶缩去,大多数人都忽略了身后还有别人。无论如何,他们后方的人还可以往后退。
“我来了,主厨!”安迪大喊,“撑着,我来了!”
欧纳特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的下巴绷成一副北方佬的模样,亨利——他自己就是个北方佬——这辈子看多了这种表情,而且对此痛恨不已。那是种自私神情,就像是在说:我只想顾好自己就好,老兄。“你以为可以让这些人全挤进一辆校车里?你疯了不成?”
“说得对,长官。”
大喊的声音(还有前面的人因推挤传来的痛苦叫声)被震惊所取代,亨利用扩音器大喊:“散开!该死,快散开!只要你们他妈的散开,这里就会有足够的空间给每个人用!”
彼德拉·瑟尔斯把满是泪痕的年轻面孔转向亨丽塔:“会痛吗?”
“你确定?”
要是后门突袭队的另一个生还者没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棵大松树的树干上的话,他可能会以冲刺的速度,沿着通道直接跑到小婊路那里去。
马文拔腿就跑。
“我们是不是应该要穿上防弹背心之类的东西?”斯图亚特问。
“不会的。”
那是棵很大的橡树,但货车同样很大,再说橡树那些缺乏活力的叶子,大多数就早就掉光了。她想相信她们能成功躲在后头,但却无法办到。
在穹顶边上,美国最新的电视明星们全都环顾四周。他们全都护着双眼,凝视镇上方向,使摄影机只能拍到他们的背部。一架摄影机快速把镜头晃了过去,就这么拍到了地平线那里惊人的黑色烟柱与纷飞碎片的画面。
“去你妈的报告,快给我打开那些风扇!”
“有。”
警察局里,WCIK电台突击队的每个人也都沉默而着迷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由于离行动还有一点时间,所以兰道夫没理他们。他在写字板上确认名单,接着示意弗莱德与他一同到前门的台阶处。他原本以为弗莱德会因为他接过了指挥权而不开心(彼得·兰道夫这辈子以来,一直以自己作为判断他人的基础),但他没有。这事情比从商店里赶走肮脏的老酒鬼要严重得多,所以弗莱德很高兴能把责任交给别人来扛。他不在乎事情顺利的话,是不是会因此有功。毕竟,要是不顺利怎么办?兰道夫没有这种疑虑。一个失业的麻烦制造者,以及一名个性温和、就算麦片里有块屎,却连“屎”也不会骂一句的药剂师?怎么可能会出乱子?
亨利知道根本没有机会,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寇克斯最后一眼(寇克斯永远不会忘记警察阴暗、绝望的眼神),抓起帕米拉·陈的手,在黑烟朝他们冲来的同时,跟着她前往十九号校车。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几乎可以确定会在抵达高地前窒息而死。
抽筋敦说:“生锈克打电话来,叫我们到黑岭的果园去。我甚至不知道那里有座果园,但吉妮知道……琳达?亲爱的,你脸色苍白得就跟鬼一样。”
唐尼·巴里布的标语牌上头,只简单写着为我们祈祷。
在他们后方,探访者开始往后退,接着又从往后退变成奔跑。他们忽略了巴士,直接冲上公路,沿着莫顿镇方向跑。有几个士兵依旧坚守岗位,但大多数全都丢下了枪,跟在人群后头狂奔,回头的次数不超过罗得回头看索多玛的次数。
“我好像听见了枪声,”沃尔夫说,“安德森·库柏,你听到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名新警员里欧·莱蒙恩悠闲地走到亨利这里。里欧的脑袋根本就是一团浆糊,让亨利很难与他共事。“她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大哥?”他问。里欧·莱蒙恩就是那种会叫每个人“大哥”的人。
爆炸的白色光芒朝各个方向激射而去。
我爱你,主厨,安迪·桑德斯想,把步枪的安全装置关掉。
七点四十五分,琳达·艾佛瑞特那辆几乎全新的本田奥德赛货车驶进波比百货店后方的卸货区。瑟斯顿的双膝间放着霰弹枪。孩子们(对于正要迎接一场冒险的孩子们而言,他们显得太过安静)就坐在后座。艾登抱着奥黛莉的头。奥黛莉可能感受到了小男孩的哀伤,对此耐心以对。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这是生锈克很久以前教她的方式,就像他的许多民俗偏方(用一本厚书的书脊拍打粉瘤则是另一招)一样,的确奏效了。
他急忙跑到卡车前,跪在地上,用保险杆作为枪管的支撑点。原本挂在“上帝战士”枪管上的手榴弹已拿了下来,现在就放在他身后的地上。汗水在他那骨瘦如柴、长满痘子的后背闪闪发光。电子钥匙就夹在印有兔子的睡裤腰带上。
马文开火。
彼德拉说出她最后一句话:“听起来还不错。”
火焰留下了毒气。
他在小婊路中间停了下来,指向WCIK电台的广播塔,望向兰道夫。后者正靠着车窗,挤坐在座位上,把半自动HK步枪放在双膝之间。
瑟斯顿往下看,一脸困惑。金属剪还插在他的腰间。
那句脏话甚至比枪声还具有叫人反省的效用,就连坚持待在公路上的最顽固的人(比尔与莎拉·欧纳特是其中最有名的;还有约翰尼与嘉莉·卡佛也是)也开始沿着穹顶散开。有的朝右边走,但大多数仍往左边移动,走进奥登·丹斯摩的农地里,那边好走多了。亨丽塔与彼德拉也是其中之一。她们在喝了一堆加拿大干火箭后,步伐有些摇摇晃晃。
新闻直升机再度起飞,并于四周盘旋,将两边人群各自蔓延四分之一英里远的画面传送回去。
“好!我们中午就攻击!”他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琳达觉得口干舌燥,舌头顶在嘴里的上颚处。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会在九点抵达穹顶,至于那些他妈的亲属,十点前绝对到不了。十点还算是最早的情况了。到时,这些人一定会又听话又口渴。等到中午,那些忘记带水过去的人,则会去奥登·丹斯摩那个混着牛尿的池塘喝水,愿上帝保佑他们。上帝非得保佑他们不可。因为这里头的大多数人,去工作显得太笨,去偷又嫌太紧张。”
马文开始开枪,虽然子弹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主厨仍本能地蹲伏下来。他蹲下时,车库的电子钥匙从他睡裤松垮的腰带上掉了下来,落入草丛之中。他俯身想捡,同时奥伯利用自动步枪开了枪。送餐卡车的侧面疯狂爆出一长排弹孔,钣金发出一连串空心撞击声响,副驾驶座那侧的窗户被击破,成为了闪烁的碎片。一颗子弹打掉了挡风玻璃那侧的金属饰条。
亨利指向丹斯摩的乳制品仓库:“那边有阴影可以休息。”
小乔轻拍一下他的肩膀,说:“感觉不太对劲,芭芭拉先生。所有的人全聚在一起,感觉很恐怖。”
亨利把枪收进枪套,并叫其他人也这么做。
“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也……爱……你……桑德斯。”
“他是男孩儿。”吉妮说,“叫做小华特。”
“可是——”
“我不在乎那条路是谁开的,”兰道夫说,“只管开车到那里就对了。正午的时候,你带着你的人手从那边穿过树林。出来后,你就到电台后面了。正午,弗莱德。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都不行。”
安迪握紧主厨的手。“我爱你,主厨。”他说,亲了一下主厨布歇那满是血斑的干燥嘴唇。
“这……这……”这似乎是琳达唯一能说出来的话。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血液急速涌上头部,让她似乎能感觉到耳膜在不断震动。
它撞上屏障,发出砰的一声,但在即将到来的火势影响下,奥利无法听见……但他脑海里确实听到了那声音。不知为何,他看着同样难逃一死的一条狗猛咬可怜的桃莉,开始撕开它毫无防备的乳房,甚至比发现自己父亲死掉时感觉还糟。
她按照指令行事。亨利心想:这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或许真能胜任小镇警察这份差事,只要她对这份差事真有兴趣就行。
“我不只是这么觉得,而是确信他们肯定会从那里过来。那里有条通道。他们大概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主厨的红眼睛闪闪发光。“——主厨知道的事比大家以为得还多。”
“抱——歉。”弗莱德让步地说,无礼地把双手弓成杯形,靠在双耳旁。
“我会掩护你的。”马文承诺。他的确会。至少在树林边缘这里,他还算是安全的。或许吧。
“我尽快。”
现在,他感觉到风吹过他的肩膀及他张开的双腿,风势大到足以吹皱他的衣物,让茱莉亚的头发在脸旁飘动。风势吹过他们,前去喂养火势,由于磨坊镇现在几乎处于完全封闭的环境中,于是相当少数的新鲜空气会过去填补失去的地方。
主街上,三辆橘色大卡车开上镇属山。彼得·兰道夫在第三辆中,与斯图亚特、福纳德与罗杰(他身上全是鸡的味道)挤在一起。他们沿119号公路北行,朝小婊路与广播电台前去,兰道夫想起了一件事,努力压下用手掌拍打额头的冲动。
从他迷彩服上的名条来看,他的名字是斯特林菲罗。“请报告。”
“我们十一点五十分就位,”兰道夫告诉弗莱德,“这样的话,我们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看电视。”
火势蔓延到镇中心,主街开始沿路爆炸,就像焊枪的枪管一样。和平桥被全然蒸发。当老詹与卡特上方的镇公所由内往外炸开时,他们两人在辐射尘避难室里缩成一团。警察局的砖墙先是往内缩,接着喷出砖块,高度直达天际。路西安·卡弗特的雕像从战争纪念广场的基座上被连根拔起,路西安被烧得漆黑,依旧英勇地举着步枪,整个飞了起来。在图书馆的草皮上,戴着高帽子、双手是园艺铲子的万圣节假人,被一片火海卷起吞噬。一阵巨大的呼啸声——听起来就像是上帝的吸尘器——响起,火焰饥渴地吞噬氧气,把好的空气吸了进去,以另一波对肺部有毒的空气加以填补。主街上的建筑物一座接一座爆炸,废弃的电影院、桑德斯家乡药店、波比百货店、加油站商店、书店、花店、理发厅等等,这些地方的木板、商品、招牌与玻璃全变成碎片飞入空中,就像跨年晚会的彩色纸片一样。在葬仪社中,近日死亡的人大多被送来这里,此刻正在金属柜里被炙烤着,就像烤箱里的鸡肉一样。火焰所向披靡地沿主街向前,吞噬了美食城超市,接着又朝北斗星酒吧席卷而去。那些还在停车场里的人尖叫起来,抓着彼此不放。他们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一道高达一百码的火墙贪婪地朝他们袭去。
奥利·丹斯摩看着桃莉。桃莉是一头漂亮的瑞士褐牛,曾为他赢得一座4-H蓝丝带奖(桃莉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觉得奥利与桃莉连在一起念很可爱)。桃莉朝穹顶笨重地跑去,不知谁家的威玛猎犬在它腿上咬了一口,现在已流出血来。
莱纳说他会照做,接着回头去找玛贝尔。但玛贝尔不想移动,虽然她涨红的脸颊全是汗水,却不想过去。“我还没有尿!”她大喊,“我要上厕所!”
“连到发电机上头了?”
他们环顾四周,却愣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想到要举起枪来,更没有马上散开。他们毕竟不是警察,在主厨眼中,他们只是些太笨而飞不起来的鸟儿。
“我们得回到农舍那里!”芭比大喊。茱莉亚抱住了他,开始哭了起来。在她身后,小乔·麦克莱奇正扶起流下泪水的母亲。至少有一段时间,这些人哪里都去不了。
“我们是从后面袭击,矮胖子。别担心。”弗莱德希望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实际上的感觉乐观。
在镇属山山顶,主街上有个朝高地大道分岔的三岔路口,老詹·伦尼的悍马车就停在路口空转着。下方,听从扩音器指令的人们,除了肢障以外,全都走下汽车,以步行方式前进。人们走上人行道,许多人还背着背包。老詹看着他们的眼神,带有受不了的蔑视之意,眼神中只有管理者尽负的责任感,没有任何关爱之情。
她把所有东西放在托盘上,拿到客厅,坐回沙发上。
“卡特,帮他开门。”
“现在不行。”
一听到信号,其余几个警察——托德·温德斯塔、兰斯·康洛伊与乔·巴克斯——也做出了相同举动。
“不过,老詹,我想跟你谈谈这件事。这么做似乎有些麻烦。电台后面的树林路况很糟……那里有毒藤……还有毒橡树,甚至连——”
琳达在他还没说完前,就把金属剪抢了过来,克制把剪刀刺进他狭窄胸膛的冲动——她认为这真是令人敬佩的克制力——走出车外,打算自己放回去。
瑟斯顿问:“你们都在这里,那谁值班?”
奥伯利耐心地看着他:“你不用跟着我,但你得掩护我。懂吗?要是你不肯的话,我就亲手杀了你。”
被称为秃子的弗莱德·丹顿抵达WCIK电台工作室后方的时候什么也没想。他看见康瑞家那个女孩的喉咙被打穿,这让他理性思考的能力完全消失。现在他只知道,他不希望自己的相片被挂在荣誉墙上。他必须找到可以掩护自己的地方,这代表他得进到工作室里。这里有扇门,在门后头,某个福音合唱团正在唱着“我们会携手围在宝座周围”。
她们看着黄色的大校车转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大弯。校车不稳地沿水沟前进,差点就撞上了瑞奇·基连。瑞奇第一时间闪开,接着敏捷地跳上前,在校车来到旁边时,抓住后门,把脚抬了上去,蹲在保险杆上。
老詹推动悍马车的排挡杆,慢慢把车开下山,对着那些没有迅速让路的人按下喇叭。
孩子们笑了起来,声音传到琳达的大脑里,就像锉刀在磨着东西一样。“说脏话要罚钱,马歇尔先生。”贾奈尔说。
一辆新的直升机从西边飞来,虽然亨利没注意到,但其实詹姆斯·寇克斯上校就在里头。寇克斯甚至对探访日的失控状态只有一点不高兴而已。他已经得知切斯特磨坊镇没有任何人会去参加新闻发布会,但这消息并不让他感到意外或为难。基于他所累积的大量档案来看,要是伦尼真会出席,反倒才会让他惊讶。寇克斯多年以来迎接过许多人上台,他可以在一英里以外就闻出对方有没有种上台说话。
比尔·欧纳特的下巴绷得更紧了,甚至翘得就跟一艘船的船头一样。“不行啊,警官。我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都会过来,他们是这么说的。还会带着孩子来。我可不想见不到他们。再说,我也不能离开我老婆,她已经够焦急了。”
他才一转进镇公所的车道,奥德赛货车就立刻穿过路口,朝离开镇上的方向前进。高地北街上没有拥挤的行人,于是琳达马上加快车速。瑟斯顿·马歇尔开始唱起《公交车的车轮》,很快,孩子们全跟他一起唱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谁可以,于是招手叫他过来。
那是个高空镜头,由一架直升机上的高效远镜头拍摄而成,直升机就在探访者巴士停放的莫顿镇跳蚤市场上空盘旋。穹顶里较早出现的人已经抵达,他们后方那幅景象,简直就跟麦加朝圣没两样:
就当马文从树林边缘再度开火时,奥伯利·陶尔抵达了围在广播电塔周围的栅栏那里。马文这回瞄准了送餐卡车的尾端。子弹撕毁金属钩,让后门因此打开,同时爆出火花。里头的瓦斯桶马上爆炸,使卡车后方升起一团火焰。
嗯,卡特肯定是个更加胜任这职位的替补。
老詹发现他并不想争论。与傻瓜争论只会适得其反。兰道夫根本不知道电台那里可能有哪些武器。事实上,就连老詹也不知道(公司的账簿上可看不到布歇会弄来什么武器),不过,至少他能想象最糟的情况,而这个穿着制服的草包可没有这种评估本领。要是兰道夫发生什么事……
她们便不见了。
“老詹知道吗?”
“下楼,”卡特说,“去辐射尘避难所。就要来了。火势就要烧过来了。等到火势蔓延过来,会把镇上那些还活着的人全部都给烧死。”
穹顶的另一侧,寇克斯依旧站在十分接近的地方,摄影机依旧在跳蚤市场的安全位置拍摄一切。全美国的人都震惊无比,目光完全无法离开。
现在看吧。仔细地看。八百个人朝穹顶挤去,他们的头向上抬起,睁大了眼,看着无法避免的结局冲向他们。
二十八名流亡者与两条狗一同前往TR-90行政合并区边界的穹顶处,由实际走过这条路的人负责带队。他们挤进三辆货车、两辆轿车与一辆救护车里。等他们抵达时,天色已经变暗,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糟。
“他唯一会去的地方就是WCIK电台,”老詹说,“要是他坚持从正面攻击,那里很可能就会成为他最后去的地方。我们去镇公所,先从电视上看看这场嘉年华会。等到看烦以后,我要你去找那个嬉皮医生,告诉他,要是他试图逃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就会追上去,把他丢进监狱。”
穹顶这头,特殊警员陶比·曼宁大喊:“校车到了!”虽然镇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全都专心与亲人谈话,或是仍在寻找亲人——警察们却发出了欢呼声。
新闻主播说了些废话,用了像是太壮观与令人惊叹之类的形容词。第二回开口时,他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玛塔把声音转到静音,心想:根本就没人见过,你这个白痴。她在思考要不要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零食可吃(或许不该在客厅里有具尸体的情况下这么做,但她还是饿了,真可恶),但这时,屏幕变成分割画面。左边是另一架直升机跟在从城堡岩出发的巴士后方的画面,屏幕底下的标题写着:探访者将在十点过后不久抵达。
“那个人在拉内裤,”艾丽斯·艾普顿用夸张的口气告诉众人,“我妈说,这代表那个人要去看电影了。”
“跟我一起撑下去,亲爱的,”亨丽塔说,“跟我一起撑下去。我们会没事的。”
“我会把帽子拿过去,但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钥匙就插在上面,”他说,“开到弱就好了,懂吗?”
约翰尼与嘉莉·卡佛在这里,在美食城超市工作的布鲁斯·亚德里也是。拥有一座即将灰飞烟灭的储木场的泰比·莫瑞尔与他的妻子邦妮、在波比百货店任职的陶比·曼宁、崔娜·凯尔与唐尼·巴里布、温迪·古斯通与她的朋友及教师同伴艾伦·范德斯汀、不愿意去开校车的比尔·欧纳特,与他那尖叫着祈求耶稣保佑、看着火势迎面而来的妻子莎拉。托德·温德斯塔与曼纽·欧塔葛抬着脸,沉默地看着西方消失在烟雾中的世界景象。汤米与维洛·安德森再也无法邀约波士顿的另一个乐队来到他们的酒馆了。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整个小镇的人全背靠着那道隐形的墙。
“帮帮我们。”亨利说。
彼德拉的头发已从发夹上松脱下来,垂在她的脸颊两侧。
“祝你好运,老兄。”马文说。他朝树干用力一推,转身想再度朝通道方向跑。
“没问题,可是……那些校车全都是手排的吗?我不会开手排车。”
“拜托,安迪,”他喃喃地说,“我们得到的命令不是要伤害你,而是把你带回去就好,好让你跟老詹可以一起处理事情。”
他跟帕米拉·陈一组,她是那些新进的“特殊警员”中,唯一一个他能完全相信的人。看到人群的规模后,他立刻叫她打电话到医院去。他要救护车过来这里预备。五分钟后,她带了消息回来给亨利,而亨利对这消息既感到难以置信,却又毫不意外。帕米拉说,一个病人接听了接待处的电话——一名今天早上稍早时,因手腕骨折而去医院的年轻女人。她说,所有医疗人员都不见了,就连救护车也是。
有几头着火的鹿从逼近的火海中跳了出来。
切斯特磨坊镇的探访日总算正式到来,每个在119号公路朝丹斯摩农场走去的人,内心全都盈满了热切的期待之情。距离小乔·麦克莱奇在那里举办的抗议活动出了岔子,不过只有五天罢了。他们忽略了那个回忆,要么是满心欢喜,要么是充满期望——就算天气炎热,空气难闻也是。
那人是奥伯利·陶尔,书店老板的弟弟。他身形壮硕,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眼神呆滞。
“要是他们举手投降,就饶他们一命,”他说,“要是他们手无寸铁,也饶他们一命。除此之外,他们全他妈的死定了。还有人有问题吗?”
“我会把车停在电台正面的道路再前面一点,还会带着斯图亚特跟福纳德,还有罗杰·基连一起。要是布歇和桑德斯蠢到和你们交手——也就是说,要是我们听见电台后面传来枪声——我们四个人就会趁虚而入,从背后解决他们。这样懂了吗?”
有些人从鸟群里得到提示,开始小跑、慢跑,或是直接往117号公路的中间飞奔而去。有几个人跳进自己的车子里。很久以前,戴尔·芭芭拉在这座碎石地停车场中被人打了一顿,而此时,这里则发生多起汽车相撞的意外。威尔玛·温特坐进她的货卡车里,在避开停车场那些撞坏的车辆后,发现她要去的方向全都塞满了逃跑的行人。
“这真是他妈的太棒了!”兰道夫挺起胸膛,看起来就像只即将报晓的胖公鸡。老詹虽然一向没什么幽默感,但还是得强忍住才能不笑出来。
“不行!”琳达的声音如此尖锐,使他们全看向她,甚至就连奥黛莉也是。“生锈克说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或许不是今天……但他也说可能就是今天。去拿你们遮住救护车车窗用的防水布,赶紧上路。今天早上,伦尼的其中一个手下来找我,要是他又兜回我家,就会发现货车已经离开——”
一连串单发枪声自电台工作室后方响起。主厨可能有麻烦了,或许会需要他的支持。安迪举起“克劳蒂特”。
“喔,我的天啊!”琳达说,货车朝左急转,车子在刚过主街与高地大道路口不到一百码处,便驶上路边。三个女孩全因车子的摇晃大笑起来,但可怜的小艾登看起来则满脸害怕,再度抱住充满耐心的奥黛莉的头。
电话公司的货车开到一旁。厄尼·卡弗特走出车外,但是才走了两步,便已跪倒在地。诺莉与她母亲试着想扶他起来,两个人全都哭了。
由于不想被排除在外,奥黛莉开始吠了起来。
地平线那头已模糊看得见穹顶,在树木上方,由于污染物的堆积之故,天空变得阴暗灰沉。要是直接抬头看去,情况会好很多,但那依旧不对;原本的蓝色还是变成了黄色,就像患有白内障的老人眼中看见的电影画面一样。
“贾奈尔,快回车上,我们要出发了。”琳达说。
要回去拿吗?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就得十二点十五分才能就位,说不定还会更晚。反正,防弹背心几乎可说是没有必要的预防措施。十一个人对上两个人,更别说那两个人的脑袋瓜还可能早就吸毒吸茫了。
旗子上这么写着:拜托99我们。
“我们要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吗?”马文问,“我的意思是,毕竟桑德斯先生可是个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啊。”他轻蔑地说,让亨利心想:这是场噩梦。我很快就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美丽清爽的秋天景色。
他担心的是风。
卡特飞快地沿着走廊往回奔去。老詹就站在楼梯口,肥胖而苍白的脸上神色恐惧,还闪过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没有。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六分。好戏即将上场。
有时会帮艾佛瑞特家带孩子的玛塔·爱德蒙并没有加入人群。她的前夫住在南波特兰,但她很怀疑他是不是会出现。况且,要是他出现的话,王八蛋?
“要找哪几个去,大哥?”
摄影机稳定的画面拍着数百名来到穹顶的切斯特磨坊镇民。他们这时全都站起身子,看起来就像一群露天参拜的教徒于祈祷过后站起来的画面。在后方群众的推挤下,最前面的人全都压在穹顶上头;老詹看见压平的鼻子、脸颊与嘴唇,就像那群镇民被按在一面玻璃墙上似的。他感到一阵晕眩,随即明白了原因为何。这是他第一次从外侧看进来,第一次发现问题有多严重,知道家乡面临怎样的状况。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真的害怕。
“老詹,”兰道夫坐在悍马车后座上说,“我一直在想关于那场袭击的事。”
她走进卧室,从衣橱里拿了张新床单盖在老人身上,结果使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废屋里盖着布的家具。或许是高脚柜之类的吧。玛塔听见后面传来发电机的运作声,心想管他的呢,于是打开电视,转到CNN台,坐到沙发上头。屏幕上的景象,让她忘记了自己正与一具尸体待在一起。
“从其中除灭罪人!《以赛亚书》第十三章!引用结束,你们这群王八蛋!”
亨利叹了口气:“就算这样,她依旧是个白痴,不过我猜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全都是白痴。”
从这里,他们可以看见整个小镇,芭比可以判断火势大概的蔓延方向,就像他看着航拍图,就能大概判断出敌军最可能进攻的路线一样。火势会朝东南方席卷而来,可能会在普雷斯提溪的西岸停留一会儿。虽然溪水已经干了,但那里应该还具有天然防火带的作用。爆炸引发的风势,同样有助于让火停留在最北端的地带。要是火势烧到这里与城堡岩及莫顿镇的边界那里——也就是脚跟与脚底的区域——那么切斯特磨坊镇与TR-90合并行政区的边界,还有北连哈洛镇的地方或许就能安然无恙。至少不会起火。只是,他担心的并不是火。
玛塔说:“喔,叔叔——我真难过,不过,或许也是时候了。”
“是莫里森开的枪。”卡特说,“我只能说,这家伙的确挺有种的。”
“会听见的,”兰道夫说,“等就是了。”
“呃,弗莱德?”说话的是矮胖子诺曼,“我们是不是应该有防弹背心或什么的?”
主厨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惊人热气,一时间只想到了手榴弹。手榴弹爆炸了?他看见广播塔那里有个人正在瞄准他,脑袋中出现两个明显选项:开枪回击,或是去捡电子钥匙。他选择了电子钥匙,就当他的手接近钥匙时,身边的空气里突然充满了看不见的蜜蜂。一只叮上了他的肩膀,另一只则撞进他的侧面,直入肠内。主厨布歇倒在地上,翻过身去,手上的电子钥匙再度松脱。他伸手想抓,但周围又袭来另一群蜜蜂。他爬进草丛,把电子钥匙留在原地,如今只能把希望放在桑德斯身上。
子弹接连不断地自步枪中射出,几乎把兰道夫打到了电台工作室的门口。接着,安迪朝建筑物后方跑去,在过去的路上,退出用了几发的弹夹,换上一个全新的。
之后,亨利·莫里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十九号校车在道路残骸上翻了过去,火焰从每扇破掉的车窗中涌出。车子后面写着:慢一点,朋友!我们都爱我们的孩子!就连这个信息也在短时间内变成了黑色。
“随便,只要快点就好。这里根本就是死胡同。”
现在,靠着穹顶缩成一团的人开始迎向袭来的死亡浪潮,逃亡的麻雀、知更鸟、白头翁、乌鸦、海鸥甚至连鹅也不断往穹顶猛冲。镇上的狗与猫窜成一团,横跨丹斯摩农场。还有臭鼬、土拨鼠、豪猪。就连鹿与几只跑起来动作笨拙的麋鹿也在逃窜的行列中。奥登·丹斯摩的乳牛自然也在其中,双眼不停转动,痛苦地哀号着。它们抵达穹顶时,全都一头撞了上去。幸运的动物当场死亡,不幸的则因骨头折断刺出,最后瘫倒在地,不断吠吼、尖叫、发出哞哞声与怒吼。
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点也不好。克莱顿·布瑞西已经放弃了镇上年纪最大的人的称号。他坐在客厅那张他最喜欢的椅子里,腿上放着有缺口的瓷尿盆,波士顿邮报杖靠在墙边,身体冷得跟饼干一样。他的曾曾孙女,同时也是主要照顾他的人妮尔·汤美,则完全没有在家的迹象。她一定是与哥哥和嫂嫂一起去穹顶了。
“为什么那个人要一直用扩音器说话?”
“那我们还是可以从后面攻击他们。别耽误时间,赶快出发!”
“芭芭拉上校,发生什么事了?”中尉问。
“你在做什么?我们昨晚才把那些东西搬下来的。”
“求你别杀我!”兰道夫尖叫,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芭比踩下茱莉亚这辆油电车的刹车,下车后朝穹顶奔去。一个满脸担心模样的陆军中尉与六名士兵上前迎接。虽然奔跑的距离不长,但芭比跑到喷有红漆的穹顶那里时,却显得气喘如牛。
“嗯,这在我弗莱德听来,像是个不错的计划。”
老詹用一根手指指向他:“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得对,”安迪说,真心地大笑起来,“少跟骗子一样唬人了。你们想夺走一切——”
“阿门。”
忍住。他昨晚才失去了挚爱。
亨利·莫里森转过身,走到上校的位置,把双手撑在那个他看不见的坚硬、神秘的表面上头。
寇克斯在记者会上说:探访者在下车后,会以步行方式……探访者与穹顶之间的距离是两码,我们认为这是安全距离。当然,真实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巴士的门才一打开,人群就蜂拥而出,呼喊着自己挚爱与至亲的名字。有些人跌倒,马上就被踩了过去(有一个人将死于践踏之中,十四个人受到轻伤,十二个人受到重伤)。在穹顶前负责护卫禁区的士兵马上被挤到两旁。写有不得穿越的黄色封锁带被撞了下来,消失在奔跑双脚激起的尘土之中。这群新来的人朝穹顶两侧散开,所有人全哭喊着自己妻子、丈夫、祖父母、儿子、女儿、未婚妻的名字。有四个人可能谎称自己没有电子医疗植入物,也可能根本忘了。其中三人当场死亡,第四个人由于没看见他那个以电池供电的植入式助听器被列在禁带装置中,所以在因为多发性脑部出血死亡前,足足昏迷了一个星期之久。
“你带了学校的钥匙吗?”
主厨放弃了车库电子钥匙,开枪回击。不过他的运气用完了,奥伯利·陶尔并未傻傻地待在原地。他左右来回地跑着,朝广播塔方向前进。
“就是这样。不过这很重要,所以听好了,桑德斯。要是你听见我开枪,千万别马上过来。要是我听见你开枪,同样不会马上过去。他们可能猜到我们会分头行事,不过我还有一招。你会吹口哨吗?”
“我会心肺复苏术。”她说。
“不用了,谢谢,”彼德拉说,“我自己带了水。”
弗莱德·丹顿抵达树林边缘,用步枪枪管把树枝移到一旁,凝视树林外头。他看见有块杂草丛生的草地,而广播塔就在草地正中间,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使他似乎就连牙齿里的填充物都能感受到声波。广播塔的周围被栅栏围起,上头的牌子写着高压电。他位置的左方远处,有栋砖制的平房式电台建筑。在这两者之间,则是一栋红色的大型谷仓。他认为,这栋谷仓是拿来当仓库用的。或许还是制造毒品用的,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
七个人。至少这边是这样。至于桑德斯那边呢?谁知道啊?
卡特·席柏杜从人群反方向走来。他走在街道中间,每个挡住他的人都被他一把推开。他走到悍马车旁,坐进副驾驶座,汗水自额头泉涌而出。
“我现在看到了,”沃尔夫说,“情况似乎是——”
亨利向欧纳特喊出了这个问题。他与他的妻子莎拉站在穹顶那里,两个人正心急如焚地看着莫顿镇那头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
克莱尔·麦克莱奇与小乔从波比百货店的货车里走了出来,两个人全都脚步摇晃,气喘不已。
“嗯,是鸡先生与他的朋友们,”安迪拉长声音,差强人意地模仿着约翰·韦恩。“最近还好吗,各位?”
彼德拉接过瓶子,大大灌了一口。“哇!”她说。
他把眼前的头发拨开,用来复枪指着马文的腹部:“你哪里也别想去。”
亨利说他没办法分配车辆给她,说她只能先在树荫下休息。
“克劳蒂特!”桑德斯大叫。
“你觉得这镇上还有谁会开这么大的车?”
“这就是我们要处理的状况,”伦尼说,“一群暴徒。他妈的乌合之众。你觉得他们想要什么,卡特?”
“加了伏特加也不要?”亨丽塔又问,“我加喽。一半混一半,亲爱的,我把这叫做‘加拿大干火箭’。”
黑岭上的众人尖叫出声,但由于八十磅炸药与一万加仑丙烷结合的刺耳的爆炸声,他们根本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们护住双眼,向后退开,踩在他们的三明治上头,踢翻了饮料。瑟斯顿把艾丽斯与艾登一把拥入怀里,芭比则朝着变黑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拉得长长的,神情恐惧,就像看着地狱之门在他面前开启,只能等待被随之而来的火海吞没。
“你这个操他妈的疯子,”奥伯利·陶尔说,“你这个疯子毒虫。再吸啊,你他妈——”
“没事。”琳达说,意识到自己就快晕过去了。
“他怎么办?”她大喊,依旧指着下方那个上山的人影。他或她拉着的东西可能是孩子用的推车。上头载着某些一定很重的东西,因为人影弯着腰,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
她不想争辩,因为可能会朝他大吼大叫,把孩子们吓着。
“我不知道,不过她就是来了。”亨利疲惫地说。他的头痛了起来。“找几个女人把她带到我的警车后头,她尿尿时,叫她们帮忙挡一下。”
沃尔夫·布里泽说:“共同采访的转播车已经抵达。他们显然正在加速处理,但我相信只要过一会儿……是。喔,我的天啊,快看那里。”
“主厨!”安迪尖叫,跑向跪在草地上的朋友,鲜血自他朋友的肩膀、侧面与太阳穴流淌而过。主厨的脸部左半侧全是濡湿的红色。“主厨!主厨!”他跪倒在地,抱着主厨。他们全都没看到马文·瑟尔斯这个活到最后的人。他走出树林,开始谨慎地朝他们走去。
“哇,有冷气感觉真好。现在才快八点,外面就已经有七十五度了。空气闻起来就像他妈的烟灰缸一样。抱歉说了脏话,老大。”
“是小婊路那里,”派珀说,“天啊,真希望我们有望远镜。”
就在十二点前不久,茱莉亚环顾四周,发现芭比不见了。她走回农舍时,看见他正把罐头食品放进蔷薇萝丝餐厅的货车后头。除此之外,他还把几袋东西放进了偷来的那辆电话公司的货车里。
“天空看起来就像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造纸厂还在全力运作的时候。”说话的是亨丽塔·克拉瓦德——她的屁股还不到骨折的地步。她把一瓶姜汁汽水朝走在身旁的彼德拉·瑟尔斯递去。
席柏杜打开悍马车后门。彼得·兰道夫走了出来。
“转过来,亲爱的,”她告诉彼德拉,“把你的头埋在我的怀里。”
“干吗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增加自己的重量?别担心了。那两个毒虫甚至会在知道自己死掉以前,就已经下到地狱里了。”
有辆蓝色货车就停在仓库后方的草地上,主厨就伏在车后。他们几乎才刚离开老威德里欧的那块平地,他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在他那因吸毒而变得敏锐的双耳,以及进入红色警戒状态的大脑里,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群水牛正在找寻最近的水潭一样。
就算吃了三颗阿司匹林,琳达的肩膀依旧阵阵作痛,无法从脑中抹去卡特·席柏杜的面孔。
“对,”芭比说,挤出一个不安的笑容。“反正我们可以之后再放回去。”
“把瓶子拿过来,帮她装满我们带来的水。”他说,“尽量别让太多人看见,否则水可能在中午前就全没了。”
然而,要是人类适应力不够强的话,就什么也不是了。一群群的人们开始兴奋起来,蜕下了陌生感,让重聚变成了真正的探访。而在群众后方,那些支撑不住的人——穹顶两侧都一样——正被人扶离现场。磨坊镇这头没有红十字会的帐篷安置他们,警方只能把他们带到遮荫效果并不好的警车后面,等待帕米拉·陈开着校车抵达。
兰道夫走着下山,又在制服裤子的屁股那里拉了一下。这举动其实不是刻意搞笑,却因此使它变得更加好笑。
“快点,转向北边!”帕米拉大喊。火势几乎已追上他们,校车只领先不到五百码,火焰的声音摇撼着整个世界。“给我他妈的加速,不管怎样也别停下来!”
他拉过茱莉亚的手,把嘴凑到她耳旁。“我们得走了。牵着派珀,叫她不管旁边是谁,都一样拉着对方的手。每个人——”
广播塔的那个人——七个苦人里最勇敢的一个,主厨想,对,他真的很勇敢——正朝他走来。“上帝战士”此刻已变得无比沉重,他的整个身子也同样沉重。然而,主厨仍旧设法跪起身子,扣下扳机。
在亨利回答前,乔·巴克斯抓住了他的手臂,已经全然语无伦次。
他们有充足的火力,却忘了头盔与防弹背心。
“不知道,老大。”
弗莱德回头望去。“上吧。我们穿过这里,直接朝电台去。先从后窗偷看里面,确认他们的位置。”他咧嘴一笑,“祝各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