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她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杀害妹妹时的情景。当时的记忆从已被白沙埋没的深处窥露出来,在她的脑海里演绎得格外鲜明。可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有时,她也会冷不防想到这一点。这时,在她的内心里不断堆积着的“沙沙”的沙粒飘落的声音便会瞬然消失。
“是啊。换一种香水,也许能重塑一个新的自我。”
“那种香水呀!我已经用腻了,所以最近刚换了香水。”
大矢被美奈子这种绝世的艳美所吸引,对结婚求之不得。但是,在美奈子的眼里,这只不过是增加了“丈夫”这一种“家具”。
“就是你喜欢的那种香水呀!第一次与你见面时,你用过的。”
“在中野区的一幢住宅里,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吧。我恰好将汽车停靠在那附近的道路上。他们是为那件事来找我调查的。”大矢落魄地说道。
美奈子知道警察是将大矢当做新美良明被杀事件的重要涉嫌者才传讯大矢的。刑警来时,美奈子正好在家。美奈子认得那位刑警。
即便对“家具”产生了厌倦的感觉,“惰性”也会出来帮助他们。他们的长处就是能够靠着惰性生活。可以说,他们自从懂事以后,就一直靠着惰性生活着。
“就是新宿警署叫牛尾的刑警吧。”
那起案件难道会是小川朝枝的被杀案件?朝枝被杀的场所是在新宿警署的管辖之内。
“最近,你没有用那种香水吧。”大矢忽然想起,望着她问道。
与妻子的交谈,在大矢的内心里留下了抹之不去的阴影,并在他的胸膛里渐渐地扩散开来。大矢提起香水一事时显得漫不经心。但是,妻子为什么要换用香水?
她丝毫也体会不到那样的感觉,她只是沉湎在时间的流逝之中听天由命不能自拔,而且是全身心地消沉着。她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将流往何处。她也不想知道。
她并没有察觉到,那样的生活,倘若能够做到不让它失去,便是值得庆幸的。她只是对失去有着一丝漠然的不安,她想要摆脱那种不安。
“一直用同一种香水会用腻的。”
美奈子说起“牛尾负责的事件”,大矢还没有证实她指的是哪一起事件,但他有一种预感,那起事件肯定是小川朝枝被杀事件。朝枝被杀和新美被杀,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大矢自己到过那两个现场,所以更加深了这种确信。
这时,大矢为自己无意中发现某种巧合而大为愕然。在朝枝被杀和新美被杀的现场里都飘荡着一抹余香。这种余香与美奈子平时爱用的香水不是同样的香味吗?为什么以前他没有发现这种巧合?这是因为他将美奈子从事件中完全割离开了。但是现在,她自己向大矢承认与牛尾有过接触。
从新美被杀的前后起,她抛弃了那种香味。这不正是表明她与新美被杀有着什么联系吗?这一思路,是大矢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倘若被抢先者假设为美奈子呢?杀害新美的动机大致可以推算。她在与大矢结婚之前,便与新美有着来往。在美奈子订婚以后,新美还想继续维持那种关系,美奈子便“修理”了他。
她自出生的时候起便金玉满堂,衣来伸手饭来张嘴的人生是索然乏味的。越是稀少的东西便越能显示出它的价值。生活丰裕,不用付出丝毫的艰辛和努力,任何东西都能唾手可得并能得到充分的满足。这样的东西如同空气和水一样。就是说,她在人生中无需探求,就如同人体周围的空气和水一样,衣食丰盈吃用不尽。
大矢摇着头。我的疑心太重了。尽管觉得美奈子是自己的同类,但她也不可能杀人消遣。大矢感到自责,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警察的传讯,便惊慌失措疑神疑鬼了。美奈子原本就生活在远离人间争斗之处。
不合情理——
结婚以后,开始与大矢生活。这是一种微妙的关系。虽然表面上作为夫妇一起居住在新居里,但生活方式与结婚之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正如以前就簇拥在他们周围的那些人一样,对方不是靠自己的意志得到的,而是父母为他们找来的配偶,他们是在半强制性的状况下被逼结婚的。
大矢没有再多的究问。
只是传讯大矢,却来了四名警察,气势汹汹。其中一人就是曾传讯美奈子的刑警。当时,美奈子在小川朝枝被杀事件中作为涉嫌者而受到了传讯。为什么是负责小川朝枝被杀事件的警官来传讯大矢?
“没有办法吧。因为他们的职业就是怀疑。”丈夫好像并不知道她与新美之间的关系。但是,牛尾所处的地位说明,他只要想对大矢说起她与新美的关系,随时都可以说。
大矢从警察那里回来以后,显然一直心神不定。美奈子有些担心。
但是,大矢无法揣测美奈子杀害小川朝枝的动机。在美奈子与小川朝枝之间,不可能会有任何联系。以前,他一直以为朝枝是由新美杀害的。假设美奈子诱使新美杀害朝枝,也无法猜测她之所以要杀害朝枝的理由。
他们已经养成了靠惰性生活的习惯,所以对厌倦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好奇心越是减弱,惰性就越是膨胀。
与大矢隆一结婚以后,沙粒的飘落速度越来越快,在心底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沙丘。昨天,飘落着的沙粒在内心里绘出一个文字,今天早晨沙尘便将昨天的那个文字掩埋了。她希望与大矢结婚能够稍稍减缓一下沙粒的漂落速度,但结果却事与愿违。
“我认识来找你的刑警。”那天晚上吃晚饭时,美奈子对坐在餐桌对面的大矢试探道。看来大矢已经失去了食欲。“你认识那位刑警?”大矢露出吃惊的神情。
在人生的道路中,正值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却靠着惰性生活着,惰性得到恶性膨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认识他的?”
杀害妹妹,是为了夺回父母的爱。当时,她至少还有着一丝热情,即希望自己垄断父母的爱。现在,她已经没有那样的热情。
据说牛尾在参与调査,这足以证明新美良明被害与两名女性被害有关。
她仿佛觉得,沙粒正在越积越厚,自己也随之被人世间、被这个世界渐渐地疏远着。不知道沙粒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它永无止境地不断地喷涌着,积聚在她的胸膛深处。
无论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龄,都需要增设“配偶”这一种“家具”。即便到了适婚期,没有这种“家具”的人就不会得到社会的信赖。对他们来说,甚至就连社会的信赖都不需要。只要生活在父母的保护伞底下,“信赖”也如同空气与水一样会自然产生,并笼罩着他们。
丈夫受到传讯,难道是因为他与新美之间有着什么牵连?
个人的意志是受到轻蔑的。她的婚姻,原本就没有介人个人意志的余地。何况,她对自己的意志还没有找到任何存在的价值。所谓的“意志”,是什么?不就是一种心理倾向吗?不就是当出现能引发目的或欲望的对象时,为了实现它的心理倾向吗?或者避开自己厌恶的事并对此作出表示反感的举动?难道不是吗?
“那些警察真讨厌啊!他们对什么都怀疑。”
在接到新美打来的第二次恐吓电话时,大矢问起新美怎么会找到他,新美含混其辞躲躲闪闪。大矢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好像有个人知道他的住所。那个人难道会是妻子?
能够为他的确信提供证据的,就是在现场中飘荡着的余香。那是一股淡淡的、令人难以察觉的余香。是抢先者留下的余香。而且,美奈子的身上就有着同样的香味。
虽说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并非就不幸福,但对他们来说,结婚只是一种新型的消遣方式。
“你说的是哪种香水?”
在朝枝被害之前,持田安子被害时的那幢住宅也在新宿警署的管辖之内。
提起中野区的杀人事件,也许就是新美被杀的那起事件吧。丈夫只是偶尔将汽车停靠在新美住处的附近,为什么会受到传讯?难道那天晚上还有其他人在那里约会吗?
看来牛尾决不会相信美奈子的申辩,早晚又会来找美奈子的。美奈子有这样的预感。
先不要去怀疑妻子,而应该考虑自卫。警察虽然暂时将他放回了家,但他非常清楚,警察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怀疑。警方也许正在加紧收网吧。在警察收网之前,无论如何必须采取措施。他虽然对自己的人生没有找到任何的价值,但蒙受屈侮,他绝对不干。
她感觉到自己的周围已经布下警察的搜查网络,而且搜査的网络正在渐渐地缩小着。刑警找上门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摆脱警察的触角。
大矢只是被妻子的美貌所吸引,有着与世间普通的夫妇相近之处。作为新婚夫妇,他们理所当然每夜同床共枕。美奈子也决不会拒绝他。双方都对这一新的“家具”非常珍惜。
“是吗?我觉得,你还是适合使用以前的那种香水。”
当时,美奈子本能地感觉到,牛尾的眼神在告诉她,他在怀疑美奈子与新美是不是那天夜里由于司空见惯的车祸才认识的。他的疑惑根深蒂固。
“那位刑警负责的一起事件,案发时我正好在现场附近啊!”
她不是担心丈夫。而是对调査她的警官竟然传讯丈夫一事,内心里有些烦乱。刚购置的新“家具”上有了伤痕就糟了。
美奈子希望尽可能地隐瞒她与新美良明的关系。但是,牛尾来找大矢,难道是为了追查美奈子与新美的关系?她想知道牛尾对丈夫说了些什么,警方在调査什么事。
白色的沙粒在“沙沙”地飘落着,堆积在她的心底里。自从幼年时杀害妹妹以后,每当醒着时和睡着时,她都能听到沙粒的漂落声。近来,沙粒飘落的速度加快了。每到深夜,四周悄无声息时,只要将耳朵紧紧地贴在枕头上,就能清晰地听到沙粒飘落的声音。是干燥而寂寞的“沙沙”的声音。
妻子说,新宿警署牛尾刑警负责的那起案件,案发时她恰好去过现场附近。
给他们增设“配偶”这一“家具”,这关系到父母的体面,父母是为了购买“放心”。按照社会的常识来看,这样的婚姻不可能得到幸福。对他们来说,尽管已经结婚,但不可能改变他们以往的生活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他记得美奈子换用香水的时候,正是新美良明被杀的前后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