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被抓到了,但直树也回不来了。之后我费尽心机进行了调查,跟直树发生争执的是个叫槻村的黑帮干部,但自首的是他三个手下。其实知道这些也没用,找不到槻村犯罪的证据。对方是大黑帮,就算在势力雄厚的曾根崎组中,六道会也是最团结的暴力集团。我怎样难咽这口气也只有拼命咽下,不想又发现得了胰腺癌,也因此见到了你们。”大宫说完,重新望望二人的面孔。
不久三个流氓自首,卡车也被逮到。三个流氓是六道会的,那卡车司机偶而经过被卷入这场悲剧中。
“去哪儿?”二人问。
黑色遮光玻璃刷地摇下,里边坐着戴深色太阳镜下巴尖尖的男人。
“你是艾德蒙多·希拉利!”二人同时惊呼。分手20年日思夜想的战友就在眼前。二人定定地互相凝视,半晌无语。
年轻人放下心来,牵着老太婆的手领她过了马路后回到车上。如果事情到此结束,那可以说这不过是桩在城市中司空见惯的小小的插曲而已。
有的司机会用余光看着伫立在路旁的老太婆,而有的则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疾驰而去。更有甚者,在老太婆面前加速驶过。好容易等到有一个空儿,又有车拐弯过来,或从对面开来。照这个样子,老太婆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过马路。
“干吧。我们虽是濒死之人,但联合起来力量也不一般。儿子死了,也没几天可活了,不如散尽千金给他们一个痛击。”
大宫灵机一动,建议情人旅馆的老板把隔在两家之间的墙打通,在咖啡馆里设一个通往旅馆的入口。
20年的岁月风霜,面容虽改变了许多,但白马岳山顶分手时的身影依稀可见。
旅馆老板看中了大宫把女儿嫁给他,就是他现在的妻子。不久把旅馆也交给他经营,大宫以此为基础在各地开起了构思新颖的情人旅馆。
“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坐我车吧。”
“在这谁都不要客气,咱们好好聊聊。”勘九郎说完之后又苦笑一下道:“我们还没互通真名哪。我叫大宫直也,请多关照。”
今后还会碰到这种情况,应该提醒他注意一下。正好黑车旁有空,年轻人把车停在黑车旁边,隔着窗道:“刚才你差点压到那老太太。太危险了,今后请注意一下。”
双行道。正午稍过,车辆渐稀。但也有车为找回堵车时的损失,现在加速行驶。
“我本来也打算忍气吞声的,不想因为跟黑帮做对失去苦心经营的事业。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大宫目光炯炯有神,与20年前制定抢劫计划时的神情毫无二致。
就算约好的伴侣爽约也不至太难堪,不过是花点咖啡钱罢了。
年轻人意识到危险,但事已至此跑也跑不掉,信号还没变。
“伊那勘九郎!”
“能不能详细说说?”
八代现在每天去医院,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争取时间,推迟失明的到来。他像是走在看不见出口的,不,是越走离出口越远的隧道里。但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做总结,他必须尽量争取时间。
这医院给开的药与被八代扔进下水道的老医生开的药完全一样。
“我得了癌。”
该大宫直也了。
“臭小子!你是在教训我吗?”太阳镜打开门从车上下来,同时同样戴深色太阳镜、穿白西服套装、漆皮鞋的两个男人也从轿车上下来。
“有兴趣听吗?”
八代预计自己的眼睛还能用的时间最多有6个月,而作为战斗力使用的时间只有3个月,做了断必须越快越好。
“得知不久人世后,我本打算就是一个人也要干的。不报一箭之仇我的人生无法了断。”
现在他已下决心自己干。至于怎么干还未具体确定,但干是矢志不移了。
“我们也是刚刚见到,正说你呢。”说以后再见也是路人的正是勘九郎,连他自己也把这话给忘了。
虽然从心底希望20年前的战友如果在身边该有多好,但已远水不解近渴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
“从前的三位战友都跟六道会结下冤仇。”
黑轿车看也不看扬长而去。宝马中的年轻人飞快地从车中下来,扶起老太婆。
三个都是久经沙场的流氓,围攻单人独骑的年轻人简直可以为所欲为。虽有几个目击者,但无人敢上前帮忙。这时信号已变绿,对面车道驶来车子。所有人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从宽大的车门中缓缓下来一位中年绅士,二人无意中看了看那绅士,不由同时惊叫。那绅士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不看病了?”
那尖下颏抓住年轻人的胸口把他拉起来,又朝着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年轻人仰倒在对面车道上,正这时,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过来,不及避让,右后轮从年轻人的腹部碾了过去。
“为什么说已无所谓了?”
“在银座边儿上,我开了家小店。”勘九郎很谦虚地说。
三人同时伸出手。从前的战友又聚在了一起。云海下重逢的三只鯱的复仇之战就此拉开了大幕。
他们这才以真名面对。一起做过“青春抵抗”的战友情早已令他们把假名当真名,忘掉了做自我介绍了。
在这个医院里,手术也不是马上就可以做的,也要排队。就八代的症状来讲还不急于做手术,手术之前先用药物疗法争取时间。
“三个人会更有力量。”
“我也是。”
“我很想念你。”
“而且生命都只剩下3—6个月。”
“哎?你也有仇?”
“八代周作,重新请多关照。”
“当然。”
这点子立成效,情人旅馆立时人满为患。对情人旅馆的客人来讲进门这关最难,但用咖啡馆这么一遮掩,这种心理障碍也就取消了。
这天八代从药房拿了药,与排在自己身后的人正要擦肩而过,却听到那个患者吃惊地“啊”了一声,八代抬眼望去,不由也吃了一惊:“你是野兽·松涛!”
就是说失明已是无可避免。现在尚处于起雾阶段,随着病情的发展,会频发起雾及头痛等症状,且头痛将日益严重,伴有恶心、呕吐,无法入眠,进而视力减退、眼球变硬,眼内变性萎缩直至失明。从现在直至失明,会有各种可能出现的步骤无法预测,但可以肯定结果都是失明,而且何时失明亦难以推断。
在位于市中心的著名的某大学附属医院眼科接受了精密检查的八代周作,被宣判患有病因不明的继发性青光眼。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药物及手术治疗只能在一定程度内起到拖延失明发生的作用而已。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二人都不单单出于怀旧的心理才想念对方,但谁也不知对方的情况。他们都忘了20年前做的以后再见面也是路人的约定。
现场血流成河。三个流氓见大势不好惊叫“快跑”。
“大家偏巧又见了面。”三人似乎在探讨这意味着什么。
“那跟六道会有仇是怎么回事?”二人的声音不由有些嘶哑。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令人胆寒,但年轻人还是鼓足勇气:“那个老太太差点被你压死。你应该知道当前车停下时,或者在后面等待,或者减速从旁边驶过才对。”
八代决心在失明之前向六道会报仇。不能再忍气吞声了,哪怕只是一下。即便被六道会干掉也无所谓。如果这样无所事事,到了阴间也会悔恨不已的。公一也不会瞑目的。
他们各自介绍了从那以后的经历。八代和矢成都跟六道会有深仇大恨,预备忍气吞声时被宣布患上了不治之症,从而决意复仇。
“不光指我们的相逢。事实上我跟六道会也有仇。”
咖啡馆方面,咖啡价格涨了一倍,但客人也不介意,很大方地支付。客人多了,有的在店内相识,一见钟情顺手就去了情人旅馆开房间。
代从医生那里听到宣判后,心想必须加紧了。趁眼睛还看得见,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个了断。
“没有。你呢?”
“一晃就是20多年哪。”
八代的所谓了断指的就是公一那件事。在眼睛还好那段时间,虽失去了儿子,但对他来讲还有剩下的人生及家人,为了这些,他不可能鲁莽地挺身而出与黑社会较量。
“不急这一时。”勘九郎这样说,面容掠过一丝阴影,二人见此情景,料想他的病一定也不简单。
“无药可救。最多6个月,跟你们一样。”八代与矢成这才明白大宫所说奇妙的缘分这句话的深意。三位战友,二位是不治之症,一位即将失明,都面临着极悲惨的结局。
单元房式、车库式开着车直接进房间的等等,各式创意层出不穷。
“他们杀死了我的独生子。我儿子很有出息,本来有这样的继承人我干事业也很有劲头。”
二人一起出了医院。正这时,医院门口开来辆高级轿车,像是私家车,私人司机动作敏捷地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大概是特诊患者。
“胰腺癌。在胰腺尖上所以无法手术。”
车掉头又开往市中心。
身患不治之症的患者之间,有种同志般的感觉,就像是一同在黑漆漆的隧道中摸索行进的伙伴—般,不是因为会同生,而是因为会共死。
同行们纷纷模仿、比学赶超之时,他又开始了高级料亭的生意,发展得很顺利。儿子又能干有出息,伊那正对未来满怀希望时,恶梦开始了。
老太婆低头,拄起拐杖,颤颤微微地开始过马路。这时,从宝马后面突然窜出一辆黑色轿车,黑色遮光玻璃挡着,看不清里边是何许人。
“臭小子,出来!”尖下颏的人边叫边踢车门,他从外面伸手进来打开车门,把年轻人揪了出来,随后便不问青红皂白,暴风骤雨般的一顿拳脚。
绅士顿时也是满脸惊讶。
“老人家,没事吧?那些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幸好老太婆只是被惊倒,没有受伤。如果她被压到,那一定会迁怒于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眼睛肿起来,喷出鼻血,似乎意识也不清醒了,即便如此流氓们也不住手,尽情在这自投罗网的猎物身上发泄着暴力。
“艾德蒙多·希拉利,野兽·松涛!”三人互相称呼彼此的假名。
直树因为对方粗暴驾驶提醒对方注意,不料他们是黑帮六道会的,不听劝告对直树施以拳脚。直树被踢中腹部倒在逆行道上时不幸被正好驶来的大卡车碾死。
自白马岳分手后,大宫直也拿分得的1000万做资本把新宿的一家小咖啡馆连地皮一起买下。与咖啡馆背对背有家不太景气的情人旅馆。
“那怎么办?”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
他们坐上黑轿车,不顾此时正是红色信号,横冲直撞地跑了。停下的卡车见势也跑了。卡车跑过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带。
伊那勘九郎为二人打开车门,司机忙跑过来。
一辆宝马驶来,驾驶席上坐着位20岁左右的年轻人。车在老太婆面前停下,轻轻按喇叭示意老太婆过去,正好对面也没有车。
但现在,作为一个飞行员,失掉双眼就等于被宣判死刑。除了在空中飞翔没有其他专长的自己,失掉双眼又怎能继续生存?现在对八代来讲已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
对年轻人来讲,不幸发生在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追上刚才那辆黑轿车之后。年轻人天性中的正义感令他不能不说两句。
“我也是。不过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
“如果伊那勘九郎也在,那就齐了。”
“我们先离开这满是药味的地方,找个好去处慢慢聊。”
弯腰驼背的老太婆等待着横过马路的机会。对普通人来讲充够的间隙,对老太婆来说也是仓促的。
“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们。”伊那勘九郎说。
“你装什么蒜!跟谁说话呢?”
到地方后,二人发现这可绝非什么小店。在银座八丁目新落成的大楼地下一层,勘九郎开了一家面积相当大的日本料亭。从京都移植过来的孟宗竹竹林环绕着人工庭院,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见竹梢微动,竹叶沙沙做响。透过竹林,纸灯笼映照出柔和的光影,轻轻摇曳,很难想像这是在一座大楼里。
“癌?!”
“看来我们之间有种奇妙的缘分。”大宫给二人斟满酒,尽量压抑着感情道。
“那以后有他的消息吗?”
矢成一道:“20多年的老朋友说什么请多关照。”
黑色轿车丝毫不见减速,从宝马旁边窜到对面车道飞驰而过,老太婆正颤微微地走着,黑轿车从她身边贴身擦过,老太婆旋即被轿车裹起的强风刮倒在地,宛如一片枯叶。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二人被引到里边茶室风格的房间里。虽然在此之前,二人从伊那配有私家司机的高级轿车及通身的气派上推测出他定有相当的身家,但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大规模的高级日本料亭的大老板,想必自分手后伊那自有一番非同凡响的成功创业史。美丽的女招待把酒菜端到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