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登山背包背上肩。
只喝大量热水。
即使不愿去想,也会往那方向想。
深町缓慢地拉开拉链,从睡袋里爬出来。
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
以及,圣母峰——珠穆朗玛峰。
深町大声喊叫他的名字,按下快门时,羽生的身影被爬上去的云层包覆消失了。
羽生啊,你在这种风中的什么地方?
节奏强而有力、令人放心。
两张。
因为那里太过危险。
之所以没发现羽生,是因为他没有行动吗?
羽生铁定捱过了这三天吧。
精疲力尽。
一个像小型垃圾一样的小红点。
以免我逃出这里。
因此,我醒来了。
如果你有本事摔下去的话,尽管摔下去。
想事先确认天象。
军舰岩——
晚上,安伽林和羽生定时通讯时,深町想从旁收听他们的对话,但无线电对讲机坏掉,不能用了。
连保持意识清楚都很困难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光是睡觉也会累积疲劳的地方。
那样就好。
视野变差,无法辨认路线。
深町如此心想。
军舰岩。
对了。
零下二十七度。
红点在黄带的更上方,朝上方动着。
氧气是平地的三分之一。
这是理所当然的。
而是,那么困难的岩壁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圣母峰的黑色岩峰刺进那片天空中。
或者,无论多重,你都会拒绝没有意义的重量施加在自己身上呢?
因为他活着,试图抵达那座峰顶。
噢——
若是不到海拔两千公尺的夏季岩场,不管悬浮的石头再多,羽生大概都会攀完它。
我不回去。
总觉得被寒冷和风景甩了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轻松的路线,明明马上就能在那里看见那条路线,羽生却不断地选择困难的路线爬。
没有道具拆开无线电对讲机,也没有那种力气。即使有道具,深町也丧失了拆解细部零件的意志力。
非睡不可。
那是为什么?
深町又把手中的相机和三脚架放在岩石上。
如果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会收下吗?
唯独故意摔下去这件事我办不到。
毕竟,自己还活着。
把相机放进登山背包,背上背包,解开自我确保时,自然开始。
深町想在那里架着相机,直到看不见羽生的身影为止,但为了生还,必须趁早开始下山。
下山到哪里?
飘在西藏那一边上空的白色物体。
折返回来!
强风。
“给我住手,再别爬了!”
总觉得那些距离,如今全摊在眼前。
假如羽生现身,镜头拥有勉强能够确认其位置的放大率和解析力。
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地往上动。
圣母峰顶正下方的岩壁。
有那个男人在。
深町,你来到这里,还要逃吗?
有五百毫米的折反镜头。
二十万光年?
下雪。
百亿光年?
羽生如何解读自己的那句话呢?
羽生透过护目镜的深色镜片注视深町许久,忽然转过身去。
因为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他不可能那么做。
深町听见了声音。
三片饼干。
明天或后天之内,必须抵达基地营。
深町把相机放进登山背包。
自从站在岩石上之后,已经过了两小时。
当时,羽生叫我拍他。
摔下去——
深町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深町从取景器移开目光抬头看。
深町说了,羽生听了。纵然羽生的心中因此而产生某种变化,深町也已经无法将它复原。
羽生会摔下去吧。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深町知道:当自己在冰壁上动弹不得时,羽生触碰自己的肌肉温度。
既然如此——
我也晓得圣母峰顶正下方的岩壁。
事隔不到一年。
若是坚硬的岩石,无论多么突出,羽生大概都爬得上去。
羽生啊,你还活着吗?
不可以做这种事。
自圣母峰的岩带根部一带以上,覆盖着厚重云层,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做?
那个羽生丈二以如此巨大的山峰为对手吗?
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是否对羽生造成了何种影响呢?
总觉得听见了原本不会传进耳里,照理说听不见的那种声音。
湿漉漉的岩石。
那两人的身影在欧戴尔的注视之下,渐渐被浓厚云层包覆消失。
没有行动,是因为行程落后吗?
当时?
羽生丈二还活着吧。
至今积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结冻时的无声的声音——像是那种感觉。
深町起先不敢相信这种包围着自己的寂静。
第一次,还在左岩沟的前面。
如果天气好,就能缩减粮食用量,在那里撑上一天半,直到最后一刻。
虽然不及昨晚在灰色岩塔正下方睡觉时的强风,但风仍会把帐篷推向岩石。
理由并不是状况类似,或者相机相同。
是雪。
两人在那里没有说任何言语,诸如“要保重”、“要加油”、“要活着回来”、“不准死”。
仅能看见一点蓝天。
这个巨大的空间。
即使闭上眼睛,眼球仍在眼皮底下醒着。
尽管如此——
基本上,要使用冰楔钉和冰杖,以双斧往下爬。就某个层面而言,往下爬的难度可以说是高于攀登。
下雪。
三公里吗?
楔钉不起作用。
你发现到了吗?
深町几乎每隔五分钟会看取景器一次,但没有发现羽生的身影。
从西棱冒出的云,一度往下爬之后,乘着上升气流,接着爬上岩壁。
强风。
而且,羽生在那个超过海拔八千公尺的地方,已经待了三天。
深町身在靠近圣母峰南棱的岩石上。
缺氧应该腐蚀了羽生的身体和心神。
下山之后,和基地营之间的距离变近。
因为我也必须活下去不可。
深町咬紧牙根。
虽然看不见峰顶,但是圣母峰的西南壁耸立其下。
按着按着,强烈的恐惧感向深町袭来。
八成——不,九成九分九厘不会那么做。
我就拍你。
深町按下快门。
当时感受到的温度,如今,在自己体内燃烧着。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呼吸。
自己一个人活在其中。
放手去做!
不可能有。
虽然会头痛,但是没有幻觉。
再下一次——
还是他知道呢?
尽是细小悬浮石头的岩壁。
然后——
接着,这下反而因为太过安静而醒来了。
或许是克服了困难的地方,羽生身在比想象中更高许多的岩壁上。
剩下三根。
零下二十五度。
不可能传进羽生耳中。
他的手停下来了。
能够爬的时候,要尽量往上爬——
于是,羽生选择那条路线,然后摔了下来。
我能回去吗?
如果进入了岩沟之中,无论外面刮起再强的风,里面也接近无风状态。
寒气从外头渗入帐篷内的声音。
大乔拉斯峰的时候也是如此。
羽生啊。
深町拼命搜寻刚才羽生身处的那一带岩壁。
有羽生在。
风势增强。
那样就好了。
深町感到强烈的焦躁不安,频频看取景器。
两人在冰壁上分道扬镳。
用不着互道加油,羽生和深町都竭尽所能地努力。
那就是登山界承认的西南壁。
当他把相机镜头从左往右移动,正要把峰顶纳入取景器的时候,有东西出现在取景器中。
睡不着。
深町高声叫道。
假如风雪暂歇,有机会的话,就要一口气攻顶。
人的力量在这之中,能够做到怎样的事呢?
云步步进逼,来到了羽生下方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攀越西南壁最大的难关——岩带的巨大岩壁,朝向这世上独一无二、最靠近天的地上一点的唯一通道。
意外吗?
或许不够,但紧急时就吃下它们!
说不定羽生知道,在岩带上层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爬大乔拉斯峰时,羽生也在手札上如此写到。
而且,羽生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现在才在爬圣母峰顶正下方那面岩壁。
如果被那片云追上,温度会下降。
就这样回到基地营,在那里和安伽林一起等待来自羽生的联络吗?
原来天上有这么多的星星吗?
下山途中抬头看时,看见了羽生的身影两次。
努布峰。
他打了个寒颤,差点头发倒竖。
十二月十五日。
我要竭尽所能地跟着羽生丈二。
那一天,深町在早上五点出发。
深町知道:当身体差点因为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距离和寒气而整个冻僵时,在自己体内有像炭火般燃烧的事物。
他大概在那里牙齿打颤吧。
羽生,你在哪里?
假如你不高兴的话,尽管丢弃它们。
如果睡着的话,你梦见了什么?
无论是何种天命,如果指望它,内心就会变得软弱。所以不要指望任何幸运。
二.五公里吗?
如果运气好,并非不能把羽生的身影捕捉进取景器的距离。
芝麻绿豆大,勉强才能辨识出的小红点。一旦稍微移开视线,就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再找到那个红点。
但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不见身影,这种状况有可能发生吗?
找到了。
无言的别离。
洛子峰。
深町心想——是我害的。
无数的无名峰。
原本以为自己闭着眼睛,其实睁着眼睛瞪着阴暗帐篷里的一片漆黑。
一按。
深町一边呐喊,一边架设相机,盯着取景器。
那片雾——正确来说是细小的冰粒,剧烈地从左往右流动。
今年。
遥远上方看得见左岩沟岩石与岩石之间的通道,左右两旁是黑色岩壁。
井冈弘一和船岛隆死去的那时候,自己也像这样拍照。
那也是用同一台相机,同一支五百毫米变焦镜头拍的。
这是羽生对井上真纪夫说过的话。
两人在爬第二台阶。
羽生啊……
妈的!
无线电对讲机不能使用。
正在往上移动。
既然如此,他如果按照预定行程,应该已经攀越岩带,Z字形攀登在黄带底下。即使早已抵达南峰的山坳也不足为奇。
明天一大早收起帐篷下山。
然而,是否有地方能够抵御那种强风呢?
如果不动,只是为了保住性命,大概可以勉强撑个四、五天吧。然而,若是采取行动,顶多两天。
羽生从许久之前,攀附在那面岩壁上。
或者,你爬到岩带的上层,待在帐篷里呢?
后悔这时的事,度过余生吗?你有办法吗?
你在岩沟里露宿吗?
深町心想。
那就是羽生。
一张。
深町叫道。
虽然说是岩壁,那里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巨岩和岩石。如果羽生身处在那种岩石的后面,就算已经展开行动,也可能看不见身影。
“羽生!”
看见羽生孤伶伶一个人的身影在上方。
是晴天,还是阴天呢?
带了三天份的粮食和三天份的预备粮食,但已经消耗了四天半的份。
以多带去的四天份粮食勉强维生,在那座接近天际的岩棱的某处,羽生大概咬着结冻的雪,仍在奋斗吧。
羽生没有举起一只手道别。
峰顶没有扬起雪烟。
不是太久之前。
是土耳其石。
我已经不想在自己架起的相机取景器中,看到人摔下去了。
羽生尚未现身。
下降到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地方,幻觉和幻听大概都会消失。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机会用它把羽生的身影捕捉进取景器。就直线距离计算,大概多远呢?
但是,岩沟中既没有地方搭帐篷,也没有适合露宿的地方。
然而。
加入砂糖,喝了几杯甜汤。
有一个方法。
羽生听到那句话时的恐怖表情,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然而,羽生正在覆盖上层的厚重云层中做什么、思考什么呢?深町已经无从得知那些。
是绝佳的状态。
到能够看见圣母峰顶的地方。
晚上,汤。
深町在睡袋中,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胸口。
如果遇上意外,还能动的话,应该会下山。现在正从岩带的左沟岩内下山吗?若是如此,一切就合理了。
用水煮干燥蔬菜,加入汤里吃。
他应该确实那么说了。
甚至没有让深町看见自己眼中的神色。
看见了。
羽生不可能听得到,然而,深町不断叫道。
明明粮食还剩下一天半的份,能这样回去吗?
如今,羽生远离了世上的男女关系和任何事情。远离凡尘俗事,他自由了。自由而孤独。孤独但孤高。
深町在冰壁上采取自我确保,手上拿着相机。
或者,如果他能动。
和当时一样。
这样下去的话,在云抵达之前,从下面抬头看的深町,大概就会看不见羽生的身影。
为何这么安静呢?
我能回去吗?
然而,深町没有实际去过那里。
各三片饼干。
强风。
你在想什么?
以手指拎起它。
缩减粮食用量。
在取景器中,发现了羽生的身影。
羽生还活着吗?
以右手抓住相机,想把它狠狠砸在岩石上。
幻听也消失了。
就看不见了。
深町心想:就像画家或艺术家想以他们的手触碰天际一样,就像物理学者或诗人想以他们的天分触碰天际一样,羽生也试图以他的身体触碰天际。
风势强劲。
出发之前,在基地营的帐篷中。
早晚各一杯汤。
不知不觉间,深町咬紧牙根。
在哪里?
零下二十六度。
下雪。
究竟是多么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攀登那座高峰呢?
星星的数量远比至今的任何时候来得多。
把装上五百毫米折反式望远镜头的相机,安装在脚折叠起来的小型轻量三脚架上,把它架设在岩石上。
如果到了上层,适合扎营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从雪中突出、高八公尺到二十公尺的岩石。宽约莫五十公尺。大小比军舰岩小上两圈。
是我害的。
那个男人还活着,如今也在靠近星星的天边一角,挑战着独自一人的战斗。
他并没有Z字形攀登在黄带底下,也没有为了前往南峰岩沟而正在冰壁上移动。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在五点,或者六点动身。
他大概不知道吧。
在这里逃走,就这样回日本,你在那个城市里活得下去吗?
羽生的身影在那里。
他说:拍我!
海拔大概和冰峡差不多。那么一来,高度大约是六千七百公尺左右。
我受够了。
声音消失,妨碍睡眠的噪音消失,而被拖入了睡眠之中。
思绪千回百转。
没有开始的信号。
过没多久,圣母峰顶本身就完全被云层包覆而看不见了。
因此,没有言语。
没有。
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
云从西藏那一边冒出来,正慢慢地爬向圣母峰顶的岩壁。
今年五月。
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是经由西谷,下山前往圣母峰的南棱这一边。
我把自己的粮食放进了你的登山背包中。
晚上。
有羽生在。
靠着头灯的光线搭完帐篷时,完全入夜了。
假如那种风不停,当羽生在沟岩的上层,攀附在二十五公尺的垂直岩壁上时,身体就会暴露在那种风中。
然而,明知如此却睡不着。
深町咬紧牙根,试图入睡。
自己为何说出了那种话呢?
快逃!
羽生即将豁出性命攀登。
十点三十六分。
途中,用了两次冰楔钉。
深町开始下山。
动作真快。
羽生啊。
既然如此,羽生已经不会回来了吗?
独自一人。
羽生丈二这个男人倾全力战斗的对象,如今,就在自己眼前。
仿佛宇宙和寒气一起渗入了自己体内。
深町如此心想。
羽生不可能那么做。
攀爬时,我经过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边有一条更安全一点的路线,但羽生先生好像从那里笔直往上爬。我认为那条路线不是不能爬,但我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羽生先生会在那里选择往上爬的路线呢?
不是到冰瀑。
深町身在一片星海之中。
在那里搭帐篷,把相机对着圣母峰顶。
十二月十七日。
因为不晓得暴风雪何时会停,所以担心粮食不足。
想要逃出这里的,不是羽生。
像厚重云层般的雾,从和羽生道别的那一带完全覆盖了上方。
风势强劲,但是比起昨晚,简直是徐徐微风。
再按。
“怎么可能?”
传入耳中的是无声的声音。
云发出声音流动。
走到外面。
直到上一刻为止,应该万里无云才对。
人类和自己不管在其中怎么挣扎,也不上它们。
虽然比不上昨晚,但风势仍然强劲。
晴天。
如今,羽生在这一瞬间,待在比任何活着的人类更高的地方。他待在最孤独的地方。
当时,对羽生说的那句话——
是羽生的声音。
左岩沟内要担心雪崩和落石,也没有任何一支登山队报告过上层有适合扎营的地方。
没有风声。
拍我!
深町的背脊窜过一阵凉意。
羽生啊,快逃!
就像是发烧,被梦魇缠身好长一段时间,某一晚退烧,深夜忽然睁开一只眼睛醒来的时候。
十一点十三分。
无需言语。
必须在一天之内,将花一天半爬上来的路线走完,下山。
一把葡萄干,和一片巧克力。
那里是地面上超过八千五百公尺,位于这地球上最高处的岩壁。而且质地脆弱。羽生没有携带足够的楔钉和钩环,试图单独无氧爬上那里。
什么也看不见。
原本打算把这条土耳其石的项链交给羽生。岸凉子拜托自己还给羽生的土耳其石。
明天必须回到基地营。
人不管做什么,大概都不能撼动它们分毫。
然而,如今问了也毫无意义。
羽生,快逃!
并非绝望感。
雪停了,但天空并不晴朗。
恕难奉陪。
至今到外面取雪好几次,把雪煮沸作饭。一天要这么做好几次。
深町在岩石上,一直瞪着那座岩峰。
流云不时裂开,宛如火球般的耀眼巨大光柱从天而降。蓝天从那里露出来。只有那一瞬间,身体会在冰壁上照到阳光,但那道阳光旋即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问题是至今因强风而躲在帐篷里的期间,他在哪里扎营呢?
幸好天气良好。
出去的那一瞬间,深町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冲击。
这是你为了救出我而使用的能量。
距离峰顶,已经不到三百公尺。
一百八十亿光年?
岂不是一样吗?
至今,圣母峰的西南壁在夏天被人爬过三次。一九七五年的英国队、一九八二年的苏联队、一九八八年的捷克斯洛伐克队,都避免圣母峰顶正下方的岩壁,从那里前往传统路线登顶。
风似乎停了。
长谷常雄回答专访时,如此说道。
独自一人展开逃生行动。
他的指尖碰到了硬物。
再上面是宛如压在他身上,岩带黑漆漆的巨大岩壁。
深町想问昨晚的事。
一面下山,以Z字形攀登法往南棱方向移动时,看到这块岩石,爬到它上面。
呼吸变得粗重、快速。
“羽生,住手!”
当时也是如此。
外出小便,回到帐篷内,要钻进睡袋时,已经累得就算发生雪崩也不想动了。
深町出声低喃道。
深町在帐篷内煮沸热水,加入大量砂糖,喝了好几杯。
我只能留下那些。
因为白天摄取过多水分,膀胱很胀。感到强烈的尿意。
军舰岩。
晚上一片奶酪。
在睡袋中一再动来动去。
而且,那个白色物体在动。
风剧烈地摇晃着戴在防寒帽上面的风衣帽。
“有了?”
有一般为人熟知的路线。原本应该往那边走的羽生,却在半路上改变那条路线。
你在阴暗的帐篷中,听着打在帐篷上的风声和雪声,瞪视着什么?
你还活着吧?
如今,我剩下的粮食是——
不见人影。
往左爬不是我的路线。那只是顺着其他人爬过的路线的行为。还没有人爬过的垂直攀登路线,才是我的路线。我能在这面岩壁上留下记号。
尽管能够使用登山绳,但每次都要把冰楔钉打进冰壁,以那里为支点往下爬。冰楔钉并没有带来足以随性使用的量。只能在非用不可的地方,用在刀口上。
意外?
羽生没有摔下去。
不久——
然而,它在动。
是我想逃出这里。
按这情形来看,若在圣母峰上层,说不定会刮起比昨晚更凶猛的风。
然而,我看见了从那里垂直而上的路线。
羽生在从一旁刮来的风中向上爬。
十二月十八日——
自己完全忘了要把这个交给羽生。
早上,汤。
看不见羽生。
比不上。
不可能会爬。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狭窄的帐篷内穿上羽绒外套,拿出放在睡袋里的登山靴穿上它。
深町已经无法跟着他攀登。如今身在的这个地方是极限。虽说是极限,若待在这里也会没命。至少,必须下降到六千公尺左右。
深町看见了。
用瓦斯炉融雪,煮汤喝下。啃巧克力。
“羽生!”
光是下降七百公尺,就能切身感觉到空气的浓度。
纵然闭上眼睛,脑海中也会产生不安。
然后,马洛里和厄文没有回来。
这世上地势最高地区的雪的岩棱,像在宇宙底部镶上圆边似地排列。
比圣母峰低的地方——西边的普摩力山顶还能看得见,星星也在她上空的天上闪闪发光。
这时——
军舰岩。
马上知道那是什么。
假如他活着。
在动。
和那一样的事,还会再发生吗?
清楚知道能爬的路线,不是和在平地走路一样吗?既然这样,干脆不要攀岩,走一般的登山道就好了。
对面隐约看得见宇宙的黑。蓝得发黑。
昨晚,从上面掉下来的岩石击中了登山背包。当时,放在登山背包中的无线电对讲机受到了撞击。
有两公里以上。
假如按照预定行程攀越岩带,在八千三百五十公尺的地点扎营的话,照理说现在已经来到棱线了。
深町心想,羽生知道自己以多么巨大的山峰为对手吗?
如果是意外,是何种意外呢?
你还活着在呼吸吗?
越是试着入睡,精神越是清晰,焦躁向深町袭来。
他心想,不能。
然而,如果能够下山,依照羽生的个性,想当然尔会企图往上爬吧。
无法帮忙。
那样不停摇晃帐篷的风,如今消失无踪。
连手脚的细部都看不清楚。
九点——
十二月十六日。
在欧戴尔抬头看的视野中,马洛里和厄文朝圣母峰顶,从东北棱往上爬。
在拍照的取景器中,井冈和船岛的身体开始往下滑,被抛到半空中——
这种攀登叫人看不下去。
想羽生的事。
到头来,你要走传统路线登顶吗?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
你要逃吗?
无法协助。
于是——
深町轻轻打了个哆嗦。
羽生啊……
中午,一片奶酪。
无视野。
然而,只有圣母峰顶在云中。
深町想把相机连同小型三角架砸在岩石上,但是他做不到。
三张。
从那之后,红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往上爬。
因为羽生丈二还活着。
坐在那块岩石上,抬头看圣母峰的岩棱。
哎——
不,不管他知不知道,那都不重要。
然而,并非纯粹的蓝。
深町心想。
或者,你已经睡着了吗?
我不能回去。
缩减粮食用量。
当时也是——
羽生第一次爬喜玛拉雅山时,应该那么对岸凉子说了。
这是和某星云之间的距离吗?
深町往下。
总觉得能够平安无事地生还到这里,是一种奇迹。
妈的!
那就是羽生的战略。
是宇宙的半径呢?还是直径呢?
虽然能够横躺,但是没有足以翻身的空间。只能在睡袋中扭曲身体,选择仰躺或侧躺。
抵达军舰岩时,太阳早已西沉。
单独无氧攀登圣母峰顶正下方的岩壁,等同于“必死的事”,以及“故意摔下去”。
问题顶多是持续下的雪冻结到什么程度。这一天,羽生不可能不行动。
剩下的粮食是一天半的份。
深町心想:如今,我在扮演欧戴尔的角色吗?
羽生往上。
羽生就算克服了岩带,会爬最后的那面岩壁吗?
普摩力山。
手一搭上去,岩石就会剥落,脚一踏上去,那里就会崩落。仿佛表皮剥落般,岩石一碰就掉下来。
住手!
像是咙喉被什么卡住的嘶哑嗓音。
他心想,我不回去!
深町瞪着圣母峰的西南壁,心想。
如果不睡,疲劳消除不了。
眼泪掉了下来。
天空晴朗得令人讨厌。
有羽生丈二这个男人在。
蓝天。
云像是不祥的生物现身似地,正从圣母峰的西棱爬出来。
我看见了路线。虽然困难,但那里有路线。往左Z字形攀登之后再往上爬,是轻松的传统路线。我在那边看见打进岩壁的楔钉,所以那应该是轻松的路线不会错。
还剩两百五十公尺吗?
羽生是马洛里,而我是欧戴尔。
巧克力。
没有半件好事。
我会拍下你摔下去的身影。
将相机对着峰顶,把峰顶正下方的岩壁纳入取景器中。
将峰顶纳入取景器中,配合焦距固定三脚架。
深町,眼看着那个男人的战斗,你能回去吗?
从黄带以上的圣母峰顶岩壁的威容,塞满了整个取景器。
迷迷糊糊睡着之际,似乎风停止,我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许久。
好吧。
偶而会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像是在泥沼中翻滚的浅眠。
把登山背包放在岩石底下的雪上,拿着相机爬上这块岩石时,已经七点了。
第二次看见他从左岩沟的入口朝里面进去的身影。
能够看清每一颗星星的颜色。每一颗都不一样。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得精光,抛进了宇宙空间。
掉下去了吗?
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度。
深町架起相机,把逐渐远去的羽生的身影纳入取景器,持续按下快门。
而是我。
但是,并非如此。
深町如此心想。
总觉得是更根本的、身体深处的认知。
如果自己还活着,羽生就还活着。
深町分不清是自己的声音,还是羽生的声音。
不用爬圣母峰顶正下方最后一面岩壁这种认知,被视为理所当然。
羽生正在圣母峰西南壁中最危险的地带,静静地往上移动。
往上逃!
我不会做必死的事——
你大概紧抓着这座圣母峰的某个地方,呼吸着这种空气吧。
也没人能保证下山的深町生命无虞。
云剧烈地移动。
令人喘不过气的距离感。
现在,风雪停歇,如果明天又继续起风下雪,就必须在一大早下山。
并不只是因为高度的缘故。
任何言语都已经无法鼓励。
按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