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背包的表面和帐篷布上，浮现一张张人脸。他们好像来看这顶帐篷内部。
是路线的事。
人的一瞬与神选择的一瞬接触，人的某种行为在那时候，进入了神的领域。
强劲暴风雪的声音，在帐篷外忽高忽低。
一条倾斜的路从那里往右延伸。湿漉漉的细小岩屑积在那条倾斜的路上。这条路线一步都轻忽不得。从这里往右斜上方移动，会来到一个小房间大小的雪田。
喂，我听不见啦！
深町一面肩膀上下起伏地呼吸，一面点了点头。
用不着点头。
深町声音嘶哑地说。
“没有。你是第一个。”
羽生嘀咕了一句。
羽生将连续攀登八小时到那里。
然而，他不会为了自己而假深町之手，也不会为了自己而利用深町的东西，哪怕是一公分的卫生纸，他都不使用。
“天晓得。”
人的一瞬与神的一瞬交错。
“从这里往左Z字形攀登四十公尺。”
深町在快速呼吸之下问道。
如果击中的是头，不是头盖骨破裂受重伤，就是一命呜呼。
人是为了自己体内某种令人发狂的情绪而登山。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牙齿互相碰撞，喀嗒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得救了。
羽生以低沉的嗓音，低吟似地说道。
羽生不管是吃饭时，或者做什么，都完全不会碰深町的东西。至少，他不会为了自己而碰。把深町的登山背包拿进帐篷内，拨掉登山背包上的雪，把雪弄出帐篷外，是羽生做的。因为抵达这顶帐篷时，深町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做那种事。
然而，就算我死了，羽生也会活下去吧。
“走什么路线？”
再说，消耗体力再搭另一顶帐篷很浪费。
这样深町才终于能够正常开口说话。
深町全身缩成一团的那一瞬间，从和刚才的石头形成的裂缝几乎一样的地方，比刚才更大的石头撞破帐篷顶，这次落在深町的脚尖前七公分处停了下来。
“为什么？”
这下死定了。
人是为了拒绝回答为何登山这个问题而登山。
羽生低声说道，声音像是在磨擦大型黑色玄武岩。
像是在嘲笑他似地，风从空中打在帐篷上。
羽生不发一语，轻轻拍了深町的肩膀一下。
“没错。”
深町问道。
全身虚脱。
没有人会小看山。
那只能说是神的选择。
总觉得好像在说自己的闲言闲语。
接着，攀越希拉瑞台阶，来到圣母峰顶。
各自的登山背包放在两人的眼前，脚前。
狗凶猛地吠着。
从黄带正下方往右移动。
头顶上响起石头击中岩石的声音。
尽管如此——
不，这一切都是我内心的声音啊。
“长谷？”
从危险而陡峭的冰壁爬下来。
是山的事吗？
猝不及防。
就在这个时候。
是喔——
然后？
后脑勺经常头痛，不时随着心跳，像被柴刀拍打似的疼痛袭上身。
深町心想，为什么不用那条封箱胶带修补，不知不觉正要探出身子。羽生对他说：
“我的意思是，我活到今天和人互不相欠。”
“喂……”
“是谁？”
头部有一种不同于高山症头痛的疼痛。
刹那间，羽生又移开了原本对着深町的视线。
说话吧。
在伙伴的头灯光中的那张笑脸，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羽生忽然低喃了一句。
难道要因噎废食，从此不准去爬山吗？
或者——
羽生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转了回来。
漫长的沉默之中，深町和羽生一起听着风声。
有时幻听是基于现实中的风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有时幻觉和幻听也会跟它们完全无关地找上门来。
搭在斜坡上的帐篷。一失足滑落就会没命，但不致于犯那种错的斜面。
“是岸。岸本人拿出自己的刀子，用它割断了登山绳……”
粗心大意——
是否能从如今身在七千六百公尺的地点，攀越岩带上层——八千公尺，抵达八、三五〇公尺的地点，是攻下这面西南壁的一大重点。
比起狗，那已经接近野兽的声音。
“咻咻……”
在这个暴风雪狂风大作的广大空间里乘着风，从西藏那一边缓缓地凌空漫步靠了过来。
这种时候，比起钢骨结构的帐篷，现在这个布制的帐篷反而比较抗风。不管风怎么吹，帐篷都会像芦苇一样，掌握风的节奏，重新恢复原状。
令人发狂。
终于抵达那顶帐篷，举起一只手对着出来迎接的伙伴笑着说：
深町以为他睡着了，往旁边看了一眼，羽生没在睡觉，目光炯炯地瞪视前方。
在那些雪花飘到地上之前，细小的石头碎片宛如斗大的雨滴般打在帐篷上。
羽生说：从背靠的岩石算起，大约六十公分内是安全的空间。
“你听见了吧？”
如果山是一种野兽，那头野兽现在在深夜里醒来，凶猛地咆哮。
“你是指，他粗心大意了？”
“不行了吧。”
“什么来了？”
假如这是单独行动，羽生不在身旁的话，我大概会回应所有找上我的幻觉和幻听，如果外面有人叫我，我就拉开拉链，鞋子也不穿地跑出去，脚踏出去的那一瞬间因为风而失去平衡，一口气从冰壁失足滑落而死吧。
进入露宿袋中，挺起上半身坐着。
燃着一根蜡烛。
从那里选择通往南棱的路线。
不时有像岩块般的强风，打到帐篷上。上一秒钟像是要把帐篷压扁，按在岩石上，下一秒钟又打旋，变成试图从岩石上剥落。
沿着黄带在附着雪的岩带上移动，来到从南峰岩沟——南峰陡峭的岩沟——突出的雪壁。从这里进入岩沟，爬完雪壁之后，就会来到南峰坳——日本所说的鞍部。
羽生会陪着我吗？
妈的！
他缓缓地整张脸转过来，把视线对着深町。
深町像是无法忍受沉默似地，对羽生问道：
蹲坐在地，用双手抱着膝盖，把背靠在背后的墙上。
深町险些因恐惧而毛发倒竖。
人只是为了长命百岁，而把自己关在家里吗？
宫川和船岛的声音也和凉子的声音一起发出。
踏上峰顶的那一瞬间，天上并不会响彻玄妙的音乐，答案也不会静穆地从天而降。
我到底怎么样！
为何去登山呢？
“从那里直接爬到左岩沟的入口——”
他仍站在第一线上，而且现在在圣母峰的西南壁。这个男人像垃圾一样攀附在西南壁的岩石之间，仍然面对着自己心中的猛兽，面对着心中的魔鬼。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再说，刚才第一块落石和第二块落石之间，有一段短暂的间隔。一般来说，人都会下意识地判断，认为已经安全了。但是羽生没有那么做。
就那样。
“喂！”
在这里死去。
深町对羽生说。
“假如我是山的话，我大概会毫不客气地把石头丢到犯那种错的人头上……”
深町边喘气边咬紧牙根。
如果不想死，除了不去爬任何一座山之外，别无他法。
白痴。
“喂，来了！”
狭窄的帐篷。
是什么呢？
那是因为峰顶仍属于天上。
因为落石直接击中了那里。
那种时候，会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
吼——野兽的吼叫声打在帐篷上。
他瞪视半空中。
“什么怎么做？”
因为血止住，所以放任不理，但这到了明天不知道会产生多么强烈的疼痛。
那声响夹杂在暴风雪声中传了过来。往往是被风声掩盖的微小声音，但那肯定没错。刚才，石头从头顶上掉下来了。
格外强劲的风把帐篷布推到眼前，触碰到鼻尖。
深町问道。
那是什么呢？
羽生如此说道。
深町如此心想。
那声音靠了过来。
理论上是有可能。
深町好歹知道那点常识。如果一块岩石掉下来，岩石下坠时，会撞上悬浮的岩石和极危险地附着在岩壁上的岩石。再者，开始下坠的另一块岩石又会引发别块岩石，而那块岩石又引发别块岩石——以这种连锁效应的形式，有时让无数块岩石掉下来。
这个男人要怎么挑战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呢？
这大概是因为单独行动的想法仍像炭火般在羽生的心中燃烧。
但是，一块落石并不会经常引发好几块落石。
然而，能够持续好几天、好几十天，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那么做吗？有时候会忽然失去干劲。不假思索地以连续动作的下一步骤，向前踏出那一步，那个时候，偶然的那一步经常会夺走登山家的生命。
“所以啊（嘟嘟哝哝）果然吧。（嘟嘟哝哝）……”
“喉咙发出声音。”
气温恐怕低于零下三十度。就风造成的体感温度思考，也可能变成零下四、五十度。
在这么狭窄的帐篷中死去……
无解。
没有答案。
把楔钉打进背后的岩石，固定于那里。
深町问道。
虽说只是二十公尺，但不是常人办得到的行为。
他的眼神中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
吃完晚餐，羽生不再开口。
说不定羽生是把这座山视为拥有一种人格，与她对峙，彼此刺探内心想法。
这些家伙在说什么呢？
进入帐篷之后，风势好像进一步增强了。
噢，话说回来，我应该有问羽生事情。
风势强劲。
明知如此，还是会看见。
手一摸头，接近头顶的头发因血凝结而变得粗糙，那里的肉肿起来了。
原来是滑落时，冰爪的刀尖抵在岩石上，磨出了火花。
他们嘟嘟哝哝地对话。
深町接收到那道视线，为之语塞。
深町如此心想。
“羽生先生——”
超人般的体力。
如果砸中头部，稳死无疑。
那只能说是，因为是人。
羽生也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深町右侧。
深町察觉到那一点。
“扯平？”
更困难、更危险的山——
运气真好——深町想那么说，但把那句话吞下去了。
是羽生的声音。
“要怎么做……”
无解。
是幻听吗？
“是喔……”
随着往上爬，会越来越陡，斜度从五十度变成六十度。
不，不是。
我知道。
“呼噜呼噜……”
经常暴露在不断掉下来的落石和强风之中。
“为什么？”
“你说什么——？”
话一说完，强风又打了上来，帐篷布碰触到脸。
我就要死了。
不晓得是谁的脸。
到了这个地方，可以说已经是和这面名为西南壁的岩壁——或者说是圣母峰这座山的习惯，互别苗头。
我想起来了。
“救你的不是我。是岸——”
怎么样？
从岩沟的入口，以两节登山绳的距离抵达像井底的地方。岩壁从左右变窄，变成宽三至四公尺的岩沟。这条岩沟附着结冻的雪。
因为无解，所以想爬下一座山。
帐篷收缩的下一秒钟，从内侧往外鼓胀，野兽的声音变远了。野兽的声音变成人声，无数的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和风一起朝天的彼端远去。
察觉到的时候，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说话的时候，大概不会死吧。
眼神中不是映着烛火，而是发出更强烈的光芒。
说完，侧耳倾听的那一刹那。
喂……
我以为和羽生对话的内容，到哪里是真的？从哪里开始是幻听呢？
至于自己的份，羽生使用自己的万用锅、自己的瓦斯炉，自己取雪加热。蜂蜜、红茶加柠檬汁的热饮——这和深町一样。
羽生忽然说道。
羽生说道。
大脑是否因为缺氧受损，脑袋出了问题呢？
“你听好了，要保持那个姿势！
意识恢复了。
他不禁屏息了几秒钟。
羽生避免头部向前探出，从自己的登山背包拿出一小卷带来的封箱胶带。
“嗯。”
灰色岩塔——等在前头的终于是这面西南壁的最大难关。
在南坳过一晚，之后一口气往下冲到基地营……
“羽生先生呢？”
坚持几天的话，风大概会偶而停息一、两天，但羽生没有那样的时间、体力和粮食。
我知道那种事。
总之，发问就好。
如果天公作美，没有被落石击中，没有起风，没有犯任何小失误，体力也有，而且适应高度到可能的极限——
不说话的话，就是死的时候。
峰顶没有答案。
“你至今告诉过谁这件事吗？”
石头从上面掉下来，撞上岩石，弹起来飘在半空中……的声音。
说不定自己没办法从这里活着回去。
羽生对这面西南壁了若指掌。
以冰杖切削岩石根部，制造只能勉强坐下来的平坦地方，在那里坐下来。
深町心想。
呼……
还没有听见那种喉咙被痰卡住，呼噜呼噜的声音吧？
然而，羽生没有马上动作。
然后？
“要来喽！”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嘎吱作响，只有风声呼啸。
不是运气。
位于圣母峰的南峰，八、七六〇公尺正下方的地方。
是落石。石头从头顶上某处的岩壁剥离，掉了下来。直接击中了帐篷。假如脚再往前伸十公分，脚尖大概就会被压烂，而变得无法走路吧。
一趟远征中，企图登顶的人会踏出比几千步、几万步、几十万步——更多一步。视情况而定，有些地方必须以自己的意志控制，一步步踏出。
一张、两张、三张……
羽生发出像石头一样僵硬的声音说。
因为是人。
大约八十公尺——两节登山绳，会抵达左岩沟的入口。
如果说是不经大脑，或许确实是不经大脑的一步。然而，假使在超过八千公尺的地方，大脑因高山症而受损，拖着达到疲劳极限的身体和精神，能以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动作到何种程度呢？
听起来像是——朝着某种经过黑暗中的不祥事物，拼命展露怒意地狂吠。随着它的移动，四处的狗陆续开始叫，一群狗在叫、怒吼……
头痛。
两人钻进了露宿袋中。
人会在一瞬间粗心大意。
恐怕比谁都清楚。换句话说，是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的意思，也是比至今出生在世上的任何人都清楚的意思。
“嗯——”
他至今应该藉由那些资讯，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无限地组合各种天气、各种温度、各种强度的风的情况，累积模拟训练。
假如我是山，我大概会毫不客气地把石头丢到犯那种错的人头上。
风吹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帐篷布会被挤到面前。
羽生说完，像是在对他高喊“我知道唷”似地，一团暴风雪从高空一下子打在帐篷上。
“爬啊。”
耳边传来凉子的声音。
尽头有高二十五公尺的岩石垂壁。光溜溜的坚硬岩石。爬完这道壁之后，才能来到岩带左边的上层。
下山使用传统路线。
然后？
那里就是下一个营地。
把深町丢进帐篷内之后，羽生再度在暴风雪之中往下爬，收回深町的登山背包。
羽生沉默不语地睁大眼睛，好像深町不在那里似地。
深町心想，羽生不只是活着。
“明天放晴，风停的话。”
“你听好了，这块岩石底下是唯一能够搭帐篷的地方。而且，只有这个狭窄的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
或者，刚才羽生的声音也是幻听呢？
这个男人会朝那里爬上去吧。
从现在所在的地方，在冰壁上往左Z字形攀登一节登山绳——大约四十公尺左右。
剪下一段正好和裂缝一样长的长度。
斜度大约五十度。
“登山绳确实是被刀子割断的……
羽生又说了一次。
踏上的那一瞬间，峰顶属于地上。
“怎么了？”
“然后？”
“你指的是那位岸吗？”
羽生肯定以十公尺为单位，把这整条西南壁的路线都输入了脑袋中。视地点或岩壁而定，有时以一公尺、甚至几公分为单位，将细节装进脑袋中。
完全听不见人声。
从远方传来吹狗螺的声音。
于是，终于——
把登山背包放进帐篷内，替深町准备食物——
“这样已经。”
羽生轻拍深町的脸颊。
难免会粗心大意。
为何去爬山呢？
现实和幻觉互相交替，时而融合，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界线。
那面冰壁延伸至左岩沟的入口。
岸为了救羽生，自己选择了死。
那里只有正好足以搭那顶小帐篷的空间。
但尽管如此，那仍旧是人的理论。实际上还没有人办到过。因为大家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要在这种强风当中，铲雪固定于岩石上，搭深町的帐篷，大概要花三小时吧。
靠了过来。
噢，对了。
这几年内，羽生大概每天夜里、每天夜里都在想象中，持续地爬这面西南壁。
他以畏怯的语气说。
羽生日常性地要自己做如此细腻的观察。
既然如此，问吧。
右侧——也就是连接突出于甘顺冰河这一边的雪檐，像镰刀般的棱线上，冬天的狂风会从南坳到洛子峰之间疾驰而过。
“我只知道这一点。”
肺水肿。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开着口的裂缝。
黑色的石头。
“我？”
有人充内行地说：越危险的地方越会注意，所以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危险的反而是下到安全的地方时。
黄带是横亘于圣母峰超过八千公尺的高度，巨大的黄色地层。
什么来着……？
深町无法区分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至少，深町认识的登山家当中，没有那种人。没有人想死。为了保住一条命，什么事都肯做。做所有想得到的事。像是削短铅笔，或者拿掉药锭的包装，哪怕是那张薄如蝉翼的银纸的重量，也要试图减轻行李。为了活下去，会做一切努力。
海拔相差二十公尺左右。
把雪放入万用锅，加热融化来喝。
“什么为什么？”
很好。
“在这里，别指望再怎么微小的幸运。”
每次说话，白色的雾气就会朦胧地飘在蜡烛的火光之中。
只要是人，任谁都有松懈的瞬间。
晚上——
羽生和深町都喝下大量热饮，吃了晚餐。羽生以药锭摄取维他命C。
激烈的焦躁火焰，好像在无言的羽生中心燃烧。
深町倏地睁开眼，抓住一旁羽生的肩。
羽生只有转动眼球，看了深町一眼。
那里的高度是七千六百八十公尺。
如果风停止，羽生大概会把我结冻的尸体留在这里，又朝峰顶迈进吧。
“是岸啊……”
喂……
真的好危险。
那种事有可能办得到吗？
他开始嘟嘟哝哝地低声说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为何沉默至今？”
就算回不去，也有事情想问。
当时，格外强劲的风摇动帐篷。
终于抵达帐篷。
羽生说道。
到底怎么了！
人不会选择那个。谁会选择发生不幸的瞬间呢？
峰顶不会回答。
一阵漫长的沉默。
那就是羽生预设的路线。
“等一下——”
要从那面冰壁往上爬。
仿佛从平地抬头仰望天际般，以痛苦的心情抬头看那座覆满雪的峰顶……
平静的低沉嗓音。
“长谷那家伙……”
烛火和两人的体温使得帐篷内的温度上升。
我来救你了。你在哪里？
背着深町在七千六百公尺的高度行动，而且还剩下充沛的体力。
安全帽的头顶部分裂开了。
人大概不是——八成不是为了那种事而登山。
“这样扯平了。”
羽生企图走的路线，是英国队于一九七五年利用的左岩沟。
好像野兽冰凉的舌头在舔鼻头。
然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
攀越这里，进入塞满雪的岩沟，上升一节登山绳，来到海拔八、三五〇公尺的地点。
“你们看，还有气。”
自己是否打算问这个男人：为何如此严苛地把风险降至最小的羽生，会甘冒那种危险来救我呢？
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好像有加代子的脸、凉子的脸、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的脸、宫川的脸、井冈和船岛的脸，又好像没有任何一张脸是他们。
“岸？”
“狗？”
如果这么说的话，真的是如此。
“你听不见吗？”
有人无动于衷地教育我们：在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说是安全的地方，也会发生雪崩。如果雪积在斜坡上，即使那是再平缓的斜坡，也可能发生雪崩。
羽生把话切成零零碎碎地说。
“喂，深町。”
“长谷大概也受到山的喜爱吧。大概……”
因为如果变成那样，就完蛋了。
“我不一样。我彻底被山讨厌了。”
浮现在羽生脑海里的，大概是这阵风的事吧。
噢，是我的事。
又隔了几秒钟的时间，羽生用封箱胶带堵住变得比刚才更大的帐篷裂缝。
好像有强烈的热气从羽生的身体升起。
然而，自己如今身在帐篷内，晚上外面风雪狂吹，深町觉得不可能看得见那种景象。不可能看得见，而且不管看不看得见，不可能有一般打扮的女人络绎不绝地走在西谷的那种地方。
下一个问题是？
此外，每次发生山难，新闻主播就会念千篇一律的稿子：因为罹难者小看了山。
于是，人死亡。
如果在其他地方搭帐篷，一个晚上铁定会有一、两块岩石袭击帐篷。
嗨。
我在帐篷中蜷缩着身子。
“为什么要救我？”
深町眼前的登山背包上，放着深町的安全帽。
忽然间，眼前的帐篷布发出声音裂开，有一个厚三公分、长十公分左右的椭圆形物体落在脚尖前十公分处。
那几张脸在对话。
片片雪花淅沥淅沥地从裂缝飘了下来。
羽生替手指无法顺利动弹的深町做那件事。
自己理应问这个男人原因。
如果这种风持续吹两天，我就会死。
想不起那件事。
说完之后，深町意识到那句话具有的分量，以及那句话的可怕之处。
“救兵啊。你没有听见那个吗？”
暴跳如雷。
左边的岩沟向圣母峰的西棱延伸，右边的岩沟向圣母峰的南棱延伸。要攀越岩带，除了利用左右的其中一条岩沟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若是待在羽生的身旁，就会令人产生——这个男人办得到的心情。或者这个男人也许办得到那件事。
羽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
然而，下一秒钟，他连忙敞开喉咙，重新大口呼吸。迅速呼吸。一再地全神专注于吸气、吐气。因为只是停止呼吸几秒钟，体内吸收的氧量就会变得不足。
装备的事吗？
假如有人能回答那个问题，那是能够回答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的人。
感觉简直像是飘浮在那阵声音之中。
那段期间内，暴风雪声忽高忽低。
为什么呢？
我的喉咙有发出声音吗？
“是狗的声音。”
一般是没有氧气没办法攀爬的地方。
“嘟嘟哝哝……”
从那里往上爬。
原来是岸自己当时以刀子割断登山绳的吗？
“你说什么？”
这阵风，明天也会继续吹吗？
深町忽然又问了。
进入帐篷中，以刚才的位置安顿下来时，羽生说：
“——”
谁会小看山啊！
只听得见风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帐篷不停摇晃的声音。
一丁点的空间——
名为岩带——西南壁最大的难关。攀越这个岩带后，就是海拔八千公尺的地点。
“你在自言自语。”
要怎么爬上去呢？
“可是，割断的人不是我。”
深町心想，羽生和自己如今在那头野兽的怀里。
从那里开始是所谓的传统路线。
“既然这样，到头来，你要走传统路线登顶吗……？”
或者，是路线的事吗——？
寒风从空洞灌了进来。帐篷鼓成圆形，裂缝的布微微发出声音摇晃。
怎么样呢？
他看起来像是要坚持避免多余的交谈。
在说什么——？
羽生说道。
只有那里的墙稍微突出，所以如果把重心往后移，连腰的上半部都会碰到墙。虽说是碰到，其实中间隔着帐篷布。
距离峰顶的海拔落差还有一百公尺。
也有登山者就那样，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就死了。
岩沟——岩壁上垂直延伸的岩沟。
已经不行了。
因为那等于是在问：人为何而活？
岩带左侧和右侧，各有一条岩沟向上延伸。
这是羽生战胜了山。我们身在不管石头从上面怎么掉下来都绝对不会击中的地方。西南壁的路线中，没有几个这种地方。羽生发现、利用了它。不是偶然救了我们。是羽生的意志救了我们。
“好危险啊。”
我刚才怎么了呢？
是宽二十公尺的冰壁。
热汤煮好了。
那对于羽生而言，应该是个重要的问题。
羽生自己按照预定行程。
山呜呜地咆哮。
在伙伴的视野角落，下方的黑暗中，随着“咯当”一声，红色的火花四溅。
羽生和深町噤口的时候，只有暴风雪的声音持续轰隆作响。
随着粗重的呼吸吐出，而忘了它吗？
女人的声音。
深町问道，但是羽生不回答。
“可是（嘟嘟哝哝）吧？（嘟嘟哝哝嘟嘟哝哝）吧……”
然而，有某种奇怪的情绪令深町耿耿于怀。
“你为什么要救我——”
有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加代子的声音。
脚边有人的脸。
“睡觉的时候也要保持那个姿势。假如上半身趴在前面的登山背包上睡着，落石就会直接击中头部喔——！”
但尽管如此，固体食物却连预定量的一半都吞不下去。不，是吞进嘴里了，但是没有食欲，作呕欲吐而吞不下去。
你在哪里——？
这个男人的话——
“咯咯咯……”
丝毫无惧。
“那意谓着长谷死了，而我还活着。”
“……”
像是愤怒的声音。
“所以，长谷……”
“嘟嘟哝哝……”
羽生看了深町一眼。
羽生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嘀咕道。
羽生默默无言，没有点头，而后缩起下巴说：
只有风势起伏，摇动帐篷。
高约三百公尺的巨大岩壁在那里朝天耸立。黑漆漆的垂直岩壁，连雪都攀不住。
两人使用羽生的帐篷——那是最好的选择。
一阵沉默之后，羽生嘀咕说道：
看见一群提着灯笼的女人排成一列，缓缓走在遥远下方的西谷上。那看起来也相当鲜明。
那一步不能怪他。
他是为了深町而那么做。
假如这阵风是十二月底会来的那阵喷射气流，提前十多天来报到，暴风雪接下来就会不停地刮，几乎持续一个冬天。
是路线。
那里是中央大岩沟。
听见声音了。
“然后？”
羽生说道。
如果这么说，哪里也不能去。
只是体认到自己大概快死了。
如今也发出声音。
“小心！一颗岩石掉下来之后，就会引发岩石再掉下来。”
那不是漫长的思考。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能理解它的意思。
人是否踏上峰顶，然后朝某个方向迈步前进就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