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握刀柄,一步步逼近前去。正要经过童子身旁时,童子的身体骤然开始膨胀。两人还来不及吃惊,童子已经变成十尺开外的巨人。
“去教王护国寺。”
“然后呢?”
“救命呀!”
雾只是笼罩在地表,天空似乎是晴朗的,抬头可见朦胧暗淡的月光。两人就行走在这奇异的月光中。
总之,玄德的意思是说,供奉的神如果是四大天王,就有相应的方法,以四大天王为本尊正佛进行奉祀供养。
“去哪里?”
四大天王是守护须弥山东南西北四方的天神,分别是南方增长天王,东方护国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
晴明低声自语着,仰望着天空。
每次造访晴明,博雅都只身出行。既不乘车,也不骑马,总是步行。
刚穿过洞然敞开的大门,便有潮湿的花草香气将博雅拥裹起来。
“拜托?”
魔鬼跳离树墩,向着晴明猛扑过来。
“好久没看到有人到你这儿来啦。”
“你猜对啦。”
“你说过,说不定今天夜里护国寺的事情也能一并办妥,是吧?”
“有人!是个小孩……”前头那个手持火把的男子说。
不过,这样的庭院倒是十分舒适。人必经之处,花草修剪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致被雨水和夜露濡湿衣脚。有些地方还铺上了石头。
那童子力大无俦,两人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就在四天之前,菅原大人终于也被踏倒在地啦。”
“走吧。”晴明若无其事地举步向前。博雅咽下一口唾沫,仿佛听天由命似的迈出脚步。
“去哪里?”
龙牙草、五凤草、酸浆草、银钱花……这些花草此一丛彼一簇,芊蔚繁茂,长满庭院,仿佛是将山谷原野的草丛原封不动地搬移到这里似的。
“出现?”
将视线移开,见前方有人走过来。
源博雅走访地处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是在水无月的月初。
晴明拿起酒瓶,给博雅面前的杯里斟满酒,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啊呀,这个嘛……”
“说是四年前。树龄已经有一千几百岁,好像是棵很大的树。”
他把手搭在那儿,念了很长时间咒语,甚至感觉朦胧的月亮都逐渐西斜了。
“贺茂啊。”
博雅扔下火把,拔出腰间的长刀。就在这时——
“你不是在我家里遇到了一位僧人吗?”
晴明话音未落,魔鬼的身体便扭曲交叠,扑通一声摔倒在草地上。
“你说过照办的。”
雨停了。可是又起了雾。浓密的水汽弥漫在大气中。
女子微微垂首致意,移步在前引路。博雅跟随在女子身后,举足走去。
“哦……”博雅不禁惊呼出声。
僧人和女子无言地走着,径直从博雅身边经过。交臂而过时,两人轻轻地向他颔首致意。博雅慌忙点头回礼。
他说起自相矛盾的话来了。
“怪事呀。”
“够吓人的吧,晴明?换作我恐怕也会大喊一声,落荒而逃。”
“它原本是同那个树墩连为一体的,如果不设法让它离开那个树墩,我也拿它没办法。”
“别幸灾乐祸啦,晴明,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里遇到那怪童子了。”
晴明放下酒杯。
“哦,老当益壮嘛。菅原大人原来依旧青春不老呀。”
两人刚要逃开时,童子抬起右脚,一脚将两个男子踩在脚下。
这可很好玩啊——
两位家人虽然不是武士,但腰间都佩着长刀。
“这就是玄德所雕的广目天王脚下的邪鬼啊。”
“是吗。”
吃完晚饭,准备好灯烛回到雕刻间一看——
等行人提心吊胆地走过树墩,终于放下心来。可刚松一口气,前面又出现一个树墩。犹疑不定地越过小丘顶,没走几步,那个树墩又出现了。
比针尖还细、比绢丝更软的雨,无声地倾洒在这些花草上。
话又说回来,这些花草也许是纯属偶然地生于斯长于斯。晴明这个家伙,让人觉得两种情况好像都有十足的可能。
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这个时节,那名为玄象的琵琶被盗时,博雅曾和晴明一道前往罗城门。当时一道同往的,不就是这个女子吗?她是晴明召来紫藤花精灵做的式神。
“啊哟!”
“好,那就去一趟吧,博雅。”
那天夜里他起来小解,忽然想去看看广目天王像。毕竟耗时两年的工作就要大功告成。
教王护国寺,就是东寺。延历十五年,为了护佑王城,在朱雀大路南端、罗城门东侧建造了这座寺院。后来将其赐予空海,做了真言宗的道场。
“那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和教王护国寺那边的事情有关系吗?”
博雅几乎要失声惊呼。女子却神态安详地俯首行礼。
总共雕刻四尊,使用切成四段的丝柏古木。
这时,博雅闻到一缕淡淡的紫藤花香。
“是的。想。”
“你说什么?!”童子声音嘶哑起来,变成大人的语气。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走近些一看,的确是个光着身子的童子。倒没有全身赤裸,腰上还卷着一块布。但除此之外,身上就不着一丝了。可以看见他雪白的脚。
晴明再次把手放上去,口中低低地颂起咒语。
“就是刚才那位佛像雕刻师玄德师傅,我已经答应他明天去了。”
“哪儿的话,晴明,我太了解你啦。如果我拜托你别说出去,你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能不能帮个忙?希望这件事能在弄得满城风雨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解决掉。”
不就是身着淡紫色唐衣,刚与僧人一同离去的女子吗?
“可是,晴明,我这边也火燎眉毛,急着请你赶快动手。这可是个身份高贵的人啊。”
据说那怪事第一次出现,恰好是在一个月前。
博雅已经坐在晴明面前的蒲团上。
等到第四天,玄德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来找晴明商量个办法,对寺里却秘而不宣。
护国寺得到了那棵树龄已逾千年的古丝柏。
别尊法,是一种祈祷法,供奉的不是佛祖和菩萨,而是其他各种天神。
晴明话音未落,童子就大声叱问:“到底想怎样?”随着叱问,唰啦一声,童子的头发倒竖起来,怒目圆瞪,眼球扩大了一倍。唯有嘴唇依然保持着微红。
“博雅,它还活着。”
“嗯,我说过。”
魔鬼陡然僵住不动了。
晴明走过去,果然有个巨大的丝柏树墩,树墩旁边站着一个光身子的童子。
“什么事?”
晴明朝着扑向自己的魔鬼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面在空中比画,一面念念有词地颂着咒语。
“不不。没什么不能说的。让你知道也不碍事。这个人,就是菅原文时大人。”
“晴明,你不害怕吗?”
晴明虽然没说出口来,脸上却明明白白表露出这样的心情。
“这个嘛,此人,那个,名字嘛……”博雅吞吞吐吐起来,“所以,这件麻烦事还得拜托你,晴明。”
“小孩?”
“于是,就出现啦。”
“去吧。”
“怎么?想从这儿过吗?”童子问。
不论是去往哪个方向,只要一走近小丘顶上的大树墩,那个童子就会站在那里。
童子的嘴猛然张开,露出巨大的舌头和獠牙。
“那僧人名叫玄德。我跟你说过,他在护国寺做佛像雕刻师……”
“难道……”
博雅几度驻足观赏庭院,正待举步前行,忽然觉察到好像有人出现了。
“怪话?”
“要去的话,就只有今天夜里啦。明天还得去教王护国寺。但说不定今天夜里那边的事情也能一并办妥。”
“好吧。”
“晴明!”
“那僧人身为佛像雕刻师,居然只身一人走访阴阳师,这事可有点蹊跷,而且连侍从也没带一个。”
童子的声音显得很老成。
“来了,博雅?”
这个新的式神,博雅当然不知晴明究竟命名与否。目送二人远去,他刚收回视线,眼前又赫然立着一个女子。
这么一问,博雅抱起双臂,长叹一声。
千年古丝柏砍伐后要阴干两年,正好玄德要动工时,那千年古丝柏运来了。
“邪鬼又不见啦。”
一个月前,雕了邪鬼,接下去准备雕刻主体广目天王。就在这广目天王即将完成的时候,发生了怪事——
“害怕。”
“可是你说话的语气,倒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嘛。”
博雅手握长刀上前一看,果然见地上躺着木头雕的邪鬼。正好是被广目天王踏在脚底的模样,身体交叠成两段,俯趴在地上。
“不过,我可没法子立刻就替你办。”
“后来,那位舞姬带着孩子搬到上贺茂山里,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结个草庵住下来。”
似乎是听任野草疯长,仔细瞧去,却发现可供入药的药草居多。博雅不解其功用,但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花草对晴明而言,也许别具意味。
“怎么会砍掉的?”
“不能说出来吗?”
“能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可真不错呢。”晴明说。
“大致就是,菅原大人呢,曾经迷恋一位舞姬,生下了一个孩子。”
“有什么事?又遇上麻烦了吗?”
“既然如此,晴明,你……”博雅兴奋得口齿也不清楚了。
“那个大树墩呀。”
“什么咒语?”
是个月夜。然而小路在杂木林深处。一位家人右手持着火把照路。
仔细看去,果然是个孩子。而且——
“教王护国寺的呀。”
终于念毕咒语,晴明从树墩移开手。
“别急,我边走边告诉你。”
“你自己想怎么样?想让人过去呢,还是不想让人过去?”
“就在两个人快要到那儿的时候,怪事出现啦。”
“去。”
“有什么关系?”
“对了,晴明,有件事想问你。”
小路已经进入那棵据说树龄已逾千年的丝柏所在的杂木林。
玄德说,如果告诉寺里,佛像雕刻师的职位也许就会不保。
“听说种类非常之多,由于口传以及代代师承不同,方法上差异也很大。不可能全部了解,但我还算略知一二。”
博雅手中拿着照路的火把。晴明一副心旷神怡、如痴如醉的神情,行走在雾中。
“哦,你是说他呀……”
“就是他啊,晴明……”
小径早已深入杂木林。杂草在左右两侧蔓生,晴明和博雅的衣裾都湿透了。头上树叶飒飒作响。
如果说:“不想过去。”童子就会说:“那么就过去吧!”
童子看着晴明和博雅,薄薄的红唇向左右扯开,笑了。两片红唇间现出白森森的牙齿。
从底座到邪鬼、天王,每尊雕像都由一整块木头雕成。广目天王的右脚底与所踏邪鬼的后背是连为一体的。
“啊,博雅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声音低柔如诉,“晴明大人已经在那里恭候尊驾了。”
“这个嘛,倒也是……”
直到那天中午,邪鬼还好端端地踏在广目天王脚下。这一点,玄德一清二楚。
晴明开始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应该说是每当夜里有人经过时,那个怪童子肯定就会出现。”
晴明面露苦笑,给自己的空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好吧!干脆今天夜里把它弄完得了。”玄德喃喃自语。
可是,这个女子理应已经被魔鬼杀死了。莫非花精式神到下一个花期还会复生,可以作为新的式神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
“是的。消失了。”
“真有意思。”
晴明悠闲地竖起一只膝盖,不经意地将一只手搭在上面。
晴明悠然地自斟自酌。
恰好附近树木稀疏,蓝幽幽的月光从天空洒落下来。有个浑身仿佛被这如水的月光淋得透湿一般的人站在那里。
“不行。我可不打算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办。”
“没跟刚才那位佛像雕刻师喝酒吗?”
“晴明,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
“听说五年前打雷,树顶烧毁了,之后整棵树从烧掉的部分开始腐坏。如果从腐坏处折了的话就危险了,所以四年前砍掉了。”
“你是说丝柏?”
据说那童子一面踩着菅原大人,一面说道:“怎么样,被踩在脚下很疼是不是?就这么一辈子被踩在脚下可是更疼、更可怕呀!”
“什么?!”两位家人面呈怒色。
蒙蒙细雨,望去宛似雾霭一般。
博雅说着端起斟满的酒杯,二人也不分主客,便开怀痛饮起来。
“是五年前吧,曾经奉天皇诏令,密呈三条意见的那位?”
“怎么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道路不知不觉之间偏离贺茂川,开始向着上贺茂神社爬升。
“是啊。”
“哦,是哪儿的佛像雕刻师?”
“咒语原本是天竺发明的东西,但这段真言却是大和创造的。真言宗的佛像雕刻师在雕刻四大天王时,口中所念就是这段真言。”
四位天王脚下原本分别踏着一个邪鬼。广目天王脚下所踏的邪鬼,就在整座雕像还差几天就要完成的一个夜晚,忽然不见了。
“对啦。”
菅原大人原本打算要到那女子家里去,可是由于突患急病,不能出门了。两位家人便携着菅原大人手书的和歌,急急忙忙赶路去送信。
遮没了月亮的雾,此时已经散开了,幽蓝的月光从天上悄然洒落在晴明身上。
“你……”
“怎么啦?”
所以玄德开始雕刻新的佛像时,必定要洒水净身。倘若不是本尊而是别的天神,则要运用别尊法供养之后,再开始动手雕刻。
“嗯。”晴明瞥了一眼身旁的树墩,走近摸了摸边缘的木纹,“哦?”
“你是来捉弄我的啊!”
玄德不禁怀疑:莫非昨天夜里是做梦?
“可不是。此事只有求助于你才成。”
“为什么?”
头顶上,杂木树叶在风中唰啦作响。
“我可感到害怕。”说出来之后,博雅似乎更加害怕了,不禁拱肩缩背,“我其实是胆小鬼啊,晴明。”
“你白天说了一句怪话。”
来到可以依稀看见小路右侧那个大树墩的地方,走在前头的男子忽然停住脚步。后面的男子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好久不见啦,晴明。”
“嗯。其他部分几乎彻底腐坏了,这部分虽然很虚弱,但还是活的。看样子下面有非常强壮的树根。”
“晴明大人,您知不知道别尊法这回事?”
“原来如此。”
“穿过上贺茂神社旁边,稍稍走一段小路就是那座草庵。怪事就是在通往草庵的小路上出现的。怎么样?这可正是你晴明的专长,该你出马了吧?”
“那么,这位菅原大人出什么事了?”
反正明天就要完工了,今晚再加一把劲,雕像大概就可以完成。玄德下了决心。
玄德最先雕刻南方增长天王,花费了半年时间才完成。其次是东方护国天王,再次是北方多闻天王。每雕一尊都需要费时半年。最后雕刻西方广目天王。
马上就要将这流水声甩在身后,朝着上贺茂神社爬去了。
“咒语呀。”
童子已经不再装作小孩的模样了。身躯虽然还是很小,却俨然是魔鬼的样子。每当张口说话,口中就会熊熊喷吐出绿焰。
“嗯。”
穿过郁郁苍苍的千年古树林,便沿小径钻进稀疏的杂木林中。途中有个低矮的小丘,大致在丘顶附近,有个大大的丝柏树墩。
“千年之后,这里应该还会耸立起一棵参天大树吧。”
上贺茂神社,正式名称是“贺茂别雷神社”,奉祀的是别雷神。因为是自然神,神社内不安置神体。
樱树叶、梅树叶,还有猫眼草及多罗树、枫树的新绿,被雨水濡湿后,发出暗淡的光。
晴明停下脚步。博雅站在晴明身侧,向前望去。朦胧月色下,隐约可见前面立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大概有吧。”
“是四年前砍掉的?”
“天啊,他光着身子……”走上前的男子低声道。
一个是僧人,剃发,身着法衣。另一个是女子,身着淡紫色唐衣。
“呵呵。那你照我说的办吗?”
醒过神来一看,童子早已无影无踪,两人的后背上倒是各压着一根枯树枝。
“他是一位佛像雕刻师。”
“不照办。”
“晴明,帮帮忙吧。我曾跟菅原大人学过书法和汉诗,承他真情相待。今后菅原大人晚上可就没法去跟相好幽会了。”
“什么?”
“嗯。要说麻烦倒也挺麻烦,不过,遇上麻烦的不是我。”
水无月,即阴历六月。
“不见了?”晴明问玄德。
“这是庚申咒文呀。”
“那里嘴快的和尚多得出奇。要是找了他们,转眼之间,谁都会知道菅原大人被枯树枝压倒在地,整夜呻吟直到天明的故事了。”
“好难受啊!”
“文时大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菅原道真大人的孙子吗?”
路人走近来,童子便问他们是否想过去。如果回答说想过,童子便说不让过;假如强行要通过,便会被踏倒在地。
女子把博雅引到可以一览无余地眺望庭院的房间。屋内早已预备好酒菜。一只瓶子装满酒,用火略加烘焙的鱼干也放在盘子里了。
后面的男子走上前定睛望去,果然,前方黑暗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喂!”
“啊呀,怎么办好呢?”晴明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一天他依旧照常工作。到了黄昏时分,虽然已干完活,但昨天夜里的事还是莫名地放心不下。
“没有,对方是僧人嘛。话又说回来,博雅啊,遇上麻烦的到底是谁?”
“我也未必不是个嘴快的呀。”
“啊!就是那个吧。”
这次到第二天,甚至到了第三天,邪鬼也没有回来。
“你每次来这里,不也是只身一人吗?”
“没说过!”
“嗯。”博雅点点头。
如今那鬼却陡然消失了,不像是有人用凿子凿去的样子。
这时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童子不是寻常的孩子。
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梅雨季节还未结束,天空中下着那种细细的、冷冷的雨。
“哪里啊,晴明,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那时他刚过不惑之年,也就四十二三岁的样子。”
见菅原大人总也不来,那舞姬出身的女子觉得奇怪,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去寻找,结果发现菅原大人和随从后背上压着枯树枝,正在小丘顶上呻吟不已。
“那可太好了。”
“尽管是胆小鬼,可还有另外一个自我,不肯宽恕这个胆小的自我。我觉得那个自我总是把我朝着恐怖的地方驱赶。这很难表达清楚,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为武士吧。”
“到雕刻广目天王时,我疏忽了这个环节……”
博雅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含着雨滴,变得沉甸甸。他没带雨具,也没带侍从,便出门而来。
聆听着左侧贺茂川的潺潺水声,晴明和博雅行走在濡湿的草地上。
两年前,玄德开始动手雕刻四大天王像。
“什么样的人?”
然而次日早晨,走进雕刻间一瞧,邪鬼这不就在广目天王的脚下吗?
博雅声音极响地吞了一口口水。
二人挣扎呻吟了整整一夜,不知不觉到了清晨。
“晴明,我刚才在外面遇见了一位僧人。”
小解后,点燃一盏灯,走进了雕刻间,却发现邪鬼不见了。
“哦?”
“什么时候?”
“还活着?”
“刚才那是什么?”
“那可是树龄一千数百年的丝柏,精气自然不同凡响。而且是技艺超群的佛像雕刻师精心雕出的邪鬼,再加上是比脚踏其身的天王先完成的。总而言之,等一下就会水落石出。你瞧,那边不就要到了吗?”
“哦。”
“我们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吧。”
“因为邪鬼不见了,说起来责任也许在我身上。”
“就不能去找比叡山的僧人帮帮忙吗?”
“啊呀,这可该怎么办呢?”
小孩年龄大约九岁或十岁吧,留着童子头。虽是夜间,也可以看出他的嘴角红红的,微微带着笑意。
所谓式神,就是阴阳师使唤的精灵、妖异之气以及鬼魂之类。它们通通被呼以这个名字。
“我们开始雕刻佛像时,不管它是什么佛像,心中所思所想的就只有那尊佛像。不妨说,在整个雕刻过程中,那佛像就是我们佛像雕刻师的本尊正佛。”
果然是式神。那这个女子无声无息地飘然而至,气韵又仿佛被雨水濡湿的花草一般朦胧,也就可以理解了。
菅原文时是当时深受天皇宠信的学林士人。既是汉诗人,又是学者。历任内史、弁官、式部大辅、文章博士,最终升至从三位。
“不行。不许你们过。”
蜜虫——
“想过去,还是不想过去?”童子再次问道。
“什么怎么样?”
“嗯。”
因为晴明放过手的树墩边缘处,一个小得眼睛几乎看不出的绿色嫩芽扬起头来。
博雅尽管是武士,他的身份却非常高贵。醍醐天皇的第一皇子克明亲王便是他的父亲。
结果发现,一直到早晨都是在绕着小丘顶上的大树墩打转。
博雅说着,缩了缩脖子。
那天夜里,菅原文时的两位家人走在那条小路上。
“想过去吗?”童子用穿透力很强的、细细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