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出写信人的真挚和善良,但是在这诚恳的话语中所饱含的残忍无情又是多么让人心悸。
勋爵大人:
我并不是想在大人您最艰难的时候再让您徒增困扰,我非常怜悯您遭遇厄运的情况;我更不想让您在离开人世的时候仍旧带着虚假的平静以及错误的思想,只有让您惊醒才能让您获得永久的幸福。
蒂乐生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一直致力于怎样安静地活着,在埃德蒙顿,他买了一处房产,这座位于乡间的优雅住所在后来的文学史上也留下了印记。他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这里,如果去伦敦的话那肯定是为了去林肯法学院讲课。查理二世在1685年去世,詹姆士二世当政。蒂乐生在1687年中风,但很快康复了,后来他又去了汤布里奇温泉进行疗养,也正是在那里结识了安妮公主——詹姆士二世的小女儿。当时,安妮公主正和她的丈夫丹麦王子乔治在这里度假。1688年9月,蒂乐生与她的交谈非常频繁,并经常为她布道。奥兰治亲王在两个月后登陆英国。在这里我想要说的是,蒂乐生就此取得了安妮公主的信任,使得这段历史也有他一个位置。最后,安妮公主答应奥兰治亲王在他妻子死后会保留他继承王位的权力,这一切都是蒂乐生将她说服的结果。在这之前,由于安妮公主的王位继承权被剥夺,所以对威廉的要求一直拒绝。
在林肯法学院的广场上,罗素接受处决,围观的人很多,但是没人发出任何声音。在有的人心中,罗素就是一名以身殉道的烈士,便把他的血涂在自己的手帕上。蒂乐生陪着罗素一直走到绞架旁,在行刑的时候蒂乐生念出祈祷词:“对上帝和国王应尽的职责是我们幸存下来的人都应该清楚的,愿我们都能明白。”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让大人您明白自己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的;想让您对过去的无知有一个重新的认识,好静思己过、专心悔改;一旦您能真正做到正视己过、改过自新,那您一定会得到上帝的宽恕,而且还能让新教避免丑闻带来的麻烦。
韦斯特宣称,某一天约克公爵会陪同国王从纽马克特返回伦敦,路上他们就会遭到刺杀,去那里看赛马是他们经常做的事。麦酒屋农庄就是他们选的暗杀地点,这个农庄是朗伯德(计划阴谋者之一)的财产。这个地点也是他选取的,因为这里有一条皇家车队的必经之路。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夹在一个高岗的中间,让车队人马束手就擒那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是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毁了整个纽马克特城,连同阴谋一同烧毁了,因为国王和他的兄弟提前一周就离开了。这个编造出来的故事恰好因为这个巧合而将整体的真实性变得圆满。韦斯特将所有的共犯都指控了出来,有埃赛克斯伯爵、蒙茅斯、阿尔戈农·西德尼、罗素勋爵以及埃斯克里特的霍华德勋爵。这些被指控出来的人除了蒙茅斯以外,全都锒铛入狱。罗素勋爵是贝德福德勋爵的儿子及继承人,同时也是国家党(后来的辉格党)的最高领导人。虽然他有机会叛逃出国,但是他依旧选择留下来面对指控。他被囚禁于伦敦塔中,后以叛国罪论处。不过,霍华德勋爵的作为相当让人不齿,实在有损贵族的名声:他竟躲藏在一支烟囱中,搜查了很久才查到,而且一经逮捕便涕泗横流。为了保全性命,他立即把同案犯给出卖了,并且宣称去年有人蓄谋造反。这确有其事,德莱顿笔下的亚西多弗是一位足智多谋、高瞻远瞩且无所畏惧的人,然而却蒙受了牢狱之灾,因涉及叛国罪而接受审判,最后获保释,为了自保他最终躲藏了起来。在他瓦平的住所里曾经开过一次会议,其中埃赛克斯伯爵、蒙茅斯公爵、罗素勋爵还有一些其他地位稍逊的人士参加了会议,有关起义造反的事情曾经提交过日程,但是后来由于种种情况没再提及;沙夫茨伯一直垂头丧气、惴惴不安,而且身体也是江河日下,后来逃到了荷兰,用长老会教士的身份隐藏自己,最后在忧郁中撒手人寰。接受审判的时候,拉姆齐发誓宣称那些蓄谋叛国的人就在他们特别信赖的那家酒商的家中密谋,这个酒商就是谢泼德,当时罗素等人都在场,那时候有人提议说应该先抓住国王的侍卫,但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总结出这个提议的最终目的——杀死国王。对于这一推断,谢泼德给出肯定。罗素勋爵虽然也承认确实去过谢泼德家,但只是应蒙茅斯公爵的提议去那里品尝雪利酒,其间也确实听到过一些极为放肆的言论,但是他并没有参与,而是没多久就离开了。蒙茅斯公爵约罗素公爵去家里只是为了品尝美酒,这如何能让陪审团相信?由于埃赛克斯勋爵在被捕后情绪非常低落,审判开始当天就自杀了,所以罗素是非常不幸的。很显然,这很容易被人认为是畏罪自杀,被告人的辩护律师也因此处在了非常被动的位置。揭发告密的人在供词上的准备十分严密,没有丝毫破绽,而懦弱的合谋者——霍华德的告发更使得所有人的罪行基本成立,因此陪审团便宣布所有被告均构成叛国罪,并当庭判处罗素死刑。
随后,宫廷中有人对蒂乐生和伯内特为罗素举行宗教仪式提出了强烈反对。面对这样的压力,哈利法克斯也不得不做出响应,把蒂乐生给罗素的信交给了国王。因此国王立即把他召到内阁会议,对其进行了严格审查。最后国王被他成功说服,相信他和伯内特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过错。对此,约克公爵还想继续纠缠,但是国王制止了他:“教区长的话听起来很诚实,非常值得信任,就没有必要再逼问他了。”但是这两位神职人员仍旧遭到了公众的质疑和围攻,指责他们挑唆罗素为了保命违背自己的良心和信念。最后伯内特逃到了荷兰避难,后来,奥兰治的威廉亲王于托贝即位,詹姆士二世逃出英国很久之后蒂乐生的传记作家才这样写道:“当时,蒂乐生和伯内特很可能都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仔细考虑,更没有专注、仔细地去想,他们的行为也受到了当时政府行为的影响。”当时的个例受到了大环境的改变。威廉和玛丽执政的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抛弃这样的理念,“唯一维护宗教信仰的方法就是拥有耐心和信念,基督教中福音所提倡的方法并不是奋起反抗,而是去忍受迫害”。
您最忠诚的奴仆,最遭受苦难折磨的仆人
罗素虽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才能,但是他刚烈的骨气却着实令人震惊。有一幅罗素年轻时候的画像,现存于大英国家美术馆中,画师的名字已经无可考证。画中的他头戴长假发,以蕾丝装饰在胸前点缀。他长着高挺的鼻梁,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略微有些双下巴,是个非常浪漫的长相。这幅画像与彼得·莱利爵士所画的那幅(现保存于沃本)完全不同,真不知道是哪位权威的鉴定家将之鉴定为罗素的画像的。沃本的那幅年纪要大很多,圆胖的脸上五官一般,嘴角带着一丝傻笑,眼神虚假不可捉摸。罗素的道德勇气举世难寻,甚至可以和古罗马历史中的一些英雄人物相媲美,但是这样的画中形象很难让人把它与那位以身殉道的刚烈形象相重叠。
于是,营救罗素的行动便开始了,贝德福勒勋爵先后拿出五万和十万英镑试图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但是请求均遭到拒绝。罗素知道自己保命已经全无希望,但是妻子的泪水打动了他,他也不想让深爱的妻子认为自己是个无所作为的人,于是便同意上书国王和约克公爵,做出出国定居的选择,不再沾染英格兰的一切事务。罗素勋爵的夫人是南安普敦伯爵的女儿,之前是沃恩勋爵的遗孀,后来嫁给罗素。她有着非常高的道德标准,而且非常聪明、高雅,是难得一见的负责任的贤妻良母,这在英格兰的历史上并不少见。她的高贵气质完全源于她的个性魅力,跟她的出身无关,可以说她是一个真正高贵的女士。当时,王廷极其腐败,贿赂之风肆意蔓延,贞洁的女性在人们眼中往往是荒谬可笑的,但是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圣洁,深受人们的爱戴和仰慕。罗素的请愿失败了,这非常让人惋惜。因为罗素曾经是“驱逐法案”——一部以阻止身为天主教的公爵在其哥哥死后继承王位为目的的法案——的大力支持者,所以国王和约克公爵对罗素的敌意仍然不减。
第三点,与新教教派所宣布的观点相比,大人您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而在您的观点中,虽然有些观点在道理上站得住脚,但是大部分都是相互矛盾的,所以才会受到新教教众的普遍抨击。大人您不妨思考一下,您的这些观点与新教信仰中的荒谬观点是多么相像啊!但同时又与新教的基本教条完全相悖。
1683年,后人皆知的“麦酒屋阴谋”爆发,极大地影响了蒂乐生之后的生活。有一位名叫奇林的人,是再洗礼派的教徒,同时还是一名油盐商,但是生意却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他打算改行去做见证人(这些都是伯内特所言)。当时在法院就职的是达特茅斯爵爷,奇林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自己掌握了一个阴谋——一个刺杀约克公爵和国王的阴谋。于是达特茅斯爵爷便给他指明去找大臣利奥莱恩·詹金斯(这是一位狂热的保皇党成员),很快,利奥莱恩便向所有内阁成员通报了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泄露之后,被奇林提到的韦斯特和拉姆齐都遭到了牵连。根据伯内特的考察验证,韦斯特和拉姆齐曾经都在议会军中服役,对于他们头脑中的绝妙计划到处宣扬,不过他们自己也明白自己口风不严,知道他们计划的人太多,总有一天会被告发的,于是他们二人便统一了一个故事,将口供对好,以备不时之需。甚至他们连自首都计划好了,坦白地承认一切不但可以保命,兴许还能当个卧底,“誓与苏格兰四处飘荡的魔鬼的使者战斗到底”。
今天早晨看见您领取圣餐的样子非常虔诚而从容,这让在下惊喜万分。但是,没有充分的理由不管再怎么心境平和也是没有用的。这就像脱口而出的话一样,由于没有足够的时间斟酌,说出的话往往都是一些没用的话,这也是我选择写信给您的原因。对于大人您的处境,在下深感同情,但是在下是本着人与人之间最博大的善意给您阐述一下几种反抗权威的观点。一旦我们的宗教信仰和权利遭到了干涉——如同您所面临的这场官司——那一定是大人您曾经信奉的那个宗教发生了改变,对此我深感抱歉,但是神学家伯内特做出这样的理解是非常让人信服的。
勋爵大人,我为您诚心祈祷,希望您相信我的同情和诚意,它们都是这世上最真挚的感情。
约翰·蒂乐生
下面我引用一下伯内特的文字向大家讲述一下罗素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临刑前,他从蒂乐生手中接过圣餐,满怀虔诚;我对他念诵了两小段很短的经文,他听得非常动情;然后我们相互看着,不能言语,一直到黄昏降临。虽然他始终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但是也开始因为几个朋友的背弃而失望、伤心,同时也为年幼的孩子们感到心痛和难过。罗素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但是与夫人话别的时候却是相顾无言,一副视若等闲的样子。夫人离去之后,他坦言自己的死亡之苦已经过了,剩下的只有对她的爱和尊敬,只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达,她是从各个方面都配得上他的。在即将两世分隔的时候,她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并没有再给他增添负面的情绪。午夜的时候,他走进屋子,我则一整夜都在屋子外面熟睡,直到凌晨四点。他起床后很快便打理利索,却不肯多抽出一小会儿用在刮胡子上,因为今天他对自己的外表已经不在乎了。”
罗素被定罪以后,曾派人去找当时担任坎特伯雷教区长的蒂乐生以及伯内特。他们是老相识了,在庭审的时候蒂乐生还曾为其出庭做证。这两位牧师试图说服罗素发表一份“造反违法”的声明来取悦国王,或许他能因此得到宽恕。伯内特认为罗素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于是便让蒂乐生去找哈利法克斯勋爵,先让他熟悉一下这份声明,然后再进献给国王。哈利法克斯按照蒂乐生的说法一一照做,最后他向蒂乐生道贺说,这次是所有努力中最奏效的一次,国王似乎已经被这声明打动了。蒂乐生第二天去拜访罗素,告诉他这个问题已经在讨论之中,兴许有转机出现,并明言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但是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罗素却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罗素依旧坚持认为国王是应该受法律限制的,臣民们会在国王想要脱离这些限制的时候发起自我保护,使君权再次受到限制。”蒂乐生为此难受至极,即便在罗素临刑的前一天,他仍在试图让罗素的想法有所改变。但是想到罗素可能会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不一定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于是他决定写一封信交给他,让他必须读一下,然后认真考虑考虑。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临刑前一天,蒂乐生在监狱看守的带领下见到了罗素勋爵,那时勋爵正和夫人单独在一起。蒂乐生把信递给了他。罗素接过信,回到屋中读完,然后出来把信还给了他。“罗素说他已经把信读完,自己也想被蒂乐生信中的观点说服,可惜没成功;现在他已经不想谈论政治这些让人烦心的事了;但是,既然自己犯了错,他也甘愿聆听蒂乐生的教诲,只希望上帝能原谅他吧!”在离开的时候,蒂乐生把罗素还给他的信转交给了哈利法克斯勋爵,这也就证明了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
第一点,不得反抗权威是基督教信仰中确实明确提出的。
第二点,您也曾说过我们现在的信仰和早期基督教的信仰有一定出入,我们现在的宗教信仰是由法律确定的,然而这个确定我们宗教信仰的法律条文也明确指出:“以任何借口进行武装反抗的行为都属于违法的行为。”其中,统领民兵的权力只有国王一个人拥有也是一条法律的明文规定。这就使得过往的臣民像是被缚了双手一样,或许在《圣经》的基本准则和自然法则中都有着对自由的大加倡导,但是我却并不认同,因为人类社会以及政府的和平不可能通过这些准则得到牢靠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