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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安魂曲 作者:阿尔贝·加缪 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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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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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看了看南茜。

南茜不是入地狱。肯定别处有个地方,您的孩子到了那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连我这双手也想不起来了。

塔布斯先生下。

南茜妓女和窃贼的兄弟,杀人犯的朋友,就是与他们同时处死的人。我不完全明白他所说的话,但是我爱他,因为他被杀了。

塔布斯先生这么说,您爱唱歌?

坦普尔跟你一起。对,为什么不行啊!

戈旺您把我叫来干什么?

南茜随塔布斯先生走向左侧的门。

史蒂文斯对,按照您对我的要求做的。

史蒂文斯南茜也许能帮助您。

史蒂文斯不,等戈旺·史蒂文斯先生来了再说。您交代了吗?

史蒂文斯他唱歌吗?

史蒂文斯不必。您先告诉我女囚犯怎么样。

监狱二楼公用室。左侧的门镶有粗铁杆,通档案保管室。只有一扇窗户,开在临街的背景墙壁上,也安了粗铁条。晴朗的一天上午过半。

戈旺(他注视史蒂文斯,突然换上一副哀求的神态。他摇了摇头,现在不看对方,说话声调低沉)如果我是最卑劣的人,那么一切都有救了。不对,我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猛然转过身去)噢!我也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了!

南茜我不知道。

坦普尔是应当捎个信儿,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去那里,不会讲了。他们将你绞死,可是去了又怎么样,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要绞死你。你为什么没有讲?

史蒂文斯她没有对您说,她等我们来看她吗?

他递给戈旺一个包。

塔布斯先生您别客气,这是非常自然的。无论谁,哪怕是勒死人的女黑人凶犯,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气味。

她朝门口走去。

史蒂文斯我本来还想请您等她,在她跟南茜说话的时候,留在她身边。

南茜跟随看守下。幕后传来关铁门的咣当声、钥匙拧锁眼的声响。继而,看守重又出现,他用钥匙开门,然后等待。

史蒂文斯不,但是这对我有帮助。

坦普尔(停了一下)回家?跟谁呀?

史蒂文斯她没有对您说过可能赦免她吗?

——幕落——

塔布斯先生对,甚至捷夫也算上。然而,他给我们制造了多大麻烦,您还记得吗?

史蒂文斯我相信。

史蒂文斯无论谁?

塔布斯先生可是,那位年轻的先生,他却疑神疑鬼。这看得出来。请注意,他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喏,我有个叔叔,他妻子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嘿!车祸之后,他对什么都怀疑起来。例如他收到一封信,拿在手中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不拆开,然后放到桌子上,再围着打转,接着坐下,皱着眉头面对着来信:“又有什么事儿啦?”他反复叨咕。总之,他变得多疑了。后来病倒了,还不肯吃药,始终是怀疑心理在作祟。结果他死了。请相信我,律师先生,多几分信赖,对生活总归有帮助。

史蒂文斯您这里只关着黑人吗?

坦普尔正欲说话,但是被史蒂文斯打断了。

塔布斯先生好,律师先生,归根结底,宪法上说我们都是自由的。不过应当相信,他们全需要人帮助。晚上他们不停地唱歌,这简直不是一座监狱,而成了歌剧课堂。况且,全是男中音,有点单调。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我一样,律师先生,我喜欢男低音。我应当请求郡长逮捕一名男低音,这样音部就全了。您也一样,律师先生,您是男中音。

史蒂文斯对。

南茜谢谢,史蒂文斯先生。您这么说,是因为您想,这会使我更容易过明天那一关。其实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明天,尽管明天我会害怕。我说这话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兄弟会救我的。

有人敲门,史蒂文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去开门。坦普尔进来。

史蒂文斯您怀孕的时候,孩子的父亲踢您肚子了吗?

坦普尔我不愿意做他的仆人,我不愿意为那个主人效劳:他非得让你死,就因为八年前我决定和波佩伊出走。

史蒂文斯帮助宽恕别人和宽恕您自己。

塔布斯先生哎呀!您在长椅上坐一坐吧!我去给您端杯水来。

戈旺真的吗?帮助什么?

南茜从背景的门进来,塔布斯先生跟在后面。南茜进门走了两步就站住了。她仍然穿着在头一幕时的衣裙。

他从左侧门下。

史蒂文斯不记得了。

坦普尔(已经镇定下来)我好多了。

史蒂文斯现在呢?

史蒂文斯您说得对,南茜,您是应当信赖。

他拉着朝他们打开的门,等待着。坦普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史蒂文斯碰了一下她的胳臂,她才要移动,可是身子却微微摇晃,非常轻微,马上又挺住了。事情发生得极快,看守来不及走过去扶住她。

只听铁锁的沉重声响,右侧的门开启,朝后面,即朝外拉开。史蒂文斯进来,监狱看守跟进来。史蒂文斯的衣着与第四场景完全一样。看守只穿着衬衣,没有打领带。他拿着一大串钥匙,穿在一个大铁环上,贴着他的腿,就好像一个农夫拎着灯笼。他一进来便随手关上门。

戈旺(看着小包)这是什么?

南茜对,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只需要相信。(他们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她)仅仅需要相信。现在我知道了,知道州长对你们说了什么。我很高兴。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接受了,在法庭上,在法官面前就已经接受了。甚至还要往前推:那天晚上,在育婴室里,举起手之前……

塔布斯先生不唱,就是这个人不唱歌。结束了。他安静下来,不打扰别人了。要知道,监狱里关的犯人,我更喜欢黑人;白人就没有满意的时候,总是找碴儿指责,总爱批评。黑人则不然,进来一两天,他们就安顿下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

戈旺那人是谁?

坦普尔(痛心疾首)住口!

南茜您出走,是因为您同我一样,喜爱邪恶的东西,当时我们就是这样。这个主人不能阻止我们追求邪恶。不过,为了纠正偏差,他发明了痛苦:痛苦是可怜的人世的真正光明,我信赖他。

坦普尔换了谁都忍不住要看的,这我知道。现在我看清楚了,我睁开了眼睛。

传来戈旺的声音。

史蒂文斯现在您就能拿出表现来。您倒是可以忘掉上流社会,只需做人就行了。

南茜是的,但是昨天晚上,您毕竟还是回来了。我知道昨天夜里,你们在什么地方了,您和他……(她指着史蒂文斯)你们两个人,去见市长了!他说什么啦?

史蒂文斯信一眼不看就烧掉。

塔布斯先生他不再想念了。他终日手抓栏杆,但并不向外张望,而是注视墙壁,双手在栏杆中间有时换换地方。

史蒂文斯去看看巴奇吧,把信烧毁。然后,您大概还会回来。戈旺犹豫着,想要出去,牢门又锁上了。他敲门。只听哗啦哗啦的钥匙声,塔布斯先生打开门。

史蒂文斯(厌烦地)我希望您还是去接一接史蒂文斯太太。

戈旺跟我呀,巴奇等着我们呢。

塔布斯先生万分抱歉,可是……(戈旺推开他,出去了。对史蒂文斯)真冲啊,年轻的先生。我锁上门是习惯,不是信不过,请相信,律师先生。

有人敲门。戈旺进来。

塔布斯先生早安,史蒂文斯太太。您到这儿就跟到家一样。总之,我是说,欢迎您光临。让塔布斯太太给您端一杯咖啡来,您说好吗?

南茜也许有很多事儿,他都干得出来。然而,他就是强迫自己,也不可能看他妻子写给另一个男人的信。他把信烧了。

他解除我们死的痛苦。

南茜对。

坦普尔有个地方,对呀,有个地方,你到那里也能重又找见你的孩子。就是你向我提过的,你在身上怀了半年的孩子。而当你去作乐,我也说不清去做什么。那男人踢你,踢到你肚子上,孩子就失去了。你说呀,难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的孩子能宽恕我们吗?难道这世上有个什么地方,人在那儿就不再痛苦,也不再死亡了?

塔布斯先生非常老实,律师先生,非常老实:“是,先生。”“不,先生。”谁会相信这个黑鬼,这个可恶的下流货杀害了……

史蒂文斯她在准备?

她笨拙地俯身跪下。

南茜他没有看就烧掉了。

史蒂文斯行了。非常好。别了,南茜,我尽了力了。

塔布斯先生赦免?哪个州长也不敢赦免一个杀害儿童的凶手。我们的同胞热爱正义:他们准会放火烧掉监狱。再说,除了昨天晚上,这一周每天晚上您都见到她了。她若是有什么话要讲,那也是讲给律师,而不是讲给看守。(他奇怪地注视史蒂文斯)前天晚上您同她一起唱歌来着,律师先生,有没有这事儿?

史蒂文斯时间不会长。

南茜怎么没打。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无论谁都可能是。

坦普尔我们的兄弟?

戈旺坦普尔!

戈旺好了,坦普尔,应当回家了。

戈旺看信!(他笑起来,是一种冷笑)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当然不能看这种信了,哪怕是想了解他妻子的文学天赋。不过,我是个上流社会的人吗?

塔布斯先生对。在铁栏杆之间。他们整个人,根本看不见,只能看见他们的黑手:他们的手倒不是拍打或者摇动,而是像这样,仅仅放在栏杆中间。晚上我从市里回来,就瞧瞧他们的窗户,数一数手,也就放心了:他们全在。

塔布斯先生好了,律师先生,你们不必着急。

戈旺看样子您也懂得怎么才算宽恕!毫无疑问,您是第一流的。

坦普尔(对史蒂文斯)请求我宽恕?怎么能这样讲呢?您说呢?怎么能这样?

史蒂文斯这样真的更好吗?南茜?

戈旺您知道吗,您?

史蒂文斯这对您有什么关系!信您拿到手了,希望您知道怎么处理。

塔布斯先生好,我去等候史蒂文斯太太。早安,先生。

史蒂文斯(口气激烈地)您在州长那里听到并且看见您妻子之后,什么是痛苦,如果还没有起码的了解,那么您就是最卑劣的人了。

史蒂文斯首先就是要给您这个。

坦普尔谢谢,塔布斯先生。我们能马上见见南茜吗?

史蒂文斯有这事儿。

史蒂文斯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臂。

坦普尔也许他能帮助你对待死。可是,他如何帮助我活下去呢?我知道做什么,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那同一天晚上,我也在育婴室里找到了。可是怎么做呢?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死容易,然而我应当活下去。怎么活下去呢?

坦普尔他会看完后烧掉的。

坦普尔我本人,再也不可能做什么了,永远也不会了!我独自决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加利福尼亚回来,可是太迟了。

只听脚步声渐近,大家都停下不动了。又响起钥匙开锁的声响。塔布斯先生进来了。

塔布斯先生交代了。塔布斯太太给他带路。再说,我也可以在档案保管室里等他。

史蒂文斯他们都老实待着吗?

史蒂文斯够了,坦普尔。她在这种地方,恰恰值得您听她讲。

戈旺我走了,盖文。我请你们所有的人原谅。

南茜要信赖。

她脚步坚定地走向牢门。看守在观察她。

史蒂文斯这是信,有人请我转交给您。

坦普尔(愕然失态)您把信给他啦。为什么?有什么用,不是又添乱吗?

坦普尔(冲上前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洗净晾干我们的伤口,

塔布斯先生就这样,律师先生!今天晚上,她要走很长的路,而且难行!我可不喜欢陪伴她。

南茜您不是一个人。(她停了停,目视前方。继而,声音低沉地唱起来)

南茜为了让他烧掉。

史蒂文斯他们的手?

戈旺看样子您懂得怎么才算做人!可贺、可贺呀。我呢,老实说,我在这个问题上欠了债。(他朝牢门走去)我走了。我不愿意碰见坦普尔。

塔布斯先生就这儿,我去叫女囚犯。

坦普尔你要去那里。等你死了,他们就宽恕你了!等你死了,他们就宽恕你了!等你入了地狱,他们就宽恕你了!

监狱内部。3月12日上午10点30分。

坦普尔(她朝南茜走去,用手触碰她一下,又住了手)南茜!你到了这儿,而我,你瞧,我从市里来。你关在这儿,而我,却可以随便在街上行走。

坦普尔信赖谁?瞧瞧他们怎么对待我们,对待你和我。如果你想说我必须在某个人面前卑躬屈膝,那么我要在你面前,仅仅在你面前这样做。

塔布斯先生您有把握吗?

塔布斯先生下。南茜漠然地看着两位探监者。

南茜对,史蒂文斯先生。不过,在这方面,我也会得到宽恕的。

坦普尔(站起来,失态)他从未救过任何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们要把你带走,他们要折磨你,而你却忘了他们。

坦普尔和史蒂文斯都站住不动了。戈旺上。他径直走向坦普尔,冲到面前又猛然站住,略一犹豫,便轻声说道:

坦普尔上帝呀!市长!不对!是州长本人——杰克逊!当然了,你一发觉盖文先生昨天晚上没有来这儿,立刻就猜出来了,对不对?其实,你不可能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儿,就是州长对我们说了什么,你还是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们,州长、盖文先生和我,我们几乎没有谈你。我们要去拜见他的理由,并不是要恳求他,或者申辩,而是因为,这似乎是我的权利、我的义务、我的特权……不要看我!

南茜您起来,没有女主人给女仆人下跪的。再说,另外还有一个主人,而您则是仆人。

塔布斯先生真糟糕!不管怎样,他们说您:“他是个好白人。他唱歌。”看来,坏白人从来不唱歌。他们有自己的看法,对不对,律师先生?不用说,他们感激您是有原因的。归根结底,您不仅为一个女黑人辩护,而且还不顾您家族的反对为她辩护,碰巧这个善良的女黑人是杀害您侄孙女的凶手。这种情况极少见,而我……

南茜我住口。我会同我们的兄弟妥善处理的。

塔布斯先生哦,当然……可怜的太太……

南茜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顾一切,还抱有希望吧。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吧?可是,为什么会为我发生奇迹呢?对,我抱有希望!这是最难摧毁的,人总不免产生希望。这是可怜的罪人所能放弃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是可怜的罪人还拥有的全部东西。至少他抓住不放,他抓住不放。然而现在看来,并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希望了。这样更好,这样非常好……

南茜必须如此。(对史蒂文斯)信您给戈旺先生了吗?

南茜我没忘他们。要知道,甚至一个女凶手,也能得到宽恕。有一个地方就是这样,我敢肯定,我要去那里。

史蒂文斯没有打你吗?

史蒂文斯挨着门口站住。看守则锁上牢门。

塔布斯先生差不多。况且,您从外面就能看见他们的手。

戈旺肯定不成。我既不想见她,也不想见南茜。

塔布斯先生准备服刑。明天早晨,这需要思考,需要履行这样一个小小的手续。证据嘛,她要求给她派来一位教士。

坦普尔(她的脚步更加稳了,她朝看守和牢门走去)请原谅。

坦普尔(朝前走)无论谁,能救我,能帮助我;无论谁,能让我不再孤独,在这不幸的大地上,怀着这颗空虚的心,这颗不道德的心,能让我合上眼睛,能让我最终合上眼睛……

塔布斯先生行了吗,律师先生?

塔布斯先生就是制造了大麻烦。他妻子死了,刚结婚才半个月。他埋葬了妻子。开头,他试着夜晚在野外行走,走累了好能睡着觉,可是根本不顶事。于是,他又试图喝得酩酊大醉好睡觉,还是一点儿事也不顶。于是,他又试图打架斗殴。后来,在赌博掷骰子时,用刮胡刀割了一个白人的喉咙。就这样,他能睡着觉了。反正在一段时间内!治安警官找见他时,他正睡觉,睡在他为结婚、过日子和安度晚年而租的房子的阳台上。不幸的是,治安警官把他叫醒,带到这里。这一下子就闹翻了天,警官、我以及五名黑人囚犯不得不一齐动手,才将他掀翻在地,上了锁链脚镣,才把他制住。他躺在地上,旁边有六个壮小伙子小心看守,生怕他起来。您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念,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念。”

南茜他如果看了信,就会走了,永远离开您了。事情就是这样,有些话看了是忘不掉的。不过,他立刻就烧掉了。他再也不会离开您了,既不会离开您,也不会离开巴奇,除非您本人走了。

坦普尔你说谎。就在我们来的这座监狱里,你怎么还能说谎呢?

南茜我没有看您。况且,一切都很好。我知道州长是怎么回答的。昨天晚上,我就能告诉您他会如何回答,让您避免这趟旅行。我一得知您回到家中,一知道您和他……(她又指了指史蒂文斯,同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手收回放到胸前,就好像还穿着围裙似的)我就应该给您捎个信儿。是的,我本应该让您避免这趟旅行,避免这次旅途之劳。但是我没有这样做。不过,一切都非常好……

塔布斯先生当然了,她见到您一定很高兴。我猜想她渴望求您宽恕。她必须感到自己在情理上说得过去了,为了明天。

他是河流是石头,

塔布斯先生没有。在我看来,她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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