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你在这里用最大功力朝所有方向使用能力的话会怎样?”
“虽然不知道你抽不抽烟,可我也就这个能给了。”
也许是感觉到热,她解下围巾放进购物袋。我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讲给她听。
“她应该是和组织有过节的人吧,脸上的伤看上去像是受到惩罚后的痕迹。她应该已经失明了。看到她被打得一动不动,周围的人觉得已经死了,所以就把她装进袋子里。从她受伤的程度来看,就算送到医院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父亲身边的人都死了,但还有一个在仓库深处的人拿枪狙击我。”
住在202的柳濑今天也是喝得大醉,他把贴着外文标签的酒瓶递给汤川。汤川把礼品放到后座,然后迈进驾驶室。
破旧的公园外点着一盏路灯,坐在座椅上的我不停地思考。秋千、滑梯和爬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我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从身后传来声音。
汤川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女子这才断了气。
“我们全都吓傻了……两名男子松开手,袋子滚落到地面上。
“他叫沟吕木。”
“实在是对不起……”
也许汤川内心残留着一丝愧疚。和我以及六花庄的住户接触,而将真正的自己埋在心底,她可能心里面十分纠结。
老夫妇表示十分惋惜。同时汤川从老夫妇手中借来一辆轻型机动车。她表示等搬完家一定把车还回来,然后她便开车从澡堂返回六花庄。
“这里有一座特殊的别墅,并不外借。”
“那个,我……”
“不是,有一个湖,湖边有座小别墅,我先到那里藏一段时间。啊对了管理员,我也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讲。”
“话说汤川。”
“原来如此。”
从六花庄到营地总共需要两小时,虽然那里冬天不对外开放,但汤川可以随意使用营地里的小别墅,因为经营那片营地的,就是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一个掌管暴力组织的人为何要经营营地呢,这里面也是有缘由的。
“会感冒的。”
“那人究竟是谁啊?”
“是你父亲的地方吗?”
“等待装有尸体的袋子运来的时候,为了让我过得舒服,父亲给我建了这座别墅。”
看来汤川四季并不是真名,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到她冷峻的眼神,我内心不禁一颤。那个在六花庄耐心聆听老人诉说,和我们一起兴高采烈地打雪仗的汤川不见了。
“没事的管理员,我一直觉得自己会被轰出去的。明天我就搬走,哎,还得借辆车才行。”
“家里有点事,我需要离开这里。”
“他是很危险的人,是把我父亲绑架到仓库的组织的幸存者。”
“姐姐,这个给你。”
“我去帮她搬家。”
“等回过神来,那两名男子不见了,他们逃跑了。剩下的汤川在森林里静静地看着她死去。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认识你的人,他左胳膊没有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我拿出月票走下车。冷风一下子将我身上的汗吹干。沟吕木在车里朝我点头示意。车辆再次启动,在白色尾气的笼罩中驶远了。这里路灯稀少,车辆也不常经过,所以道路一片漆黑。公交车的尾灯渐渐消失在远处,眼前的景色就好像载有恶魔的车辆重新回到黑暗世界一般。
“从父亲口中,我得到了关于那个人的情报。他是个口吃很严重,眨眼很频繁的年轻男子。他的父母都是瘾君子,因为欠钱,就把自己的儿子卖了。这一切都是父亲通过窃听从对方那里获知的。”
别墅一侧是通往森林深处的石阶,装尸体的袋子就是在那里面被烧掉的,也就是说这座小别墅建在了火葬场的入口。听着汤川的说明,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怒气冲天的我闯进仓库,把父亲带走的人当中,大部分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老实说,我有点生气,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这些讲给我听。但看到汤川不安的眼神,我意识到其实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揭晓真相。等回到六花庄,独自一人思考过后,我想开了。我很庆幸能知道扔下我不管的父母走上了怎样的一条路。他们最终化为了灰烬。这种感觉就好比模糊朦胧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可见一斑。看到他们悲惨的人生终点,我的内心交织着怜悯和悲伤。我把腿伸进暖炉,凝视着101室的天花板。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那混蛋父母彻底分别了,与此同时,我的内心涌现出想去他们灰烬所在的地方上两根香的冲动。
到了晚上,我们煮了米饭,同时把我从六花庄带来的咖喱块加热了一下。汤川看上去对这种咖喱块很感兴趣。
难道说她眼睛里能发出热射线或者类似的东西?但是汤川摇头表示否定。
汤川把真实情况告诉了我。虽然叫做父亲,但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在登记房屋租赁合同时,在担保人一栏中出现的人物。
她慢慢地,静静地闭上眼,然后低声呢喃。
我从车里抱出装着汤川私人用品的行李箱和木箱搬进别墅。踏进房门,木头的香气迎面而来。汤川麻利地打开窗户换气,拉下闸门接通电源。屋里有洗手间和浴室,冰箱和电饭煲也一应俱全。
“嗯……”
“谢谢,我很高兴。”
汤川的父亲也是从福利院里走出来的,收养汤川后像亲生女儿一样把她抚养成人。汤川无忧无虑地长大,最后成为他工作的一个帮手。
向住户们解释完,我也来到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沉思了一夜,我一大早来到201室,请求她带我一起过去。我对她之后要去的营地产生了兴趣,因为昨晚她的一席话,让我拥有了必须去那里看一看的理由。刚睡醒的她揉揉双眼,同意了我的请求。
车又开进一条狭窄的小道,不一会出现了另一座小别墅。车在别墅前停下。汤川走下车,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房屋。
“在我想要从那个世界脱身的时候,我想起来那个孩子。经过一番调查,我得知他现在是一个叫六花庄的木质公寓的管理员。我还曾经来到大学,从远处观察过他。”
“父亲的手下会把装有尸体的袋子运到那里,从营地往里走是一片森林,我在森林把这些尸体火化,无数的人就从那片森林消失了。火化完剩下的一点点灰埋进土里,然后父亲的手下给他们上香。大家在胸前合掌,任务就算完成了。
“世界真是小啊。”
“要是放到平时,会有年长的成员陪同,但那天碰巧只剩下三位年轻人。那两名男子面色苍白,呆立在原地,地上的袋子一动不动。然而汤川将脸凑近,能听到里面传来很微弱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呼吸一般的声响。汤川一咬牙把袋子打开,只见装在袋子里面的,是脸部已经被殴打变形的女子。
“汤川,我……”
“什么事?”
“什么样的工作?”
“我在那里工作过,小别墅的其中之一就是我的待命地点。”
“原来那个人叫沟吕木啊。我本以为那个世界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哎真是遗憾。”
车驶进通往小别墅区的道路,沿着湖边行驶半圈,就能看到几幢小别墅。山间小屋一般的三角形屋顶在山斜面的枯树间时隐时现,这些别墅有着同样的外观,都具有木头堆砌而成的墙壁。
在回六花庄的路上,她把那件事告诉了我。那件事对我带来了巨大的打击,那一晚我彻夜难眠。
“我知道有这种东西,但今天还是头一次吃。”
她瞄了一眼脚下的地面。片刻过后我便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嘴里好像含着糖,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们首先闲聊了一阵,比如澡堂的工作,还有六花庄住户的事。过了一会,周围不再那么冷了,公园里薄薄的积雪也不见了影子。我弯下身摸摸地面,有点暖和。
到出发的时间了,汤川踩下油门,六花庄古旧的外表和住户们的面容渐渐消失在车后。汤川瞄了一眼后视镜就将视线移回车前。天空没有飘落雪花,但被厚厚的云所覆盖。彻骨的寒风在车外呼啸,车里的暖风开到了最大。车穿过小道来到大街,汤川的车开得很稳。
营地位于湖畔,因为冬天不开放,入口上着锁。汤川下车打开锁,然后驾车开了进去。离入口不远有一座房屋,应该是管理楼,从那里也可以借到自行车和烧烤用品。管理楼的窗户昏暗,好像并没有人。前方是个岔道,一条通往露营地,一条通往小别墅区。从招牌上的地图可以看出,这里还配备着自行车跑道、运动区以及可以租船的码头。
听到这句话,我首先感到的,是安心。我一直想让她搬出去,让她继续住在六花庄实在太危险。她是暴力组织的一员,而且以前还杀过好几次人。按照法律来说,她百分之百是个犯人。如果我报警的话,应该没人会指责我。然而,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向她道歉。
不久,星星点点的建筑消失在身后,道路两旁变成了自然景色,周围充斥着荒凉的枯草。
“说话有点口吃,而且经常眨眼。”
“湖水会立刻干涸,山也会熔化干净。别说管理员你了,连我自己都会变成灰烬。”
“汤川,我有些事想问你。”
“不能穿过的话我的眼皮早就烧没了。”
事情的真相我已经知晓,停着汤川的讲述,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变僵。据她所说,那对夫妇终日不务正业,他们诈骗的对象正巧是暴力组织的人,争执过后迎接他们的,便是残忍的惩罚。他们有一个孩子,女子临死前说出的那个名字正是那个孩子。
两家势力矛盾不断,而就在去年,被汤川尊称父亲的那位男子被绑架了。
耳边传来糖被咬碎的声音。汤川瞪大双眼看着我,看来她想起来了。
“狙击?!”
“我的父亲是在地下工作的。”
“左胳膊?”
“怎么了管理员,为什么在这里?”
“先告诉你我是怎么长大的吧。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我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母亲是个俄罗斯混血,把我送到福利院后就没了消息。”
我回想起不久前202室的柳濑告诉我的那件事。仓库里发现了几双腿,而腿以上的部分变成了灰。汤川所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汤川歪歪脑袋,略带红色的头发从肩膀飘落。
她点点头。暴力组织具体的势力分布我并不清楚。据汤川讲,这一带总共有两个势力。一个是她所在的组织,这个组织通过和俄罗斯黑手党进行违法贸易而不断壮大。而另一个势力是依靠药物加工和交易作为财源,沟吕木就是其中的一员。
姓名之后她说:“对不起”。
“对待杀人我从不犹豫,毕竟已经习惯了。”
面对汤川的突然离开,六花庄的住户都感到震惊和悲伤。她挨家挨户献上分别的话语。出发时间是在午后。停好车,把行李箱和木箱放进去,这时住户们手拿饯别的礼物围了过来。
我有些话必须跟她讲,但我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那个人恐怕就是沟吕木吧。他拖着失去左臂的身子从汤川的虎口中逃脱了。
“只有看着才能加热吗?”
轻型机动车的发动机突然发出吱吱剌剌奇怪的噪音,我担心车会半路抛锚,好在两小时的旅途顺利结束。我们所要去的营地招牌矗立在大自然之中,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映射着冬日天空的深暗色湖面。
“有烦心事?”
住在203室的秋山伊织把自己叠的鸽子送给汤川;102室的立花小姐送的是煎饼,而103的东先生则献上赌弹珠球时中的香烟。
“有的。”
“什么意思?”
汤川轻蹙眉头,似乎是察觉到我有些不对劲。路灯洒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更为耀眼。
“我把那个人拽到老地方,将她火化。我并没有看另外一个袋子里面,不过那个人已经完全死去了。这两具尸体应该是一对夫妇,而通过调查,我也得知他们是怎么走到这般境地的。”
“那墙壁呢?如果是火焰喷射器的话,我躲在墙后面就喷不到了。”
“他手里拿着来复枪。我马上展开反击,但最终让他逃掉了。”
昨天从公园回来的路上,她告诉我。
第二天上午,汤川来到她所就职的澡堂,她这次去是为了向那里的老夫妇提出辞职申请。
她有驾照,上面写着的名字也是汤川四季。按照她在公园里讲的,这应该是伪造的,不过驾照却怎么看都像是真的。看来为了让汤川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那位叫父亲的人让技术高超的人伪造了驾照。
“也就是说能穿过遮蔽物?”
汤川对咖喱饭的味道感到很满意,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光了。还没吃够的她发挥自己的能力又热了一袋。这些米饭我本打算留出一些当第二天早饭,于是我又取出一些米放进电饭煲,用定时器设好煮熟的时间。随后我们发现手头有一瓶酒,于是就喝了一些。那是临走时柳濑送的礼物,标签上的“spirytus”字眼我曾经见过。只在果汁里放了几滴,我们就感到些许醉意。我把从柳濑那里得到的,关于这瓶酒的故事讲给汤川听。之后我们洗完澡,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当晚我没有做梦。
看来并非是她的视线让物体变热,她的眼睛无非只是充当瞄准镜而已。
“那两名男子皱着眉,将袋子一个个抬了过去。首先他们把第一个袋子搬到火葬场,然后分别抬起第二个袋子的头和脚,在树林里行进。突然,从袋子里传来呻吟声。
我瞧瞧看了看汤川的侧脸。本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但没想到居然是那种世界的人。她面带微笑地说:
“不是的,闭眼也能加热,但那样就无法确定目标了,就好比闭上眼睛使用火焰喷射器一样。”
小别墅有两层,一层是客厅、餐厅和洗手间;二层有四间卧室,每间卧室都有一张床,窗户上分别挂着简朴的窗帘。第二天,小鸟的啼鸣将我唤醒,我人生之中最黑暗的一天就此拉开大幕。
福利院照看汤川的时候,她母亲寄过一封信,信里涉及到发火能力,还写着她的祖母参加过苏联的药物试验。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搬出六花庄的。”
“问我?”
“看来那片营地并不只是用来休闲度假的。在他们眼中,客死他乡不如埋在自己的土地里。这些运来的尸体都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害的。汤川并没有询问死者的身份,只是按照吩咐将他们一一火化,而且她也几乎没有打开过袋子看看里面的人的样子。
“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你觉得不需要锁定目标就行。”
“他还记得我啊。”
她扬起嘴角,只是微微一笑。雪花划过路灯的光亮,落到地上,旋即化为乌有。她拾起购物袋。
“我站在原地,只是看着脚下的袋子,和袋子里装着的那位女子。那一天非常地寒冷,女子的呼吸越来越孱弱,就在可能是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发现她嘴里不停在重复着一句话。我凑到她的嘴边,听到了她所说的内容。
六花庄的生活虽然短暂,但汤川十分感激地接过这些礼物。不知道对于曾在血腥世界中挣扎的她,六花庄恬淡的日子是怎样一种感受。
汤川的面色十分紧张,感觉他很反感那位沟吕木青年。
披着围巾的汤川手提购物袋站在公园门口。我找不到回应的话语。她朝座椅走来,一头长发从毛线帽子里洒落出来。
女子首先说出一个姓名。
“小时候,我一哭周围就会冒出火花,福利院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出来收养我的,就是父亲。”
“只有一次,我打开了袋子,因为发生了点意外。那时我还是十几岁。父亲手下的两名年轻男子把装有尸体的袋子放进后备箱来到了营地,袋子有两个。车能开到小别墅附近的停车场,可要是到森林里面的话就需要人亲自搬。
“是指黑社会暴力组织这样的世界吗?”
“我本来打算不再做那些事了,我拜托父亲准备了全新的名字和身份证。我打算开始正常的人生,但现在看来,正常的人生也将要画上句号了。”
“这酒,虽然已经喝了一点,不过很难见到的……”
“没有印象吗?”
“他有什么别的特征?”
路过私人酒馆的灯笼时,浓重的烟味和酒味扑面而来。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趴在冷清的街道上,它可能快要死了。我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沟吕木刚才的话。本来发火能力就已经脱离现实生活,再加上刚才沟吕木那信手拈来的暴力举动,我感觉自己正常的世界观正渐渐崩塌,而闯入了血雨腥风的世界中。
炉灶出了点问题,所以汤川盯着锅里的水看,马上水里开始冒气泡,在一旁看着的我问她: